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双林一边誊抄,一边心里腹诽,他不过是把大致意思写出来便完了,楚昭也不知是哪里犯了好为人师的毛病,居然当真教起他写折子起来,他一个内侍,将来又不可能做官,这奏折会不会写,有什么关系?难道他以为自己是雪石?不过楚昭引经据典起来,的确侃侃而谈,双林那一二三四的大白话,被他修饰了一番,的确朗朗上口,文采斐然,看上去俨然是篇华彩文章了,果然不愧是多年精英教育出来的人。

楚昭不知他腹诽,看他誊抄完,拿了又从头到尾细看了次,起身从书架上拣了几本书来给他道:“这几本书你拿回去看看,里头有我一些批注,你可细读,我知道你一贯有些小聪明,圣人言虽小道必有可观,然则要更进一步知道理,还是须多读些书。”

双林接了书,有些哭笑不得,仍是恭敬应了,楚昭打发他下去,自己却在书房又熬到三更,才歇下去。

第二日楚昭与几位心腹幕僚、何宗瑜又议了议,仍是没有做出决断,然而第三日大朝回来,楚昭命人传了双林到书房。

双林到书房,看到楚昭面色深沉,何宗瑜坐在一旁,楚昭见双林行礼后问:“那养廉银的折子,你还和谁说过,或是那折子给谁看过。”

双林一怔,回话道:“不曾和人说过,便是雾松冰原,小的也未曾吐露过。”他一贯谨慎,虽然平日里雾松和冰原都爱说伺候楚昭时看到的事情,双林却一贯一字不吐,别人也只以为他不爱说话,却不知道他是前世养成的习惯,非公事场合,绝口不提公事,不相干的人,不要闲聊。

楚昭看了他一会儿道:“有人报我,说你昨日歇息,在御街与豹韬卫侍卫裴柏年饮酒闲聊甚欢,是也不是?”

双林心里一跳,昨日他不当值,楚昭又一天都在前殿,他便出去找裴柏年,想多问些消息,可惜裴柏年也说不出个什么来,只略微知道点风声罢了。没想到这又是被哪个有心人看在眼里,报到了楚昭这里,他跪下,抬头坦然道:“殿下,小的与裴侍卫只是旧识,他听闻我从宫外回来,约了饮酒叙旧罢了,小的绝无一字提到养廉银事。”

楚昭道:“起来吧,不过问问罢了,并非疑你。”双林起身侍立一旁,听到何宗瑜道:“书房看守的侍卫那日也问过了,并无他人进出书房,如此看来,只怕这泄密,还是在几位幕僚身上了。”

泄密?双林看向何宗瑜,何宗瑜和他解释道:“今日大朝,大皇子殿下给陛下上了折子,内容正是建议增设养廉银,那折子连字句都写得和殿下的折子一样,只有些许字词改动。”

双林吃了一惊,看向楚昭,楚昭淡淡道:“罢了,他这是故意的,无非是引得孤大肆排查东宫,猜疑诸位心腹肱骨之臣,此事就此作罢,也不必再查,查下去只会离心离德,此折子孤本来也不想往上呈的。”

何宗瑜蹙眉道:“幕僚中有人生了异心,这是必然的了,殿下不查到底,迟早会生后患,再说这养廉银的奏折,经过我们多方参详润色,又增加了不少约束核验的磨勘条款,真施行起来十分可行,如今白白让大皇子拣了现成便宜,只看今日陛下夸赞不已,朝廷上下百官应和,大皇子声名鹊起,我们却是为人做嫁,还白白得罪了朝廷百官,这口气难道就这般吞下去不成?”

楚昭叹息道:“此事从无端弹劾开始,我们就已陷入被动,他们既然行了此计,必然本就早有应付的法子,大概和养廉银也差不了多少,无非也就是从补偿清官入手,而偏偏要用我们的折子,显然是有恃无恐,恐怕要的就是我们查下去或者闹到御前。真查下去,必然是什么都查不到的,只怕老鼠打不到,反而伤了玉瓶儿,被预先埋好的线误导,倒白白折损了自己人,伤了真正效忠孤的人的心,到时候东宫上下不宁,人人离心,孤才是白白忙一场。君玉有所不知,这宫闱是天下第一肮脏之地,孤长到这个岁数,不知见了多少阴谋诡计,当年三郎无端溺死,公主被人下毒,哪一件不是认真查的,最后不全都葫芦提了?这亏已是吃定了,还是站稳脚跟,步步为营,小心提防,莫要乱了阵脚才是。”

何宗瑜沉默了一会儿才道:“殿下还是宅心仁厚,若是我,拼着闹到御前,也非要辨个明白。”

楚昭苦笑:“你当父皇还和当年那样宠我信我?这一年来我动辄得咎,君心莫测,若是真闹起来,到时候失了圣心,百官前面目无存,才真真儿的是没脸了。”

何宗瑜微微有些动容:“殿下还当放宽心,陛下也是对您寄予厚望,才分外严厉些。”

楚昭也没说什么,只与何宗瑜又闲话了几句,便送了他出去,回了书房看双林还站在那里,叫他到跟前吩咐道:“那裴柏年家里,和洛家多少有些关碍,你是我贴身内侍,以后莫要和他太过关联,如今孤重用于你,少不得许多人盯着你找错,孤也知道你一贯谨慎,还需再谨慎些更好。”

双林低声应了是,楚昭看他脸色,又忽然道:“这次养廉银的主意本来挺好,只是碰上小人作祟,没用上,将来还有大展拳脚之时,你放宽心好了。”

双林有些摸不着头脑,细想起来,楚昭这居然是在安慰他?这事不是本来最难过的人应该是他吗?双林哭笑不得,这养廉银的主意,也不是自己的想法,而是剽窃的雍正帝的,自己有什么难过的,双林道:“小的只是替殿下难过罢了。”

楚昭笑了笑道:“这有什么,这等小人之道,能用一次两次,难道能用一辈子吗?治国不靠这种小道,其实换个想法,这事孤不好提,提了若是让父皇猜疑,怕孤借此收揽人心,反而不肯用此策,如今皇兄提了,父皇采纳了,真能施行了,吏治一清,也算得上是造福黎民,有利于国库了,我个人的一时得失,算不得什么。”

忽然听到如此忧国忧民的圣母言论,双林微微有些愕然,看了下楚昭的表情,发现他面上并无勉强之色,而且这样冠冕堂皇的话,他并不与何宗瑜说,而是和自己这样贴身内侍说,可见并非说出来贴金,等人传扬出去为自己造势,而实实在在的是真的这么想的,这是当真将黎民百姓的责任放在自己心上了?双林一时觉得楚昭未免有些迂腐了,然而细想想,又为自己的功利市侩有些惭愧,一时也是有些百感交集,他毕竟两世都是普通平民,国家民生,与他无关,他从来都是独善其身,顾的都是自身利益,却忘了,如今自己面前的,的的确确是一国储君,他的工作,思考的就是国家大事,百年民生,皇家利益,和民生大计,其实从根本上说是一致的,只是偌大国家,真要运转起来,本就非一人之力可行。

楚昭注意到双林的神色,忍不住笑了下道:“你这是又怎么了?孤发现你这次从宫外回来,比从前倒是更像个人些了,从前年纪小,虽然谨慎小心点水不漏,却让人觉出用心得不是地方来,老气横秋得不像个孩子,如今总算有些七情上脸了,倒更像孩子一些了。”

双林低了头,楚昭还要说话,外头冰原却送了帖子来道:“殿下,大皇子殿下邀您三日后在浣葛山庄打猎,送帖子来的内侍在门房立等回复。”

楚昭蹙眉接过那帖子,草草看了一眼,扔到桌面上道:“告诉他,孤应了。”

冰原忙转头奔出去回话不提。楚昭看了眼双林道:“你也准备下,到那日孤带你去散散心,也省得你回宫憋闷了,怪孤带你回来,楚昀那庄子是洛家先祖那会儿传下来的,地方大,修得精心,还是有些看头的。”

双林对陪着楚昭去打猎并没什么兴致,不过楚昭一片热心,他也不能表现出太兴致缺缺,只好勉强笑了下,下去准备不提。

双林回了房,却看到一个小内侍在院子外探头探脑道:“双林哥哥,我们因喜公公说了,请你回来了过去找他一下。”

双林心中咯噔,知道是皇后要找他,连忙略略收拾了下,便往坤和宫去了,进去的时候看到皇后一身秋香色半旧常服,钗环已卸,斜倚在榻上,屋里灯光昏暗,想是本就要歇息,看到他进来跪下,淡淡道:“起来吧,本宫听说今儿昭儿受了委屈,恍惚听了些首尾,听说是楚昀那边献了个养廉银的折子,得了意?昭儿那边怕我担心,不许人和我禀报,且传了你来问你其中备细。”

双林不敢隐瞒,他自是知道皇后肯定知道弹劾的事以及大皇子出养廉银奏折的事,但是养廉银这折子是自己写了雏形,太子亲自润色修改,又命了心腹幕僚反复改过的,恐怕皇后不知被大皇子算计了去,堂而皇之据功为己有,便将来龙去脉以及其中细节一一禀报了王皇后,还特意将太子和何宗瑜的对话一一详细复述了一番。

王皇后听到太子与何宗瑜说的动辄得咎于父皇的话,久久不语,过了一会儿,双林低着头,只听到她忽然说了句:“我儿被小人计算白白为人作嫁,受了这般大委屈,心里这般苦,却只是忍着不说……更不曾与我诉过一句苦,是我护不住他……”

她声音凄恻,近似于哽咽,话音未落,忽然剧烈咳嗽起来,旁边因喜和剪云慌忙上前替她抚胸倒茶,却忽然听到她剧咳了一声,剪云轻呼了一声,双林听那咳嗽的声音不对,抬头望去,看到王皇后面色孱白,眼圈发红,手里捂着嘴的帕子里猩红一点,却仍是咳嗽不已,因喜已是几步走出外头唤人传太医,剪云脸上泪珠满面,却一声不敢再出,只替王皇后抚摩胸口。

坤和宫时常传太医,因此双林也只能在那里看着太医院柯院使急匆匆的赶来了,连柯彦也拿着药包一同过来,看到双林在,柯彦也无瑕和他私下交流,只是忙着替王皇后诊治,施针。

王皇后经过太医一番施针后,又缓了过来,叫人传了双林进去道:“本宫生病之事,莫要和皇儿说,只说我是问问你养廉银和起居之事,莫要让皇儿忧心。”

双林也只能低头称是,看了眼脸上忧心忡忡的柯彦,出了坤和宫。

楚昭果然知道王皇后叫了双林去问话,问了几句情况,倒没想太多,笑道:“你下去准备吧,明儿打猎呢。”说罢低了头又继续看书。他这几年六部几乎都走过一遍,政事娴熟,如今时不时会接巡查外地的差使,因此每日里略闲下来,便拿了许多地方风物志、县志来看,手不释卷,十分勤勉,双林看过他看的书,批注都是密密麻麻,不得不说心下也是佩服的,只是如今一想到王皇后之事,心里也涌上了一股阴霾。

第54章 追猎

第二日风和日丽,倒是个打猎的好日子,他果然带了双林前去浣葛山庄打猎,还亲自给双林挑了一匹温顺的小马,让双林骑了跟在自己身边。

他今日穿了一身修身精致的宝蓝骑装,愈发显得他宽肩细腰,尊贵俊美,清晨阳光照得他熠熠生辉,长臂扬鞭之时,英姿勃发,双林骑术却是一般,勉强控制着马慢慢走着。

到了山庄,远处就传来了一阵马蹄声,一群人迎了出来,为首的一人着银白色蟠龙骑装,高瘦挺拔,正是楚昀,直至他们面前才横马收缰,翻身下马,笑道:“太子殿下驾到,为兄有失远迎了。”无论对这个弟弟心里如何,他依然得对楚昭这一国储君毕恭毕敬的行礼,虽然平日里楚昭温和宽厚,大多免了,今日却偏偏骑在马上,端端正正地受了楚昀的礼,然后才微微笑道:“皇兄多礼了,今日有劳皇兄做东,孤一向听说浣葛山庄养有许多奇珍异兽,种有许多奇花异草,便是大内里也是难得一见的,今日托皇兄的福,能看看了。”

楚昀脸色微变,浣葛山庄是洛家的产业,洛家几代勋贵,自然是权势富贵非同一般人家,只是楚昭这话当着这么多宾客的面说得洛家比皇家还要排场,显然就有些诛心了,平日里楚昭都是一派稳重谦虚,这是第一次绵里藏针,他只好笑了笑道:“二弟调侃了。”他不再客气地称呼楚昭为太子殿下,而是用了平日里更熟稔的二弟,平日里楚昭也确实不和他计较。

只是今日楚昭微微一笑,也没继续说话,更没下马,轻轻一夹马腹,驱策马向前行去,他胯下的骏马前蹄扬起,重重落在铺满了红毡的土地上,只留下还站在原地的楚昀脸色铁青,楚昭这是第一次这样给他没脸,后头跟着服侍的人大气都不敢出,楚昀忽然狠狠地甩了马鞭到身后服侍的内侍身上,骂道:“还不牵马过来!没点眼色!”

宾客已基本都到了,远远看到太子楚昭一马当先过来,也都纷纷过来见礼,楚昭下了马,含笑和宾客大臣们说话,仍是和从前一般风轻云淡,举止优雅,而后头匆匆赶过来的楚昀气息不稳,脸上表情奇怪,不免相比之下太子风度就要怡然潇洒许多。

正应酬着,看到又有一波客来,远远看着似是亲王王驾,近了果然正是福王楚旼骑着马走了进来,他穿着绣蟒锦裘,华冠朝履,后面二三十匹跟班马,接着又有几辆车停了下来,下来些粉装玉琢的孩子,各个裹着绫罗绸缎,细看却是些美少年,楚昀上前迎接,楚旼却是先过来给了楚昭行礼道:“太子殿下也来了。”

楚昭笑道:“旼皇兄这是来打猎呢?还是来郊游呢?带这许多戏子。”

楚旼转头看了看,也不当意道:“我打猎是不在行的,难得今日出来散散心,这些孩子也是才收的,太子殿下若是有当意的,叫他们给您唱几天戏也使得。”

楚昭显然早就习惯楚旼这风流调调,不以为意地笑了笑,才要说话,却一眼看到又有一骑过来,忙道:“瑞皇叔来了。”

楚旼转头看了看,又转头回来抿了抿嘴道:“他一向不是不凑这热闹的吗?不是说要为瑞王妃守丧么。”瑞王开府后,太后为他做主定了个家世不高不低,性格不温不火,相貌不丑不美的王妃,结果成婚没多久王妃生孩子没了,除了喜事丧事,瑞王府在京里的存在感几乎淡薄到没有,便是提起,也只是闲闲的一笔罢了。

楚昭道:“瑞王妃丧了也过了一年了,听说太后那边又已吩咐宗人府再选继妃人选了。”楚旼脸上似笑非笑,却看到瑞王楚霄已走了过来,他仍是一副清清淡淡的样子,浅淡衣物纹饰很少,虽然是打猎,穿的仍是宽袍大袖,弯了腰向楚昭行礼,楚昭连忙道:“瑞皇叔不必多礼,请起。”又问他道:“前儿我让人送去的兰花皇叔可喜欢?”

楚宵道:“好是好,就是养起来太娇贵费神了些,偏我爱那一股清香,要养好不容易,多谢殿下记挂着。”

楚昭道:“并没什么,是母后那边赏下来的,我这边也并没有养兰花的人,听说皇叔喜欢,手下也有莳花的能人,索性便让人送过去给您了。”

楚宵微微笑了笑,和楚昭说了几句,便看到楚昀过来请他们过去,开始打猎。

今日亲王都来了好几个,宗室也来了不少,勋贵更是济济一堂,不少人都知道前阵子太子殿下的事,一些眼皮子浅的原以为楚昭吃了亏,如今看着楚昭不疾不徐,谈笑如常,并不见一丝一毫被楚昀打脸的沮丧,心里不免都觉得楚昭深不可测起来。太子殿下在朝中十分得文臣的心,一贯走的都是中庸稳健风,这次忽然冒着得罪百官的风险出头整治炭敬冰敬,莫非这事根本就是今上的意思?而大皇子出来,该不会这事本来就是皇家自导自演的一场戏吧?由太子出面反腐惩贪,再由大皇子出面倡廉养廉,红白脸都齐全了。这么一想起来,心眼多的已在反复想自己前阵子的表态有没有问题,是不是态度不够鲜明地拥护陛下的反腐倡廉决策来,一时都纷纷围在了太子身边,纷纷或隐晦或明显地歌颂太子殿下雷厉风行起来,明明是楚昀是主人,偏偏看着倒像是太子殿下的主场一般,楚昀毕竟养气功夫不够,脸色开始难看起来。

号角声响起,侍卫们呐喊着冲进了森林里,用锣鼓将猎物们驱赶出来,供贵族们骑马冲进去猎杀。气氛陡然热烈起来,没有男人不爱这种热血沸腾的狩猎追击场面的,猎手们全都驱马冲入了森林内,双林紧紧跟着楚昭,看楚昭在前头搭弓射箭,姿态矫健而娴熟,目光专注,阳光下汗水淋漓,充满了力与美,楚昭一连搭弓射箭射了好些猎物,转过身看到双林紧紧御马跟着他,看着身形虽然有些瘦弱,却身姿笔挺,姿态十分灵巧轻便,御马起来十分娴熟,一直牢牢跟着他,心下微微咦了一声,他自己的马术算得上是数一数二了,想不到双林离宫几年,居然御马之术看着也颇不俗,他看到楚昭转头看他,以为他有事吩咐,驱马上前问道:“殿下有事?”

楚昭笑道:“没事,你没带弓?”

双林有些无语,这射猎是主子们的事,何曾有伺候的内侍拿着弓下场自己射着玩,把主子扔一边的?只好道:“小的并不会弓箭。”楚昭笑了笑,勒了马想了想道:“你马术不错,人也聪明,大概只是力气上有些不足,等回宫,我给你挑张弓力弱一些的,让你每天拉着练一练,可以练起来的。”

双林怔了怔,距上次教他写奏折以后,这又是要教他射箭?楚昭到底如今是怎么想他的?无聊教贴身内侍打发时间,他可是忙得很,看起来倒像是真心在指点于他。楚昭却没说什么,继续纵马而行,这次大概是知道双林能跟上他,因此速度快了许多,居然尽情纵马起来,双林慌忙打马跟上,紧紧缀着他。

兴许是楚昀没有好好挑选日子,大家猎兴正酣的时候,忽然晴朗的天空乌云密布,不过一会儿的功夫,倾盆暴雨就落了下来,甚至还伴随着暴雷,双林一看这雷声,慌忙向前和楚昭道:“殿下,打雷不要避在树下,咱们还是快回庄子,正经避雨。”

雨点豆大密集地落下,砸得土上都起了灰尘,楚昭定下来看了看方向道:“跟我来,这雨太大了,我上次来过,那边有个避暑的山洞,可以避雨。”说完便一马当先冲了过去,双林和几个东宫侍卫紧紧跟着他一路到了一座石山下,果然进了一个山洞,这山洞应该是经过人工穿凿而成,洞口上刻着“清凉洞”三字,入了山洞,洞内阴凉怡人,暑气便消,入口转入一扇天然石屏,便是一间极开阔的殿堂,两侧墙上都雕刻了麒麟灵芝等瑞兽石刻,还挂着华丽的轻纱帐幔,石质地板打磨得十分光滑平整,洞两侧有着两列石质长凳和长几,长凳上铺着软垫和软枕,摆设着华丽的屏风,显然这里是避暑设宴之处,楚昭看了下几个侍卫都是湿淋淋的,便吩咐几个侍卫道:“你们在这里守着,收拾一下,孤到后头去换了衣物。”便带着双林绕过殿堂中央的山水石刻屏风,后头是一条廊道,通往山洞深处。

楚昭点了盏灯,一路带着双林走进去,显然颇为熟悉这里路径,两侧的壁画一路变幻,有的刻着诗歌题咏,楚昭看双林好奇看着,便给他解释道:“这里刻的是洛家先祖辅佐太祖的一些事迹还有一些太祖的御诗,这洞是冬暖夏凉的,不过主要还是避暑用的。”

走过一段廊道,果然有几间石刻精室,里头设有床褥石桌石椅,铺设都十分精洁,还薰了淡淡的香。双林将一直放在怀里的包袱拿下来解开,他身为贴身服侍的内侍,自然是随身携带各种太子殿下可能用上的东西,里头用油纸包裹好,正放了几套干净的袍服以备不时之需,毕竟一会儿还要和大皇子和臣子们辞行,他仍是拣了那套和之前一样的骑装,准备替楚昭换衣物。

楚昭看了他一眼,见他身上湿淋淋的,头发贴着玉白脸颊,虽然神情严肃,但那湿漉漉的模样和一只落到水里的小猫一样,和平日里严整谨慎的模样大不相同,却让他想起了小时候楚煦还在那会儿,有一只白猫,后来楚煦不在了,怕王皇后睹物生情,便将那白猫打发了,这个人是伺候过楚煦的,和楚煦一般年纪,若是楚煦还在,也和他一样吧?他取过衣服,拣了拣,从包袱里另外拣了件没什么纹饰的单袍给他道:“你也换了,不然回去要生病的。”

双林也没客气,毕竟这宫里,一场病可能就要了人命了,便接了那衣服,却先替楚昭宽了湿衣服,换上了干衣服,才自己避到一边换了衣服。

两人换好衣服,将湿头发也解开了抹了抹,在洞口看了下外头的雨越发大起来,想来一时半会是停不了,楚昭道:“里头还有藏冰室,窖藏有一些平日里难得见的水果和好酒,我带你去看看开开眼吧,洛家富贵,好些东西你不一定见过。”

双林对水果是无所谓的,从后世穿来的,什么水果没见过?但好酒就不一样了,古代酿酒法虽然远逊于现代,但是酿出来的酒口感观感却千姿百态,人民群众充分发挥了什么东西都要酿酒试试的创造力,叫双林为之着迷。自楚昭将双林带回宫后,对双林一直颇为照顾优容,这叫双林有些受宠若惊,便道:“殿下以前经常来吗?”

楚昭从旁边拿了盏灯点燃了一边往里走一边道:“我到底是太子么,洛家不敢轻慢我的,小点的时候是父皇带我来的,这洞里头还有天然的水池子,水也是冬暖夏凉的,整个洞都在山腹中,四通八达的,而且通风做得非常好,一点都不憋闷,还是挺有意思的。”

两人越走越深入,洞的深处凉气袭人,暑气全无,直令人两腋生风,洞里也十分安静,只听到水滴的“叮咚”和脚步声。两人正走着,忽然听得洞深处传来一声呻吟声,楚昭和双林双双一怔,对视了一下,又听到里头幽幽再传来了一声,这下可听得清清楚楚,的确是一个男子的声音,在这冷飕飕阴森森的山洞里,分外瘆人。

第55章 山洞

楚昭侧耳听了听,轻轻安慰双林道:“莫怕,可能是别的避雨的人,不知是不是跑急或是刚才摔伤了,我们进去看看。”说完便顺手拿了刚换衣服解下的佩剑,便向前走去,双林看他如此从容,迟疑了一下道:“不若出去叫侍卫进来搜一搜。”

楚昭笑了下拿了剑轻轻拍了拍双林的肩膀道:“你放心,前边就是清凉洞中央的水池子了,叫什么芙蓉清池的,平日里都有奴婢在那边伺候着的,怕什么?别说洛家不知道天会下雨,更算不到我会往这边避雨,别太过谨小慎微了。”

双林看他说得有理,也便陪着他往里走,果然转了几处走廊,便能看到一处洞里透出亮光来,想必是有人在内,而那声音也越发清晰起来了,断断续续的,似乎是疼,又似乎带着一丝愉悦。

双林越听越觉得不像,却看到楚昭已站到了一处山石后头往下看,原来这里居然有着许多天然的奇石堆砌成了山石,居高临下往下望去,却见到一汪清水在洞中央低处,池子四周都点着莲花状的金属灯台,莲花灯台上点着蜡烛上百根,望下去光明之极,而水边修着的近水台阶上……却赫然正是两个一丝不挂的男子。

楚昭和双林二人站在山壁上,光线黑暗,池子中央却是点着灯,大放光明,以至于两人的身形面容,都看得清清楚楚,被压在下头双手反剪被一条银白色腰带紧紧捆着,跪伏在台阶上,头发却被粗暴地拉起来,露出满脸不胜之态,赫然正是今日才见过的福王楚旼,而上头一手拉着他的头发,一手却紧紧钳制着下头腰身的男子,站在楚旼身后,大力而毫不怜惜地伐挞撞击着,从侧面看去,他身材修长,长腿因为用力而肌肉凸起,和平日里那清冷淡泊的神态和文质彬彬的气质又完全不同,不错,这正是适才才见过的瑞亲王楚霄。

双林惊鸿一瞥之下简直吓了一跳,楚昭却忽然转过身将他推到山石后边,捂住他嘴巴,用眼睛示意他不要说话,这时下边的声音又渐渐大起来,忽然听到楚旼一边呻吟着一边问:“皇叔今儿可算报了仇了?侄儿比小婶婶味道如何?”声音未落,又忽然吃痛地长叫了一声,然后喘息起来,似乎又要说什么话,却仿佛被堵住了嘴巴一般,呜呜了一会儿,又是啪啪的拍在肉上的声音,之后声音越来越快,令人面红耳赤,又过了一会儿才慢慢平息了下来。

许久以后,又听到楚旼幽幽说话:“皇叔为何不说话?”

“说什么?听说你不是去求娶了同兴镖局的崔三小姐么?”楚宵的声音淡淡响起。

“皇叔这是吃醋吗?”

“……”

“洛家还等着我娶个门第高贵的女子,生下父皇一脉的嫡孙,又是他们极好的幌子了,我偏不想合了他们的意……皇叔又一直不理我,我原想找个小门小户的顶上王妃的位子,好好和她过了下半辈子也不是不行……”双林听到这里心下涌起一阵怒意,却听到楚旼忽然吃痛一般长吟了一会儿终于告饶道:“我错了,下次再也不敢祸害清白人家女子了,皇叔疼我,饶了我吧……手放开……我的亲亲皇叔……给我痛快点吧……”他告饶不迭,声音又软又腻。

后来又低低数落:“皇叔怜惜小侄,若是肯天天来看小侄,而不是要借着大皇子的光才能见到皇叔,那小侄便是今日死了也能瞑目了。”

“太后还在替皇叔招继妃呢,凭什么皇叔就一个一个的娶进来,却不许我娶妃?”

楚霄的声音终于响起来:“我什么时候不许你娶妃了?还不是你自己养了一王府的戏子花旦倡优,谁家好女儿肯送进你那腌臜窝?前儿听说你又替个过了气的男戏子赎身了?”

楚旼可怜兮兮道:“我的好皇叔,那不是看你总不理我,想着故意气气你吗?”

楚霄冷冷道:“从前的事我不管,我自己也有王妃,可叹我命悭,亲缘上无缘,王妃也去了,如今孑然一身,既然和我在一起,过去的事一概抹了,从今往后,我自会想办法不再纳妃,可你若在和别人一起,无论男女碰你一指头,我今生今世,绝不会再看你一眼。”

楚旼十分欢喜地接了上去“别人不知道我的心,皇叔难道还不知道吗?只要皇叔心里还有小侄一日,小侄就一日不会喜欢上别人,那一王府的人,都不过是挡箭牌罢了,如今大皇子和太子殿下已是图穷匕见的时候了,我哪里敢再卷进去,王皇后不是普通人,忍辱负重的那狠劲叫人看了害怕,高高在上的那位更是君心莫测,虽然我们洛家势大,却被别人牢牢占着元后嫡子身份,旁的不说,楚昀那蠢货的气度,万万不如楚昭的,我们洛家又站在高处久了,目光短浅,自高自大,我冷眼看着,倒觉得未必拼得过,兴许哪一日我们洛家就会被连根拔起,到时候覆巢之下无完卵……我如今能欢喜一日,便欢喜一日罢了,还请皇叔怜惜侄儿……”

话语未落又有了些轻微的响动,这山洞里太安静,双林听着那声音仿佛亲见到两人亲吻的场面,不由面红耳赤起来,水声渐渐响起,楚旼一边低低呻吟,一边楚霄问道:“你还行么?适才我用力了些,没伤到你吧?”

楚旼声音带了一丝媚音:“要的就是这痛,好皇叔,好好疼侄儿……将来侄儿若是不在了,皇叔也能长长久久记住侄儿……啊……”他又长长拉长了声音,楚霄低声道:“莫要自暴自弃,事情哪里就那般糟了,军权都在你洛家手里,否则那位也不会忍了那么久,不过你堂弟的确蠢了些……依我看,你不如以逸待劳,等他们两败俱伤,就中取利……你比你堂弟还要名正言顺多了。”

双林心里吃了一惊,万万想不到平日里清冷和气的瑞亲王,居然能有此心思,他抬眼去看楚昭,看到他眼睛乌沉沉的,也不知在想什么。却听到楚旼喘息了一会儿,才道:“我对那位子没兴趣,一家子骨肉都成了乌眼鸡似的,人不人鬼不鬼,当年楚煦那娃娃,多么可爱,我每每还经常梦见他,奶声奶气叫我旼皇兄,拿了个咬了一口的桃子让我吃,说那个甜。一想到这个就心灰意冷,母后如今看我似仇人似的,我也懒得进宫见他,我只想着过了一日是一日,能开心一日,便开心一日罢了。我母后那做太后的梦还没醒呢,当年父皇过世,洛家没扶她成为太后,这以后,更不可能了,她就是看不破。说到底,还是不服洛贵妃那样的蠢货如今比她过得好罢了……”

双林感觉到楚昭握着自己嘴巴的手忽然紧了起来,几乎将他捂得呼吸不过来,他微微挣了挣,楚昭才反应过来,放松了些,向他摇了摇头,听到下头楚霄冷笑了声道:“楚昭仁厚有余,孤勇不足,因为那位和王皇后都太刚强了,养出儿子这么个软和性子,缺了点杀伐王道,做帝王的,没点杀伐手段,狠辣心机,哪里降伏的住臣子,你那位堂弟倒是狠得下心了,又太过凉薄了,难以叫臣子真心效忠,那位这两个儿子,其实都不太成器,我冷眼看着,你那位堂弟,只怕是要被用来做太子的磨刀石了。”

楚旼笑了下:“我以为只有我看出来了?他这几年扶了好几个妃子起来,谁都知道那些不成气候,成不了幌子,他真正心爱的儿子,还是太子,虽然时时有求全责备之语,却不过是刷花枪罢了,单看太子六部一一当过差使,如今又是整日巡防地方,又有一批老臣子拥护,眼看渐渐冠大根深了,眼见这几年,兴许也就要见分晓了,这肮脏的一团浊水,我真想能离京自在,偏偏离不了,也只有皇叔与我一般同病相怜了。”

楚霄冷笑道:“刀是好刀,可惜没有经过千锤百炼的淬火磨练,只怕这磨刀石,且反过来磕了那把刀呢,两夫妻倒是算计得好了,只怕世事难料。”

楚旼喘息了一会儿忽然难耐道:“好皇叔,咱们别说这么些扫兴的话了好吗?管他们做什么呢,我只要皇叔和我在一起,过一日,是一日。”

两人渐渐声音粘腻起来,水声哗哗响起,仿佛两人都下了水,楚昭铁青着脸,松开了双林的手,示意他继续禁声,悄悄拉了他的手轻手轻脚往外走去,这一路他铁青着脸越走越快,双林一声不出,任他一直紧紧捏着手腕拉着他往前走,一直走回前边,接近大厅石室了,楚昭才仿佛惊觉一般转过头放开他的手,冷着脸叮嘱他道:“今日之事,一个字不许往外泄,母后那边也莫要说,免得她忧心,明白吗?”

双林垂手应了,楚昭才深呼吸了一会儿,整理了一会儿衣袍发髻,才走出前厅,所幸一路上一个侍从都没有遇到,想必原本是有下仆在这里守着的,福王估计为了和瑞王私会,将他们打发掉了,毕竟福王也是出身洛家,又是亲王,下仆们自然不敢违抗,双林一直悬着的心才放了下来。

几个侍卫正在前厅石凳上玩笑,看到太子殿下出来,连忙站起来,楚昭问:“外头雨势如何了?”

侍卫笑道:“雨还是很大,不过他们若是见不到殿下,应该很快就会有人找过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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