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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了。”殷长阑在小姑娘耳边微微地笑,安抚道:“都出去了。”

容晚初咬着牙,用气声道:“都怪你。”

“嗯。都怪我。”殷长阑纵容地应着,又把小姑娘从他肩上挖起来。

清淡的汤水和补粥,柔糯的面果子,每一样在平日里都能让容晚初多动几筷子,又考虑了身子不适、嗓子又哑痛的人进食的限制。

容晚初抿了抿唇,殷长阑把宫人都屏退了下去,这个时候亲自从小瓮里盛了半碗粥,放在了容晚初的面前。

女孩儿乖巧地低着头,捏着银匙一口一口地吃着。

一旁的男人姿态闲适地拈着双箸,适时地给浅碟里搛进菜来。

柔润的碧粳米混在汤水里,暖烘烘地滑过喉间,容晚初终于觉得自己的声音平复了些许,侧过头来问道:“你不吃么?”

“不急。”

等到女孩儿放下了碗,看着男人就着她吃剩下的残羹,简单又迅捷地用了一顿膳,才明白他“不急”的意思。

心里那一点为他夜里孟浪而生的浅浅嗔怪,就像檐下的薄冰见了春日,无声无息地融去了。

等到宫人收拾了残局,她被殷长阑打横抱着安置在了窗下的罗汉榻上,两个人重新偎依在一处的时候,女孩儿已经安安稳稳地缩进了男人的怀里,一起看着出京的密探带回来的信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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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戚恺的确只是野阳侯的庶子,从年龄上推算,他出生的时候,野阳侯还没有成婚。”

“但没有人知道他的生/母是谁……野阳侯府有十几位姨娘,其中有侯夫人身边的侍女开脸,也有侯夫人亲自为侯爷遴选的良妾,当然更多的是侯爷自己的红颜知己……野阳侯在辖地内声名不错,侯夫人也不是一个善妒的河东狮,侯府的妾室并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存在。”

“可是所有这些妾室,包括从小服侍侯爷的两名贴身丫鬟,都不曾在侯夫人进门之前为侯爷生育过。”

阿敏不由得皱起了眉,道:“生/母不详,也难怪他在家乡留不下去。”

她看着容晚初的面色,问道:“难道娘娘就由着他在府中作威作福不成?”

容晚初对着妆镜,看着侍女在她头上比了两、三枚花钗,都不甚满意地丢开了,一面漫不经心地道:“他今天又去双槐巷了?”

阿敏道:“听说一大早就去了。”

容晚初点了点头,道:“戚氏有没有递消息进来?”

阿敏摇了摇头。

容晚初眉眼有些倦意。

从前殷长阑还有些节制,自从圆了房以后,连着两天都没能让她安安稳稳睡上三个时辰。

他每天倒是好,照旧三更天春风满面地起床/上朝去。

国事这样的繁忙,也不知道他哪来这样多的精力。

等到她从榻上爬起来,只觉得腰都要断了。

她眼角眉梢的倦意落进侍女的眼睛里,就知趣地闭上了嘴巴。

容晚初却道:“你这些时候多留意双槐巷的响动,倘若出了什么事,尽早地来报给我。”

阿敏应了句“是”,手上动作却没有停,仍旧从盛满了钗钿的匣子里翻着,又换了支玳瑁的短簪比在了少女堆云似的乌髻边上。

阿讷脚步轻/盈地进了门。

她面上笑容轻快,一双眼都是笑意,身上还带着薄薄的泥土和草木香气,在落地罩底下脱掉了沾着薄泥的木屐,一面把手里的乌木食盒举了起来,道:“娘娘您瞧。”

她身后还跟着个圆/滚滚的洁白小尾巴,这时候从她裙边挤过来,在地砖上印下一串梅花形状的泥巴印记。

阿敏忙俯下/身去把卷着尾巴的雪貂抱在了怀里,意有所指地嗔道:“你这小蹄子,到哪里挖了一身泥来给娘娘看。”

阿讷不同她争执。

盒盖还密密地盖着,不知道里头装了什么,她拎着那只食盒进了门,嘴角扬得高高的,轻轻“哼”了一声,道:“哪个给你看。”

小巧的乌木盒子把妆台上盛着金碧朱翠的匣子都挤到了一边,侍女笑盈盈地揭了盖子,光线照了进去,露出里头埋着浅绯与缃黄交糅的果皮来。

浅浅的甜香在空气中浮开。

其中一枚果皮已经被割开了一半,晶莹的朱、粉色果粒盛在单独的甜白瓷小盏里,被阿讷托着送到了容晚初的面前。

“听说是怀远孙家八百里加急送进京来的,也亏得竟有这样的人家,六、七月里才挂的果子,他们家三、四月里就养出来了。”

侍女说着话,才察觉自家娘娘接过瓷盏的手势都有些生硬,神色怔怔的,仿佛在出着神。

她轻声提醒道:“一共只有这么四颗果子,送到了陛下的手里,陛下就亲自替您剥了一盏。”

容晚初有些恍然似的。

她道:“我那天看床头有人放了一颗……”

阿讷抿着唇笑了起来,道:“娘娘也觉得雕得像?陛下也一眼就看中了,从内帑的库里翻出来特特摆在那里的,隔天不知怎么就叫奴婢们收起来了……”

她一面说着,一面就看着容晚初的脸越来越红,渐渐像是要滴出/血来。

她不知道自己哪一句话说的岔了,悄悄地住了口。

容晚初想要捂住脸颊,一面又舍不开手里这只盛着石榴颗的小小瓷盏,只能低下头清了清嗓子,道:“你们都出去吧。”

第99章 剪牡丹(1)

凤池宫的女主人抱着一盏红彤彤的石榴子发呆的时候,双槐巷容府也有个女郎抱着膝, 缩在柔纱帘帷重叠的影子里, 一双眼怔愣地落在不知名的虚空。

长案上摆了盆榴开百子的清供, 侍女早上还擦洗过一遍,玛瑙石在天光里泛着柔和的光泽。

绿腰端着只霁红瓷的盖碗,脚步轻/盈地走了进来。

陷在自我意识里的女郎并没有听到走路的声响, 在侍女俯下/身凑到面前的时候尖叫了一声, 撑着榻面向后努力地挪动。

她所蜷缩的位置本来就在床围的角落, 即使再挣扎也无济于事, 柔软的上半身深深地向后仰起, 看着来人的面色宛如看着地狱中的恶鬼。

绿腰也被她吓了一跳,手中那只盖碗上发出瓷器相击的细碎清响。

她微微地叹了口气。

碗似乎有些分量, 侍女这样端着,手腕都在微微地颤抖。

她索性放在了桌上。

戚夫人的目光在那只绛色的瓷碗上一闪, 紧紧地闭上了眼, 猛地把脸埋在了膝间。

“夫人, 夫人。”绿腰侧过身坐在了榻缘上,与戚夫人隔了个不远不近的距离, 伸出手去轻抚她的肩, 柔声道:“夫人, 是奴婢啊。”

戚夫人深埋的头用力地摇晃。

绿腰眉梢微微地蹙了起来。

她挨在戚夫人的身边,轻声慢语地同她说话:“夫人,您心里不欢喜,奴婢就像刀子割着心上的肉似的。您的身子一向不算康健, 倘若您真的出了什么差错,奴婢就是一条绫子吊死,也闭不上这双眼。”

戚夫人捂住了耳朵。

侍女的声音像是藏了钩子似的,从沿着耳的手指缝里透进来,又低又慢:“太医都说了,以您如今的情形,是万万不能留下这个孩子的。”

“夫人,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您如今还年轻呢!往后的日子还长着。”

绿腰的气息俯近了,幽幽地叹了口气,腰腋之间微微地一痛,戚夫人被半抱半拖着,被迫抬起了头。

侍女熟悉的眉眼就在眼前,平日里只觉得美艳而娇娜的一张脸,此刻却像是索命的凶鬼,让戚夫人忍不住再度尖叫起来。

她觉得自己用力地推在侍女的身上。

绿腰一个不防,被她推了个趔趄,很快就稳住了身形。

推开她的女郎已经跌跌撞撞地爬下了床榻,连绣鞋都没有套上,嫣粉的绫袜直直地踩上了地面,仿佛没有感受到青砖地面的冰冷似的。

女郎的奔逃并没有踏过内室的落地罩,已经被身后追上来的侍女重新握住了手臂,向后拉扯之间用力地甩回了榻上。

“喀啦”一声,是霁红瓷的盏盖跌落在地上的脆响。

黑漆漆的药汁上还冒着热气,被侍女端在了手里,一手压着肩,碗沿卡进了女郎的唇齿之间。

“夫人。”绿腰的声音微微有些急促,说不出是因为方才过大的动作幅度还是什么缘故,只有声音还是轻柔的:“夫人不信奴婢了吗?奴婢的命都是夫人给的,奴婢怎么会害了夫人呢?”

戚夫人用力地摇头,那只绛红色的碗就像是黏了胶一样——或者说,不知道端碗的侍女怎么会有这样大的力气,紧紧地嵌在她唇/间,只是被她紧扣的牙关阻隔,难以将碗中的药汁倾尽喉里。

门外忽然传来一阵高亢的喧哗声响。

争执、推搡的声音持续了不久,被脆响的掌掴声镇住了,扭头跑进门来的小丫头面色仓皇,还没有来得及说什么,就被闯进门来的高挑身形推到了一边去。

绿腰冷冷地喝道:“素梅,这可是长房正院!”

身量颀长的二房夫人贴身侍女已经掀起帘子进了门。

辖制在肩颈上的力道因为闯入者的打扰而不自觉地松懈了些许,戚夫人重新找到了空当,从绿腰的手臂之间挣了出去。

素梅三步并作两步地挡在了她的面前,微微地笑道:“绿腰妹妹,贵妃娘娘请大夫人进宫去呢。”

绿腰道:“不可能!”

她厉声道:“贵妃娘娘传唤夫人进宫,自然会发旨意到我们手上,同你们二房有什么相干!”

素梅道:“娘娘如何安排自然有娘娘的缘故,奴婢只管奉旨意做事,却没有反过来安排主子行/事的道理。”

她手中把了枚乌木漆金粉的对牌,顶上五翟的铭文迎着光一晃,有种光华陆离的绚丽。

绿腰不是没有进过宫,自然见过凤池宫的对牌——这样特殊的颜色,是内造的秘法,可以籍此分辨对牌真伪的手段。

她脸色难看得像是要吃人,沉声道:“就是我们夫人身上不爽利不便主事,也自有舅爷替我们夫人做主,倒不知如今是哪个贱婢在安排主子的行/事……”

素梅唇角微微一挑,意有所指地道:“娘娘喜欢见谁,那是娘娘给的恩典,可没有听说过谁家‘柳’不是‘柳’,倒成了‘戚’的。”

绿腰脸上涨得通红。

前头柳夫人家世简薄,去世之后,体己人手又被刻意地清洗过。到柳夫人的父亲去官还乡,两家的走动都断绝了,说起容大老爷的妻族,自然而然都只记得野阳侯府戚氏了。

她是戚夫人带来的陪嫁丫头,侯府出身,从进了容家之后,就只拿自家当作正经舅亲。

此刻被她一向看不上的二房婢女当着面讽刺戚氏“鸠占鹊巢”,让她心中忍不住的恼羞之火。

素梅看着她的脸色,正要火上浇油似的,又道:“我们米家的舅老爷进京,可没有趁着姑爷不在家,赖在姑奶奶府上一半日不肯走的规矩!”

绿腰胸前剧烈地起伏,一双眼阴沉沉的,像要活撕了眼前的同僚。

因为戚夫人这些时日的些许异样,她早间请戚恺进了府,又叫郎中替戚夫人看过了脉……偏偏戚恺就这个时候出了府去,倘若他还在府中,又何须听着这贱婢在这里狺狺狂吠。

绿腰咬着牙,森森然地说了一声:“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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