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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姐姐明白就好。”烟景听她这样说,也就不提了,转了话头问道:“钧哥哥近来可还好?”
诗荃听她问起哥哥,心中才欢喜了一些,可见她对哥哥还是有些情分的,诗荃此时巴不得讨她的好,陪着笑道:“有妹妹这样的大贵人惦记着哥哥,哥哥自然能化险消灾,事事顺遂,哥哥现在已经大好了,这阵子在准备翰林院的散馆考试了,我想以哥哥的才华,应当能考个好名次,若能当上翰林院的经筵讲官,于他的仕途发展定大有助益。”
烟景还是从诗荃欢喜的语气中听出了一些隐情,看来钧哥哥又病了?是不是他知道了她要嫁给皇上为后的消息了,所以因为这个又病了。她心中划过一丝淡淡的惆怅,她多么希望钧哥哥可以早日放下她,找到属于自己的幸福啊。
烟景望着窗外的骄阳热烈,庭院里张灯结彩,目之所见皆是一派花团锦簇,笑了笑道,“钧哥哥满腹经纶,才华横溢,一定会有很好的前程的。”
“当初你和哥哥的婚事不成了,我还懊恼过一阵子呢,我一直在撮合你和哥哥,以为你终于要做我的嫂嫂了,如今看来是哥哥没福罢了,妹妹这么金玉一样的人物,注定是飞进帝王之家的凤凰,岂会栖息于我们这样的寻常仕宦之家,这也是上天的安排,兜兜转转,是你的终究是你的,不是你的也强求不来,所以我今日是真的为妹妹感到高兴。”
烟景说道:“过去的事,不必再提了,只希望今后钧哥哥能早日得遇良缘。”
诗荃满腔兴头的来,见烟景终究是淡淡的那个样子,她讨好奉承着她,却没得到什么回应,想来是自己太过自以为是了,两家关系的裂痕不是几句好言好语便能修复的,两人的交情的确是回不到从前了。她本也是心气高的,也拉不下面子来求她今后关照,最后只得讪讪地回去了。
一个月的时间弹指而过,柳家有了这么惊天动地的大喜事,可谓是光宗耀祖,门庭生辉,看着阖府上下喜气洋洋,嬷嬷的病情也好转了不少,爹爹脸上也挂上了笑容,只是有时还是会露出几丝怅然的情绪。
烟景见嬷嬷的病情有了起色,便跟她说起了肃皇帝临终时罚她去守陵的事情,“嬷嬷,你知道肃皇帝为何要罚我去守陵?说起来,却是因十几年前他和娘亲的那段旧情而起。”
嬷嬷显然是惊到了,动了动嘴巴却说不出话来,沉默了半晌,才说道,“怎么会……敏敏和肃皇帝?这……让人怎么敢相信。”
烟景看着嬷嬷的反应,看来嬷嬷也是不知道娘亲和肃皇帝有过旧情的,于是便把她知道的皇上和娘亲的那一段爱恨纠葛讲了。
嬷嬷听罢眼神十分复杂,盯着窗外出了好一会儿的神,目光有些凄茫,然后像想到了什么似的,猛的回过头来,颤抖地道:“你可知道,肃皇帝叫什么名字?”
烟景见嬷嬷这个反应,心中也微微一跳,“肃皇帝名字叫载溥。”
嬷嬷长叹一声道:“原来如此,那么这一切都是再明白不过了。那时候敏敏病得急,临终之时老爷还未赶回来,嬷嬷以为她嘴里一直在问着老爷在不在?却原来,她叫得是肃皇帝的名字,载溥……载……溥……一直念到断了最后一口气。敏敏这是一直想着他,才把自己的身子熬坏的,嬷嬷真是痛心啊。”
“事到如今,嬷嬷也不想瞒你了,其实敏敏本就对和老爷的这桩婚事不甘心,所以发生这样的事情也是有苗头的。老爷年纪比敏敏大了将近一轮,年过三十了还未及第,夫人又去世了,你外祖父云老太爷是个老举人,屡试不第,年过五旬了还参加科考,老爷当年进京会试的时候,与云老太爷坐了同一艘客船,路上遭遇水贼,云老太爷被劫去盘缠,当时老爷身边身边的小厮,即是现在釜山镖局的掌门,身手十分了得,所以对付几个水贼易如反掌,危急之时救了云老太爷一命,又拿出自己的盘缠周济他老人家,那次会试老爷考取了同进士,除授了扬州通判一职,云老太爷又是名落孙山,为了报答救命恩情,便把自己不惑之年才得的掌上明珠敏敏许给老爷了,老爷早就慕艾敏敏的才貌,自然大喜,可敏敏对这桩婚事不情愿,又抵不过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只得嫁了过去。”
“敏敏是个有咏絮之才的女子,老爷则是一心只读圣贤书的,哪会调音弄弦,吟赏花月的风雅之事,嫁过去之后,嬷嬷还听她叹,世间怎会有柳郎这般不解风情之人,可老爷得了敏敏这样才貌俱佳的妻子,自然是宠爱得不成样子,对她千依百顺的,恨不能把心窝子都掏出来了。”
嬷嬷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哀叹道:“你跟敏敏到底是母女,行事做派都如出一辙,知道做了出格的事情,都瞒得很紧,当年的事,嬷嬷也看出了一些不同寻常,问了敏敏也拿话遮掩了过去。有一日我见她出去后回来便有些魂不守舍的,饭也吃不下,倒是吐了几回,正像是“害喜”的样子,请了大夫来诊治,果然是有喜了,已经两个多月了,她知道怀孕后,失踪了几天,我跟老爷都急的要不了了。后来又回来了,整个人却变得闷闷地喜欢发呆了,如今我想起来,肃皇帝南巡驻跸扬州那几日,她天天都出门去,回来有些语言恍惚,原来竟是那个时候和靖德皇帝好上了。
嬷嬷那时候只是猜测她是和某位王孙公子相会,又怀了孩子,以为她过会儿就会忘了的,谁知她竟这么痴情。生你下来之后,她月子里受寒染了病,后来又有一顿没一顿的糟践着身子,身子越发亏虚下去了,所以才会在你还那么小的时候便走了。”
原来如此,这些事嬷嬷以前从未告诉过她,烟景听了心中难过了好几日,她太明白爱惨了一个人的感觉,所以娘亲真的是太苦了。娘亲和肃皇帝没有在对的时间遇上,所以才会有这样的悲伤的结局,若她那个时候没有投胎到娘亲的肚子里,也许娘亲会跟靖德皇帝恩爱欢谐地在一起,可那对爹爹必然也是沉重的打击,这样错误的关系里,不管怎么选择,注定都会有人受伤的。
“这事……爹爹可知道?”
“我不知道敏敏有没有一直瞒着老爷,但我想老爷想必早已经知道了她和肃皇上的事儿,敏敏过世后他把家中的梅花树都砍了,你在扬州跟太子回京的时候,又将自己在关在书房里一个月,你从宫里出来后便又想将你快些嫁给书钧,他对帝王之家这样讳莫如深,心里头终究还是有些怨恨的吧。”
“造化弄人啊,先皇和当今皇上到扬州一趟,却都你们母女有了情感纠葛,还偏偏情根深种,这也是一遭百年难遇的奇事了,你终究比你娘亲要幸运许多。敏敏可惜了……”
烟景叹息,自古情深不寿,可偏偏娘亲和先皇上都是痴情之人,若是娘亲在没有出嫁之前便遇上先皇帝多好,这一切的悲剧就不会发生了……可是世间没有如果,有的人活得圆满了,有的人却是离散,这大约就是命运吧。
有时候她一会感慨一下,她才十七岁,却已经经历了这么离奇的人生了,好在,她今后有聿琛,有他护着,她的人生一定会平平稳稳地度过的。
按着帝后大婚的日程,三日后,便是宫中遣礼官来皇后府邸行纳徵册封之礼,即是下聘礼和册封皇后之礼。
清晨,内阁大学士、礼部堂官、主婚的正副使身穿朝服带着皇后的册宝在队伍的前头,率领载着皇家聘礼的锦衣卫。丰厚隆重聘礼整整装了九九八十一辆结满彩带的香舆,宫人穿着销金罗袍,擎执着皇后的仪仗在聘礼队伍后随行,同行的还有一众的护卫和侍仪女官。
气派又华丽的行礼队伍的从大燮门到皇后的府邸逦迆而来,街头巷口都搭了幂次彩棚,一路可见家家户户张灯结彩,大红的喜字红红火火直跃进人的眼睛里,帝后的大婚,可真是万民同庆的大喜事,全天下一同见证着,也必将载入史册。
到了皇后的府邸,礼官将一抬抬的聘礼呈在正堂,一通繁文缛节的礼仪之后,有女官捧着皇后的首饰、冠服进呈给烟景,宫人擎执着皇后辉煌夺目的仪仗走入仪门进到内院,教坊司奏起中和大乐。
一切都是那么得隆重和盛大,她依然有种不真实的恍惚之感,但这样雍容华贵架势却实实在在地发生在她的身上,是他,高高在上的天子,选择了与她并肩坐享天下的繁华与荣耀。
烟景着皇后冠服,盛妆之后,在一众宫人的拥护之下到正堂接受皇后的册封,她跪在香案之前行了三跪三拜礼。
宣册的礼官取宝册宣读册文,册文都是礼部的官员拟的,听着上面念的都是什么温恭娴淑,柔嘉婉顺,德备坤仪等文绉绉赞美女子美德的词,但好像跟她的品性全然沾不上边儿,她只听得那句“以金册金宝,立尔为皇后”,心中才有了一种铿铿锵锵敲定的感觉。
宣读册文完毕之后,女官将皇后的金册和金宝进授给她,烟景接过,拿在手中沉甸甸的,金册上洒金沥粉,锦绣辉煌,像他对她的承诺一般,金口玉言,永不会变。
如此册封礼毕,她便已是他亲封的皇后了。拜别的时候,礼官和宫人皆以皇后娘娘称呼她。
这样的尊卑高下,她感觉自己好像庙里的菩萨一样被人供起来了,保持着一成不变的姿仪和笑容,身上好像套着个模子一般,约束着她要端庄,烟景虽有些不习惯,但还是含笑受了他们的恭贺。
已经行过了纳徵和册封之礼,离大婚的日子掰着手指头都能数出来了。她竟有些迫不及待起来,她好想看到她的夫君穿着一身吉祥喜乐、永世为好的红色,将他俊朗轩昂,盖世英采的样子衬托得分外曜人,然后在喜气融融、红烛高烧的婚房里,度过属于他们两个人的洞房花烛夜。
想到这个,烟景的心有如春水般活泛起来。
待那些行纳徵礼的礼官和宫人们都告退以后,烟景忙让缀儿摘下了头上的凤冠,真是重死了,戴了将近一个时辰,脖子都快断了,又酸又疼,又脱下了身上厚重的礼服,总算感到轻松了不少,她扭了扭脖子疏散筋骨。
缀儿端详着手中的凤冠,看得眼珠子都不动了,激动得有点结巴起来,“这……这也太……太美了吧,沾了皇后娘娘的光,奴婢总算开了眼了,这冠上的珍珠宝石都有几万颗吧,这得值多少钱呀,天底下只许皇后娘娘一人戴着,果然我们家皇后娘娘派头就是大。”
烟景的冠服是由宫中的侍仪的女官穿戴的,她当时也没有细看,穿好便由她们引导着出去行礼了,只知道呈上来的时候璀璨夺目,闪得她眼花,如今听缀儿一说,她也回过头来细看了几眼,是九龙九凤的凤冠。
凤冠正中有一条大金龙,口衔一颗大大的东珠,垂下一长串的猫睛石结的流苏,凤冠头部缠龙绕凤,龙凤皆口衔珍珠及红蓝宝石穿成的珠滴,冠身还缀满了珠花牡丹和点翠的如意云,后面六扇翠云博鬓,扇上又是用珍珠宝石镂嵌的龙凤,边沿缀着珠络,垂着一串串细密的珠滴,真个是珠翠摇曳,光芒璀璨,也只有帝王之家才打造得出这样的精贵繁复的头面了。
烟景倒没觉得这凤冠如何了不得,她觑了缀儿一眼,漫不经心地道:“好看是好看,可这玩意太重了,有句话怎么说来着,欲戴皇冠必承其重,你只看到了派头和风光,哪知道戴的人一点都不轻松,没事谁戴着它玩。”
若让她选,她才不要当什么皇后呢,她只喜欢过吃喝玩乐,逍遥自在的生活,只是因为她爱的人是皇上,所以她愿为了他去当这个皇后,愿意站上高处陪他一块儿看风景,哪怕高处不胜寒。
缀儿眨了眨眼睛,笑嘻嘻地道:“小姐,奴婢受教了,你当了皇后娘娘,也开始讲大道理了。”
柳家的宅子本来就不大,朱红戗金皮箱装着一箱箱的聘礼都快填满几间厢房,清点之后,烟景听爹爹说有黄金千两,白银万两,绫罗绸缎千匹,还有各式金银器具、金银珠宝和首饰等等,烟景听到已经很平静了,仍忍不住在心中悄悄换算了一下,这些得价值十几万两银子吧,他们家人口单薄,家底本就殷实,现在一下子得此泼天的富贵,几十辈子都用不完呢。
终于等到奉迎那日了,侍仪的女官给她梳妆打扮,烟景里三层外三层地穿上了繁琐的礼服,头戴九龙九凤冠,外穿深青色彩织云龙纻丝翟衣,金嵌宝石滴珍珠霞帔,脸上贴着珠翠面花、耳戴金丝穿八珠耳环,足穿青纻丝描金云龙滴珍珠履,手持玉谷圭……浑身上下宝光争辉,无一处不透露着隆重高贵,让人只敢仰望着,不敢多看一眼。
爹爹跪在外堂的中门外,对她行了三跪九叩的大礼,烟景心中一阵酸楚,眼泪便滴落下来,她将爹爹搀扶起身,哽咽地道:“爹爹千万好生保养身体,我到了宫中一切都好的,不须记挂着了。”柳燊强忍着眼泪点了点头,只是说不出话来。
如此便与爹爹告别了,烟景再回头望了一眼隔在房帘子里的嬷嬷,之后头上便盖上了红盖头,在一众引导女官众星拱月地簇拥下出了大门走进了金碧辉煌的凤舆中,一时礼乐大作,钟鼓齐鸣,盛大的奉迎队伍往紫禁城大絜门缓缓而去。
烟景坐在凤舆中,耳边听着轿子外导迎乐队吹打着典雅的礼乐,心潮澎湃不已,她终于嫁了,终于嫁给他了,不可能终于变成了可能,痴心妄想变成了梦想成真。
那么从这一天开始,她不再属于自己,还属于他,这一天以后的所有时光都和他一起度过,他是她人生中最重要、最爱、最亲密的一个人。也是一个让她灵魂可以发光的人。
虽然,她嫁的人是至高无上的帝王,但在他面前,她首先是她自己,然后是他的妻子,再然后才是他的皇后。这也是他亲口许诺他的。
当新娘子的的滋味真特别,她有离家的酸楚,但更多的是出嫁的欢喜、甜蜜、激动、期待,其实还有些紧张,待会儿进了紫禁城的婚房,他见了她这副雍容华贵的样子,不知会作何反应。说起来,成婚的合卺仪式她都知道,但她不想再回忆他上次纳太子妃之时的经历了,过去的就让它烟消云散吧。
她按捺不住掀开红盖头,将头凑到窗边,掀开帘子里的一角往外瞧着,可一路都用围幙挡严了,她瞧不见什么,只有前头红红火火的奉迎的队伍和凤舆后富丽华贵的皇后仪仗。她只好又安分守己地坐了回来。
可越坐着她却越静不下来,她感到鼻子有些痒,老想打个喷嚏,但又忍住了,天知道梳妆的女官在她面上施了几层粉,搞得她喷嚏都不敢打,怕脸上的粉都要喷到礼服上了。面上也有些痒,好想把贴在上面的珠翠面花给抠下来。其实是她心里有些迫不及待了,到底啥时候才能洞房花烛,好把这些搞得人眼花缭乱的劳什子给卸了去。
烟景没看见,临街楼上的一扇玻璃窗户后,有一双痛苦的眼睛一直在望着她的凤舆,她也不知道,有许多许多个晚上,他都站在窗口想着她直到天亮,昨晚他站在她府邸门外直望了一夜,就这么一直怔怔望着,一动不动,好似要地老天荒的样子,夜露深重,将他的的眉毛和衣襟都氤湿了。
直到天光将亮,书童忍不住在旁边催促,“公子,天快亮了,我们该回去了。”
书钧没动,他脸色和嘴唇白得像纸一样,又过了好一会儿,他忍不住哎哟了一声,整个人一个趔趄,摇摇晃晃地摔倒在地,书童忙上前扶起他,坐上旁边停着的马车离开了。
他在车上吩咐书童将马车驶去街边的春明楼,在那儿二楼临街的地方有一扇玻璃窗,可以看见她出嫁的奉迎队伍。
他一定要再看着她,直到……直到再也看不见为止。
书钧躲在那一小块玻璃的后面,看着红艳如火的队伍中间那只金光闪闪的凤舆在眼前过去,他眼睛里的光一点点的碎裂掉了,直到这一刻他方真实而又残酷的确定,他们之间永永远远地结束了。
曾经与她在一起的那半年多的时光让他尝到了生命中从未有过的甜,那种甜好特别,带着阳光的清新和蝴蝶斑斓,还有水果的馨香,甜的将他的心都要化开了,之后便再也忘不了。
他以为他可以和她长相厮守,做一对神仙眷侣。可是,始终都有另外一个男人,那个人是皇上,也那样地爱她,可以为她做到他不能做到的事。所以他以为上天恩赐的那半年,只不过是他的自我陶醉罢了。
其实他也明白,从他给她下了雪梅玉骨香的情药开始,其实结局便已经注定了的,这一切都是他亲手铸就的,怨不得旁人。
而今,他生命中的小蝴蝶从此飞到皇宫里去,他的心由绿洲变成了荒漠,寸草不生。余生也只有在回味中才能找到些许的乐趣了。
烟景的凤舆到紫禁城的时候已经是申时末刻了,凤舆从大燮门中门进去,然后经过午门、皇极门的中门,最后在乾清门的中门降舆。凤舆一路由皇宫的中门而入,这的确是皇后过门才享有的规格。
烟景下轿后,在导仪女官的搀扶下,踩着地上的红毡毯,缓缓步入坤宁宫东暖阁的婚房,然后微微垂首坐在了龙凤喜床上,隔着红盖头,虽看不到什么,但仍能看到眼前一片流光溢彩,亮丽非常。
她的心扑通扑通地跳着,他还没有来。她的手指轻轻抚触着身下的大红缎绣双喜字床褥,触感丝滑绵柔,躺在上面一定像躺在被漫天霞光染透的云朵里一般,轻飘飘的,软绵绵的,而今晚……她脑中忽然想起昨晚侍奉的女官拿给她看的那本羞羞的图册还有那日上元节看的风月话本,脸上不禁红的发烫起来,她可怎么了,一坐上喜床,便开始想这个了。
有橐橐的靴声在门口响起,像踏在云浪之上一步步地朝她走来,烟景的呼吸都顿住了,虽隔着红盖头,但她仍能感觉到他的目光灼热又深切地望着她。
侍仪女官捧着乌木镶金的称杆上前笑着道:“良辰美景,称心如意,皇上该揭盖头了!”
聿琛用秤杆挑起盖头的一角,烟景只觉一阵轻风从面上拂过,她的红盖头便落了下来,她禁不住抬眼看他,在滟滟流光的红烛下,她眼睛里水波盈动,好似要泻出来了一般。
一下子便对上了他熠熠发光的眸子,很亮,像悬在夜空里最亮的星星,所有的光芒都只为她一人闪烁。
聿琛微微俯身看她,勾唇笑了起来,挨在她的身侧坐了,他头戴平天冠,綖板垂下十二旒的五色玉珠,穿着十二章纹饰的醺红喜袍,大带束腰,腰上挂着云龙玉佩及六彩大绶,红彤彤的烛光照映在他的身上,愈显英采飒爽,真个好似天上神君下凡,烟景有一瞬间的失神,她的夫君真是英俊得让人移不开眼睛。
有宫人捧着喜字锦盒,一把把地抓着往床帐里撒东西,几颗红枣和桂圆、花生落进她的礼袍上,耳边传来一串串地欢歌笑语。
“祝皇上和皇后娘娘永谐合好!”
“祝皇上和皇后娘娘恩爱万年!”
“祝皇上皇后娘娘,早生贵子,多子多福。”
…………
眼前的一切都是那么琳琅生辉,满室好似银光铺洒,身边坐着她最爱的夫君,夫君的眼神温柔得可溺死人,她和他剪了头上的发丝结成同心结,还饮了合卺酒,吃子孙饽饽的时候,她因为紧张,吃了夹生的还噎着了,磕磕巴巴地说好几句生、生、生的,他还打趣说皇后想生多少个?朕会勤快些帮助皇后完成心愿。
那些女官都掩嘴笑了,她羞得满面红潮……天啊,这真的不是在做梦么,不然为何会如此幸福和快活,她记得这样的梦她从前做了几百回了,她笼在袖口的手悄摸摸地掐了一下自己的大腿,哎哟,疼的!
合卺礼成,司寝分别上前引她和聿琛到洞房的东西房更换衣服,回房时见她脱去了身上繁重的礼袍和凤冠,换成了大红织金纻丝镶花边紧身衫儿和织金妆花缎曳地轻纱长裙,成婚的礼服虽是雍容华贵,却显得沉闷,把她身上少女的灵动都压盖住了,如今穿上这身喜色常服,才将她少女的风韵显露了出来,更添了一种妩媚和娇美之姿。
聿琛亦卸去平天冠和礼袍,换了一身绛红色织金妆花缎贴里,腰部打了三十六个大褶,十分得风流潇洒。
此时宫人们都已经悉数退去,洞房的红帷也拉上了,终于到了她与他在花烛下两两相对。
洞房内红烛高烧,将整张喜床烘得像珍宝一样灿灿生光,卸下凤冠之后,她头上梳了一个精美又繁复的盘龙髻,乌云压鬓,斜斜地插着两只宝石碧玺牡丹花簪,玉面皎洁,美的让人惊心动魄。
他第一次见她梳这样的发髻,头发全都梳上去了,不再像从前那般还留着发,这代表着她的身份已经从小女孩变成了他的妻子。
“烟烟……”他叫她,将她的小手包裹在掌心,只觉得柔若无骨,他禁不住心神摇荡起来。他昨晚一夜没睡,想着与她的洞房花烛夜,想了千儿八百遍,他真是等这一天实在等得太久了。
她与他在花烛下相对,她看着他直是笑。
他炙热的双眸胶凝住她,声音有点儿喑哑,“你笑什么。”
她不答,只还是望着他在笑,笑得眼睛儿弯弯的,露出一口雪亮的贝齿。
聿琛伸手捏了下她的嘴角,打趣道:“你怕不是笑成个傻子了。”
“皇上,我真是太开心了,我要让月老爷爷听见我在笑,我好想谢谢他老人家的厚爱,把姻缘的红线牵到你我手里来。我今后可能常常都会这样笑,你要学会习惯的。”
聿琛听得想笑,他的小姑娘又开始犯痴了。今晚是他们的洞房花烛夜,她又这般甜美可餐,心中早已躁动起来,到这会真有点把持不住了,不想让她讲太多的话,只想快点和她把正经事给办了。
他低下头去,温热的唇凑在她耳边低哑地道,“月老说他都听见了,这会该行周公之礼了……”
他的语调带着一点魅惑,撩得她耳朵一阵发热,有种被猫爪子轻轻挠着的酥酥痒痒的感觉一直往人筋骨里钻着,她顺势靠在他怀里,像猫咪一样拿脸蛋儿在他怀里蹭着,笑嘻嘻地道:“皇上,我真的是好喜欢你,像喜欢奶酥小马驹那样的喜欢。”
继花栗鼠、猴子之后,他又被她比作了马驹,花样真多。聿琛挑了挑眉,“奶酥小马驹?”
烟景目光亮闪闪的,“嗯,奶酥小马驹在绿油油的草地上欢快地奔驰,头上有一顶大大的太阳,照在它身上像会发光一样,草地那么广阔,它可以去任何地方,它跑累了,懒洋洋地趴在草地上休息,然后就变成了一颗奶酥糖,被我含在嘴里一口吃掉了,又酥又甜,好吃得像要把我的心都融化掉了一样,世界上没有比这个更好吃的东西了。我就是这样地喜欢你。”
这个小妖精!简直是要撩得他着火,聿琛听得气血上涌,再也忍不住了,抬起她的下巴,吻了下去。
喜床上的大红纳纱百子图的帐幔落了下来,很快,她的身子便陷进了软绵绵的褥子里,像在霞光万丈的云彩里漂浮。
烟景喉间逸出细碎的呢喃,“聿……聿琛……”
聿琛听见她这般叫着他的名字,心里头一下子像有热浪激涌起来,腾的冲上脑中,有一种巨大喜悦的晕沉之感,禁不住顿住了手中的动作。
烟景轻轻推开他,从床上坐了起来,她鬓乱钗横,面上像醉酒似的红扑扑的,她身上只还穿了一件内衫,露出脖颈和肩膀一大片白得像珍珠似的亮着光泽的肌肤,肩窝里沁了一层薄薄的香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