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舍利子在手腕上摇摇欲坠,却始终没有射出去,身后不知道沉默了多久,终于,她听到一个声音轻轻唤住了她:“师父……”

九昭蓉全身一颤,她的心像被忽然撕扯了一下,然后僵硬的转过了身。

她看到那紫灰衣衫的少年就站在自己身后,他用着完全不同的容貌,却比任何人都熟悉的声音喊住了她:“萧玄珩已经陨落,他让我将你送到青羽剑宗,希望你以后以剑修身份,修行升阶。”

九昭蓉就这样看着他,看着这个曾经那么熟悉,看着这个从前小心翼翼跟在自己身后,看着这个会羞涩的微笑着捧出果子送到自己面前的少年……

他掩盖了自己的容貌,刻意选择的这具外形贴近了少年时期的模样,眼睛大而圆润,眉毛浓墨修长,鼻梁高而挺直,皮肤白皙稚嫩,就像从来不会作恶,永远是一个善心善德的小和尚……可是,从什么时候开始,面前这个熟悉的人,已经变成了如此陌生……

她对上他的眼睛,声音干涩冰凉:“他是如何死在你面前的。”

这一刻,戒钟离的呼吸几乎一滞,他没有从九昭蓉身上看到挣扎,也没有看到她表情有任何痛苦,她是那么平静的站在自己面前,但偏偏却让他感觉到她深藏在情绪底下的撕心裂肺,难过和绝望。

这种感觉让他开始微微颤抖起来,他忽然意识到,在九昭蓉的心中,萧玄珩已经有不可磨灭的地位,这种地位在一点一点的相处中逐渐建立起来,他已经无法将这个人从她的心里撕开,丢弃。

“横剑自尽。”

当这句话从他口中说出,九昭蓉几乎是在一瞬间睁大了眼睛,她像是要寻求认证,就这样紧紧盯着戒钟离,紧紧看着戒钟离,直到她终于确认他并未说谎之后,整个人像是失了重力,一下子瘫坐到了地上,绝望的闭上了眼睛。

戒钟离就这样站在她的面前,他听到自己的心跳在胸腔剧烈响动,他不敢动也害怕动,他怕动一下九昭蓉就会睁开眼睛,他害怕她睁开眼睛就会给自己判刑。

他既希望九昭蓉能原谅他,又恐惧她张开口说出的却是彻底决裂的话,这种矛盾在他心头不断震荡,他无法抑制的颤抖。

终于,不知道过去多久,九昭蓉闭着的眼睛终于缓缓睁开,她从地上站起身,目光是从未有过的木然,就这么淡淡望向戒钟离。这一瞬间,戒钟离心神俱荡,他看到了她眼中的愤怒、悲伤、痛苦、绝望……最后的最后,却如同波涛汹涌的大海,终于趋于平静,他看到她的眼神中流露出的,是一种舍弃凡尘,归于平静的解脱。

“你我师徒缘分,到此为止。”

她的声音冷酷到了极点,比从前在洛坪台上对他用刑时,更冷漠冰凉,如同冰刀一样狠狠扎在了戒钟离的心上。

这一瞬间,戒钟离竟像无法站住身子,他微微一晃动,几乎后退了三步,勉强支撑在站在地上。山顶的风吹过了水面,巨大的水纹层层漾开,他看到自己的身影投射在水面上,仿佛里面那个人在嘲笑着自己的愚蠢和怯懦。

是啊,他从来都是怯懦的,在她面前。

谁都不能打倒他,除了九昭蓉。

“师父……”他缓缓躬身,跪在了她的面前,他张了张口想要说些什么,却发现此时此刻,他竟没有勇气求饶和妥协。当初在洛坪台上受刑,他有一万句话可以恳求可以奢望,而现在,他却连张开口的力量都没有。

因为他知道,这一次,九昭蓉不会再回头。

——你犯下如此滔天大罪,实在令我失望。戒钟离,你我师徒缘分,到此便结束了。

——戒钟离,你要活着!这一世,你要为自己而活!倘若这个世界非要让你为魔,我愿开天辟地,只为送你登上天阶!

——戒钟离,你是沐浴着阳光发芽成长的大树,我相信终有一天,你会走在更多人的前面,走到更高更远的地方……

从前的种种,在这一刻化作了镜花水月,消散在风中。

戒钟离终究没有留在青羽剑宗,这一日后他便离去了,剑宗里有一些女弟子还觉得十分可惜,原本以为这个少年也会和九昭蓉一样留下来。他们偶尔有人探问,可惜却都不知道他的出去。

他到底去了哪里,没有人能知晓,就连天魔鬼狱的人,也再也没有找到他。

九昭蓉留在了青羽剑宗。她后来才知道,原来当时她是被戒钟离带出了冥殁之界。戒钟离遵照萧玄珩的约定送她前往青羽剑宗,在途中遇到了被强大妖兽围堵的剑宗大师兄南门正卿。

顺手救了他之后,便跟随他一起到了剑宗内,青羽剑宗的掌门因戒钟离救了自己的大弟子,便破例收纳九昭蓉在门派里,教授她剑术。

九昭蓉虽然略微有些基础,但根基太差,留在青羽剑宗的这段日子,她与最低阶的弟子一同练剑,先从最简单的水面行走开始,然后再到舞剑静心静行。

剑宗的弟子得知她从前也是一个仙门的师尊,却因与魔修一役而灵脉具损才流落到他们门派修炼剑术,便经常时不时的远远偷窥瞧她,有些胆子大的还会上来搭讪。

“我听剑童阿弼说,这位九仙子已经有四百多岁了,年纪都快赶上我爷爷的爷爷了。”

“啊?年纪这么大了?可我看着她不过才二十出头的样子啊。”

“你不知道,他们道修活得都比较久,许多道修都活到了上千岁呢。”

“哇,真的假的,之前我还听说有几个师兄弟还想跟这位九仙子告白呢。”

“嘘,她过来了。”

一群弟子还在叽叽喳喳的议论,九昭蓉已走过木桥来到了山顶的道场。她在这里修炼了数月,短短时间内就控制了力道和气息,能轻易踏上水面而不泛起涟漪。

剑宗大部分弟子至少要花上一两年的时间,而且还并不稳,时不时的会有涟漪泛出。九昭蓉不但掌握了,甚至在这个道场练剑的时候,脚下都能稳定到没有水波。

周围的弟子都对九昭蓉很好奇,尽管她已经来了有一段时间了,但是她的身世背景,她曾在天魔鬼狱那场战役之事,都令人神往。只是九昭蓉大多数时间都十分沉默,他们也不好随意开口向她探问什么。

而且他们每次遇到她时,她几乎都是在练剑。

或许是因为她身有筑基期修为的缘故,灵脉虽然受损,灵脉内的灵力仍能维持她的身体状况,即便数十日不吃不喝也没有关系。所以剑宗的弟子早上起来看到她在练,晚上回去看到她在练,半夜出来赏个月还看到她在练。

好像除了练剑,她几乎什么都不做一样,她的剑术也从最开始略显薄弱,到后来慢慢变得厚实,有时候他们能从她身上看到洋溢而出的剑意,这是每一个以剑修为目标的人都想看到的东西。

“这位九仙子也太厉害了,我在剑宗七年,都未曾练出剑意。”夜幕降临,几个弟子也零零散散要离开山顶道场。

人群中的南门正卿静静站在水面上,他看着仍在练剑的九昭蓉,眼眸漾出夕阳的光辉:“或许她有什么想要做的事,或者有什么想要完成的许诺……”

第156章 剑胎元神

锲而不舍, 金石可镂;耐心之树, 结金之果……人生有千百条路, 千万条道,有的人走上一条, 因为疲惫和倦怠,换了其他路走;有的人走着走着,停了下来,不再继续前行;有的人畏惧害怕, 重新回到了原点。有多少人能坚持不懈的走下去, 又有多少人执着得朝着同一个方向毫不停歇。

九昭蓉这一生走得路比任何一世都长, 都久远, 若是放在从前像这般跌倒了, 她恐怕再也无法站起来, 恐怕会怨天尤人,甚至放弃自我。

但是这一世她没有, 这一世她颠沛流离,这一世她倒下了无数次,重伤无数次, 在绝望痛苦中活着, 在垂死边缘中挣扎, 她失去了太多太多的人, 那些人如云烟一样从身边穿梭而过, 唯独她还屹立在这条路上。

这一瞬间, 她忽然有一个强烈的意识从心底油然而生!

这一条众人瞻仰之路, 这一条从古至今牺牲了上千万甚至上亿人的升阶之路,那上面到底有什么东西,那上面到底是何模样!她要去看一看,她要去瞧一瞧!她要问问这操纵命运的上苍,为什么人走这一世必须遭受这样的苦难和艰难,承受了这一切之后,是否真的就能得到光明和释怀!

她要不顾一切的修炼,不顾一切的往上踏往上走!

这一生,她总要上去!

伫立在山顶道场的一棵小树丫上,有一只猪小心翼翼卧着,边上还有一个身上布满鳞片的女孩正目不转睛的盯着练剑的九昭蓉。她用手臂捅了捅那猪,用眼神询问:「你主人还要这样练多久,我们都盯了好几个月了。」

“她失恋了,需要发泄一下。”当康认真回答。

数月前九昭蓉被戒钟离从冥殁之界带出来后,他们就一路悄悄跟随,来到了青羽剑宗。青羽剑宗不收异族和妖兽化身之人入宗派,当时九昭蓉昏迷不醒,当康和鱼奴只能躲在暗处看着青羽剑宗的人照顾她,后来九昭蓉苏醒,与那戒钟离断绝了师徒关系,便留在青羽剑宗当了挂名弟子。

当康和鱼奴不能正大光明留在青羽剑宗,只能每天上下山前来探望九昭蓉,他们连续上上下下爬了几个月,猪都快要变瘦了。

九昭蓉像是彻底变成了一个人,从前她好怒,激愤,遇事又容易冲动,而现在她似乎把一切情绪都埋藏在了心底,无论旁人说什么,怎么说,她似乎都完全不在意,甚至说是根本入不了耳。她每天做的只有一件事,那就是练剑。

她完全心无旁骛,周围一切都无法影响她。只要一把剑,就能练上十天半月,直到身体疲惫不堪,才停下来打坐调息,待灵力恢复,便继续起身练习。

山顶道场的太阳升起落下,落下升起,日子一天天飞逝而过,如白驹过隙,春去夏来,夏过秋至,秋退冬临,冬走复春。树叶凋零了腐烂,腐烂又滋生,当新的一年树叶又在树梢在发芽,当康已经锻炼出了一身精肉,趴在繁茂的枝桠上看着九昭蓉。

短短数年时间,九昭蓉已入了剑修大门,从最基础的化剑到剑气,从剑气到剑势,再从剑势到剑意。

今日一过,九昭蓉已凝结剑胎元神,手中那把铃骨剑对她而言只是剑的躯壳,她能通过自身之力把剑意与铃骨剑合二为一。即便铃骨剑破损毁灭,也能够再次凝聚而起,不受外形控制。

青羽剑宗的人一开始确实有些小瞧了她,以为一个道修转为剑修,没有吃过苦肯定坚持不下去,即便坚持下去了,也势必叫苦连天,因为剑修之路远比道修之路更漫长许多。但九昭蓉却彻底打破了他们最初的看法。

她不但坚持下来了,并付诸了比旁人多上十倍百倍的努力,更有甚者是她的悟性和进阶速度,居然比青羽剑宗里历届师兄弟都要快上许多。

南门正卿也颇为惊讶,像九昭蓉这样拼命的弟子虽然不多,但偶尔也有持之以恒练剑习剑的弟子,但这些弟子中却没有一个像九昭蓉这样升阶快速的。他心中充满了疑惑,便有一日在师父青羽剑宗掌门出关时提了一下此时。

青羽剑宗掌门嵇安修已入剑圣境界,他只远远看了一眼在山顶道场练剑的九昭蓉,便说出了缘由:“此人七情六欲中少了一情,多了一执。以剑修开道,比旁人更易进阶升境。”

南门正卿没有理解:“师父,少了一情,多了一执是什么意思?”

“人由天地而生,天地赋予七情,喜、怒、哀、惧、爱、恶、欲。在这些人中,偶有少了一情的,如缺喜之人,便日日哀伤,泪流不止;如缺怒之人,便不怒不气,作恶惹事也一笑置之。如山顶那人,便是缺少了七情中的一情,虽缺但并非是无,只是很难与旁人一样,容易与人产生情意,当然,若是有了情意,便也很难摆脱,因往往缺此一情之人,更容易抓住动情之心不放。她少了一情,多了一执,做任何事情便比其他人专注用心。如此,更适合剑修之路。”嵇安修缓缓道出后,复又抬眼看了看已调息静坐的九昭蓉,“正卿,你去带她来见我。”

南门正卿微微一怔,便立刻恭敬的领命:“是,师父。”

九昭蓉还在原地打坐调息,听到有脚步声顺着水面传来,她缓缓抬起头,看了一眼这个靠近自己的青衣男子:“大师兄。”

虽然她只是青羽剑宗的挂名弟子,但总算受了这里不少恩惠,这一声大师兄,南门正卿还是担待得起的。他轻轻颔首,便将师父的命令告知了九昭蓉:“师父今日出关,命你前去一见。”

“可知道是何事?”青羽剑宗的掌门嵇安修与他的父亲九尊仙君年纪相仿,似乎从前也是旧识,在九昭蓉修炼的这段时间,嵇安修大约出关了三四次,但并没有见他有哪一次召见自己的。

南门正卿也不太清楚,不过他略有猜测:“你今日已凝结剑胎元神,寻常的剑谱剑招已不适合你了。师父或许会传授你一套适合你的剑术让你修炼。”

九昭蓉领命,下了山顶道场,前往嵇安修的住处。

嵇安修与其他掌门不同,他并不喜欢住在高处,所修行修炼的地方,均在青羽剑宗山脚背后的一块瀑布下。九昭蓉到时,看到那瀑布下有一座屋殿,这屋殿竟被一股剑意笼罩,上方倾泻下来的瀑布之水也不敢触及这剑意,纷纷分开到了两边。

九昭蓉踏入屋殿,里面没有半点陈设,唯有几根红柱屹立着。红柱上盘旋生长着玉兰花藤,有纯白的玉兰花在上面盛开。

“过来。”忽然一个声音自屋殿深处传来,九昭蓉一抬头,便看到了一身玉色兰纹的嵇安修。嵇安修已活了数千年,他的道修境界仅停留在筑基期,所以岁月在他身上略微留下了痕迹,一头白发如银雪一般披散在身后,面容却是三十岁左右的成年男子模样。

九昭蓉既是挂名弟子,那也算是嵇安修之徒,她恭敬的走上前,朝着嵇安修一拜:“嵇仙师。”

嵇安修淡淡瞥了她一眼:“你与正卿一样,唤我师父便可。”

“是,师父。”九昭蓉拱手应道。

“你在青羽剑宗修炼已有数年,如今你已凝结剑胎元神,今后的修炼之法,便与从前不同了。” 嵇安修抬手凌空一招,整个屋殿突然出现了成千上万把剑!

这些剑悬浮在空中,每一把都由无数文字组合而成,那些文字散发着光芒,从剑尖一直盘旋而上流入剑柄内。

嵇安修负手走过九昭蓉的身边,跨向那一把把悬浮着的剑:“这些都是青羽剑宗每一任陨落的掌门和高阶弟子留下的剑道心法,里面包括已飞升的三位剑圣所留下来的,你可以任选其一,顺着他们的剑道心法修炼。”

九昭蓉望着面前这成千上万的剑,被上面的剑意和剑气所震慑:“剑修之路,可以顺着别人的剑道心法修炼,不需要自己领悟吗?”

嵇安修听她如此问,嘴角微微一扬,似乎满意她能够在这个时候提出如此疑问:“你可知这世界上第一个修仙之人,连何是练气,何是筑基都不知?你从前是道修,在修炼时,你所遵循的,同样也是前人所留下来之法,剑修之路也是一样的。剑道心法只是你的引路人,你可以遵循前人留下来的方式修炼,但这只是你踏上剑修之路的开始,大道有三千,其中最难的便是剑修。当你发现你所遵循的剑道心法与你心中所悟有所区别时,就代表你可以遵照自己的想法开始修炼了。”

嵇安修已经转过身,他的目光郑重的望向九昭蓉:“你是否已做好准备,要踏上这一条剑修之路!”

九昭蓉全身一震,她看着面前密密麻麻悬浮的剑,每一把剑的背后都是一个陨落的剑修。这些剑修踏上了自己的修炼之道,但最后却只有三人飞升登阶,更有无数人便从此陨落消失,只留下这些剑道心法警示世人。

她缓缓迈开一步,手中的铃骨剑感应到她内心的波动,也发出了阵阵嗡鸣。

——昭蓉,你可知前方之路有多艰险,那是悬崖峭壁!那是万丈深渊!你踏错一步,必将粉骨碎身!

——这世间,没有哪一条路能够一直平坦宽阔到底!无论前路如何,这天阶之路,我九昭蓉,必将踏上去!

“是!”

铿锵有力,坚定不移!

第157章 剑道心法

九昭蓉留在这屋殿之中, 盘膝坐地, 周围环绕的成千上万把剑都绽放着光芒,每一把剑都是剑道心法, 可以任她选择。

通常人在此屋殿中会想着挑选那三位已飞升上阶的神君之剑道心法来修炼,但九昭蓉查看过那三把剑的心法, 其实并不适合自己。周围悬浮的剑法又非常之多,她一一查看花了七八天的时间,仍只看了一小部分, 并且似乎与自己所修炼的方式差距甚远。

九昭蓉在地上盘坐休憩,她原想等体力恢复后继续挑选剑道心法, 却不知为何在睁开眼睛的时候有一柄心法之剑悬浮到了自己的眼前。

她睁开眼睛, 看到那把剑一直飘荡在九昭蓉的身边, 周身散发着金黄色光芒, 绕着她来来回回,一直没有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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