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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身体切开,露出血淋淋的肋骨,再把这么多年长在自己肉里的人一点点拆出来。如同一个喝惯咖啡的人,突然有一天强迫自己不再摄入一滴咖|啡|因,总要经过一个漫长的戒断过程。
会有多久呢。
也许是一天,也许两天。又或者三年,五年,谁也不知道。
要是能见到廖维鸣就好了,就不用独自忍耐戒断反应。哪怕只是听一听对方讲的冷笑话,或是随便聊一聊天。
可每次在失眠的夜里,当温梦想拿起手机时,又会想起廖维鸣问她的问题。
“你爱我吗?”廖维鸣在问出这句话的时候,眼神一定是无比专注的,“恋人的那种。”
他想要纯粹的、确信的爱。
不是出于责任,不是出于愧疚,更不含着哪怕一丁点补偿的心情。
温梦一想到这里,就会迟疑地把手机放下。
诚然她心里有很多被压抑的情感,但她不能确定这些是不是就是廖维鸣想要的。她没办法回答他的问题,也不能百分百理解他的诉求。
时间被从天拆解成小时,然后变成分钟,最后成了秒数。
在不断的思考中,温梦开始疑惑,觉得自己被什么东西卡住,动弹不得。又好像手里小心翼翼地攥着一块拼图,却不敢轻易放下,生怕彻底弄乱图案,再也拼不回去了。
感情的事一团乱麻,生活倒是能理出些条理来。
换一个环境也许就会让饱受折磨的心情好些。况且也不能让廖维鸣总是有家不能回,这样太不公平。
于是在分手的第四天,温梦做了一个决定。
她得从这间公寓里搬出去。
***
“这一片治安挺不错的,离cbd也近。地铁有直达的,半小时就能到,不用倒车。”租房中介擦着额头上亮晶晶的汗,向温梦介绍起来,“押三付一,半年起租。”
兴许是觉得屋子里太热,中介说完找到遥控器,随手把墙上的空调打开了。
哔。
机器上的小红点亮起,冷风徐徐降落,吹进人心里去。
温梦环视起眼前这间微有些老旧的一室一厅,没多犹豫,咳嗽了两声,哑着嗓子回道:“就定这间吧。”
保洁、搬家、打扫卫生。
衣服被一件件收进箱子,从国贸拎过来,又被一件件挂进新房子的柜子里,就和当初离开和平里时一样。
整个过程花了温梦足足一天多的功夫。
【我搬走了,钥匙就留在餐桌上。你不用在外面住了,回去吧。】
她终于安置妥当,能够在新家餐桌前的椅子上坐下,给廖维鸣发出这样一条微信。收起手机的时候,腰后面突然被咯了一下,有点疼。
温梦站起来,仔细查看了一番,发现是椅背和椅座连接处有一颗钉子冒出头。
得找个锤子砸一下,不然每次坐下去都会硌得慌。
温梦走到玄关,把行李箱打开,从里面翻找出在宜家买的工具箱。拿起那柄沉甸甸的锤子,在椅子前面蹲下。
啪。
砸了一下,手法不够纯熟,锤子直接从钉子上滑开了。
啪,再砸。
这回钉子彻底歪向一边,死活进不去了。
这场景就好像二月里,刚搬进国贸的新家。温梦站在墙边钉钉子,如此这般捣鼓了好一阵子,也是一直没能成功。
而廖维鸣当时正在安置几个大件行李。
等他忙活完,一回头发现温梦正拎着锤子砸墙,登时被吓了一大跳:“不是吧,才搬进来,你就要拆家?”
“我想把你的画挂上去。”温梦无辜地回答。
廖维鸣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你快把凶器放下,我来吧。”
画家的手很灵巧,三下五除二就搞定了钉子。油画被挂上去,衬得雪白墙上有些跳脱的颜色,看着生机勃勃、很有朝气。
廖维鸣站在椅子上,得意地回过头显摆起来:“真不愧是我画的,效果是不是还不错?”
是挺不错的。
能够离开满是回忆的和平里职工宿舍,到新的地方,和新的人一起展开新的生活卷轴,一切都很不错。
而此时,温梦摸了摸眼前被砸歪的钉子。边缘是硬的,有点扎手。分手的真实感渐渐压下来,沉在她的肩膀上,让人直不起腰来。
想要接受一个预想之外的事实,总是需要一点时间。
她独自蹲在椅子前面,也是在这个时候才突然意识到这个狭小的空间里,是真的只有自己了。
嗓子变得很痒,让人忍不住撕心裂肺地咳嗽。而心情是麻木的,就好像重新回到很多年前三院的等候大厅。不想哭,只是感到茫然和孤独。
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呢,她不懂。
***
病的从来都不是人,是心。
年轻的身体很快就能康复,断断续续持续咳嗽了一个礼拜,温梦已经好得差不多了。上班时也不用再戴口罩、担心传染别人。
“嘉城那边的策展给我打过电话,说是《夏归》的归属权出了些问题,可能不能参与这次的拍卖了。所以王宁德的那个专题先缓一下,等消息都定下来再说。”开会的时候,刘主任专门和温梦提了一句,“我这边有个新项目,小温你带着小常接过去吧。”
会议室里嘟嘟囔囔的议论声响起来:“怎么说不拍卖就不拍了?损失谁来弥补?”
相比于其他人的不解和疑惑,温梦倒是对专题的暂停早有预期。
毕竟如果《夏归》最后真是要赠与宋春娥的女儿徐静秋,那么估计和王宁德那个远房侄子之间少不了还有一场撕扯。是不是需要打上一两场官司,都不好说。
嗡。
桌面上手机震动。应该是那张餐厅的椅子报修之后,租房中介那边给出了回复。
温梦把手机拿到膝盖上偷偷解锁,可屏幕上显示出的却是另外一个名字。
李彦诺:【这两天你有时间吗?】
上次分别时的场景历历在目,微妙的气氛蔓延开来,以至于温梦想了一下才问:【找我有什么事?】
几分钟之后,手机再次震动。
李彦诺说,和她有工作要谈:【想在回美国之前,和你见一面。】
【那明天下午吧。】温梦回道,把手机收了起来。
地点依旧是在东直门的那间小咖啡馆。
这次温梦是按约定时间到的,反倒是对方因为不堵车、来得稍微早了一些。午后晴朗,照得桌旁男人的白衬衫一片清明。袖口微微挽起,露出结实的腕骨,一如少年模样。
“还是喝拿铁吗?”李彦诺按照上次见面时温梦的喜好,想要点单。
温梦捡了他对面的椅子坐下,摇摇头:“不了,喝果汁吧。”
刚换了新家,她还不太适应环境。这两天睡眠实在太糟糕,不能再承受一点咖|啡|因。
点好的饮料很快就上了。橙色液体在透明玻璃杯里打转,围着冰块荡漾,摸起来很清凉。温梦握住杯子,慢慢啜饮了一口。果汁漫过牙齿,留下一点甘甜。
李彦诺果真如他在微信里所说的那样,开始讲起工作。先是谈到下周要回洛杉矶草拟赠与协议,接着谈到王宁德侄子的愤怒,内容基本和温梦猜测的差不多。
一切讲完之后,他停了下来。嘴张了张,又合上。明显是有别的话要问,又不知道如何开口。
温梦看出来了,却并没有接下去。
这几天她进行了太多关于爱的思考,觉得不解和疲惫,没有办法去回答这些试探了。
空气顿时有些局促起来。
好在不久后电话铃声响起,适时地缓解了一些尴尬。温梦扫了一眼屏幕,抱歉地看向李彦诺:“实在不好意思,我有点急事,得先接个电话。”
“好,你忙。”
这次电话是租房中介打来的,修家具的师父晚一点可以来,问温梦什么时候有空。
“我半个小时之后应该可以,咱们在小区门口见吧。”温梦和对方迅速约定好时间地点,结束通话。
手机放回到桌面上的时候,她发现李彦诺在看她。
“你从之前的住处搬出来了?”对方探寻地问。
“对。”
李彦诺顿了下,缓缓开口:“你们真的分手了?”
这才是他刚刚没能问出来的话。
也是他今天要和温梦见面的真正原因。
而温梦在听到对方的问题之后,突然意识到了一件事,慢慢地抬起头:“是维鸣告诉你的?”
李彦诺手指转动玻璃杯,默认了。
片刻后,他又说:“我之前提过的那个邀请……如果你愿意的话,还作数。”
他在问单身的温梦,想不想跟他走。
空气和时间都停住了。
咖啡馆的音响依旧在唱那首《加州旅馆》,大概此间老板就是这个音乐品味了。歌声嘶哑,从过去到现在,一直没有变过。
this could be heaven or this could be hell.歌里唱着。
天堂与地狱一线之隔,理解与隔膜也是的。
有时候两个人面对面相处好几年,一天聊上一百句话,彼此的意思依旧含混不清,如同隔着楚河和汉河。
但赶上一个恰巧的场景,好多事情就全都通了。
比如此时此刻,温梦突然理解了一些之前想不通的分手理由。
不是廖维鸣对爱的定义斤斤计较,也不是他一定要追求最纯粹的那种——不然之前的那些年,他是怎么过来的呢?
而是如果由他主动提出要分开,温梦就不用有任何心理负担。只要她愿意,随时就可以开始她想要的生活,丝毫不用感到自责。
some dance to remember, some dance to forget.
有些舞蹈是为了回忆,有些舞蹈是为了忘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