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客厅地面只一张豆绿色沙发,一盏绿玻璃落地台灯,此外全是一摞摞的文学书籍、影集画册。墙面漆极浅的橘色,依着挂着装裱的原版海报与马蒂斯的画作复制品。
李寺遇的家就像他的电影,干净、清冽,有一点点暖意。家的暖色是丁嘉莉带来的,他们一起装修了整个空间。在那之前他便洞悉,将自己裹在黑灰色衣服里的小女巫有颗炽热的心。
李寺遇将丁嘉莉抱进卧室。这个家没有客房,每个房间都具有专门的功能,他看素材、剪片子的房间,他洗胶卷的暗房,她玩电动游戏的房间,她一间不够收纳的两间合一的衣帽间,他们一起看电影的房间,一起做饭的厨房,一起喝酒的露台。
她回到了这个一切照旧的地方,只是再没有独属于她的物品。
李寺遇脱掉丁嘉莉的鞋和外套,思考是否要继续脱下连衣裙。因为她之前踉跄的脚步,独特设计、没有滚边的真丝纱裙摆滑丝,绞出了线团。
她浑然不觉,躺在灰色的床褥上,纤细的胳膊微微摊开,脖颈上的项链缠绕,吊坠窝在锁骨里。连衣裙的低领随着她的呼吸起伏,露出胸线。
李寺遇转身走出卧室,出了门。提着塑料袋回来的时候,他就觉得自己得有病,做什么把这个麻烦带回来。
丁嘉莉换了个侧卧的姿势,膝盖弯曲,臀线与光洁的长腿一览无余。李寺遇把手中里余下三分之一的冰水喝光,然后将另一瓶放在了床头柜上。
“丁嘉莉。”他看着她的脸。粉底已不均匀,眼周有睫毛膏的粉渍,口红更是晕出了唇角,狼狈得如同应酬回家瘫倒的乙方员工。
丁嘉莉迷迷糊糊地听见有人在喊她,语气相当不耐烦。她睁开眼睛,看见李寺遇蹙眉的模样,还以为在梦里。
“你凶什么呀?”她也不乐意,可语气绵绵无力。眼皮沉重得很,她咕哝着又闭上眼睛。
“你还想装睡?”李寺遇一把将人捞起来。
感受到上身腾空,丁嘉莉条件反射般抓紧环她的手臂,结实的触感令她困惑,手往下划,指甲在他的皮肤上留下白痕。
委实离得太近了,她闻到洗衣剂淡淡的香气,看见犹如果核般的喉结动了动。她抬头,嘴唇掠过他的下巴,还有胡茬刺刺的触感。
李寺遇一顿,将塑料袋甩到丁嘉莉怀中,“去洗脸。”
“啊?”丁嘉莉愣了半晌,视线从李寺遇身上移至塑料袋里的卸妆水,转头看见遥远记忆中的壁灯。
丁嘉莉困惑地问:“这是哪儿啊?”
“你最好是能想起来。”李寺遇以一贯的责问语气说。
丁嘉莉瞪他,撅起唇。
李寺遇感到讶异,又有些可笑,“你以为你很可爱?”
丁嘉莉不说话,仍是这副模样。
看来还没完全清醒。李寺遇捏了捏眉心,手穿过丁嘉莉的胳肢窝,将人拦腰提了起来。原本放在她身上的塑料袋摔到地上,他弯腰去捡,怀里的人亦跟着滑落。
她错乱的脚步险些让两个人双双倒下,好在李寺遇臂力过人,一手抱住她,一手咚地抵住墙。
刚松了口气,便感觉到有一双手环住了他的腰。丁嘉莉傻兮兮地笑着,拿浮粉的脸颊蹭他的体恤。
李寺遇无语凝噎,拎兔子似的将人拎出怀。丁嘉莉松松软软地作势又要倒,他只得掌住她的后颈。
“得了软骨病是吧?”他语气嫌弃,唇角却是上扬的。
“我讨厌你。”丁嘉莉忽然冒出捎带鼻音的一句话。
贴着她后颈的食指瞬间收拢。她缩颈耸肩,发出舒服的哼声。
李寺遇心下颇恼,拽着她便往浴室走,还训斥,“就你这样还喝酒,要是那谁把你带走了看你怎么办。”
丁嘉莉被推到盥洗池前,晃悠了一下,透过有重影的镜子看他,近乎撒娇地不满道:“你有病吧……”
李寺遇冷笑。
他拨开出热水的水龙头,将丁嘉莉的脑袋往池子里按,“洗脸。”
丁嘉莉往台面重重一拍,指尖掠过水流,捎带起水花,溅湿了胸口。她混无自觉地嘟嚷:“我讨厌你。”
经过方才的状况,李寺遇已能从善如流地应付,“我知道,我也讨厌酒品不好的你。”
“你知……知什么呀?”丁嘉莉话都说不清,还知道乜他一眼。
水没过半池,李寺遇关上水龙头,把套在手腕上的塑料袋放到台面上,一一取出卸妆用品,“洗脸。”
“我不!”丁嘉莉拧紧眉头,“我凭什么受你控制呀……”
李寺遇从镜子里看她,不知是光线导致的错觉还是什么,隐隐觉得她眼眶红了。他低头将卸妆水倒在化妆棉上,缓而轻地说:“丁嘉莉,你早就不受我控制了。”
“你觉得你很了不起?”
好似那半池热水将整间浴室氤氲弥漫,怎么这样令人喘不过气。他说:“我没这样想。”
“你……”话未说完,丁嘉莉莫名其妙地将自己埋入池水。
停顿了两秒,李寺遇一把将丁嘉莉捞起来。见她笑嘻嘻地依上他,几分慌张转为怒火,低吼道:“丁嘉莉!”
丁嘉莉打了个激灵,蹙起眉尖,一张脸写尽懵懂天真。
李寺遇咬紧牙,终是抱着她转了个身,让她坐在台面上,依着镜面。他拿起沾湿的化妆棉擦拭她的脸,不晓得是他的动作太轻还是什么,她舒服地哼声。
她踩在他脚背上,裙摆丝线随轻微的动作撩拨他的腿腹。他忽然讨厌她这么安静,静得能听见衣料的摩挲,还有她缓而闷的呼吸。
漫长的折磨过去,李寺遇勾身拿毛巾,可丁嘉莉竟将胳膊搭上他肩头。猝不及防的靠近,他看不清她是否真的醉到无可救药了,眼前只有镜中的自己。
“丁嘉莉……”
她隐约听见低哑的声音唤自己的名字,似羽毛搔得她耳廓酥软。所有感官接收的是这般真实,如果是梦,好想就此沉下去。沉下去。
“王子様。”和着酒气吐出这个词,她笑了。
这是李寺遇所知的为数不多的日语单词,因为丁嘉莉高兴时说他是少女漫画走出来的王子,不高兴时抱怨他自以为是片场的主宰。
王子様、王子殿下、老王子,她换着法儿叫他。
然而她从不是虚幻的公主,她是同时为人们开启神之门与无间道的女巫。
有时他邪恶地想,如果她没有自由意志该多好。然而早在初见,他便洞悉她如茧中的蛹,柔韧无比,可能无限,最终会挣脱掌控。
李寺遇把丁嘉莉抱下来,动作幅度太大,令她连连呕吐。她今晚吃的一点鸟食早在ktv的洗手间倾倒干净,此刻只是反出酸水。
“我难受……”
李寺遇很想把她丢在浴室里,顾念洗脸时她表现不错,终是将她抱到了床上。她睁不开眼睛,还知道喊口渴,他拿起床头的水瓶,单手拧开,递到她唇边。
对一个醉鬼的忍耐已到边缘,如果丁嘉莉再说些什么,他——
不待他想下去,醉鬼抿住了瓶口,探出舌尖舔舐,将将触及他的大拇指。
李寺遇启唇,却发不出声。她的唇呈现不正常的艳色,垂下的睫毛微微颤动,眉头因尝不到水而蹙起。她愈是急躁,愈是伸舌抿唇,鼻尖沿玻璃瓶线划下,嗅到他的手背。
触电般,李寺遇瞬间收回手,水荡出瓶口,洒到地毯上,也浸湿了他的裤腿。
“丁嘉莉。”李寺遇嗓音涩哑。
“嗯……?”
她因失去支撑点而有些摇晃,李寺遇扣住了她的下巴,“我喂你。”
于是她乖乖张开嘴,等待浇灌。
他一点一点倾斜玻璃瓶,让细细的水沿着她的唇齿流向舌中沟,流向喉咙深处。
她咽下水,眉头舒展,眼睛也睁开了些,“还要……”
李寺遇“嗯”了一声,似乎又找回耐心。
半晌,她垂下头去,似乎喝够了。他揩去她唇周的水珠,将她放躺。
她似乎很难受,转身侧卧,长发如墨,泄漏大半背脊,因为弓着背她的脊柱骨节一颗颗如珍珠穿在白皙的肌肤上。
上次见的时候她有这么瘦吗?
李寺遇清空思绪,将要起身,衣角却被人扯住了。轻微的一瞬,他站了起来,那只手便无力地滑走了。
他荒谬地想到这是一种隐喻。
“睡睡。”她呢喃。
是说要他哄她睡觉的意思。过去恋人间的密语,他竟还记得。
*
“……我还记得我们当初在一起。而我逐渐明白了,虽然我们两人都不曾挪动,但我们并不在一起,而是深深隔开。……我想那时这个愿望是当然的,如今我们在这儿,即是火又是永恒。”
你对你的生活感到后悔吗?甚至在我被触摸之前,我已属于你;你只需看着我。[1]
于混沌中辗转反侧,丁嘉莉睁开眼睛,看见李寺遇正坐在单人沙发上。莹莹的光透过翠绿玻璃映照他与手中的诗集。
嵌在沙发旁的边机上有只银制烟灰缸,搁在上面的一支烟徐徐升起烟雾。李寺遇合上书,拾起烟,若有所感地看过来。
烟雾模糊了他们相触的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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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燃烧的心》路易斯-格丽克
为阅读连贯没有按原诗行文排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