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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样的地方,沉沉的影子拉得很长。他瘦削、清秀,沉默着不语。
眼前的女孩被一层雾笼罩着,宛若可望而不可及,他知道自己只要伸一下手就能触到,就像诗歌里所说的白色的雪。
会融化掉的吧。
很久,半晌。
他抬了抬眼。
咽下一口唾沫的她,站着,挡在他面前。
只等他缓缓点头,把手,放在胸口的地方,迟钝了一下。
他弯动。
看不清的光影沾上了圈晕,模糊得有些重影,不真实,那只手,很好看,浅浅的白皙。
「可以」
☆、午餐
这个世界,需要无用的东西。
什么都要有意义的话,你会感到窒息的。
——是枝裕和《奇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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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乐鸣。”
她蹦过去挥手,朝他打了个招呼。
喧喧闹闹的起伏声淹没过他的脚步,笑容和手势却浸漫过空气。他看见了,没有作出回应,而是径直在取饭的队伍中排了起来。
她也赶上,中间插入了两三个人。
前面的他手中拿着一小本册子,低头不知在看着些什么,肩膀有些曲,整个人还是高挑略出几分。
大约是几个英语单词,简简单单地铺着,没有多余的痕划,只是浅浅地用红笔标记了两下。
说不勤奋是假的,不听课是真的。他考上来的时候分数不算低,现在拿着全额补助也必须给出不太难看的分数,自己私底下偷偷摸摸死记硬背还是有的,只不过不太起眼罢了。
午饭是普普通通的凉瓜炒蛋,酱油色的肉浸在反复使用过的卤汁中,懒懒地撂在盘子里。
一个漠然的身影走过,把小册子夹在腋下,五六秒后,跟上了一个小跑黏人的她。
那个带电视的小角落里,坐下了两个人,她挪了挪凳子四处看看,周围虽然人少,不热闹,但有一份独特的闲暇、清静,令人很舒适。他还挺会选位置的。
时而有人路过走走投去目光。
洗手,就一下。
新闻联播花花绿绿地播着,抹干净手,她端正地坐好,打开饭盖,素色的饭菜显露出来。
她的勺是塑料的,黄黄的勺心,圆圆澄澄的,有点溏心蛋的味道。
女播音腔柔和而又端庄,颇像他们班的英语老师,英语老师上课倒也还有趣,听着听清楚的。
「诶,你知道吗」她凑过头去,听着笑笑,抬眼忽地看见那一堆黄青的瓜片,顿了顿。
“你吃苦瓜啊。”她惊讶地问,探探头,然后将自己碟中干净的凉瓜全都拨入他的餐盘里。
一旁的他无言,甚至连眼神波动都没有,若无其事地低头吃两口,然后抬头不经意地看看新闻联播。
「你知道吗?我今天听说教我们的那个英语老师怀孕了,就是戴眼镜的那个,还说要来新的代课老师。」她干完这事儿,把勺子收回来,正式开始吃饭,一边低头一边说着。
他对这些不怎么感兴趣,敷衍敷衍,没有反应。
然而她像是认定为他在看,在听,也顾不得究竟有什么意义,嘴里一边吧嗒吧嗒地嚼着饭,嘟囔着又单手简略比划一堆。
「听说她想辞职来着,其实我觉得她教得挺好,上课还听得挺明白的。」
作为天生耳朵有些问题的她,最怕就是老师咬字不清,含含糊糊的,通过机器传进她耳朵里往往变的不止一个调调。
这次的老师大约都是普通话三甲标准的,有的时候会带点本地方言,听着也怪舒服的。
「哎,是不是?」
他没理会。
她感觉自己白问了。
他上课都看ppt,再不济自己埋头看书。以前老师们都特意照顾他一下,后来随着时间消磨和他的成绩浮动,新鲜和好奇感也就淡了下去,讲课渐渐地从板书变成了口述。
失聪的人上课挺难的,她也懂这个感觉,自己小时候去幼儿园学唱儿歌,隐隐约约的只能有一点点声音,仅仅限于大概记住旋律,印象里还有些其他小朋友的哇哇声。至于学进去,唱出来,又是另外一回事儿了。
乐鸣其实算不得聪明,他不是什么神人,他只是个聋子。
成绩不算好,尤其英语更是一塌糊涂,别提语感和语法,只是单词,无论花了多少时间背背默默也毫无水花。
几乎每个刚刚了解到他的老师,都会下意识地认为他有些什么过人的天赋,直到最后他们才不得不承认,这个接近极度沉默的男孩就是一个平庸的孩子。
天赋的话,可能以前有过吧,现在没了。
他沉寂,不爱说话,到了成绩出来之时残缺才零零落落地飘散到老师们的眼里。
就像是渔网里拥挤的小鱼虾,密密麻麻地被捞出水面,他只不过是被压在深处的一条,平凡,动弹不得。
普通无澜。
“这个肉我也吃不完了,”她又指指「你饱了吗?」
他连眼皮抬都没抬,摆摆手,拒绝了。
“啊,”她一副可惜的模样,下一秒自己舀起一块放进了嘴里,“还是好吃的……”
肉炖得很烂,在嘴里一会儿就化了。她本来是不怎么喜欢吃肥肉的,后来发现混杂着炖烂了也一个味道,甚至还要滑那么一点。
她瞥一眼,无事可干,想凑过去。
忍住了。
时不时看见他翻了一半又合上的小册子,遮着,最终还是感叹出一句:
「你好勤奋啊。」
「没什么」他掩了一掩。
「那你喜欢学这个么。」她搭着话题往上攀。
「不喜欢」他看上去不想多聊。
她点点头,其实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要点头,只是觉得不点,过意不去。
埋头再吃两口饭,七八成饱了。她一转身从身后背着的包里,拿出一沓小纸条,是之前抄的,一直没有机会给他。
其实能理解他。
听不见,跟不上,这种茫然和无助感是无法弥补的,靠着闷头自学凭想,面对一个个仅印于铅字的概念,头绪荡得像起了千万缕乱丝。
她不是没经历过。
「喏,笔记。」
把书连同着小纸条递了过去,上面黄色的便利贴上,写着好几行清秀的笔记。
饭勺还在哐当响,隔壁桌的碎嘴成了闲杂的背景。
他顿滞在那里,望着她。
「要么。」她仍旧说,递了过去,夹在了他的小册子里,
她注意到过,他的教科书上裸露着一大片空白,除了零零星星一些自学的笔记外,什么语法点啊构词法的,一星不沾。
这样是不行的。
学习方法不对,是不行的。
是不是。
她问他。
他看着这个比自己矮小半个头的人,一脸正经,自问自答着。眼前忽然好像就懵了什么,挪不开,回不过神,顿顿的,眼底的波浪停止了起伏。
眼睫颤了颤。
被问到,一下子,眼中装不下了别的东西。
静坐。
不知多久,
缄默,
空气开始泛起温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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办公室里,他就站在那儿,音标纸乱堆成一片,母亲抓了狂。
那个老师似乎认识到,把家长叫来是错的。
全办公室的静默。
他被罚站着在墙角,扇着巴掌,脸上连红的一大片。
很痛,不敢说。
母亲没打过几次他,算是第一次,第二次。
他其实不知道自己究竟做错了些什么。
他听不见他们的谈话,听不见母亲的骂声,听不见任何一次他们口中的咬字,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心里在嘀喃什么。
大概是原罪。
丢脸了。
那位刚刚实习完,人很好的英语老师,正站在一旁,手足无措,不敢上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