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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厌。”乔若初慢声嗔道,却是细心地将丈夫的双脚放到沙发上盖进毛毯里。
明天是除夕,乔若初思忖了一会儿,给佣人们提前发了红包,打发他们回去过年。
家里只有他们二人,简简单单的,还是由她亲自来操持吧。
佣人走了之后,她见林君劢睡得酣沉,便拿了些钱,轻轻带上门,走着去街市上添置年货。
她主要想买一些江南特色的佐料,这大少爷吃不惯西南的菜式,西湖莼菜汤,东坡肉,青梅虾仁等杭帮菜才合他的胃口。
他尤其不能吃辣,上次在武汉的时候,林君劢就有一次吃辣被呛到,很狼狈地红着脸,鼻涕眼泪齐下,气得差点把捉弄他的副官一枪给崩了。
街上,很多店铺都已经歇业了,乔若初走了好几处,才买到一包青梅干。
嘉陵江的鲜鱼倒是很好,她买了两条,杀了一条,留下一条活的明天做菜。走到半路,被杀的那条鱼扑棱起来,吓得她差点失手将袋子丢在地上。
说起来,乔若初来重庆之前,几乎没烧过饭。
当了女先生之后,学校饭堂的饭吃不惯,她才临时在宿舍里搭了个小灶,每天给自己煮点吃的。
“林夫人。”
一辆深绿色的吉普车在路边缓缓停下,徐恩曾满面春风地从后座上下来,一身灰色的中山装,头发向后梳的整齐。
“徐主任,您好。”
乔若初霍地回过头,礼貌疏离地笑着和他打招呼。
徐恩曾只觉得眼前的女人让他的视线一亮,蛰伏于体内的浪漫情怀倏然打开,让他变得绅士而有风度,“夫人怎么外出也没人跟着?”
说着,亲自来接乔若初手里拎的杂物袋。
他做的行云流水,让乔若初来不及反应。
他身后的随从眼疾手快,待要替主子效劳,却被徐恩曾一个眼神喝止,心领神会地退到远一点的地方去了。
乔若初不好拂他的面子,只将一只轻巧干净的袋子让出去,自己则拎着有点脏的站在原地。
“佣人都回去过年了。”她轻巧地解释道,大节下的,可不都回家了。
徐恩曾笑着道,“正好让我有个为夫人效劳的机会。”
他走到车前拉开车门,谦和地站在旁边,“夫人请,徐某送夫人回去。”
乔若初怎肯,正在推辞不得间,听见身后传来铿锵的脚步声,她蓦地回头,但见林君劢一身戎装,如墨的瞳,嘴角向她这边扬起,“若初,我到处找你。”
走到近前,他对徐恩曾说:“徐主任,久违了。”
乔若初见着丈夫,如遇大赦般,脸上浮起欣然之意。
“林军长,听说你又立下战功,祝贺祝贺。”徐恩曾看起来很诚挚。
“一将功成万骨枯。林某不敢受贺。”林君劢向来看不起徐恩曾之流,说话客气不到哪里去。
“所言极是。徐某浅薄,不打扰二位了。告辞。”徐恩曾一向喜怒不形于色,朝乔若初望了一眼,驱车离开。
“君劢,你也该收敛下脾气。”
乔若初轻声埋怨丈夫,徐恩曾这人,最是气度仄狭,手下的一帮人,又喜欢兴风作浪,不干好事的。
如今谁不忌惮他们三分,平时都绕着他们走,哪有林君劢这样的,人家贴个热脸上来,他还要回个冷板凳,真有点不识抬举。
听了乔若初的话,林君劢心里烦躁道:“这个人品行不端,我们要防着。”
乔若初怎能不知道。
正是要防着,才尽量不要撕破脸皮,她寻思着,林君劢从前也是运筹帷幄的,怎么突地不懂厚黑的道理了。
“当然要防着。”乔若初将东西递给他丈夫拎着,“君劢,眼下不是清高的时候。”
乔若初挽着他的手臂往回走,林君劢忽然停下脚步,打量了身边的妻子一眼,岔开话题,“我陪你去烫个头。”
他勾着指头绕起乔若初几缕长发,还是像那夜初见她时一样,如瀑般铺在肩上,像个豆蔻年华的少女。
如果烫成时髦的卷发,会是什么样子。
他想象了一下,一只手揽着她的腰肢,那儿很柔,不盈一握。
“好。”乔若初有点不好意思,时下兴的,上流社会的太太们都烫着一头精致的卷发,配上旗袍,有种说不出的风韵和妩媚。
女为悦己者容嘛。
林君劢喜欢,她也乐意去,二人一拍即合,当即往理发店走去。
“军座。”
还没走开几步,魏同生忽然找过来,沉重地说:“咱们明天得返回。”
“日军方面动作大吗?”
“冈村宁次小鬼子昨日亲自乘飞机侦察地形、咱们的防御体系、工事状况及兵力配置、重武器位置,据目前的情报来看,日军可能要改变进攻的方法和路线。”
林君劢听完他的话,脸色十分凝重。
南昌是南浔铁路和浙赣铁路的交汇点,中国第九战区和第三战区的联络线和补给线的枢纽,南昌机场又是中国空军打击盘踞武汉战区日寇的重要基地,战略地位非同一般。
日军志在必得,部署的兵力已对南昌形成合围之势,国民政府也集中了长江以南的重兵,看样子不会轻易放弃南昌。
“君劢,走吧。下次你回来,我再来烫。”乔若初乍听说他要走,心里像被抽空了一般。
“太太。”魏同生见他们夫妻忽然陷入沉默,思想他们的伉俪之情,极为浓笃,这下才见面就要分离,心下甚是难过,“下次回来,军座一定多留几日。”
“我知道了。同生,你先回去吧。”林君劢在他肩上拍了一下。
跟了他这么多年,魏同生从来没见到林君劢有过这么好脾气的时候,放在从前,他肯定用一个“滚”字打发前来催促的人。
魏同生点点头,闪身回去。
“若初,抱歉,……”
“君劢,不早了,我们回去做饭吧。”乔若初努力不让自己显出怨妇的姿态,丈夫明天才走呢,眼下,她要好好服侍他。
这晚,他们几乎一夜没睡,弄得卧房之内尽是春色旖旎,凌晨,乔若初体力虚透,在他怀里化成一泓水,他才吻上她的睫毛,抱着她小憩了片刻。
听到外面响起吉普车的“滴滴”声,乔若初猛地攀紧丈夫的脖子,嘴唇动了下,最终什么都没说出来。
“若初,你再睡一会儿吧。我走了。”
林君劢见她要起来为自己做早饭送行,摁下她,摇摇头。
她真要出来送行,他怕自己走不出去这个门。
“不行。你怎么能饿着肚子走。”乔若初忆起昨夜的恩爱缱绻,如新妇一般垂着眼睑,声音带着嫣然风致。
“海棠睡未足而。”林君劢压住她的被子,笑着吐出句不经的话,“等我下次回来,哪里也不去,就同夫人呆在床上。”
乔若初佯装生气,“你走。你走。”
他就这么急着走吗,连让她服侍一顿早饭的机会都不给。
林君劢把她的被子扯下来,露出里面的芙蓉面,大手罩在她的额头上摩挲,烺烺的星眸骤然挨近。
乔若初微闭着杏目,任由他吻着……
第二百二十五章 不该来的
她到中午才起床。
外面的爆竹先是零零星星地响起,后面变得频仍,今天阖家团圆的除夕。
是做了个梦吗。
梦见林君劢忽然回来,却忽然又走了,让她好不失落。
她留意到手臂上瑰色的吻痕,才明晰他是真的回来过,不过因为前方战事太紧,他不得不在今天早上返回驻地。
过了年,民国二十八年(1939年)3月17日,由冈村宁次指挥的日军第11军进攻吴城,先后投入3个师的兵力,中国第九战区右翼的30几个师轮番抵御,双方对峙激战。
日军照旧出动大批空军,全天密集在南昌地区投放炸弹,更兼出动坦克等重型装甲部队,中国军队伤亡惨重。
后方的将官家属们人心惶惶。
“看样子,南昌怕是夺不回来。”夕诺说话的时候眉目凝重,对战局不抱乐观。
乔若初听了滞在那儿,往二人的小火锅里一下一下地送菜,溅起的滚汤落在她素白的手上,烫下一个红圈。
“手,手。”夕诺瞥见,急忙将她的手拽开,“若初,林军长不可能有事。你不要太担心。”
他直后悔和她提到战事。
“姚大哥,你说,要是南昌打不下来,他们是不是就要撤回重庆了?”
“不好说啊……”
希诺摇头,现在的局势他看的也不是太懂,上海和南京的时候,国军节节败退,他曾经不止一次地担忧日军叫嚣的三个月占领中国的计划会实现,后来武汉一役,国军以血肉之躯顽抗,硬是激战小半年之久,上层军官的殊死坚守,让他又看到了抗战胜利的希望。
中日之间,必将是一场旷日持久的对峙。
这次,即使南昌打不下来,其他战场,还是要打的,战争时期,将士四处征战,家眷哪里有什么归期可盼。
乔若初何尝不知,“姚大哥,我听说前方随军的家属很多,我……”
“君劢断然不会同意。”夕诺打断了她的话,将煮好的菜捞到乔若初碗里,“多吃点,你在这里好好的,他在前线才能安心打仗。”
“是啊,他怎么肯我跟着去。”乔若初眼眶酸酸的,想起上次在武汉,林君劢对她说,如果她在身边,他很难从大局出发,只有以死坚守每一寸阵地,生怕日本人的铁蹄太快,他的爱妻来不及转移。
“我回趟公馆看看信箱。”乔若初默默吃掉半碗饭,她上次听林君劢说沈约已经接到林安,已经发过电报回来,安定下来之后会再写信详述那边的情况。
估计这几天,那边的信应该到了。
思夫念子,俨然成了她每天的必然功课。
夕诺望了望外面黧黑的天色,顿首沉默片刻,“我同你走一遭。”
自上次玉琀蝉的事后,他总是预感有什么潜在的危险要出现。
“姚大哥,我去去就回,你不必担心。”乔若初知他今天站了一天的讲台,腿脚很累,不忍心再给他找罪受。
夕诺见她非去不可,摆摆手,“去吧。翻了信筒赶紧回来。”
乔若初裹上风衣围巾出去,夕诺送到门口,看着乔若初下了楼,忽然想到什么,从床铺底下翻了翻,快速拖着一条伤腿追出来,“若初,你回来。”
“姚大哥?”乔若初又踩着高跟鞋“咯噔咯噔”地上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