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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忆到这里宗朔忙向谢小盈道歉,又喊人抱孩子进来给谢小盈看。

他半跪在脚踏上,握着谢小盈的手,温柔地说:“盈盈,上天怜你,怜我,是个皇子。”

谢小盈无意识地流泪,湿润顺着她眼角蔓延到鬓边。

是,上天怜他们,不必经历这样多的考验。

一个女儿,一个儿子,来得正刚刚好。

“不看了,我累了。”谢小盈乏得厉害,眼皮都打架,“睡一会。”

说完,她便瞬间陷入黑沉的梦。

当日,宗朔便下旨将谢小盈晋为贵妃,这是早便拟好的旨意,等了七个月,终于用了印,下了敕,发出诏书,晓谕内宫外朝。

谢小盈醒来的时候,外头天色都有些擦黑了,她睡了有近六个时辰,再不醒,莲月都想传御医来施针了。

她一面让人张罗吃喝,一面喊乳母抱了三皇子进来给谢小盈看。

谢小盈终于正视她和皇帝的这个“儿子”,情绪有些复杂,手指轻轻地碰在儿子仍有些发红的脸蛋上,心里颇有点不真实感。儿子来得及时,来得重要。可谢小盈却很怕,这个儿子,终将裹挟着许多她不愿承载的事情一并到来。

然而小儿子与她却心有灵犀,男孩睁开眼,与无忧刚出生时一样黑亮的眼睛打了个转,透着机灵。

烦闷的情绪几乎在看到儿子眼神的一刹那不翼而飞,谢小盈总算露出一点笑。

不管他带来的是什么,他终归是她奋力诞下的,在快活时、与心悦人缔结的珠胎,是她想要这个孩子的,她也盼着一个孩子的。

她的孩子,不该去背负那些爱以外的一切。

谢小盈问莲月:“陛下给他起小名了吗?”

“当然没有。”莲月掩口笑,“陛下只顾着给下旨给娘子晋位呢,娘子眼下已是贵妃了!以后这宫里,便是淑妃夫人也不能压在娘子头上。陛下走的时候还说呢,小皇子同陛下一个序齿,都是三郎,以后就叫三郎也很亲切。”

谢小盈摸了摸儿子的鼻尖,动作熟稔地抱进怀里。或许是因为这段日子宗朔潜移默化的教育,又或许是因为她知道宗朔的期盼,谢小盈难得有些敏感,儿子与宗朔同一个序齿,会不会叫外人多想?

她拍了拍有些想哭闹的儿子,低声说:“不叫三郎,陛下若不赐名,就先叫他……小耐。”

第144章 母凭子贵  谢小盈偶然听到了几回三皇子……

谢小盈吩咐下去, 颐芳宫里自然无有不从,人人都改了口。

无忧已被人从玉瑶宫里接了回来,得知多了个小弟弟叫“小耐”, 也跟着喊了起来。孩子要跟着乳母住, 暂时被安排在了西侧殿的偏房里,离产房近, 有什么动静都好抱去给谢小盈看。

颐芳宫里热热闹闹、喜气洋洋的,等天黑下来,宗朔总算忙完正事,打前头回到颐芳宫, 听见人人都这样喊着,不由得一头雾水。

小耐是谁?哪来的小耐?……三皇子?谁给定的名?

想到谢小盈没等与他商议,自己就把儿子乳名给定了,宗朔心里老大不是滋味。但他还记得谢小盈这一胎受得苦, 那点不高兴就硬忍了下去, 进产房里看孩子和谢小盈的时候,宗朔还特地表示出对这个乳名的喜欢, 只是问:“用了哪个耐字?是耐心的耐?还是奈何的奈?”

谢小盈懒洋洋地窝在床里面,没着急回答, 只借口胳膊疼,把儿子交给宗朔来抱,自己则往被子里又缩了缩。

她仰头望着皇帝, 眼睁睁看着宗朔一抱住小耐, 就满面堆起春风得意的笑容。那笑容与当初看到无忧时单纯的欢喜不同,宗朔更多是骄傲与得意的,他甚至忍不住还喃喃:“好儿子,来的真是好时候。”

谢小盈便叹气, 回答道:“无所谓是哪个字,就随便叫叫而已。我听说大家都喊他三郎,这不是与陛下一样了吗?叫孩子犯了爹爹的忌讳,不好,就先叫个乳名。等明年周岁了,陛下给取个好听的大名,咱们就不叫小耐了。”

“这算什么忌讳。”宗朔笑,“盈盈,朕都封你做了贵妃,就是不想叫你那么谨慎地活着。一个序齿而已,这天下那么多三郎,张三郎李三郎,讳个字就罢了,行序无妨的。”

谢小盈摇头坚持,“旁人家自然无所谓,小耐是天家的孩子,陛下又让我出了风头。为着孩子好,也该让他低调些,离陛下相关的事物远一些,免得被别有用心的人盯上,到时候咱们后悔都来不及。”

宗朔这下没办法,他知道谢小盈因着中毒的事,一直有些草木皆兵的恐慌。再加上林修仪的事刚出不久,尹昭容虽被送走了,可这宫里到底还是有不少嫔御,谢小盈难免多心。只是一个乳名,宗朔便也不坚持,随谢小盈决定了。

小耐能吃、能睡,和无忧小时候差不多,不怎么爱哭,大部分时候都瞪着圆溜溜的大眼睛,观察这个陌生的世界。

颐芳宫里所有人的心眼下都被三皇子牵绊着,上至乳母仆妇,下至外头传话跑腿的小内宦,人人做事脑子里想得都是三皇子好不好、受不受用,次一等,才会去想贵妃如何。

谢小盈坐月子,虽不大管事儿,但已能从莲月与荷光的对话中,听出一二点苗头。

仆妇浆洗的被褥往里送,荷光一上手摸了摸,就不大满意地皱眉,“这么硬的褥子,也敢往皇子跟前儿送?皇子若不舒服,你有几个脑袋敢掉?”

谢小盈这一胎生完身体有些虚,喝着进补的汤药。侧殿里的茶房只有两眼炉子,有时赶上谢小盈既要用药,又想吃东西,两个炉眼被占了,乳母就大大咧咧地说:“得腾个炉子出来给我们,小皇子怕冷,咱们随时要热水灌捂子呢。贵妃若有需要,不如用正殿的,不过辛苦你们跑两步而已。”

莲月听了也觉得有理,竟还真让了,“是该匀一个给皇子,妈妈考虑得是。”

类似的事层出不穷,谢小盈起初还不觉得有什么,毕竟颐芳宫这样大,吃穿用度上的东西,只多不少,断不会短了谁的。可她这月子坐了十余日,情况却越演越烈。三皇子的乳母都快能在颐芳宫里横着走了,有时候说话比荷光莲月二人还管用。

谢小盈偶然听到了几回三皇子的乳母竟在廊下排揎旁人,渐渐觉得不大对劲起来。

重视孩子当然没什么问题,问题是,眼下连她这个“贵妃”都要开始给皇子让位置。这让,还不是谁逼的,不是迫不得已,是颐芳宫上上下下,自莲月荷光,到洒扫粗使,每一个人都发自内心地觉得三皇子更尊贵、更重要。

谢小盈自己当然不至于和儿子争这个高低,可这颐芳宫里住的可不止她这个母亲,还有无忧这个公主姐姐呢。照这样下去,总不会日后连公主都要凡事让弟弟了吧?

谢小盈把颐芳宫里称得上掌事的人都传了过来,莲月荷光不必说,还有兰星、香云、香浮三人,都是从前打清云馆里跟着她过来的。众人立在一起,本还以为谢小盈是想交代什么事,不由得严阵以待,个个儿摆出同仇敌忾的架势,势要为贵妃效忠。

却不想,贵妃开口问的却是一件再寻常不过的小事。

“公主今日午膳用的什么?”

大家先是一怔,转瞬都松了口气,心情轻快了下来。虽没人能答得上谢小盈这一问,但人人心里都很踏实,因这实在是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荷光自觉主动地上前一步,代众人回话:“禀娘子,奴几个这几日都为着三皇子的事忙碌,娘子若挂念公主,奴这就去传薛妈妈过来。”

却不想,谢小盈为大家这幅理直气壮的样子动了怒,她冷下脸,不悦地责问:“怎么?三皇子是我生的,公主如今就不是我生的了?我要你们看照颐芳宫,你们就这么当的差?”

荷光茫然地眨了两下眼,还没明白谢小盈这是为何而怒,她下意识辩解道:“娘子莫担心,薛妈妈侍奉公主一向尽心,公主定没什么妨碍,她白天还照常去前头随着大皇子与二皇子读书呢,陛下也常在前廷照拂公主。”

“陛下都还知道照拂公主呢,你们一个个的,有了皇子,便不拿公主当这颐芳宫的主人不成?”

这话说出来,意思就重了。

几个人齐齐跪下叩头,嘴里都道不敢。莲月最先反应过来,膝行两步上前,试探着问:“娘子……娘子可是觉得奴们疏忽怠慢了公主?”

众人被她这一句提醒,神色间都露出些恍然。

谢小盈面上虽不置可否,但她其实想说的,并不是疏漏了公主,而是不必将一个还不会说话走路的婴童,视作神明般小心供奉。可她也明白,别说宫人了,就连宗朔最近来看小耐,表现出来的态度都是格外的重视,正所谓上行下效,在他们眼里,她这个贵妃之位都不如皇子的身份值钱,皇帝的宠爱再盛,也敌不过诞育皇子的幸运。

世事如此,她也无力改变。

谢小盈叹口气,没多责备,只警告道:“在我这里,公主永远是与皇子一样重要的,无忧是姐姐,小耐是弟弟,姐姐要友爱弟弟,弟弟却也要尊敬礼让姐姐。我待公主与皇子会这样,待他们的乳母,就更是这样。你们断不能纵容皇子的乳母在颐芳宫里跋扈行事,但凡有一个叫我抓住的,甭管是什么背景填进来的人,直接打发了,从此都不必再近皇子的身。其余旁的就更不必说了,六尚局而今不敢短了我这个贵妃的用度,你们更清楚,我自己也是有身家的。公主与皇子的用度,断不能有一星半点的不均,若来日叫我发现有半点你们做事上的偏向,我定不轻饶。”

众人接了敲打,连忙叩首称是。

当日,几个人对三皇子乳母的态度便各个端正了起来。乳母抱着孩子来见谢小盈时,再没有让莲月荷光给乳母打帘子端茶倒水的事了。乳母还嫌人态度不好,到谢小盈跟前儿想告两句状,说宫人动作慢,害皇子在外头吹了风。

谢小盈抱着小耐,眼神淡淡地望向乳母,不动声色地问:“她们都是侍奉我的,妈妈才是侍奉皇子的,若她们都能做了侍奉皇子的事,那我还留着妈妈做什么呢?”

乳母被问得一噎,到底是不敢要谢小盈的强,忍住了脾气,赔了个不是。

只谢小盈看她眼神里还颇不服,一直杵在谢小盈的产房里,对谢小盈抱孩子的姿势指手画脚,谢小盈让她下去,她也不往远处走,就守在产房门口,大抵是知道皇帝每日都来,想等着也告一回谢小盈的状。

谢小盈猜得到,这是因为乳母先头已经被宫人们处处礼让的行事风格,成功养大了脾气,自以为拿捏住了颐芳宫里的人,甚至觉得这就是她们该有的态度。毕竟谢小盈自己也是凭着皇子才封了贵妃,母凭子贵,自然是处处以皇子为先了。

当晚,宗朔过来,见乳母在外头风口里站着,果不其然问了两句。

谢小盈并不知乳母说了什么,但等宗朔进来,她自己抢先直截了当地表态:“侍奉小耐的乳母脾性太差了,对我十分不敬。陛下,你替我打发了她,明日再选人进来吧。”

她并不是没权利自己打发掉乳母,然而谢小盈清楚,宫人之所以都觉得皇子重要,归根结底还是因为皇帝的态度。唯有从宗朔这里,能把小耐当成一个普通孩子来对待,宫人们才能用平常心去做事,别早早地把小耐和他身边人捧得太高。

宗朔原本在外头听了乳母一箩筐贵妃如何不会照看孩子,对皇子不够上心的话,本还觉得莫名,谢小盈是生育过的,把无忧养得好好的,没道理有了第二胎,反倒更不如从前了。

但眼下见谢小盈这个态度,宗朔还有什么猜不到的?

定是皇子的乳母仗着身份逞势,惹急了谢小盈,否则以谢小盈的脾气,哪会轻易发作人呢?

他笑了笑,一口答应下来,“贵妃有命,朕无所不从。”

宗朔当即喊了常路,“三皇子乳母不敬贵妃,拖出去赏十仗,发还出去,再不准其入宫侍奉。”

谢小盈想了想,觉得还不够,又说:“我坐着月子,这屋里气味也不好,陛下别总过来看我和小耐了。陛下有这个功夫,不如每晚去陪无忧用一用膳。她自己一个,我常不放心,公主娇贵,还是得陛下多替我留心。”

这逐客令下得突然,却十分有道理。宗朔转念一想,自己这些日子也都是在前头看到的无忧,到颐芳宫来他都是直奔产房,竟没怎么去过东侧殿了。

他便又一口答应下来,“好,朕听你的,今晚就去陪无忧。”

“要每天都陪才行。”谢小盈强调,“小耐现在还不记事呢,陛下看他也是白看。倒不如多哄哄记事儿的那个,别让无忧心里吃味,觉得陛下有了弟弟,就再不管她了。”

宗朔被说服,当即便去了东侧殿。

就这么,宗朔原本每日傍晚来看老婆儿子的行程,被谢小盈改成了陪女儿吃晚饭。

贵妃说话顶用,公主依旧盛宠。三皇子被贵妃亲自养着,乳母就是个帮看,颐芳宫的风气在谢小盈这样强行扭转之下,总算趋于正常。那份谢小盈诞下皇子、晋位贵妃后的过度兴奋,渐渐冷却了下来。

……

十月,宫中最重要的事,便是宗朔的生辰。

成元十年是宗朔的三十整寿,外朝由光禄寺领头,给皇帝办了场气势恢宏的寿宴。不仅各地纷纷献上祥瑞寿礼等等,连几个番邦属国,都遣了特使来晋,朝拜祝寿,其中便包括金充媛的母国新罗。

寿宴办得热闹,宗朔难免高兴,赦了不少藩国的岁贡。

外朝在皇帝寿辰的正日子办了大宴,内宫则在第二日又在摘星楼上设了一个小型的家宴,延请了六宫嫔御并皇嗣们。谢小盈还没完全出月子,这事是杜充容办的。

谢小盈与三皇子都没能去,只把无忧托给了杜充容,叫杜氏领着女儿去露了露脸。

六宫嫔御算算日子也知道,贵妃是没法来的,因此她的缺席并不让人意外。

真正让人意外的,却是胡充仪。

第145章 百口莫辩  本章无女主。

宗朔是十月初一的生辰。

因出生在朔日, 才取了“朔”这个字为名。自他登基以来,朔望大朝都受避讳,改为元望朝会。

十月初一在延京城里是仲秋最美的时节, “九霄天”沿山而上都是似火红枫。寿宴开席前, 各宫嫔御沿着石阶一路登上去,迎着彤霞漫天, 映着山野余枫,入目景象灿烂热烈,实在是一副好兆头。

各宫嫔御浓妆艳抹,打扮得喜气洋洋。

因都知道寿宴这日谢贵妃还来不了, 若想在皇帝面前露个脸,今日就是绝好不过的一个机会了。

为皇帝贺寿,各宫嫔御到得都早。

最上首处坐的仍是杨淑妃,她与琪郎一同入的席, 刚坐下, 宗瑶和宗璟两个就朝琪郎跑过去,先还像模像样地朝着杨淑妃行了个礼, 紧接着便扑上去喊“阿兄”,缠着要与宗琪一道玩。

杨淑妃自己虽然是个孤傲的性格, 但宗琪对弟弟妹妹的态度一向倒很大方爽快。他回身朝母亲求了恩,便陪着宗璟宗瑶两个跑到摘星楼外头去转悠了。宗璟与宗瑶年纪都小,乳母们不敢放手, 行了礼也就追了出去。

身边围绕的仆妇婢子内宦一下少了大半, 顿时冷清了不少。杨淑妃下意识左右环顾了一下,却发现,这一回她下首坐的,竟是林修仪了。

林修仪接触到杨淑妃打量的目光, 当即有些紧张地从座席上站了起来,叉手行礼。

其实淑妃入席的时候,她已行过一回礼了。从前林修仪与淑妃之间都隔着昭仪与昭容两个,这还是第一次,她紧挨着杨淑妃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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