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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因为公干来过这里,短期出差。”施密特先生有些手忙脚乱。

“噢,这么说,您一定是个大忙人了。”

“还——还好,我——我自己开间公司,有时不那么忙碌,我就自己出来旅行。”

他对傅太太很好奇也很有好感,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中年夫妇组投来过几次戏谑的瞥视,也识趣地给他们让出空间。——太太的仰慕者,这好像是每本维多利亚时代小说必备的配角,就像是中国故事里的梅香红娘,这种仰慕之情无伤大雅,可以说是氛围的一种调剂。傅太太专心地听他说,不时发出“啊”、“噢”的单音,她打量施密特的眼神也含着笑意,很亲善的样子。

“听说过反审讯吗?特工被捕后的自救技巧。通过对话掌握对方不欲透露的信息,这说明什么?只要是对话,信息的交流就一定是双向的。”

脑海中回响的却是傅展的叮咛,“特工潜伏不是过家家,不存在完美的伪装,不存在复杂的变装,老年人不可能装成年轻人,年轻人装扮成老年人也一定会露出破绽——会上新闻,特工的意图一定很明显,这世上也不存在真正被骗得团团转的目标,更多的时候,特工和目标的接触充满了心知肚明的暧昧气息。而特工和特工之间——其实氛围也比你想得和平不少,枪战是极少数情况,大多数时候特工聚会就像是商业谈判,大家都玩命收集更多信息。”

“信息是这行的生命,他们做的大多数都是为了获取更多的信息。审问出来的、收集到的,观察所得的。每句话都可能蕴含当事人没意识到的巨大信息量,你要做的就是玩命的冷读,别怕猜,信任直觉,在心底画出素描图。”

这是她第一次‘审讯’,傅太太当然有点畏难,但并没感到很难上手。一个经纪人的日常工作就是‘玩了命的冷读’:他说以前来过罗马尼亚,这是假话,‘因为公干来过这里’,这是现编的,有不必要的停顿,可能是下意识的谎言——很多男人在女人面前表现得都笨拙而浮夸。不过自己开公司是真的,他说那句话的语调相当的自信。

“您一定走过很多地方。”

“啊,对——对,我去过不少城市,美国,日本,韩国,当然还有中国——您的祖国。”

假话,施密特真不擅长骗人,他谈论这些地名的语气显得对它们缺乏了解,也没有感情,这个宅男恐怕没有出过欧洲。

“真是太厉害了,那么您平时居住在?”

“德国,我在伊斯坦布尔有生意。”

真话,他谈起德国的语气充满了感情。

李竺暗自皱皱眉:磨人的点就在这儿,施密特很笨拙,他的喜怒哀乐几乎不加掩饰,很难想象有哪个组织会派出这样的办事员来追踪重要资料。——但他谎话连篇,对他们兴趣强烈,而且李竺的直觉总感到他并非真的对她有好感,像他这样的宅男,遇到真正感兴趣的女人,恐怕害羞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像这样羞怯的人怎么开公司?他不修边幅,但很有钱,对上层社会的社交礼貌很生疏,甚至可以说对社交礼貌很生疏,什么行业能容许一个人不与社会接触也获得成功?傅太太一边听施密特说着罗马尼亚的历史一边想:无论如何,他是个历史爱好者,对政治也颇热心,对于二战后欧洲局势的变迁非常熟悉。

“所以,这就是罗马尼亚的梦醒时分。”他们走过大会堂时,施密特总结说,“从苏联脱离以后,迫不及待地投入西欧的怀抱,所有人都在欢呼民主,但25年来,国家依然贫穷、混乱与腐败。罗马尼亚向西欧输出了大量妓女和廉价劳工,他们在别国名声不太好。但有谁生下来就是恶棍?这就是人们应该去思考的问题,从30年前到现在,罗马尼亚、捷克、匈牙利、突尼斯、埃及、利比亚、叙利亚——这出戏一次又一次地上演,套路从没有任何改变,但问题到底出在哪里?”

他的语气激动而自信,这是他真正擅长的领域,傅太太有些崇拜地望着他,聚精会神地听着,小嘴微开,惊讶又钦佩地不断点头。“我从没有从这个角度看待过问题——所以,问题到底都出在哪里?”

她当然有,傅太太发现自己具备这层次的智慧,可以不费吹灰之力地理解施密特的提问,只是她从前很少去想。

施密特在崇拜的眼神中潮红了双颊,忽然又羞怯起来,他喃喃地说。“呃,我想……腐败的利益集团脱不了关系,不是吗?”

开始他还有些不敢肯定,他的声音渐渐变大,说到最后时,忽然盯住傅太太,像是要从她这里索取正面回应。傅太太不禁微讶,随后点点头,“是的,当然,这自然是最大的问题。”

乍得符合,施密特顿时喜笑颜开,“是的,是的——”

但转瞬间,他又像是意识到了傅太太的敷衍,又似乎是想起了什么,一下顿住了,开朗的脸上又笼上了愁云与疑惑,这让傅太太发出了一声疑问又关切的‘嗯?’,她恳切地望着施密特,像是不这样没法表达出自己的关心。

施密特的心防被这样的眼神打得摇摇晃晃,他犹豫片刻,踌躇着想说些什么,傅太太的手指甲陷进了掌心,她暗恼于自己关键时刻掉了链子,但面上依然带着平静的微笑,“怎么了,施密特先生?”

话到了嘴边,施密特张开嘴——但,不知想起了什么,他又放弃地叹了口气,怏怏地摇了摇头。

“没什么,我只是想,我永远不了解你们中国人——尤其是你们东方女性,”这绝不是他刚开始想说的话,而且也实在不那么礼貌,也因此可以判断,这是他的真心话。“你们太善于伪装了,非常具有迷惑性,叫人难以断定真假。”

傅太太皱起眉头,不太开心,这是她唯一合理的反应。“这可有些种族歧视,施密特先生。”

施密特也回过神,吓得连声道歉,他像是被自己失态的表现惊着,一边道歉一边溜走,整个旅途都不再同别人搭话,只是落落寡欢地徘徊在人群尾部,低头玩着手机。

#

“亲爱的。”

回程路上,情侣们当然一起坐,可以容纳20多人的小巴非常宽敞,傅先生坐在车尾,对傅太太招手,“怎么样?玩得开心吗?”

“议会宫非常美,但我有点累了。”李竺挨着他坐下来,语气有些浮夸,但这也是实话,她整个下午一直在试图接近施密特,同时避开所有肉眼可见的摄像头,这是一项高度复杂的工作,她从前的工作经验派上极大用场——有很多次她都在不动声色间带着施密特走位,就像是在典礼上带艺人晃开那些爱搞事的记者。“你呢,开心吗?”

说给别人听的英语已经够了,傅展还带着笑,声音却低了下来,“没收获,四个人都很干净。”

他四她一,任务分配不能说不厚道,而且施密特也不是难应付的目标,他的可疑几乎是明摆着的,她只需要为他下个结论——是?不是?倘若她没法回答,少不得会被傅展鄙视,但要说她对自己的推测十拿九稳,李竺也真没有这样的信心,她从没做过这样的事,当然也不知道自己是否擅长。

“我的推测是。”尽管止不住地苦笑,但她回答的语气却仍很坚定,就像是流水,她把自己的推测全滑出来。“他不善社交,事业却成功,经济宽裕,对智能手机也很擅长——自己开公司,空闲时间很多,但不喜欢四处旅游,我推测他从事高新科技行业,也许是20年前那批it弄潮儿,开个公司,然后卖掉,当年资本的狂热让很多人过上了财务自由的生活,与此同时他仍是个宅男,talk is cheap,show me the code的那种,也只有这样才能解释他的性格怎么能管理一个公司,管公司不善沟通可不行,这道理我们都清楚。”

傅先生微闭着眼,没说话也没打断她,李竺继续说,“一个it宅男,财务自由,闲暇时间大把,却很少出门,智能手机中毒——应该花费大把时间上网冲浪,又关心政治,很有正义感——告诉我他很可能会做什么?”

他们两人交换了一个眼神,答案都写在里面:黑客。

“他们对世界的看法也许很幼稚,但破坏力却不容任何人小视,在网络上几乎无所不能。雷切斯特告诉我们,施密特半年前就订了这个包厢,他是怎么知道的?”

“电脑告诉他的。”傅展说。

李竺点头,“电脑是会说谎的,东方快车号的服务器对施密特来说根本不堪一击。”

“这帮黑客,不闹得天下大乱他们不会罢休——政客的确最恨他们,21世纪最大的变数。”傅展悄声细语地说,他的呼吸声吹拂过李竺耳朵,“笑一笑。”

李竺发出低沉又短暂的笑声,打了傅展一下,就像是被他喁喁低语的笑话逗乐了,他们打情骂俏了一会才又窝到一起,无障碍继续交流。

“如果是黑客组织,他们会派出施密特也就不奇怪了,这种基于幼稚的政治理想粘合的组织,某方面特别强大,但另外一方面则可能不堪一击。他们的组织往往特别松散,来自天南海北,这在被追捕时是优点,但也让他们很难影响到现实世界——也许james和他的那个同伴是他们在中欧地区能找到的全部打手,这两个人全死在红脖子手上,他们找不到别人,只能在网络上搜寻你我的足迹——”

“他们只找到了我的订票记录,所以施密特——也许受冲动驱使,混上了火车,他出不了外勤,但也许可以随机应变,不管怎么说,这里总是离u盘近一些。”傅展当然不费吹灰之力就理解了她的推测,和他讨论确实不失为一种享受。“他没出手,理由是什么?我们有两个人,看起来都不好惹?还是他不能肯定u盘在我们身上?”

这二者当然都有可能,说实话李竺也觉得施密特的决定很明智,她根本不知道他打算怎么对他们用强,即使她和傅展束手就擒,估计他也不知该怎么办,这男人在网上也许很能干,但在现实中几乎可算是低能儿。“也许是不知道从何下手——但我觉得,他是不能肯定东西是否在我们手上。”

回想起施密特刚才真情流露的控诉,她感到有些荒谬,几乎要笑出来。“——他可能是被我们的演技骗了,甚至不能肯定我们是不是就是洗手间里的那两人。”

“哦?”傅展的眉毛也高高地挑了起来,他慢吞吞地说,“这……”

这样一想,倒也不是不合理——正常人看过洗手间里的横尸现场,经历过伊斯坦布尔机场的政变惊魂,甚至(如果这些黑客够会挖的话),还在特洛伊古城被枪击威胁,被殴打得遍体鳞伤——这还是保守说法,甚至很可能他们亲手杀了一个人……两个正常人经历过这些,怎么可能视若无睹,装作没事?多少都会在脸上留下痕迹,施密特看到这对欣快的小情侣,可能三观都被颠覆,就算一大堆直接间接证据都显示他们有强烈嫌疑,但感情上始终无法肯定,这也是完全有可能发生的事。

如果是这样的话……

好吧,这不是不能理解,在正常生活中极有可能发生,更是对他们演技的肯定,傅展捏了一下李竺的下巴,侧过脸好像要亲上去,其实是在她耳侧低语,“他又在看了——你说我们是不是入错行了,如果一开始就往演艺圈发展的话,如今的影坛哪有秦巍的份。”

这真是个笑话,触着她心底不敢去碰的旧生活,但这一次的痛没那么深了,人的适应性真的很强,眼下的生活,习惯了也就麻木了,像是泡在冰水里,久了真能拿从前来开玩笑。李竺夸张的笑起来,语气却不那么热切,“那你也得有一个我这样的经纪人。”

她不等傅展回答就继续说,“要听我对他整个心态的判断吗——我想,施密特的行动应该受背后那个组织的多方支援,当然也因此受到多方制约。他一直没有和我们正面接触,表达对u盘的诉求,也许不仅仅是因为对我们身份的怀疑,对自己的不自信,还因为——组织的判断。”

“你是说?”傅展的语气已隐隐若有所悟。

“组织没有人手,他们也希望我们把u盘运往下一个目的地——总比施密特抢夺后运送的想法要靠谱,东方快车号上没多少电脑,他们的浑身本事都无用武之地。施密特刚才好像试图布我的教,叫我为他们的信仰感动。”

“结果如何?”

“想装作感动的样子,但当时想得太多,没装好,他看出来了。”

她是有被嫌的准备的,但毒舌却迟迟未至,李竺闭眼等了一会,禁不住去看傅展——出乎意料,傅展却没有丝毫斥责她的打算,恰恰相反,他正搓着下巴,意味深长地打量着李竺,眼神里闪着她捉摸不透的情绪。

“?”她闪出问号。

“没人能滴水不漏,你表现得已经很不错了。”傅展说,他的赞赏含着迟疑——这像是他们第一次对彼此表达正面情绪,李竺也有点不习惯。“你比我想得更有天赋,你自己没感觉吗?”

她没说话,但一脸懵逼,想也知道那回答毫无心意:我不知道,我没经验,你说我有天赋是否只是客气?傅展看着她的怂样忍不住翻个白眼,又笑起来,“没客气——恕我直言,李小姐,你要早发掘出自己的才能,那也就不会……”

不会被他瞧不起,被他玩得团团转?被他正手反手的用,耍得像把小提琴?

前尘往事,现在看就像是孩子斗气般无意义,李竺扯扯唇角,算是回应,她干巴巴地问,“接下来,该怎么办?”

这是个横亘已久又了无新意的话题,实际上还牵扯着侯赛尼:施密特就是第二个侯赛尼,他们该怎么对待这个侯赛尼?怎么对待之后会接触到的千千万万个侯赛尼?

目光再次接触,仿佛还闪着今早阳光的余晖,一方仍是含笑圆滑,遮掩着真实考量,但另一方的眼神,也比今早更坚定。很容易就看得出来,李竺并不想处理掉施密特,只是今早她还没足够的自信,随着她的天赋逐渐浮现,她也变得越来越强硬。——对这样的人,一味压制恐吓可不行,再高压下去,下一次她拿起枪打死敌人(倘若足够幸运)之后,瞄准他的枪口可未必那么容易就会降低。

傅展心头掠过无限思绪,最终化为意味深长的笑。

“我不知道,这不由我一个人决定——”

说话间,车辆已经到达火车站,东方快车的乘客享受特殊待遇,小巴直接开到专用候车室门口,乘客逐一下车,傅先生傅太太排在最后,他们很清楚地观察到,施密特正频繁低头查看手机,同时观察着在候车室用茶的新旅客。

查人头,无需解释,两人同时心领神会:后勤正源源不断地给他供应大量信息。

施密特不是太熟练,没法做到仔细观察的同时若无其事,他鼻尖沁出汗珠,不久后发出如释重负的叹息,傅展和李竺对视一眼,都看出彼此的放松:布加勒斯特没有问题人物上车。

“他的命运会怎么样。”傅展把话说完,“就得看布达佩斯有谁上车了。”

他们的眼神对在一块儿,有那么一瞬间,时间似乎停滞了半秒,这半秒间,月亮从议会宫尖顶后头探出了半张脸,列车在林间飞驰,驶过剧变后萧条破败的东欧,从布加勒斯特到布达佩斯并不远,其实它去往威尼斯也很近。一转眼间,一天车程如飞而逝,在布达佩斯的浏览风平浪静,已经进入欧盟区,没人会来查护照,再说,东方快车号的乘客也一向受到特别礼遇。薄暮时分他们又来到了另一座火车站,他们依然躲在人群后,交换着爱情鸟的轻拥与喁喁低语,落得比所有人都后,没人感觉出不对,施密特尤其不能(他们都是若无其事暗中观察的高手,但这主要是因为他太不擅长此道),他们也依然在交换着含义丰富的眼神。

——这一次,施密特的鼻尖一直在滴汗,他看起来比昨天紧张十倍。

布达佩斯有人上车。

第16章 东方快车号(4)

东方快车号去往巴黎的路上

特工的核心就是拼演技。

演技,就是拼演技,没有别的话好讲,当特工的个个都是戏精,就算是在角落抠脚也得给自己加戏——这是李竺总结出的真理,她觉得国家什么时候要缺人了,从横店群演里拉一批出去,说不定还能收到奇效。

这真不是说假话,东方快车号现在的局势很诡异:他们知道施密特知道他们手里有u盘,施密特不知道他们知道。新登车的雷顿不知道他们知道他的身份不简单,但他知不知道施密特知道他的身份则很存疑,毕竟施密特表现得非常明显——但也许雷顿只是觉得他就是个硅谷常见的社恐怪咖。至于她和傅展,他们几乎什么都知道,但却得装着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继续在两个深知他们渊源的人面前表演一对沉浸在热恋中的小情侣。

“我和傅先生都觉得手机和东方快车号的氛围格格不入,对,当然我们平时也离不开手机,但一旦坐进东方快车号,我们感觉还是要——我不知道,更投入地回到那个时代。”

在布达佩斯用过午饭,晚饭时分,乘客们再度换上华服,来到餐车互相认识,在布加勒斯特新上了一对儿,布达佩斯又上了三个车厢的乘客,一旦离开了动荡的土耳其,东方快车号就逐渐热闹起来。这趟列车大多数乘客都已年届古稀,热衷于追逐年少时的奢华回忆,他们都很喜欢傅先生和傅太太这对东方小夫妻,他们对车厢气氛是很有效的调剂。

“对,对,我们也尽力保持这种感觉的纯净,我是这么说的——如果你能随时随地拿起手机和,他们怎么叫的,dc?微单?——来记录你看到的一切,那你享受的就不再是一趟穿越时光的神奇旅途,而就只是一次普通的火车旅行,车厢偏小,设施也说不上尽善尽美。要享受美景,首先你就得进入它。”

这话恰好是她现在需要的那种人生哲学,李竺抽抽嘴角,继续扮演甜美清纯的傅太太,努力进入这种美景。“是的,这也是我们一向的宗旨……”

她一边说话一边暗中观察‘玩伴们’:施密特本人就是刚才那段对话里的反例,整顿晚饭他一直在低头玩手机,这有效地给晚宴里和谐的气氛带来杂音。柳金太太的话也许有几分是说给他听,雷顿表现得则轻松自如,如果不是施密特的表现,他们很难在第一时间识别出这个间谍,他四十多岁,身材高壮,年轻时明显是个肌肉男,现在则有些发福,吨位更加可观,也许担任过保镖?虽然脖子发红,看似粗人,但对这晚宴中纸醉金迷的矜持气氛适应得很好,虽然仍做不到谈笑风生,但也成功地扮演出了个内向的大块头。

自己和他单对单,不动枪,能有几分把握把他放倒?她在心底暗暗掂量,答案则不容乐观:以小博大这属于电影特权,现实中的搏斗还是很讲道理的,男人对女人有力量压制,在水平差不多的前提下,大体重对小体重有力量压制,她也许是有点天分,但雷顿应该也受过完善的搏击训练。他们狭路相逢的话,她要考虑的应该是能不能撑过一分钟的问题。就算是换了傅展,也是白给,再说他们没受过协击训练,两人一起打恐怕还会互相妨碍,只会落败得更快。

但人是可以使用工具的,枪、匕首,这都是好东西,她现在理解为什么有人会订阅《枪支与军械》,枪支非常有效地缩小了个体之间的战斗力差别,乱拳也许不足以打死老师傅,但乱枪绝对可以。只是——如果一名贵客被枪杀在东方快车号,这会是一种什么样的体验?

她有一本很出名的侦探小说以供参考,他们是用傅展和李竺的护照进行这趟旅途,所以杀人后逃之夭夭也是个极差的选项,就像是亲手把原来的生活葬送。唯独让人安慰的是,余下的选择也都很屎,他们基本是被困在了列车上,别无选择,只能等雷顿率先出招,大概唯一能选的也就只是怎么死了。

但希望仍有,希望仍在,雷顿就像是通往巴黎的最后一个boss,而他们终究也不是完全没有筹码,对方还是只派了一个人,而他们有两个,更重要的是,他们依然不知道u盘在哪,这也就意味着敌人除非万不得已,否则都会尽量选择生擒。

“亲爱的,你挑妻子的眼光真不错。”身边传来轻微响动,有人在她旁边坐了下来,柳金太太抬头夸奖,她已经有些醉了,“bambi,我得说,真是个美人——”

李竺摸摸脸,腼腆地笑起来,“噢,柳金夫人,我最多也就是中等长相——”她对自己的了解一向务实。

“——瞎说,”柳金夫人不管不顾地继续说,“也许你长得没有名模美,但我告诉你,亲爱的,小伙子——”

她举起一只手很有威严地对傅展说,“一个女孩的美在她形容不出的地方,在她的眼神和优雅的举止里,bambi真是魅力非凡,你非常非常的幸运。”

“是的。”傅展温顺地说,他的眼神和她碰了一下,用口型说:‘bambi?’,李竺耸耸肩作为回应,这是她冒上脑海的第一个化名,‘bamboo’。

“是的……bambi的确……”他用口型说了声‘cliche’,拖长了声调,有那么一会儿,用玩味的眼神一边打量李竺一边说,“有些时候的确……比她自己意识到得——更有魅力。”

这是在表演,当然,李竺配合地做出轻噱的表情,举手要打他,又举起水杯轻咽一口,掩去突来的片刻尴尬。她用眼神询问傅展,他刚上了一趟很长的厕所,而她很关切其中细节。

傅展微微摇头,柳金太太没放过他们,“噢,bambi,听听他是多爱你,当然你也非常幸运,你们是非常幸运的一对,能遇到彼此,是不是?”

她知道唯一得体的回应是什么,李竺在心底无奈地叹口气,含着微笑,用充满爱意的眼神凝视着傅展,不情愿地调动起一丝欣赏:确实,傅展的外形也许不如明星出众,更没自带什么总裁气场,但,正如他刚才说的,他的魅力——并不在这上头,某角度来说,他确实危险地迷人,这取决于你从哪个角度去看待问题,当然,换个角度的话——

“是的,他非常的迷人,几乎到邪恶的地步。”她说,真诚地。柳金太太咯咯笑起来,用胳膊去推挤柳金先生,傅展对她举举酒杯,他的眉毛微微挑起来,笑容坏丝丝的,这话真没说错,有害的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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