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实在是这一男一女的身姿出众,哪怕带了华贵精巧的半脸面具,也能看出容色一绝,仿佛神仙一样的人物,在这烟火气的街道上,真是赏心悦目。
此刻气呼呼的玉察,不断在男人的撩拨下纵身抢夺,更像是打情骂俏了。
他们此刻一定很开心吧。
在周遭姑娘幼童、老人妇孺眼里,这就是一对感情深厚、恩爱亲密的小夫妻呀!
小姑娘不禁悄悄遮上扇面,一双眼却忍不住看,心想着未来与夫君会不会也如此,蹲着抽水烟的老头子,老脸皱开了花,笑得露出豁牙,小摊贩低了头,烟熏火燎中,会心一笑。
察觉到周遭的百姓都在看自己,玉察脸上一阵热。
“不要了!”
玉察知道,他存心调弄她,泥菩萨也有火气,她收了手,退回五步距离的位置,心想,就当扔给狗了
男人故意将小兔子荷包取了下来,放在鼻尖,深深地嗅了一口,仿佛上边儿还带着她的体香。
没想到,大魏第一剑士,这一生不知斩碎多少世家天才的剑心,败了多少军中武夫于脚下,脸上永远波澜不惊,滴水不漏,一切哀嚎与他漠然无关。
打败这样一个小小女子,他却得意至极。
“真的吗?”
他拎着荷包,晃在她眼前。
玉察猛然抬头,撞到了他的手腕。
额头上的微微疼痛下,玉察眼泛泪花,视线模糊中,荷包下移,她看到了游澜京的脸。
黑螭狐狸的面具,镶嵌了光芒隐隐游动的金石,他向来喜欢这一类浮夸张扬的作风。
面具下,拐角流畅的下颔线,显出雅致贵气。
而他的眼眸,强硬地将天上星河与人间灯笼,一股脑儿碾碎了融揉进瞳仁,让人深深陷入沉浸的盛丽假象。
在他身后,掠影浮光,众生行走。
唯独剩他一身白衣潺潺,脚下踩着无数罪孽血骨,脊梁骨背负了层层墓碑牌坊。
但在他的这双眼里,留给玉察的从来不是血海深仇、暴虐无情。
他看着她的时候,总是云淡风轻,一片天光云影野鹤游湖的假象。
天塌下来是他先死的淡定。
“姑娘,你再这样看着我,戏可要迟了。”
他收回了荷包,当宝贝似的重新悬挂于剑柄上。
然后,他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拉过了她的手,掰着她的五指,握在剑柄上。
“握好了,不要松开。”
“否则,我会迁怒于人。”
玉山一样的高大男子,走在前头,身后,握着剑柄的姑娘,怯怯跟随,有时脚步快了,甚至踢了他的鞋履后跟。
他们穿行在闹市间。
一回头,就能看见身后的人,这样,很好。
升平戏班子在中原一带素有盛名,每出新剧目,宾客盈门,座无虚席,哪怕是听一曲调子的人,远远地排到浩然街外,堵个水泄不通。
兽皮板上,投着黄酒一般醇厚的光芒。
成群结队的影人,黑压压的刀光剑影,风声鹤唳,倏然,梆子鼓锣声破开,急促的人喊马嘶。
战鼓越捶越激烈,让人眼前浮现旌旗蔽日、金戈铁马的血腥厮杀,
二胡、笛子、扬琴弹奏得精湛,时而低沉嘶哑,时而激昂尖厉。搏斗也越来越险象环生,精彩绝伦。
直杀得日月无光,血肉横飞。
一名英姿勃发的将军,一夫当关,纵横驰骋。
哪怕面临一支精锐王师,依然以一挡十,砍瓜切菜,如天兵天将对蝼蚁。
然而,随着一波又一波的影人,再神的兵仙,也无能再续劈波斩浪之势。
悲悲戚戚缭绕不绝的二胡声中,回头望,尸横遍野,一将功成万骨枯。
满座寂静,玉察想到如今宫里的形势,一旦皇叔篡位,免不了山河倾倒生灵涂炭,宫中沦为尸山血海。
到那时,盛京还有现在这样祥和安宁的日子吗?
如今,盛京能依仗的,恐怕只有身旁这男人的心情了,他喜怒无常,自己又真的能保持理智,在与他的周旋中为亲人争得一点点利益吗?
一滴凉凉的清泪,打在了玉察的手背。
玉察抬眼望去,黑螭狐狸面具下,泪珠从雪白的脸颊上滑落,留下一道水迹,打得人心颤神碎。
恐怕任何人看见这一幕,都是灭口的下场吧,想到这里,玉察不寒而栗
元凶巨恶,动摇国本的首辅大人,也会有伤心事,也会落泪吗?
他的眼神透着寻常,阴云密布,心如止水。
“公主,忠贞之士遭满门屠戮,善良之辈被逼无可逼,人间世事反复无常,正如今日的你我,对吗?”
玉察看着这滴泪,倒是迷惑了。
第18章 . 但愿我与公主
这滴躺在玉……
这滴躺在玉察手背的泪珠,仿佛只是一场梦幻泡影。
下一秒她抬头,见到男人的神色如常,笑眯眯地看着她。
不可捉摸,变幻无常。
他从怀中掏出那封信,正是自己日夜惦念的家书,他终于舍得拿出来了?
游澜京这一刻,竟然有些微的好。
玉察摇摇头,他的好,就跟他的眼泪一样,鳄鱼之泪,不值钱。
她从信封内谨慎地抽出家书,仔细地端详每一个字,是皇弟的亲笔字迹,游澜京没有骗人。
最坏的打算,她都想过了,说不定游澜京只是骗她,就算是骗她,她又能做什么呢?
一切如他所说,只要他想,甚至可以埋葬玉察的公主身份,彻底沦为一个□□玩物。
他肯守信,已经出乎玉察的意料了。
哪怕灯火昏暗,玉察依然认真地逐字逐句地看,仿佛要透过这张单薄的纸背,看到亲人的音容笑貌。
信上说,宫里一切都好。
阿弟絮絮叨叨了许多,玉察甚至能想象到阿弟散漫不羁,扮出一副轻松笑意的模样,就近在眼前。
他说玉察最珍惜的清静小山峰并没有被马蹄糟践,说文嫔天天抄佛经祈求叛乱平定,宫人们还是老样子,一刻不停地忙活张罗。
最伤心的是慧娘娘,她日日待在宫中怔怔出神,抱着玉察的小枕头入睡。
她总是夜半做噩梦,梦到公主被一条黑鳞蟒蛇吞吃入腹,于是就哭个不停,谁也哄不好,阿弟很无奈。
不好的,他一个字也没提。
那些内外交困,波谲云诡的危机,终究化作阿弟淡淡的一句小事情。
只是,他告诫玉察,不要回宫,不要回宫!
阿弟说,知道皇姐在宫外颠沛流离,孤立无援,他心中甚为沉痛,然有许多不得以。
待时局稳定,他必定亲自接皇姐回宫。
“我一点儿也不苦……”玉察闭上眼睛,两行清泪涌出。
她瘦削的肩膀,重重地靠在椅背,捏着信封的手指,无助地颤抖。
再度睁开,失神又茫然的一双眼睛,像干涸的河流。
自己待在宫外,至少不会无缘无故地暴毙。
他们在宫里做德王的傀儡,玉察在宫外被游澜京掌控,又能说谁比谁更难呢?
至少,游澜京目前还没有想要玉察的性命。
“早知道这封信会惹姑娘伤心,我就永远瞒着你好了。”
游澜京起身,负手背对着她。
“嘭”地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在戏堂外绽开。
接着,便是一刻不停的风呼号啸,以及轰隆噼啪,游澜京的嘴角带着微微的笑意。
玉察诧异地转过头,泪痕未干,她一时懵懵的。
人群如泄堤洪流,一下子松散开,纷纷涌集到浩然街上,熙熙攘攘,盛况空前。
万头攒动,一睹白柳庄制造的烟花。
白柳庄是皇家字号,百八十个能手,一年从头做到尾,赶在年节前将特制的烟花礼炮上贡给朝廷。
除此外,皇家祭祀、婚嫁、丧葬,一律御用白柳庄的烟花。
众人皆知,顺宁公主是最喜欢白柳庄的烟花了。
她说,烟花抛到盛京城的空中,这是世间无论贫贱富贵,皇帝或是乞丐,都能看到的同一片美景,就像爹爹的雨露恩泽,遍撒万民。
天空是最公正的。
老百姓们也能搭借着公主的东风,一饱眼福。
可惜今年是个特殊年份,宫里的贵人自顾不暇,哪里还有心情放如此奢靡铺张的烟花?
“出去瞧瞧吧。”游澜京望了一眼少女。
她亦步亦趋地跟在他后头,慢慢地走在浩然街上。
欢声笑语鼓乐齐鸣中,他始终勾着她的手指头,穿梭在男女老少之间。
万点银花散火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