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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晗掀开帷帽后的罗纱,定睛细瞧,见采嫣发间一支如意簪,她记得原身以前见采嫣戴过,这支如意簪制作精美绝伦,簪头上还镶着一颗指头般大的南珠,浑圆明润,隐隐有七彩珠光,美不胜收。但如今簪头上本来镶嵌珍珠的位置却只余一个圆形凹陷。
“真的掉了吗?”赵采嫣追问道。
“真的掉了。”赵晗颇感遗憾地说。
“我出门前还在的呢……也许落在寺里某处了,我去找找。你在房里休息等我。”赵采嫣急急回身向来路找去。
“我和姐姐一起去找吧。”看采嫣这么着急,赵晗也替她着急。
赵采嫣已经走出几步了,闻言停下,回头浅浅一笑道:“妹妹你不好多吹风,快回房里去。来回就这点地方,我去找一下,应该很快就回来。”说完也不等她再说什么,带着从芝从兰急匆匆地离去。
郑妈妈忙喊上几名小丫鬟,一块跟着去找了。
转眼间就只剩下赵晗与她的两个随侍大丫鬟,还有一个小丫鬟。
赵晗转身进了禅房,想想不由慨叹,这侯府也真是落魄了,只是掉颗珠子大小姐急得亲自去找。当然南珠比寻常珍珠要珍贵些,这么大的更为罕见,但说到底也不过是一颗珍珠罢了。
赵家式微不是一代两代的事情,先代庆远侯爷也曾是先皇身边的大红人,国家的大功臣,金印紫绶,有封邑,得食租税,赵家显赫一时,人丁兴旺,姻亲众多。
但不知为何,赵家后裔男孙却一代比一代单薄,一代比一代庸碌无能,到了赵成忠这一代庆远侯,长子赵振翼,也就是赵晗与赵采嫣的父亲大人,他天分有限,读书读了三十余载只考了秀才,名次也不高。赵老侯爷自己是吏部官员,便设法把赵振翼弄进光禄寺。
二子赵振羽是侧室宋氏所出,自幼体弱,三天两头的生病,学上得断断续续,所以既没考上什么功名,也没有外出谋差事。
侯府是大的,里里外外的仆佣众多,进进出出都要讲排场,开销便也是巨大的,虽然有赵老侯爷与赵振翼的俸禄,还有食邑、田产商铺收入,加在一起仍然难以支撑这么大的开销。偏偏赵老侯爷和老夫人死要面子,绝不肯让京城里其他高猛望族取笑看轻了赵家,一点排场都不曾减过。
好比今日赵采嫣与赵晗来万华寺上香还愿,若是仆从带的少些,那两辆马车已足以,若是再不讲究些,一辆马车也是够的,当然这就显不出侯府的气势了。所以要安排三辆马车,大量的仆从,备齐了吃喝穿用才行。
支出的多,收取的少,长年累月掏空了赵家。李氏经常要让仆役拿库房里的财物去典当,才能维持下去。还得悄悄地避人耳目,不能让人看出这些财物与侯府有关系,否则不出三五天,赵家这种情形就要让全淮京城的高门望族当成笑话来讲了。
都说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但庆远侯府这匹骆驼空有爵位而已,架子虽在,内里已经空了。
也难怪采嫣会因为掉了颗南珠就急成这样了。
赵晗在禅房里坐一会儿,喝了一小杯茶,见采嫣迟迟不回,从这里到寺门外,走两个来回的时间都够了,便有点担心起来。
刚好这时,门外进来一人,正是郑妈妈,身后还跟着一名小丫鬟。她进门先在房里扫视了一遍,没见赵采嫣便有些着急了:“二小姐,大小姐回来过没有?”
赵晗轻轻摇头:“怎么妈妈没和姐姐在一起吗?”
郑妈妈脸色一阵青白,额角冷汗涔涔。她本来是应该跟紧大小姐的,但到大雄宝殿时大小姐说珠子太小,分头找比较容易找着,就这么散开了,等她一抬头,已经瞧不见大小姐踪影了。她心里隐约觉得不好,急匆匆赶回休息的禅房,心存侥幸大小姐是找累了先回房休息,没想到大小姐却根本没有回来过。
这万华寺里来往人又杂又多,大小姐这么半天都没回来,万一有点什么事,她却没在身边伺候着……
郑妈妈长得矮胖,体虚怕热,一路疾走回来,额角领口都汗津津的,她便一只手里捏着帕子时不时去吸汗的,现在冷汗直淌都顾不上吸,急急忙忙地对赵晗道:“大小姐许是找到其他地方去了,奴婢这就去找。”
赵晗看郑妈妈这反应,也知事情不太对劲,点点头道:“郑妈妈去找姐姐吧,我也一起帮着找。”
“哎呦。”郑妈妈闻言叫了一声,抬起双手作阻拦状,“二小姐您就别去了,大小姐不见,奴婢就已经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一般了,您要是也跑出去,到时候又要去找您……再说了二小姐身子才刚好,吹不得风的。还是奴婢分派人去找吧。”
赵晗便不提要帮着找采嫣的事了。
于是郑妈妈吩咐一名小丫鬟守在房间里,若是赵采嫣先回来了,也可以报个讯,她与其他丫鬟两个两个,分头去找人。
然而以眼前这种情形,赵晗哪里能在房里坐得住喝茶呢。
她这身体的原主得病的根源也不是因为体质弱,其实是丧母后心情长期郁结导致的心病。病好之后她又休养了好一段时间,饮食起居极为规律,已经把这身体调养好了。何况这四月里的天气又温暖舒适,怎会吹吹风就生病呢。只是因为找人要紧,她不想和郑妈妈多争论浪费时间而已。
郑妈妈一走,赵晗也站起来了:“从露从霜,你们跟我一起去找姐姐。”
郑妈妈等人大多是往万华寺前部的大殿方向去找,她特意与她们分散开,便直往后面而去。万华寺占地面广,殿堂之间有回廊相连,她沿着回廊边走边寻找着周围,却始终未发现采嫣的踪影。
太阳升得渐高,她走得急,身上微微出汗,便脱下斗篷,从露接过去,利落地叠好,抱在怀里。
边找边走到万华寺后面,走下一段石阶后,有条幽静的笔直石道,铺着大块青石板。石道并不长,十数丈外尽头处,遥遥可见一面荷池,道旁苍松翠柏,古树参天,树荫下极为清凉,让人精神为之一振。
赵晗张头望了望,池边不像是有人的样子,再过去就是寺墙了,便想是不是还要找过去,心想采嫣应该不至于会到这里吧。
正犹豫间,耳边突然听到隐约细微的声音,仔细分辨像是哭叫声,她微微一惊,听着哭声是从荷花池方向传过来的,便往哭声方向找过去。
从霜胆小,听见哭声就脸白了,赵晗找过去她又不能不跟着,在赵晗身后一个劲儿悄声劝:“二小姐……二小姐,别过去了,要是有坏人怎么办?我们去找人来吧……”
赵晗回头对她做了禁声的手势,从霜不敢再劝,只是畏畏缩缩地跟在后面,一付快要哭出来的样子。
走近几十步后已经可以看到荷池边有人,像是手舞足蹈,又有些像极力挣扎,只是被几株古树挡住了,看不真切什么情况。
赵晗只怕此事和赵采嫣有关,加快步子往前,急走十几步后视线豁然开朗。
却见荷池一侧有个披头散发的女人,穿着粗布衫子,正拖着一名三四岁模样的小女孩。小女孩穿着绣工精致的粉红缎裙,丝绸罩衣,明显被女人吓到了,一面挣扎推拒,一面尖声哭叫,一张圆圆的小脸红红白白的,挂满泪水。
☆、第3章 疯疯癫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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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披头散发的女人,像是完全没有注意到靠近的赵晗三女,只一门心思对付这小女孩,用尽力气把女孩抱在怀里,试图把她往荷池方向拖,嘴里还不停念叨着。
在小女孩的尖叫声中,赵晗仔细分辨那女人的念叨,断断续续听见了几句:“……姐儿不哭……心疼……日子苦……没法子……一起不活了……”
赵晗一惊,听起来这女人是活不下去了,要拉着这小姑娘一起跳水,可女人穿着粗布衫子,而那小姑娘却衣饰华贵,脖子上戴着枚金锁,明显是有钱人家的孩子,又怎会和她扯上关系。
只不过现在不是细想的时候,眼看着要闹出人命,赵晗低声吩咐从霜赶紧去叫人来帮忙。从霜应了,踉踉跄跄地跑去寺院前面人多的地方叫人了。
女人听见她们的对话,便转了过来。
从凌乱披散的发间,赵晗看到了她的脸,是个皮肤苍白的中年女人,眼神中却透出一股疯狂之意,她凶狠地盯了一眼赵晗,嘴里还在不停哄着:“姐儿乖,听娘的话……”
赵晗被她凶狠目光吓到,不由自主地退了半步。一旁的从露也是心惊胆跳,小声劝道:“那女人疯了,小姐我们离她远点,小心被她伤着。”
小女孩人小体弱,几番挣扎后没有了力气,被疯癫的女人从地上抱了起来。她只能无力地推着女人,一面抽泣一面哑声说:“不是,不是娘,不是……”又把一只小手伸向赵晗,“姐姐,姐姐……”可怜她本来应该稚嫩清脆的嗓子,却因拼命哭叫,变得嘶哑干涩几乎说不出话。
疯癫女人注意力又回到小女孩身上,一面拍着她的背,一面柔声安慰着,一面往荷池方向走去。
“乖宝儿,听娘的话,一直一直和娘在一起……”
赵晗回头看看从霜跑去的方向,并没有人赶过来的动静,她又看了看荷池。
才初春时节,荷叶新生并不茂盛,从荷叶间可见池水深幽,一眼见不到底,若是这女人真的抱着小女孩投水,只怕两人都等不及从霜从前面叫来的人施救。
幼小的女孩紧紧盯着赵晗,又大又圆的眼睛里满含泪水,充满渴望与哀求。
赵晗不禁心生恻隐,虽然还是怕,却终于鼓起勇气喝了一声:“住手!”
女人猛地一下转过身,恶狠狠地盯着她。
赵晗只觉得嗓子发干,咽了口口水,又道:“她不是你女儿,你放开她。”
疯癫女人把小女孩抱得更紧,还稍稍侧过身子,像是怕女孩被赵晗抢走一样:“她是我女儿!我的宝姐儿生病的时候虽然还小,到了现在也该这么大岁数了!”
听了这句赵晗心中一动,她定定神,先微笑着安慰女人道:“放心,我不抢你的宝姐儿。你的女儿生病的时候多大?”
疯癫女人触动心事,眼中浮起泪花:“我可怜的宝姐儿呦,才几个月就生了病,可怜的孩子啊,连路都不会走呢,话都不会讲,痛了也只能啊啊的哭……”说着痛哭起来。
赵晗心中也有些酸楚,大概女人的孩子没能挨过那场病吧,她也可能是因此而疯癫了。这个时候只能先用拖延战术拖住她,等从霜喊来了人就能救下小女孩了。只是眼下该怎么拖住女人呢?
她掀开帷帽上的罗纱,好让女人看得见她的脸,以争取她的信任,又尽量友好地微笑着问疯癫女人:“你有多久没见过宝姐儿了?”
女人怀疑地盯着她,但还是答她了:“不知道……不知道……好久没见过了,哎我可怜的宝姐儿没了娘亲照顾,日子是怎么过得呦……”说着说着又哭起来。
赵晗点点头,十分确信地说道:“好久没见你的宝姐儿,所以你认错人了,这小姑娘我认识她娘,她也不叫宝姐儿,叫玉姐儿。”既然不知道这小姑娘叫什么,她便胡诌一个名字。
疯癫女人眯起眼睛,看看怀中的女孩,又看看赵晗。
赵晗见她犹豫不定,便又进一步劝道:“你看她眉目鼻子嘴巴,哪里有半分像你?不信你问问她,是不是你女儿,是不是叫宝姐儿?”
女人突然退了两步:“你们都骗我,你们都不让我见宝姐儿,你们个个儿都说她病死了……我不信你,我不信你们!”她双臂把小女孩抱得更紧,女孩难受得小脸儿通红,用手拍打女人的脸和头,女人只低头避开,并不松手,转身就往荷池方向疾步走去。
赵晗见她一心带着小姑娘求死,心急如焚地回头去看,心道从霜怎么还没喊人来。这一侧头,眼角瞄到站在身边的从露。
从露满脸紧张神色,双手紧紧抱在胸前,交叉的双臂间,是她之前走热了脱下的斗篷,起初是叠得整整齐齐的,随着从露的动作,变得有点凌乱。
赵晗也算是有点急智,当下想到个办法,虽然并无把握,姑且试一试吧。
“等等!这个才是你的孩子!”赵晗指着从露喊道。
从露大惊失色,却不好开口否认,唯独看向赵晗的眼中充满惊恐与不解。
疯癫女人转过脸看向她们,又盯着从露仔细看了会儿,摇头:“不是她,不是她,我的宝姐儿没这么大。”
“我是说她抱着的是你孩子。”赵晗微笑着,向从露伸出双手,用抱孩子的手势,小心翼翼地接过斗篷,虚虚地托抱着。
疯癫女人走近几步,眼睛紧紧盯着她怀里的斗篷。
女人没见过孩子长大,到底孩子生病隔了多久的事也说不清,大概是孩子没死多久就疯癫了,时间观肯定混乱,要是说有个婴儿是她孩子,她就算不全信,也会半信半疑。出于母性不会放弃一点点这是自己孩子的可能。
赵晗整理了一下斗篷,假装逗着里面包裹的“婴孩儿”,又看向女人。
女人注意力全在赵晗怀里的斗篷上,不自觉地松了双臂。小女孩从她身上滑落,双脚落地后就用力推开女人,甩开一双小短腿向赵晗跑过来。
女人猛然惊醒般,伸手就去抓小女孩。
“快接着你孩子,别摔着。”赵晗边说边将斗篷用力抛向女人,折叠好的斗篷在空中一时不会展开,保持着一团的形状。
女人视线转向半空中的斗篷,顾不上再抓小女孩,伸出双臂去接“孩子”。
小女孩扑到赵晗怀中时,女人刚刚接住斗篷,急急忙忙拉开斗篷翻找,却哪里有孩子的踪影?
赵晗拉着小女孩转身狂奔,根本不敢回头看。
身后一声尖锐的喊叫:“你们个个都骗我!还我孩子!还我宝姐儿!”
从露跑在赵晗和小女孩前面几步,回头去看,看到女人把斗篷扔在地上,接着就追了过来。她吓得直叫:“小姐快跑,她追上来了!”
小女孩人小腿短跑不快,赵晗一把抱起她,在青石道上拼命地跑。
前面传来嘈杂人声,紧接着她看到从霜出现在前面回廊。从霜一见她和从露正被疯癫女人追,便指着她们的方向焦急大喊:“这儿!这儿!快救人啊!快救我家小姐!”
赵晗拼了命往从霜的方向跑,帷帽落了也顾不上。只要到了人多地方,她和这孩子就安全了。
只是她不知道自己来不来得及,后面那疯癫的尖喊声越来越近了,而前面的人群还有几十米远。
一道翩然白影从她身边掠过,身后的尖喊声戛然而止……
她愕然回头,一道高大的身影挡在她面前,拦住了疯癫女人。
疯癫女人只稍微愣了一下,又尖叫着向她扑过来。高大身影略略闪身,转瞬之间就将女人按倒在地。
赵晗急道:“别伤她,她只是疯癫了。”
那半蹲的男子抬起头来,眉峰挺俊,眼神凛冽,注意地看了她一眼,又看向她怀抱里的小女孩。
三四岁的小女孩说重不重,说轻也不轻,赵晗方才身处恐惧中不知那儿来的力气,竟然抱着她跑了这么远,此时回过神来,方觉身上已经出了一身的冷汗。且她一旦放松下来,立时觉得双臂沉如灌铅,再也抱不动这小女孩,只能将她轻轻放下地。
小女孩却不肯放开她,死死抱住她的腿不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