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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完话之后结结实实挨了一下,霍莲煾的手指在她额头弹了弹,动作稔熟。
他又在说和他年龄不相符合的话了:“笨,这些还能从哪里来,当然是从脑子里生出来的,求知欲可是一样好东西,我呢,会源源不断的把我学到的东西放射……”
说到这里霍莲煾微微敛起眉头,他似乎在努力的想着什么。
“是反馈对吧?”不知道为什么那一刻康桥没有那么害怕了,霍莲煾的话好像要把她脑子掏空了,以至于她没有了害怕的感觉:“是不是你想说,你会源源不断把你学到的东西反馈到我们身上。”
霍家的佣人最喜欢在私底下谈论他们的莲煾少爷今天又用词不当了,霍莲煾中文底子不好。
看来她说对了,霍莲煾没有说话。
“我可以走了吗?”康桥再次问。
霍莲煾放开了她,只是身体并没有让开。
“我得纠正你刚刚说的话,不是‘我们’是你妈妈和你弟弟,你只是那个无辜的拖油瓶,目前,你给我的感觉并没有那么糟糕,继续保持现在的样子,不要变得贪婪,记住了。”
霍莲煾把这番话说得理所当然的样子:
乖乖的,不要惹事。
康桥终于从无忧树下走出来。
回到舞会现场,差不多五分钟之后,精灵王子也回来了,参加舞会的人年龄都在十八岁以下,他们身上带着天生的贵族属性,举止优雅、谈吐不俗。
康桥想,来参加舞会的人中一定有不少参与了那件事情,他们都不会做噩梦吗?或许在他们心里那位十五岁少女的死真的仅仅是一个意外:没有人逼你上我的车。
深夜,身上穿着那身暹粒女孩的服装,康桥敲开倪海棠房间,倪海棠正在卸妆,她的妈妈一天比一天回来更晚了。
康桥站在倪海棠身边透过镜子看着倪海棠的脸,美丽,脆弱,看起来也还年轻的样子,这个时候康桥才想起其实倪海棠今年也不过三十五岁年纪。
“怎么了?”倪海棠语气有点不耐烦。
“以后。”眼睛盯着自己的鞋子,喉咙又干又涩:“我是说很久很久以后,你会后悔吗?我是说……我是说你会因为你做过的事情后悔吗?”
这大约是她第一次鼓起勇气说出这样的话了,康桥天生不会说话,更别提像别的孩子一样一开口就说出讨妈妈喜欢的话,整天把“妈妈我爱你”挂在嘴上,不到重要关头她是不会叫倪海棠“妈妈”的。
出乎意料的康桥并没有等来和往常一样那种恨铁不成钢的冷嘲热讽。
很安静很安静,康桥悄悄抬起眼睛,倪海棠正在对着镜子发呆。
“妈妈。”康桥轻轻的叫了一声。
“不会后悔的,妈妈知道自己真正要的是什么。”倪海棠似乎想起还有一只耳环没有脱下,一边脱着耳环一边问:“怎么了,是不是发生什么事情?”
那只耳环被放回首饰盒里,首饰盒很大,里面都是那些金光闪闪的东西,倪海棠手指恋恋不舍从那些金光闪闪的东西掠过。
“妈妈,记住你今天说的话,以后不管怎么样都不能后悔。”
次日,下午四点半左右,康桥接到倪海棠的电话,那时康桥正在帮忙老师打扫卫生,拿着电话,压低嗓音:“妈妈,我想我赶不及回去了,你代替我和霍叔叔说对不起。”
倪海棠气呼呼的挂断电话,康桥裂开嘴偷偷的笑。
五点,康桥慢吞吞走出教室,再慢吞吞走到公车站。
由于文莱经济发达,很多人都有私家车,公车在这里无人问津,所以一个小时才会有一班公车,这样一来她就错过五点的班车,也错过了傻乎乎站在那里和莲煾少爷挥手说再见的时间。
六点半,康桥坐在公车上,看着掠过头顶的飞机,心里没有来由的觉得轻松了很多。
九月,凭着霍正楷的关系康桥名不副实的成为文莱著名女中的一名学生,穿上那套让斯里巴加湾市的女孩们垂涎三尺的纯白衬衫配天蓝色百褶裙校服。
接下来的五年时间里她将在这座素有“名人摇篮”的学院度过,这个月份,霍小樊也赢来他三周岁生日。
生日当天,霍正楷还是和之前一样以工作忙为由没有参加霍小樊的庆生会。
倒是霍老先生专程让人从新加坡给霍小樊带来了礼物,霍老先生的这个举动使得倪海棠高兴万分,那种感觉等同于她好像又看到住进那间有金色屋顶的房子的希望了。
圣诞节来临,圣诞节当天康桥参加学校社团活动,康桥被安排在植树组,和从另外学校来的一名高年级学生分到一组,她的搭档是一名年纪约为二十出头的男学生。
“你好。”他朝着她伸出手,身材高大,戴着眼镜,亲切温和,和她一样黑眼睛黄皮肤。
康桥呐呐说出“你好”,然后再伸出自己看起来有点脏的手,表达着“我并不是不想和你握手,我是怕弄脏你的手。”
他笑了起来,从兜里拿出手套:“我想你需要这个。”
在那般亲切的笑容下,康桥就这样呆呆的任凭着他为她戴上手套。
戴完手套,他们的手握在一起。
“你好,我叫韩棕。”
笑着和她握手的人,就像是某年某月某日被遗忘在成长的岁月中的那位邻居家哥哥。
☆、第27章 (2000-2002)
带有特属于四季鲜明符号的风霜雨雪永远与这个南洋的岛国无关,二零零年最后一天全球遭遇到大面积的风雪袭击,而文莱依然一派碧海天蓝,云舒云卷。
新年钟声敲响,二零零一年来到,新年钟声响起时康桥正在和倪海棠参加游艇新年派对,这是她倪海棠第一次带她参加这种派对,穿着特意挑选的服装跟在倪海棠身边,频频听到类似于“小公主长得可真像你。”
“小公主”这话让康桥心里发笑,如果这些人知道她活得有多么的小心那么他们还会不会叫她小公主。
不过,今晚倪海棠把她打扮得还真就像是那种有钱人家,得到很多宠爱的女孩,起码在外表看像。
在那些人的“小公主长得真漂亮”中康桥按照倪海棠来之前教她的,用讨喜的语气说出类似于“谢谢阿姨,您耳环真漂亮。”“阿姨,您好,我常常听到妈妈说起您,您比我想象中的还要漂亮。”这样的话。
这个跨年夜,倪海棠是意气风发的,随着霍小樊一天天长大,以及霍正楷的事业越做越大名头越来越响亮,那些巴结她的人也越来越多,在她们的社交圈里倪海棠说话的分量也渐渐变重。
现在他们脚踩着的这艘游轮是霍正楷名下的,在整个斯里巴加湾市要找出吨位比它大还真没有。
康桥一直弄不明白倪海棠为什么会把她带到派对上来,一直到倪海棠把她带到一位年轻男人面前,当倪海棠为她和那位年轻男人做完介绍之后借故离开时,康桥忽然一下子明白了。
被动坐在倪海棠指定的位置上,年轻男人问什么康桥答什么,年轻男人在她碟子上放什么康桥吃什么,最终,男人离开了。
派对结束,回程路上,两个人一左一右坐在后车座上,倪海棠自始至终黑着一张脸,康桥侧着脸看车窗外的夜景。
车子经过广场,广场巨大电子屏幕上竖立着2001这样的阿拉伯数字,那个瞬间,康桥好像有点明白了时间的意义:悄然无息,在悄然无息的光阴中有人在变老,有人在成长。
而她是部分成长中的一个人。
去年,康桥也许会问倪海棠为什么忽然想带她来参加派对,而现在她不需要问就懂得了为什么会出现在派对上。
这份明白应该得益于成长所赋予她的,就像那时霍莲煾说的那样“她在把你推销出去时会有底气些,霍家的背景配上你略有几分姿色。”
不过,倪海棠比霍莲煾想象中的还要急性子。
康桥猜,这肯定不会是最后一次。
那个粉白色围墙里种的最多的植物是无忧树,霍正楷的原配很喜欢无忧树,那是一种一到花季花就开满枝头的乔木,三月开花,五月谢幕,花开时香气宜人。
而倪海棠最不喜欢的是无忧花的香气,每当她经过开满花朵的无忧树下时都会厌恶的捂着鼻子。
三月,无忧树的花期如期而至,康桥来到文莱的第四个年头,如果问康桥这一年和以往有什么不一样,也是康桥会说:嗯,我认识了一位叫做周颂安的男孩,我有了可以坐在一起聊天很久的朋友,在这位朋友面前我发现我不是会习惯性结巴的人,我在他面前可以很自然的谈论心里的那一点小理想。
康桥是在三月认识的周颂安,从二零零一新年到来的一月份到三月份,每个周末倪海棠都会把康桥带到派对上去,给她张罗新装,没有得到她的同意就把手机号私自交给那些男孩,对于这一切行为倪海棠的话理所当然“你念女中,没有机会认识男人。”
这就是她的妈妈。
不满吗?自然是不满的,可康桥已经习惯了顺从倪海棠,渐渐的,那些不满累积起来变成某种情绪,这种情绪也转变成了康桥会拖延回家的时间。
每一个班级大约都有那么一种典型学生,安静、沉默、让人没有什么具体印象,康桥就是这种典型学生,所以她没有什么朋友,能打发时间的唯一渠道就是学院附近的那家图书馆,每次放学康桥都会子啊图书馆耗掉一个小时时间,然后再慢吞吞到公车站去,回家天就黑了,天黑时倪海棠就忙于打扮,她和她就错过了彼此碰面的机会。
三月月中,康桥一放学就和往常一样来到图书馆,和往常一样到图书馆管理处办理登记手续。
完成签名时她听到有人叫她的名字。
那声“康桥”来自于她背后,下意识间康桥选择停下脚步,回头,刚刚给她办理登记手续的管理员似笑非笑的看着她。
那位管理员约一米八身高,年纪大约比康桥多出几岁,黄皮肤黑眼睛,能说得一口流利的汉语,从工作时间乃至衣着可以判断出他是到图书馆兼职的留学生,之前康桥曾经和他接触过几次。
一见到康桥转身那位管理员笑容逐渐加深,笑容让那张中等长相的面孔增色了不少,眼神明亮,牙齿洁白整齐。
“我之前见过你,我猜到也许你就是,现在我基本上可以确定你就是那位康桥。”这人说着让人摸不到头脑的话。
这些话配上那种很自以为是的笑容让康桥觉得不舒服,皱眉,不由自主提高声音:“你是谁?”
那位管理员做出安静,你先去看书,我们待会再谈这个问题的手势。
莫名其妙的人,谁待会要和他谈论这个问题?
半个钟头之后,康桥被图书馆工作人员告知今天图书馆会提前关门进行保养维修。
走出图书馆,康桥赫然看到刚刚叫出她名字的管理员,那位一副我在这里等你很久的样子。
“刚刚不是说想知道我是谁吗?不好奇我是怎么知道你的名字?”他追了过来。
几步之后就变成了她和他并肩走着,甚至于不由分说的接过原本背在她肩膀上书包,自言自语着:“听说斯里巴加湾女中的女孩子们的书包要么就是装化妆品,要么就是装大量的书,最后书包里装化妆品的女孩子都嫁给了有钱人,而书包装了大量的书的女孩子最后都成为了名人。”
临近黄昏时间,斜阳把站在她身边的人的影子拉得修长,也越发的长手长脚,她的影子就比较小,拐过那个西南方的弯道,他的影子盖住她的影子,很是亲密的模样。
拐过西南方的弯道,他也完成了他的身份介绍。
差不多一年前康桥曾经从姚管家口中听说过这个人,只是那个时候她还不知道他叫周颂安。
周颂安目前是斯里巴加湾公立大学哲学系二年级生,和姚管家是亲戚关系,还是那种很要好关系。他到霍家来找过姚管家几次。
数十天前,周颂安来找姚管家时和一位身穿斯里巴加湾女中校服的女孩匆匆擦肩而过时,他觉得那位女孩子有点眼熟的样子,很像那位一放学就到图书馆喜欢紧紧抿着嘴的女孩。
听到这里康桥停下脚步:“你说你逗我?我没觉得你在逗我。你为什么要逗我?我讨厌你逗我。”
那个时候康桥觉得周颂安逗她是想占她便宜。
殊不知,周颂安的人生有这么一条不成文的哲学:世界上所有女性释放出来的笑容是空气清新剂,把时间花在这方面上是一件互利互惠的好事情。
认识还没有到半钟头的人嘴里很娴熟叫着“康桥”,形容她是那种看起来就像被功课夺去欢乐,板着脸进来,出去时还板着脸的学生。
“康桥,你很少笑吗?”周颂安问。
他的说法语气、表情太过于亲切,而这日落时分的街温暖而沧桑,那个瞬间那句就这样戳到了她心上。
目光落在很远很远的地方:“因为,没有什么事情值得笑的啊。”
真的没有,倪海棠计划在她二十岁之前把她嫁出去,因为年轻、因为有霍家这个背景、因为也有几分姿色、以及还算不错的学历。
喝醉酒的她总是在她耳边唠叨“康桥,你一定要当谁的妻子,你一定不要当谁的情人,康桥,你知道我有多讨厌那扇后门吗?”
不是说不后悔吗?不是说知道自己要什么吗?
那个说着“因为,没有什么事情值得笑的啊”的女孩目光落在很远很远的地方,女孩小小的,看起来约十三、四岁年纪的模样。
女孩书包里没有放化妆品,也没有放大量的书,那只拿在他手中的书包分量很轻,轻得惦在手上感觉空空的,和那女孩眼神一样空洞。
周颂安来到文莱的第二年认识一位叫康桥的女孩,后来他才知道那个整天板着脸进来,出去时也板着脸,看起来就像是十三、四岁模样的女孩其实已经十六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