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颜幼卿皱眉琢磨片刻,忽然抿嘴,带出一丝笑意:“说句得罪尚先生的话,峻轩兄扮作洋行大少爷,尚先生做掌柜,其实最恰当不过。”
安裕容乐了:“我是少爷,他是掌柜,那你呢?你是什么?”
颜幼卿脸上微热,小声道:“我自然是少爷的跟班。”
安裕容放下东西,冷不丁凑过来,在他脸上啄一口,同样小声道:“你是少爷的小跟班,更是少爷的小心肝哪。”
颜幼卿面红耳赤,抄起纸笔换了个离他最远的方向。安裕容哈哈几声,道:“若尚先生没意见,就依你说法。若他不乐意,那我便是随同出门历练的子侄晚辈。你呢,还是少爷我的小跟班,如何?”
两人闲话情趣间商定了采购物品清单,颜幼卿丢下安裕容,捏着单子忙不迭出门寻找程老板,惹得安裕容在身后眯眼直笑。
之后两人睡了个午觉。卧房门一关,自无人知晓谁睡外间谁睡里间。安裕容睡醒来便哎哟叫唤,无他,火车上铲煤累的。颜幼卿哭笑不得,跪在身后替他揉按。想起大少爷小跟班之语,脸色通红,手上力道却加重了几分。
忽闻敲门声响,下意识伸手,先捂住了安裕容的嘴。然后才慌忙整理仪表,去外间开门。程老板动作神速,不过个多时辰,东西都买回来了。安裕容被颜幼卿一巴掌捂得没了脾气,索性等他送走了程老板,才施施然下床出来,一脸似笑非笑,瞅着人重新打点行装。
徐文约进来的时候,看见的就这这般情状:一个闷声低头用心干活,一个嘻皮笑脸袖手旁观。两人间气氛暧昧奇诡,徐文约却来不及细察,下意识脱口而出:“裕容,怎的又欺负幼卿。”
颜幼卿放下东西,忍不住露出笑容:“文约兄。”
徐文约上前两步,抱住他肩膀拍几下,松开来上下打量一通,笑道:“终于回来了。平安无事就好。”
安裕容主动上来给了徐文约一个拥抱:“文约兄。”退后看他一眼,道,“我们两个三番几次的折腾,还没怎样,你怎的清减这许多?”
徐文约瞪眼:“你也知道你们三番几次的折腾不叫人省心?我这厢咫尺天涯,操不完的心,哪里还有工夫长肉?”
安裕容揶揄道:“明明是你老房子着火,婚前焦灼,可别都赖到弟弟们头上。我那小嫂子可安好?我俩从京师出来,怕连累杜府,有些日子不曾上门,想来应当安然无恙。”
徐文约老脸一红:“我还住报社,映秋搬去租界新房那边暂住了。虽不合规矩,然事急从权,也只得如此。”脸色一变,转向严肃,拉开椅子在桌前坐下:“你给我老实交代,你两个在京城,都折腾出些什么?”
第54章 惊岸波涛起
“所以,你二人如今是彻底成了联合政府的通缉犯,上了祁大总统的黑名单?”听安、颜两人说罢这些天发生的事,徐文约惊愣半晌,如此问道。心中不敢相信,却又不得不信。
安裕容笑答:“大约是。只不知是否悬赏缉拿,赏金几何。”
徐文约拍桌:“笑!你还好意思笑!你两个真是……胆大包天,为所欲为……你怎么不早生二百年,造反当皇帝去呢?!”
安裕容低头忍了忍,没忍住,失笑:“文约兄,早生两百年,不用造反我也能当皇帝。没准还可以送你个丞相当当。”
颜幼卿见徐文约又要拍桌,忙道:“文约兄,峻轩兄就是这个脾气。他故意这么说,是怕你担心。”
“怕我担心?怕我担心还知道打电话来支使我?”
颜幼卿垂头:“对不住。文约兄,你莫要生气。我们明日一早就走,与尚先生约好了……”
徐文约听见这句,怒火愈盛,站起身,抖着手指向两人,劈头盖脸一顿呵斥:“明日一早就走?怎么?怕我徐某人着急找祁保善领赏金是么?还是嫌我这里庙小装不下你两尊大佛?嫌你们徐兄没本事没门路帮你俩躲过去?”
徐文约既忧且怒,罕见地失了一贯温文态度,红着眼睛道:“幼卿单纯冲动,裕容你也不懂么?先前传递消息也好,发文声援也罢,都是正常舆论手段,哪怕他祁保善再如何恼怒,最糟不过是封锁报社,奈何不了我,更没有真凭实据攀扯到你们头上。幼卿紧急之下鲁莽救人,救的是尚贤尚古之先生,我得说,这人必须救,救得好,救得值。但是这救人的功劳,不该算在幼卿头上,得算在革命党人头上,是他革命党自己人设法救了尚先生,颜幼卿不过是被牵连的小兵而已。幼卿,你明白么?”
颜幼卿被徐文约一瞪,不由自主小声回答:“我明白……我本来也不是革命党。”
徐文约重重叹口气:“可是现在,你不是也是了。你哪里知道……”
安裕容拉着他坐下:“文约兄,我懂你的意思。一旦幼卿被扣上革命党人的帽子,竟能潜入总统府卫队做了队长,不到祁保善倒台,恐怕都没有再见天日的时候。只是这事儿,咳,实在阴差阳错,巧合偶遇,谁能想到,我们两个竟然与尚先生同行,一路从京城逃到了林西。祁保善的人纵然不敢动洋人,也迟早能追查到花旗国领事馆头上。为今之计,不如索性就应了尚先生的邀约,这是离开北方最快,也最安全的办法。”
颜幼卿听到此处,才真正明白,徐文约忧心的是什么,而安裕容又做了何等谋划。一时愧疚更甚,说不出话来。
徐文约思量片刻,忍不住再次长叹一声:“抱歉,是我急躁失态。裕容你说的对,为今之计,顺势而为,反是上策。明日一早,你们就走罢。只不过……尚先生自是可敬可信,然革命党内部,却并非齐心合力。有人盼着他回去,也有人未必欢迎他回去。你二人与之同行,到了革命党地界,言行仍须谨慎,切记不要卷入革命党内派系之争——你们也看见了,刺杀祁保善的革命党人,何等奋不顾身。据闻其中激进者,铲除异己不遗余力。你俩若是被打上尚古之一派烙印……”
大约觉得此事左右为难,徐文约皱起眉头:“你俩与他一道离京返回江南,等于陪同护送,怎么可能不被归入这一派,唉。”旋即又道,“我在江宁与申城,也还有几个信得过的朋友,写给你记下来,紧急时或可用得上……”
安裕容立刻道:“文约兄无需担忧,我二人不会在申城停留,将尽快换船,直下蕙城,投奔约翰逊去。”
徐文约松口气:“如此甚好。”嘴里这般说,手上却拿过之前颜幼卿罗列清单的纸笔,快速写下几行字,递给安裕容:“几个南方朋友的联络方式,有备无患,以防万一。”
颜幼卿不忍见他这副模样,低声道:“文约兄,对不住,因为我……”
徐文约看向他,正色道:“幼卿,咱们兄弟一体,毋须如此。你救出尚先生,或属一时冲动,却极可能是件功德无量之事。自从前次听裕容说了他真实姓名,我这里自然多加留意,搜集讯息。尚古之早年声名显赫,革命取得最终胜利,南方临时执政府稳住形势,他乃是幕后大功臣。至仙台山被劫,竟无人察知身份,韬光养晦至此,可见其格局境界。此番祁保善费尽心机欲其降伏,而花旗国公使尽心尽力助其逃离——不难猜测,南北和谈成功,联合政府成立,他虽未广为周知,却必是居中斡旋协调之灵魂人物。此人若能安然南返,或可保局面不致彻底分崩离析。”
安裕容听到这,点头插言:“我二人身在局中,不比文约兄全盘概览。如此看来,幼卿此举,当真是件大功德。”
颜幼卿十分不好意思:“我当时没多想,不过知道尚先生是好人,没法眼看着他被关进执法处的牢狱里去。”
徐文约脸上露出一丝笑意:“幼卿心中有道义,行事全凭本心,功德自成。所以不用道歉,亦不必有顾虑。咱们兄弟三个,虽不入哪个党哪个派,终究还须占点儿良心道义。你放心,你峻轩兄与我,总不能叫你一个人做好事。”
“文约兄……”颜幼卿喉头哽住。千言万语,尽在不言中。
安裕容伸出手,与徐文约互相一击掌,然后笑眯眯地将颜幼卿揽到自己怀中。
他二人向来亲密,徐文约只当他着意安慰小幼卿,不做他想。出去安排了晚饭,又本着兄长之责,将行装查看一番。知道颜幼卿入夜要去见家人,赞叹道:“令嫂真是位了不起的女子,饱读诗书,熟知经典。因帮忙筹办我的婚事,偶尔出入报社。有一回有个编辑校读副刊文章,顺嘴问了她些拿不准的旧俗,不但说得清楚明白,还指出来两处引言纰误。一屋子编辑记者,都上的新式学堂,最多不过如我这般,读过几年私塾,竟无人比得过她这个大家闺秀。”
徐文约的《时闻尽览》北方分社,为锐意进取故,多招募思想开放的年轻人。论旧学底子,比不上书香门第嫡出小姐颜郑氏,倒也正常。
“后来索性聘了她做兼职校对,凡属副刊文苑专栏稿子,往往又快又好。有时还能加注点评,颇有可观之处。如今报社给她按最高等校对文员算薪酬,我可半点没有徇私。”徐文约笑道。
颜幼卿不觉吃惊,没想到嫂嫂继婚事筹备委员会内总管之后,还在《时闻尽览》报社谋了个正式文职。问:“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真正拿报酬,也就是上个月的事,还没来得及告诉你。”
颜幼卿点头:“我幼时课业,主要就是嫂嫂监督。后来皞儿、华儿开蒙,没有机会进学,亦全凭嫂嫂教导,那些年虽然艰难,也没耽误太多。”
徐文约叹道:“若非不通西学,我看她就是去圣西女高当个教员,也尽可做得。”
颜幼卿踌躇道:“文约兄,多谢你照应嫂嫂与皞儿、华儿……因为过去那些事,嫂嫂向来不太愿意与外人多打交道。听文约兄所言,或者近来有所改变,只是我不知道而已。”
“要这么说,恐怕确实变化不小。芳芷二字,可是令嫂闺名?”
“正是。”
“你可知她留在文稿末尾的编者按,署名曰‘芳芷君’?”
颜幼卿这下是真正大吃一惊了。报纸文字公开署名“芳芷君”,就是上过洋学堂的新派女青年,也鲜有这般文艺时髦的呢。
安裕容笑道:“嫂嫂肯步出宅门,摆脱桎梏,这是大好事。”
“确是大好事,然而……”颜幼卿一时语塞,不知作何评判。
安裕容拍拍他:“嫂嫂也是经过许多风浪的人,相信她自有考量。”
“恰好这些日子映秋在海津逗留。我寻个机会,让她二人认识认识。映秋性子活泼,困守海津,寂寞无聊,正要人相陪。找别人我也不放心。”徐文约道。
颜幼卿站起来拱手作揖:“文约兄,请不要说不必相谢之类的话。待我与峻轩兄在南方立定脚跟,定会尽快将家人接过去。在此之前,便拜托兄长与……”
安裕容知他脸皮薄,又顾忌徐、黎二人尚未成亲,替他接过话头:“拜托兄长与小嫂子。非常时期,你们自己也要多多保重,万般小心。倘若局面实在不好,当断须断,赶紧往南方去。”
深夜,薪铺后街附近一条胡同,某户宅门院落,颜幼卿自院墙跳跃而下。万没想到,角落里忽然窜出一条家犬,冲着自己吼吠不已。暗道一声“糟糕”,徐兄居然忘了提及这一桩。正要动手叫狗儿噤声,又怕伤了看家护院的忠犬,一时竟无法可施。若事先早有预料,做好准备,当不致如此狼狈。想来嫂嫂与两个孩子,孤儿寡母,终究势弱,才特地养了这么一头家畜。自己整一年不曾归来,却被狗儿当成了趁夜光临的窃贼。
本不欲将大人孩子都惊动起来,这下可瞒不住了。
屋内灯火闪过,有人端着油灯拉开半扇门:“谁?”
颜幼卿索性快步走到近前:“嫂嫂,是我。”
“幼卿!”颜郑氏手一抖,灯罩滑落,被颜幼卿伸手接住。狗儿见主人出来,吠叫声渐歇,被颜郑氏轻呵两声,老实回窝。
颜幼卿进了堂屋,侧面房门“吱呀”一声打开,颜皞熙走了出来:“娘,没事罢?”他本已熟睡,听见犬吠声,立即惊醒。作为留守家中的唯一男丁,他已经很有担当意识,出来时顺手抄起门后支着的木棍。瞧见屋里多出一个人影,立刻全身戒备。
“皞儿,这一年长高许多了。”
“小叔!”颜皞熙低声惊呼。上前几步,才意识到手里还拎着武器,忙不好意思地放下。
“娘——”另一头房间里,传出女孩子娇柔而迷糊的呼唤。
颜幼卿拦住颜郑氏,轻声道:“嫂嫂,不要叫醒华儿。”
颜郑氏虽疑惑,然而一向对小叔子极为信服,于是入内将女儿重新哄睡。再出来,颜幼卿已然随儿子进了另一侧卧房。
颜皞熙激动不已,完全没注意小叔半夜归来有何不妥。颜幼卿顺着少年话头笼统说了几句,又问了问学业,得知年末考评兄妹两个均为优等,十分欣慰。正低声交谈,颜郑氏也进来了,神色间带着紧张,问:“幼卿,你怎么这个时候突然回来?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是出了点意外。”颜幼卿停下来,思量如何措辞。他不是没想过怎样与嫂嫂交代,侄儿同样知情却不在计划之内。并非信不过,只怕半大孩子不知轻重,无意中说漏嘴,惹来杀身之祸。
颜郑氏似是看出他为何踌躇,冲儿子道:“皞儿,你去妹妹房里待一会儿。”
颜皞熙左右看看:“娘……小叔……”不大情愿往外走。快到门口,止步回头,望住颜幼卿:“小叔,我不是小孩子了。这一年你不在家,我有努力照顾母亲和妹妹。”见两个大人不吭声,站直身子,声音不大,语气却坚定:“小叔,我早就见过杀人了,我什么也不怕。”
没料到他会说出这种话来,两个大人都愣住,不知如何回答。颜皞熙比妹妹大两岁,不论是沦落残酷凶险的匪巢,还是逃脱豺狼般的亲戚,均记忆深刻。论幼年惨状,比之颜幼卿有过之而无不及。或许是过早地经历了人世间极端黑暗的一面,那些经验与认知累积至今,此刻得知亲人可能再次遇险,仿佛终于等到自己也能贡献力量的一天,态度陡然强硬,展露出与年龄远不相符的深沉与镇定来。
三人默然对峙,最后却是颜郑氏开口:“幼卿,皞儿长大了。当初你哥哥突然丢下咱们撒手,你比皞儿现在大不了多少,何等艰难辛苦……你让皞儿留下,有什么话,叫他也听听罢。”
颜幼卿想想,点头应了,道:“是我不小心在京师得罪了大人物,这一趟实际是逃出来的。今日回来看看你们,明日一早就离开海津,往南方去。出了大人物势力范围,也就安全了。因此,嫂嫂,皞儿,切记不要向外人泄露了你们与我的关系。除了徐兄,断不可轻易相信其他人。待我到南方安顿下来,定会设法传递消息与你们,届时若有机会,将你们也接过去。”
“是……得罪了什么大人物,这般厉害?一定要去南方么?那么远……”颜郑氏眼泪掉下来。
颜幼卿无法多说,只道:“一时鲁莽,与人起了冲突。嫂嫂不必担忧,保自己平安,我总能做得到。只是不敢连累你们……”又说些安慰言语,母子二人不再追问,收拾了几样衣物,反倒催促他抓紧时间趁夜动身。
临到离别,颜幼卿递给嫂嫂一张支票。颜郑氏坚决推脱,颜幼卿道:“我身边不缺钱。华儿明年也要念中学了,这个留给她做学费。若能考进圣西女高,尽管让她去读。”
颜郑氏道:“幼卿,我这两个月替徐先生的报馆做校对,颇有收入,日用开销尽够了。”停顿片刻,似有犹疑,“如今报业发达,不论男女,皆可卖文为生。我打算试试,只是不大了解新式学问……”
颜皞熙在一旁道:“娘每晚都拿妹妹与我的课本去读呢。”
颜幼卿笑了:“嫂嫂才学不输大哥,比我不知高出多少。据说现在有好些出名的女诗人女作家,还有女教员女校长,嫂嫂说不定将来也能名列其中。这钱是留给华儿做学费的,嫂嫂收起来便是。她定能和皞儿一般有出息。”
颜幼卿将支票搁在桌上,侧耳听了听四周动静,忽问:“嫂嫂,我之前托你收好的那个匣子,可还妥当?”
颜郑氏微微一愣,很快想起是什么,神色不由得转为凝重:“幼卿,你……你要随身带那东西走?”
“嗯,带着防身。”
颜郑氏定定神:“你随我来。”端起油灯往外走。走到杂屋门前,回身对儿子道,“皞儿,去守好院门。”说罢,进门走到柴垛处,向颜幼卿道,“这后头墙上有个掏空的洞,原本应是用来存放绳索挂钩之类。我把它掏大了些……”
颜幼卿三两下挪开柴垛,墙上果然空了两块砖,堆放着一些闲置的细小杂物。将遮掩的东西都挪走,伸手往里掏摸,摸出四四方方一个油纸包来。拆开油纸,是个洋铁匣子。揭开匣子盖,里头的东西还包了一层软布。然而轮廓清晰,分明是两把精致的手枪。握在手里摆弄几下,依旧好使得很。这两把枪均来自盎格鲁老朋友阿克曼,一把是劫车时候收缴的,一把是兵变日挟持对方搜来的。事毕之后用不上,带在身边反而麻烦,遂都交给嫂嫂收藏起来。
颜郑氏看他把手枪连同子弹全部藏在身上,心中惶惶。回想这些年的遭遇,终化作无奈与决然:“幼卿,万事小心。一旦安稳了,记得捎信回来。不要担心我们,我们过的平常日子,不会有什么事。”
次日清晨,安裕容与颜幼卿坐程老板租来的马车离开。时间尚早,里外没几个人。马车带车棚帘幕,可最大限度减少撞见熟人的可能性。尚古之与两人约在河滨大道一处客栈,距离下河口码头不远。从前颜幼卿自广源商行码头分店去租界见安裕容,河滨大道是最常走的一条路,两人还真怕一不小心就与老熟人来个邂逅相遇。除去叫马车直送到客栈门口,且在外形上做了点伪装。
颜幼卿换了身过去很少穿的短袖衬衫和长裤,稍长的刘海耷拉至前额,依旧戴着从京师出来时那副黑边眼镜,神情拘谨,略佝偻着肩背,正是常见的洋行小伙计模样。反是安裕容穿了套绣暗纹的夹纱长袍,配西式礼帽,西洋眼镜,手里捏一根文明棍,又风流又时髦,十足纨绔。
颜幼卿从没见他穿过长袍,忍不住偷偷多瞧了几眼。安裕容甩甩文明棍,低声笑叹:“幼卿哪,小跟班可没有这么火辣辣的眼神儿。再看,我可要亲你了。”
颜幼卿脸上也火辣辣起来,默默垂头,拎着箱子跟在他身后。
客栈是南方人开的,临街部分改造成了南派茶楼。一进门伙计便迎上安裕容:“先生早安。先生是吃早点还是住店?”
“既吃早点,也住店。约了朋友在贵处相会,请问古老板来了么?”
“来了来了。正在雅间等着呢。”
雅间位置巧妙,在二楼一个相对独立的隐蔽角落。尚古之面前一桌子点心,正与另一人边吃边交谈。见安、颜二人进来,彼此简单介绍过,坐下一起吃早餐。闻得那人是客栈掌柜,安裕容、颜幼卿便意识到,此地应是革命党人在海津的秘密据点,没想到就藏在人来人往的河滨大道上。
四人说些无关紧要的闲话,吃罢早餐,伙计居然送上来一副麻将。尚古之与那客栈掌柜向对面两人招呼一声,噼里啪啦便开始摸牌。安裕容愣不过片刻,洒然一笑,也上手摸牌。问颜幼卿:“会不会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