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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楼的博古架上全是廖父收藏的瓷瓶,不仅有乾隆青花,还有宋汝窑。更多的,温梦也不认识。
“叔叔是做文玩生意的?”不然怎么有这么多藏品。
“不是,他是做工程的,铺路盖楼什么的,对艺术品完全不懂。这些都是别人欠了钱还不起,抵债给的。”廖维鸣解释完,关心起民生问题,“你饿不饿,我喊阿姨给咱们煮点面条吃?”
宅子里空荡辽阔。除了打扫的阿姨和院外执勤的保安,几乎见不到什么鲜活的气息,走路说话时都恨不得带着回音。
一直等到大年三十当晚,温梦才终于见到了廖维鸣的父亲。他个子不高,笑容满面,是个标准的商人。
“儿子,你要多照顾着点温梦,人家难得来一次,必须得招待好了。”廖父热情洋溢的寒暄起来,特意嘱咐温梦,“吃好喝好,就跟在自己家一样,千万别客气!”
这顿年夜饭没有在家里办,而是在五星酒店里包的场子。场内乌泱泱来了很多人,大部分连廖维鸣也不认识。
“靠窗的那个是远房的二伯父,他边上那个人我也没见过,估计是我爸新认识的哪个朋友吧。”廖维鸣用公筷给温梦夹了一筷子菜,“咱们吃咱们的,不用管他们。”
话虽如此,有廖维鸣这么个出名的画家在,旁人的话题总是免不了要绕到他身上去。
“维鸣,最近忙不忙?我那个珠宝城要开了,大厅里留了块最好的位置,就等着你有空给我画一幅,我好叫人挂上去。”有人举着杯子过来敬酒,顺便把提了要求。
廖维鸣还没开口,父亲先替他张罗了:“没问题,到时候让我儿子给你画个万马奔腾,图个好彩头。他水墨画的特别好,大虾跟真的一样,虾须子都能给画出来。”
可廖维鸣分明是画油画的。
还有人说起场面话,恭维着:“老廖,还是你会培养孩子。当初你说送维鸣去学画画,我还觉得这玩意也不挣钱,学它干什么。结果没想到,嘿,还真行。现在维鸣一年光办展览就不少钱吧,比咱们跑工程也不差。”
廖父被夸的很高兴,转脸问起儿子:“你是不是又要办个什么展览来着?下个月吗?”
“不是下个月,是八月。”廖维鸣笑笑。
“哪个月都行——到时候我多叫几个朋友,去北京给你捧捧场。”话说到一半,廖父的手机响了起来,于是他扭头接起电话,“喂,张总,过年好!”
电话一个接着一个,杯盏撞击声不停。
酒店里全是说话和应酬的声音,本应该吵闹异常,但温梦看向默默吃饭的廖维鸣时,却又嗅出了一丝孤寂。
上海的冬天一直下雨,屋子里比室外还冷。打开中央空调的话,温度倒是上来了,可鼻子干的要冒火,开加湿器也不管用。
温梦实在不适应这样的气候,犯了鼻炎,一到晚上就开始猛打喷嚏。
她从茶几上拿起纸巾盒,想抻出一张面巾纸。没想到就连纸巾盒都是大理石材质,摸着凉到人心里去。
温梦打了个小小的哆嗦,廖维鸣看在眼里。
“要是有那种毛线织的套子就好了。”他像是记起什么,随口嘟囔了一句,“套上去,就不冻手了。”
温梦顿了下:“我妈妈织的那种?”
“对。”
温梦的妈妈特别热衷于织毛衣,后来发展成给每样电器都用钩针织出罩子。冬天一到,家里的空调、电视、洗衣机甚至纸巾盒都穿上了花花绿绿的新衣服,温暖又惬意。
廖维鸣还是高三去温梦家补课的时候,第一次见到这样的阵仗。
他忍不住一脸新奇的打量起四周,弄得温梦有点不好意思。
“是不是有点土?”青春期女生最要面子,总怕被朋友觉得不上档次。
“完全没有,阿姨织的真好。”廖维鸣语气真诚的赞美,“红绿撞色非常大胆,极富冲击性。还有花边上的锦葵紫,今年巴黎高定都在用这个颜色。”
小嘴叭叭的,专拣好听的说。
温梦妈妈从厨房走出来,刚好把这顿吹捧听进去了,高兴的不得了,非要留廖维鸣在家吃一顿排骨。
那间小小的客厅有多么温暖,这间上海的卧室就有多么空旷和冷清。
阿嚏。
温梦狠狠打了个喷嚏,用面巾纸擤了一下鼻子,不再出声了。
廖维鸣一下子明白过来,连忙道歉:“对不起。”
温梦笑笑:“没事,不用道歉的。”
停了很久。
廖维鸣看向温梦,再次开口:“今天太乱了……我爸妈可能有点疏忽。”
他在看她的眼色,在哄她,目光里有点小心翼翼。
就是这个眼神,让温梦把手搭在廖维鸣的腕子上:“叔叔阿姨人很好。只是今天人太多了,不怪他们。”
廖维鸣把掌心翻过来,用力握住了她。
这间卧室有个巨大的落地窗,直对着室外空旷的花园。两个人相互倚靠着,望向院子里淅淅沥沥的雨,都没有再说一个字。
第27章 【一更】  圣莫尼卡的小咖啡馆(李)……
啪嗒。
那场淅淅沥沥的雨, 成了此时温梦头发上一滴未干的水滴。水珠滑落,砸在她的手背上,中断了回忆。
温梦抬起手, 继续擦拭起潮湿的头发。目光扫过廖维鸣遗落在沙发上的笔记本电脑时,停顿了几秒。思绪上下激荡, 往从未涉足过的水域流去。
而这个时候, 浴室的门开了。
沐浴露的香氛随着水汽一起扩散出来,还有来自廖维鸣诧异的问题:“你的头发怎么还湿着?”
温梦从电脑上收回视线, 抬起脸:“刚刚给刘主任回了一封邮件,花了点时间, 所以还没来得及吹干。”
“你们老板可真行, 黑心周扒皮, 周六还让你们回邮件。”廖维鸣不满的抱怨了一句,用自己手上的浴巾罩住了温梦,胡乱拨弄起她的头发, “湿着的话, 夏天也会感冒的。一天天光说我, 自己反倒不注意身体。”
手法有点粗糙, 人是好心的, 温暖得像四月的天气。
温梦莫名有些触动, 又或者是刚刚的回忆给了她勇气。
她想了很久, 决定说点什么。声音被蒙在黑漆漆的毛巾里,听上去有点瓮声瓮气:“维鸣。”
“嗯?”
几秒之后,她问:“我们之间是没有秘密的,对吗?”
廖维鸣的动作止住了:“为什么突然问这个?”
“只是有点好奇。”
浴巾被掀了起来,光明重新涌进温梦的眼睛里。她生得清秀,此时眼底被客厅的灯照得透亮, 一览无余。
廖维鸣探究的看着,想从中悟出她想要的答案。
而温梦又说:“不许撒谎,我是认真的。”
廖维鸣的嘴唇很单薄,微微张开,又闭上了。几次呼吸交错之后,他俯身,在她的眼皮上印下一个小小的吻。很热,却很浅,几乎是擦着皮肤过去的。
“用毛巾擦头发太慢了。”廖维鸣从沙发上站起身,“我去给你拿吹风机。”
温梦望着他远去的背影,有些怔住了——他避开了她的问题。
廖维鸣这么个社交生活可以拿满分、一点就透的人,突然装作看不懂暗示。这让不安和疑惑涨得更满,叫温梦几乎无法再忍耐下去。
信任是感情的基石,温梦对自己说。
可当天晚上她无论如何都睡不着,背后热出一层细密的汗。翻过几次身之后,干脆把被子都掀开一半。
还是热。
最后她从枕头下面把手机摸了出来,打开通讯录,想要去求证些什么。李彦诺的号码就在那里,点一下就可以接通。
可接通之后又该说些什么呢?
难道要贸贸然的问对方:“你回国是因为我吗?”
这太自恋、太荒唐了。他们现在甚至连朋友都谈不上——她根本不可能对老同学问出这样的问题。
所以温梦停了下来,手机被握到发烫,又被塞回到了枕头下面。
***
一切毫无进展,理智与冲动在心中打转。直到转过周来的星期三,温梦接到了一通来电。
“请问是温主编吗?不好意思,我才出差回来。孩子说您来家里找过我,是为了隔壁王叔的事情。”
“对,您这两天有没有时间?我最近在写王宁德老先生的专题,想找个机会和您面谈。”
“当然有,今天就行。”
和对方约好时间、结束通话之后,温梦像是突然开窍,找到了一个契机。
她调出通讯录,把联系人一溜往下滑,最后停在了那个熟悉的名字上面。点进去,开始编辑一条微信。
字打到一半,刘主任从外面进来了:“大家把手头的事情都先放一放,一起来开个会。”
其他人互相看了一眼,瘪着嘴耸耸肩,被迫抱着电脑起身进了会议室。
会议的内容枯燥到有些难以置信。
——刘主任去上级单位进修了三天,学习了一套崭新的创作理论,迫不及待的要跟大家分享一下。
“这次我去的进修很高端,请的专家都是在宣传部工作的。有一讲是专门分析如何在非虚构文学中深挖人物调性,我一看,这不就是我们组能借鉴的嘛。”老刘把小本本摊开,眼镜一推,对着学习心得喋喋不休起来,“所以下面我就根据前几天讲的,简单传达几点会议精神。第一……”
温梦有意找了个靠角落的地方,从兜里掏出手机,继续编辑起刚刚没有写完的微信。内容很快就完成,可真要点击发送的时候,手指却又像是僵住,弯下去都有点吃力。
这时有人捅了捅她:“梦姐。”
温梦疑惑地侧脸。坐在边上的小常凑过来,压低声音说:“刘主任刚才在叫你。”
——老刘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已经分享完毕,突然点到了温梦的名字:“小温,你那个专题最近有没有进展?”
“有。”温梦条件反射性的回道,“我刚才已经和宋春娥的女儿打过电话了,下班之后就可以见面。”
老刘不知道前因后果,有点懵:“宋春娥是谁?”
这就是一个很漫长的故事了。
温梦从王宁德那份新近冒出来的遗嘱开始讲起,一路说到他那个不靠谱的侄子,最后停在了那户邻居上面。
“邻居宋春娥是王宁德生前唯一的好友。从这个角度切入的话,我想会让王宁德这个形象更鲜活一些。”
刘主任对这个角度表示高度赞扬:“说的太好了,这就是我刚刚在讲的人物调性,一看小温就听进去了。好好抓住这次采访的机会,把人物写活、写立体。”
大家稀稀拉拉鼓起掌,小常更是一脸崇拜的看向温梦,偷偷竖起大拇指。
……什么叫瞎猫碰见死耗子,胡说都能对得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