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维乐安排的下一站行程是韩国首尔,按照计划,在华城演出结束的第二天起程。
盛骅去送机。登机手续已办好,行李已托运,团员们也已陆陆续续地结束了安检前往登机口,可梅耶还是坐在长椅上一动不动。广播里开始播报他乘坐的航班开始登机的消息,他恍若未闻,挺着个大肚子,木然地看着面前川流不息的人群。
“大师?”盛骅只得出声,再不安检,就要来不及了。
梅耶慢悠悠地转过头,像看陌生人般看着盛骅。盛骅没有催促他,过了好一会儿,他“哦”了声,站起身来,向安检处走去。突然,他停下脚步,两条手臂激烈地在半空中挥了下,说道:“中国很好,我来的时候满心愉悦,可是现在,我是伤心地离开的。”然后,他用德语里最狠毒的话语诅咒了一通,“都是那个可恶的女人,把闽雨给毁了!”
梅耶并没有明说那个女人是谁,但盛骅一下就知道他说的是老师的前妻。这位女士给大家的印象好像真的不算好。
“大师见过她?”
梅耶无力地垂下手臂:“那次肖邦国际钢琴比赛后,我迷上指挥,跟着我的导师四处游历。当我和闽雨再见面时,他不仅结了婚,还已经离婚了好几年。他的变化很大,我根本没办法把他和我所认识的江闽雨联系起来。他的样子太让我痛心了。我听别人提起过那个女人,说她既娇小,又强悍——娇小的身材,强悍的控制欲!她嫁给闽雨,并不是因为爱,而是因为他的名气。我并不是诬陷她,当时有一位和闽雨一块儿留学的男同学也在追求她,她对那位同学说,‘你和江闽雨都很好,但他成功了,你没有,所以我选择他’。不知她是不是故意让那位同学下不了台,好让他彻底死心,这句话是当着别人的面说的。闽雨大概不知这件事,不然他不会娶她的。”
“那个同学叫什么名字?”盛骅不知怎么想到了柳向栋那张满月般的大脸。他在琴行见过柳向栋卖掉一架斯坦威的钢琴,柳向栋摸着琴,脸上浮现出一丝怅然。当时老师在一边也是唏嘘不已:你那时不该放弃的,不然……柳向栋没有抬头,“嘿嘿”笑了两声,一个人一种活法,我现在这样不好吗?盛骅记得当时老师脸上的神色是惋惜的。
梅耶重重呼了口气:“我没注意过他。”
盛骅想自己可能是敏感过度了。
广播里第二次播报航班将要起飞的消息,盛骅抓紧时间说道:“大师,谢谢你给了老师这个机会。”如果老师现在在这儿,一定也会这样说的。
梅耶仰起头,虔诚地在胸前画了个十字。他可以给江闽雨一次登台的机会,却无法决定命运的走向,现在,他什么也做不了,唯有祈祷。
飞机起飞了,今天是个大晴天,可以看到飞机在高空中慢慢地成了个黑点。盛骅摇上车窗,搁在副驾驶座上的手机响了。是山口的电话,他很激动地告诉盛骅,因为盛骅的稿子几乎没有错误,大大减少了他们的校对时间,《肖邦作品全集》可以提前出版。
“我们计划把上市时间放在你来日本做评委的那几天里,这样我们还可以搞个盛大的签售活动,大家对盛先生都很仰慕呢!”
做评委除了比赛的那几天抽不出时间,其他时间可以自行安排。盛骅沉吟了下便同意了。他提了个小要求,希望山口能帮他安排与谌言见个面,山口一口答应了。
江闽雨还在icu里,房楷派了两个人过去帮忙,两人排了班,上午、下午各去一趟,电话留给了护士,让护士有什么事第一时间通知他们。盛骅一有时间就过去,不过过去了也只能在外面站一会儿,偶尔会被允许换上防菌服进去看一眼。有时碰上主治医生站在病床边轻轻叹气,像是情况很不乐观。盛骅不愿往深处想,可是心却控制不住地揪着。去得最勤的是柳向栋,并没要他陪夜,也没让他奔波,仅仅几天,他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瘦了下去,他说他自己是愁的。他一遍遍地和盛骅嘀咕,你老师到底伤在哪儿,他们和你说了没有?只是头,没别的?盛骅没有告诉他德国那边病案的事,只说医生还没确诊。柳向栋忧心忡忡,他们到底行不行啊?不行咱们转院。
这话也就是自我安慰下,江闽雨现在遍身都插着管子,不要谈转院,怕是换个床位都可能夺去他的呼吸。
柳向栋又来了,一个人占了长椅的两个座,一只手上抓着张纸,另一只手上拿着一束鲜花,脚边还放了个果篮。
盛骅走到他面前,也不知他在想什么,被吓了一跳,捂了把脸才缓过神:“来啦!”他把手里的纸递给盛骅,“医院又下病危通知了。”
江闽雨送进来的那个晚上,已下过一次病危通知。盛骅接过,扫了一眼,没有说话。
“哦,一个小时前许维哲来看过他,这花和果篮都是他带来的。我陪他说了几句话,真是个不错的年轻人,琴弹得好,礼节也周到,温文尔雅,不骄不躁,可以算得上是德才兼备了。”
长辈不吝美言地夸奖后辈,往往是客套,或者是欣赏、鼓励,很少是这种迫不及待满溢出来的自豪口吻。大概也察觉到自己失态了,柳向栋摸摸光光的脑袋,憨笑道:“在西方古典音乐界,你江老师之后,也就是他了。他这不是咱们国家的骄傲嘛,我高兴。”说完,他看着盛骅没有太多表情的脸,打了个哈哈,“瞧我都老糊涂了,还有你,你也很不错。”
这语气要多敷衍有多敷衍,不过,盛骅根本不在乎,他就是感到有些诧异,柳向栋对许维哲的态度,像是发自内心的喜欢。
柳向栋轻咳了两声:“盛骅你坐下,我和你说个事。”
盛骅在他身边落座:“什么事?”
柳向栋重重叹了口气:“虽然我很不想提,但不能不提,有些事咱们得提前准备准备了,像墓地啊,灵堂啊,这些都是要预订的……”
盛骅心中狠狠地一疼,咬牙打断他:“已经到了这种时候吗?”
“你说呢?”柳向栋不太赞同地睨着他,“你年纪轻,没操办过这些事,根本不知道到时候有多少事要忙。你以为到最后过来鞠个躬就好了,是不?我告诉你……”
“柳叔,你琴行的事多,先去忙吧,老师这边有我。”盛骅失礼地起身离开,没看柳向栋那张“色彩斑斓”的脸。老师的病情他比柳向栋更清楚,他没想过像只鸵鸟一样将头钻进沙子回避现实。可是只要老师的心脏还在跳动,他就想给予他温暖的对待,想抱有明媚的希望,企盼着奇迹的发生。柳向栋也许是冷静的、周全的,于他来讲,却是有点冷漠了。什么都可以提前准备,唯独死亡不行。真的到了那一天,他会和老师好好道别,将他体面地送走。现在,虽然老师已经不能回应他了,但是人还在,这样就很好。
这是一个飘着薄雾的夜晚,路边的树长势迅猛,新冒出来的叶,已经层层叠叠、深深浅浅了。有些花,谢了后便等着下一年再芬芳,像玫瑰这样的,则是开完一拨又一拨。夜里,常常有学生潜进琴园来偷花,脚步放得很轻,但“咯咯”的笑声还是泄露了他们的行踪。路过的外教偶尔会故意吓他们一下,惊得他们猫着腰到处乱窜,所经之处,花叶瑟瑟作响。
白色绝影已经开得够慢了,一道不知打哪儿蹿出来的身影,还是让盛骅猛力地踩下了刹车。是一个男生,手里握着几枝玫瑰。他可能不知道玫瑰是有刺的,被刺得龇牙咧嘴,连忙换了另一只手抓,慌乱中,落了枝玫瑰在地上,也顾不上捡,朝盛骅歉意地敬了个礼,便急急跑了。
地上的玫瑰在雪白的车灯下娇艳欲滴。盛骅觉得自己没办法就这么开过去,只得下车,把那枝玫瑰捡起来。
男生们偷花,通常是去向喜欢的女生献殷勤。其实买一束也不要几个钱,但是偷来的,带了几份冒险,好像那份爱更重,也许他们认为这很浪漫。盛骅没干过这样的蠢事。像他们这般大时,他的生活里早已鲜花堆簇。有一次在荷兰演出,一位乐迷送了一捧永远的奥古斯都。这是郁金香里最名贵的品种,很难培植,红白相间的火焰纹让全世界为之着迷。花被送进休息间,送的人怕他们不认识这种花,特地热情洋溢地介绍了一番。他向来不喜欢花香,离得远远的。向晚也瞟了一眼,嫌弃道,真丑。送花的人瞠目结舌,问向晚,这么高贵的花小姐都嫌丑,什么样的花才能入小姐的眼呢?
向晚擦拭着琴弓,慢悠悠道:“我喜欢的人哪怕送根草,在我眼里也是极美的。”
向晚在汉诺威有过一段恋情,很短暂,还是在snow成立之前。那个男生是吹圆号的,讲话中气十足。盛骅对他的印象是,在餐厅里叉着一根油腻腻的香肠,边吃边喝啤酒,那神情无限地满足。盛骅没见向晚和他走在一起过,他那样子,送向晚一碟香肠倒有可能,花就算了吧,所以向晚分手分得很果断。后来,向晚身边除了盛骅,好像没再出现过别的男人。他们到处巡演,日程很紧,也没时间展开一段新恋情。演出结束,向晚懒懒地歪在沙发上,拿过一束花,一片片地摘了花瓣玩,花瓣随地扔着,盛骅出出进进,踩了一脚底的花瓣。
把车停好,盛骅看着方向盘前的那枝玫瑰,正思索着怎么处置,就瞧见夜色里琥珀晃晃悠悠走过来,胳膊里夹着本书,手里捧着盆植物。盆是简简单单的白瓷,那株植物看着像是“碧玉”,糙得很,浇点水就能活。琥珀捧着走了一路,右手又裹着纱布,姿势就不是很美,一只肩高,一只肩低,脖子像是歪的。走到白色绝影前,她勉勉强强站直了,认认真真端详了会儿,抬起头,朝楼上看了看。接着,她绕到驾驶座这边,贴着玻璃朝里看,冷不丁地对上盛骅的脸,她吓得头往后一仰,叫了起来。盛骅嘴角一弯,推开车门:“你鬼鬼祟祟地干什么,想偷车?”
琥珀气愤道:“鬼鬼祟祟的人明明是你,坐在车里一声不吭。”
“我休息会儿碍着你什么事?难不成看到你,我就得灯火通明,敲锣打鼓地热烈欢迎?”
琥珀“哼”了一声:“你就是在狡辩,你就是故意的。”那盆碧玉她已经快捧不住了,吃力地把盆贴向胸口。盆里可能是刚浇了水,土是湿的,琥珀不仅沾了一纱布的泥,胸口也蹭上一大团。
盛骅看得直蹙眉头:“你打哪儿买的这么个宝贝疙瘩,不能放下说话吗?”
琥珀摇摇头:“不是买的,是礼物。”她在图书馆看书,许维哲打电话过来,让她到校门口。他说公寓是华音给她配的,不可能合她的心意,但是在里面养一盆喜欢的植物,可以观赏,可以做伴,就会给人一种归宿感。
盛骅的目光微微一凝,不动声色地问:“你养过植物吗?”
琥珀老老实实道:“养过,不过都是米娅在打理。”
“那就是你什么都不懂了!我告诉你,这种植物必须通风透光,要经常晒太阳,汲取露水,根本不能养在屋子里。”
琥珀半信半疑地看着他:“真的?”
“我有骗你的必要吗?”盛骅左右看了看,指着白色绝影后面的花坛,“把它搁那儿吧,你明早下来看,它肯定比现在精神。”
琥珀犹豫不决地眨着眼睛,最后无奈地把花盆放了过去,上楼的时候,她不住地回头,像是随时准备下去把它搬回来。
盛骅站在公寓门口,瞪视着她:“你要是实在想养植物,我屋里有盆兰草,你搬上去吧!”
盛骅的大方把琥珀惊住了,她小心地审视着他,直觉告诉她不能接受。不过……接受也可以,这样,她就可以光明正大地回礼,回得大大的,让他过意不去,然后她就可以趁机把书记托她帮忙的事说出来。想到这儿,她点点头:“好啊!”
她跟着盛骅进屋,兰草就放在钢琴旁。她记得父亲说过,兰草很娇贵,讲究得不行。这盆兰草被盛骅养得很好,都开花了,花盆瞧着也非常雅致、名贵。琥珀迟疑了下,很有自知之明地一咧嘴:“这兰草,我就先寄养在你这儿吧!但是,我会回礼的。你喜欢什么礼物?”
“你要送我礼物?”盛骅挽衣袖的动作一停,抬起头,像听到了什么天方夜谭。
琥珀竖起手指:“领带、袖扣、围巾、钱夹,你最喜欢哪个?”
盛骅的嘴角轻轻弯起:“看来你很有诚意。不过这些我都不稀罕,你实在要送,就给我拉首曲子吧!”
不知打哪儿钻进了一缕风,琥珀感觉刺骨的凉意顺着后背蹿上来,她的心脏冷得一抽搐:“你明明知道……你故意的……”她说不下去,她这般信任他,他却如此戏弄她。
盛骅脸色未变,眼神也未变,催促道:“去拿琴啊,哦,还有你那沾了泥巴的纱布和衣服都给我换了。”
他是不看她出丑不罢休是吧?好,她就如他的愿。琥珀一咬牙,赌气地拉开房门,“噔噔”地跑上楼,不一会儿,又“噔噔”地跑下来。
一进门,她呆立在门边。盛骅坐在钢琴前,正在弹奏的曲子是她上大师课时,被邀请上台的女生拉的那首《下雨的时候》。
他怎么会弹这种没有技术难度的曲子?连乐谱都不用,难道是他听过一次便记住了?琥珀细一听,曲子是那首曲子,可是又有点不同。《下雨的时候》表现的是一种悲惋凄美的无奈,让人情不自禁泪湿眼眶。盛骅的弹奏则多了一点缠绵悱恻,一点轻盈,甚至他模仿了肖邦那首《雨滴》里的指法,重复的触键有如跳跃的雨点,就像一对恋人在轻声细语。他们牵手对视时,雨“淅淅沥沥”地落下,浪漫里带着一丝丝孤独,如梦幻般迷离、缥缈……
“过来啊!”盛骅抬起头,用眼神示意她坐在他身边。
琥珀放慢了呼吸,走过去,僵硬地坐下。盛骅踩动踏板时,腿与她的腿碰在一起,琥珀一下绷得笔直,她感到口干舌燥,手脚发麻。
“想和我合奏吗?”盛骅扭过头,深邃的黑眸里柔光潋滟。如果不是对他有所了解,琥珀真的会以为他在用他的琴声、他的美色……诱惑她。
即使这样清醒,她还是失神了:“合、合奏?”
“是啊,小提琴钢琴合奏。”盛骅转过身去,琴声一变,他弹起了《爱的致意》,这是埃尔加特别为小提琴钢琴合奏而作的乐曲,是献给他的新婚妻子的。典型的小夜曲风格,小提琴在高音区奏出恰似情人缠绵的深情旋律,钢琴则吟唱如海洋高山般的幽婉相思。琥珀握着琴把的手满掌的汗水,她情不自禁地哆嗦起来。她感到有一股汹涌的力量在她的体内奔腾,她无所适从,不知所措,只得无助地看向盛骅。
盛骅像是感应到了她的信号,又把头扭了过来,再次问道:“想吗?”
想,她很想和他合奏,可是……她的手臂软绵绵的,没有办法抬起来。
“不要着急,把一切都交给我,现在我们就是同一个人,我的手就是你的手。”盛骅把手从琴键上移开,拉着她站起,然后从身后圈过她的脖颈,托着她的左手将琴搁在锁骨上,再握着她的右手举起琴弓,放在琴弦上。她像木偶一样,任由他抓着手试拉了几个音。
盛骅夸赞道:“不愧是名琴,音色优美,琴码的弧度也刚刚好,无伴奏演奏完全没问题。”
右手拉琴可以由他握着手拉,可是左手拨琴怎么办?盛骅却像不知道其难度,只顾将掌心贴着她的手背,信心十足道:“相信我!”然后他像报幕员一样说道,“下一首,小提琴钢琴合奏《爱的致意》,作曲:爱德华·埃尔加,演奏者:琥珀、盛骅。”
琥珀有如被催眠般闭上了眼睛,她感觉到盛骅掌心的温度。神奇的事情发生了,那温度隔着皮肤,像溪水“汩汩”地流向她的经脉,她软绵绵的手臂里被注入了一股神奇的力量,终于可以抬起来了。她没有惧怕,也没有慌乱,因为她知道盛骅就在她身后,他说过把一切交给他。
《爱的致意》是永恒的经典,很多影视作品把它选作背景音乐。它被改编给各种乐器演奏,但最能表现这首曲子的还是小提琴和钢琴。美妙的音符,温婉动人的旋律,每个节奏都像沉浸在恋爱之中,是那么的甜蜜……音乐就是如此的迷人,每一次演奏,那些优美的乐句都能给人带来发自内心的惊喜。聆听是一种幸福,演奏是一种幸运,它会让灵魂变得有趣,让生活充满诗意、充满冒险,也充满爱的力量。世间怎会有这样动人的音乐呢?能轻易地拨动人的心弦,能洞察渊底,能让漂泊的船只在夜雾里不会迷失方向,能让江河回流,让冻土找到融化的力量……
盛骅悄悄地松开手臂,退后两步。
握弓、运弓、揉弦、把位、双手技巧、音准,一切都很好。她很久没有练习了,琴技却一点都没有降低,这大概就是天才与普通人的区别了。可是为什么就不能演出、不能练习呢?他辨别得出来,她没有对他说谎。只怕她心理上的问题比他所以为的还要严重。所谓的演出恐惧症,不过是进入了瓶颈期,又对自己要求过高而产生的暂时性心理障碍。想要突破瓶颈期,只要找回自信,自然就好了。可她的表现并不像演出恐惧症,更像是在恐惧拉琴会引发什么不好的事。她是为了避免恐惧的预感成真,才会自我暗示不要拉琴?可是在这里,在他面前,她不再惧怕了。盛骅摸摸下巴,是因为他和这个地方给了她安全感?
盛骅没有来得及想下去,琥珀的演奏已近尾声。钢琴弹奏完毕的声音是慢慢消失,小提琴却可以像人类歌唱那样,保持长音不会消失减弱,非常抒情,令人感动。
盛骅情不自禁地鼓起掌来。
琥珀睁开眼睛,转过身,发现盛骅站在离她两步之外。上帝,不会……她把眼睛瞪得溜圆,握着琴弓的手抖了一下。
“没错,是你在拉琴,我根本不会拉小提琴。你的手指比你的心要诚实很多。”
“这一点也不幽默。”不可能的,绝不可能。
“琥珀。”盛骅缓慢地眨了下眼睛,“你完全可以自信一点的。”
“怎么自信?”琥珀举起手臂,那股神奇的力量已经不见了,手臂又变得软绵绵的了,她的声音里不由得带上了哭腔。
“你没有发觉吗?你今天没有窒息,也没有出现幻觉。你是不是已很久没有做那个跳水的梦了?”
琥珀呆呆地看着他,好像是欸!
“当有一天,你信任别人像今天信任我一样,那么你就彻底走出来了。其实我并不比别人特殊,总之岁月温柔,一切都值得期待。”
一刹那的怔愕,琥珀突然感觉自己并不很期待那一天,大概是堕落惯了,就算一直保持这样,她也并不介意。
盛骅上前一步,执起琥珀的手,眉头轻微地皱起:“你的手可真够小的,看来不能让你学作曲了。学作曲,就必须学习钢琴,你这小短手撑死了跨个六度。还是多吸收点中国音乐的精髓吧,会对你以后的演奏有所帮助,也会增强你的曲目库。”
琥珀噘着嘴把手从他的掌心里抽回。和他比,她的手是小,但和别人比,其实还好!瞧他说的,好像她很差似的。
“我回去了。”她不想再待在这里衬托他的优越感。钢琴是有“乐器之王”的美誉,可小提琴也被称为“乐器之后”啊,“后”与“王”比,能弱到哪里去?
盛骅没察觉到她的心情,拂了拂手:“回吧。哦,你的礼物我收下了,你转告书记,这个周六上午,我会开一节国学与古典音乐相亲相爱的课,让他安排好地方。”
“你、你知道……”琥珀张大嘴巴,眼睛都直了。
“你的每件事我都知道。”裘逸每天早请示晚汇报成员的事,也把她包括进去了。他不只知道书记找了她,还知道她和人吃火锅去了。笨死了,书记从一开始就没打算找别人,盯上的就是他。说得那么无奈,不过是博取她的同情。这不,她就颠颠地跑来了。书记在华音真是屈才,做什么思想工作,他完全可以上街摆个摊卜卦去。这不,他给他卜得多准啊!她在他这儿,畅通无阻。是不是要考虑下和她保持点距离,不然别人还真把她当成他的软肋了?
“你没问题吗?”琥珀心虚地问道。
“有问题能推掉吗?”
“好像不能!”
“那你还假惺惺地问?”盛骅指了指兰草,“走的时候把这个搬走,我才不帮你养着呢!”
“我会养死的。”琥珀可不想背锅。
“死了再买一盆呗,多大个事。”盛骅轻描淡写。
琥珀翻了个白眼,先把琴送回公寓,再返回来搬兰草。
“你确定是这个周六吗?书记说要做很多的功课呢。”她还是有点不放心。
“书记说的那是你,我和你这个小洋鬼子不同,我是个中国人。”盛骅推着她出门,“快走吧,我累了一天了。”
“咣当”一声,门在她身后重重地关上。
琥珀气得直想把手里的兰草砸门上,想想,没舍得。
在屋子里转了一圈,最后,琥珀决定把兰草养在卧室里。一回身,看到桌子上的琴,她幽幽地吐出一口长气,多希望盛骅说的是真的呀!可惜她怎么想都觉着他是在安慰她。哪怕是安慰,她也很欢喜。她举起手看着,至少她今天再一次走进了音乐里,这是真真切切的。要不,下一次等盛骅闲下来,挑个时间,他们再试一试?
琥珀觉得这是个好主意,她轻快地走进洗手间,准备洗漱下也休息了。照着镜子,第一眼没发觉,第二眼才看到后面的马尾辫上插了个什么,她伸手拿下来。
呃,哪里来的一朵含苞欲放的玫瑰?
仿佛是一夜之间,华城直接从暮春进入到盛夏。前两天早晚出门还要穿件薄风衣,这会儿,温度直接“3”字开头,穿短袖短裙都嫌热。对门的拉美帅哥一回屋就打赤膊,门开得大大的。琥珀上楼下楼,他都特地出来和琥珀说几句话,借机向琥珀展示自己优美的腹肌。可惜媚眼抛给瞎子看,琥珀的视线从不在他身上多停一秒。
琴房里虽然有空调,但是练一回琴,沙楠他们也是满头的大汗。几人还算文雅,最多凑到空调前,掀起t恤吹冷风。裘逸送了很多冰过的矿泉水过来,一人一瓶,牛饮似的。
琥珀问他们:“现在还不到六月就这样了,七八月可怎么办?”她可是听姑姑说了,华城的七八月,出个门就像进了澡堂子。她不知澡堂子是什么,姑姑告诉她就是桑拿浴室。琥珀去过桑拿浴室,待了半小时就喘不过气来。
沙楠他们三个相互看看,是呀,七八月放暑假了,琴房估计要断电,为了便于管理,寝室也不给住。
裘大经纪人又开始散发土豪魅力了:“只要你们好好表现,到时我给你们租个高档公寓,二十四小时有冷气。”
季颖中看了眼琥珀,说道:“要租就租在华音附近,不然琥珀过去不方便。”
裘逸笑了:“那时候,琥珀小姐该回巴黎了。巴黎的夏天可比华城舒服多了。”
沙楠问道:“有多舒服?”
琥珀听不见裘逸之后说了些什么,她只听到,她要回巴黎了。是啊,怀特先生为她办的签证是半年。半年,六个月,都过去近一半了,怎么就这么快呢?她才勉强能和徐教授交流,红杉林才在华城之恋演出了一场,她才刚刚感受到中国古典音乐独特的魅力,盛骅还没帮她找到那把重启音乐之门的钥匙……就要说再见了?
裘逸拍了下手:“我们该去音乐厅了。”
盛骅好不容易应下开课的事,书记自然要好好把握,他直接把盛骅的授课地点安排在了音乐厅。音乐厅音响效果好,设备齐全,关键是可以容纳更多的人。下一节课还不知在哪朝哪夕呢,现在能上一次是一次。学校并没有大肆宣传,就只在几个食堂外贴了个告示。然而到了周六下午,不但音乐厅里座无虚席,而且过道上也站满了人。幸好音乐厅冷气开得足,沙楠激动地叹道:“真好,不然一定是一厅的汗臭味、人肉味。”
红杉林算是盛骅的亲兵,来得非常早,把视野最好的一排座全给占了。没错,是一排座,谁没几个至亲好友呢?沙楠身边坐的是阿亦,阿亦身边坐的是她的两个闺蜜。看阿亦不时含情脉脉地瞥向沙楠的眼神,想必是非常欢喜的。季颖中身边本来坐的是和他玩得不错的一个男生,作曲系的师姐一来,直接把人家揪了出去,自己坐下。秦笠看着季颖中敢怒不敢言的表情,眼里流露出一丝羡慕。他拿出手机,偷拍了张照片发给赵怜惜,等了好久,手机始终静悄悄的。他暗暗叹了口气,一扭头,发觉琥珀正欲言又止地看着自己。“时间快到了!”他指了指手机,硬挤出一丝笑意。
晚上要练舞,白天忙什么呢?真不知赵怜惜对秦笠是怎么说的,琥珀很想问一下,可话都到嘴边了,又硬生生咽了回去。唉,如果最终的结果注定是个伤害,那就让伤害来得晚点吧!
“一会儿谁上去给你们盛教授加水?”
秦笠眉毛斜扬,像是很奇怪:“加水?”
“嗯,我看他上课的时候,会带一大杯水,喝完了还让人给他加。”
“音乐厅有专门的工作人员负责倒水的,我们专心听课就行。盛教授的音乐课讲得非常棒,不知道这国学课会怎样?”秦笠看向舞台,工作人员正在调试大屏幕。
秦笠不说还好,一说琥珀也紧张了,好像待会儿讲课的人是她一样。
盛骅走上台,整个华音大概都知道他的习惯,他一站定,下面立刻安静了。他没有说话,就那么看着台下。绝对不是自恋,琥珀就觉着他是在人群里找她。于是,她悄悄地举起手,朝他挥了挥。
盛骅的嘴角扬起一个好看的弧度,说道:“同学们都知道我是钢琴系的教授,让我来讲国学,真的是赶鸭子上架。但既然被赶到这儿了,我就踩着前人的肩膀,依着葫芦画几只瓢给你们看看,要求不要太高啊!”
在学生的笑声中,他朝工作人员示意了下,大屏幕上开始播放一段视频,首先出现的是琥珀再熟悉不过的香榭丽舍剧院,观众无不盛装出席,不少女士身着大红唐装,佩戴富有中国气息的丝巾饰物,表现出对华夏文明的喜爱,接着,画面转向舞台。舞台上,京剧青衣与西洋花腔同唱,管弦乐团与二胡琵琶共鸣,别具一格的表演,征服了剧院中近两千名的观众。演出结束,指挥率乐手十次返场谢幕,才让现场持续而有节奏的掌声得以平息。
“这是广城交响乐团在法国的演出,演出的作品是中国旅法作曲家陈其钢先生的作品《蝶恋花》,这部作品创造性地在交响乐、女高音中加入了京剧青衣、二胡、琵琶和古筝。法国的古典音乐乐迷是世界上最挑剔的,他们感慨:音乐是包罗万象的,它可以和一切艺术融合。法国人把《蝶恋花》翻译成一种蓝色的花,在我们中国,《蝶恋花》是一个词牌名。”盛骅摊开双臂,走到舞台的最前沿,“在西方,很多人一说起古典音乐,就会想起巴赫、莫扎特、贝多芬、肖邦这些大师,而在我们中国,说起传统文化,是不是立刻就会想到唐诗、宋词、元曲?”
华音的学生虽然是艺术生,但也是经过严苛的高考进来的,语文是必修课,对这些可不陌生,一个个直点头。琥珀就一脸茫然了。
盛骅抬起双臂,比画道:“这是两根直线,一根是西方古典音乐,另一根就是中国的传统文化,看上去完全不可能交集的两根线怎样撞出火花,然后相亲相爱呢?我们都想多了,虽然他们一根在这头,一根在那头,也许永远无法交集,但他们的情感是相通的。”
这个说法有点新颖,很多同学都蹙起了眉,百思不得其解。琥珀就更是不知所云了。
盛骅转身走到钢琴边,他弹了一首肖邦的《夜曲》。
“肖邦被乐迷们称为‘钢琴诗人’,有位演奏家曾在访谈里说,肖邦作品中的诗意,充满着东方推崇备至的神韵,这一点和唐代大诗人王维空灵而意境深远的风格类似。我并不认可这个观点,肖邦是热爱山水田园,向往和平宁静的生活,性格清高孤傲,但是他没有一日忘记他的家园正饱受着战火的摧残。无论是那两首著名的协奏曲,还是他的二十四首前奏曲和二十一首夜曲,音符之间都带有这种压抑得快要发疯般的爱国情怀。这点和谁类似?我觉得最像的是宋代爱国诗人陆游,他写过‘驿外断桥边,寂寞开无主。已是黄昏独自愁,更著风和雨’这样的伤春悲秋,也写下‘王师北定中原日,家祭无忘告乃翁’这样的希冀。同样的悲悯,同样的遗憾,同样的执念,同样无奈地把这一切寄情于田园山水之间。他们不在同一个国度,所处的时代也不同,但如果他们相识,应该是相知相惜的。”
“我的天啊,盛骅简直就是一神人,这也对得上?”沙楠舔了下嘴唇,兴奋地凑到阿亦的耳边说道。
阿亦睨了他一眼:“你不认为盛教授说得很有道理吗?”
“有道理是有道理,可是太天马行空了。喂,你可不能做他的小迷妹。”沙楠警告道。
阿亦朝琥珀努了下嘴,揶揄道:“你就是个探照灯,光照人,不照自己,你不也是她的小迷弟。”
“我家教授平常在欧洲,盛骅可天天在眼前晃着,这非常危险……教授,你干吗?”沙楠看到琥珀把手机掏出来,戳戳这儿、戳戳那儿,好像急得不行。
“快,帮我找找哪儿可以录像?”琥珀焦急地把手机塞给沙楠。
“你要拍视频?”
“嗯,我听不太懂,要录下来回去慢慢研究。”
沙楠接过手机,看了看台上喝水的盛骅,把腰挺了挺,教授都这么认真,他的态度好像也该再端正一点。
盛骅放下杯子,目光朝台下看去,两千多个位置,那么多道目光,他总能一下就从中找到琥珀的。他知道中国的国学对于她来讲有如天书。还好,她还在这儿,没像在徐教授的课上那样逃之夭夭,真让他感到……愉悦!
盛骅继续刚才的话题:“王维其实也是一位伟大的孤独者。他文采斐然,而且是出色的画家,同时还擅长音乐,因此他的诗中不仅充满着极其空寂的情怀,而且还有中国古典诗歌的音乐美。在这里,我要插一句,西方的古典音乐与中国的古典音乐有什么显著区别?不要问我谁高谁低,音乐没有国界,也没有高低之分,你喜欢的音乐就是好的音乐。西方古典音乐强调的是人的感官享受,比较直接,中国的古典音乐就比较含蓄了,侧重于心灵的熏陶,你可以在音乐中体悟到空气中流动的是高山,是流水,是丝竹,是冬雪,是千古缠绵不绝的情丝,是剪不断、理还乱,是盈盈一水间、脉脉不得语的说不清、道不尽。这样的独特之美,正是文学与音乐融合所形成的。就像‘远看山有色,近听水无声’‘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说到王维,怎么能不提德彪西呢。王维的诗里有画有乐,德彪西的音乐里却是有画有诗。风雅又美妙的《月光》,用有声之音写出了无声之寂静的《水中倒影》,从一幅画中获取灵感创作的《亚麻色头发的少女》,还有那缥缈不定的《梦幻曲》……我感觉这两人像是一个师父教出来的。”
盛骅说得兴起,即兴在钢琴上演奏了一首《梦幻曲》。德彪西写这首曲子时已经成名,可以无所顾忌地追求他所崇尚的自由的色调对比。他把音乐中起最重要作用的和声从逻辑功能联系中解放出来,从而获得大量的和声色彩,构筑起他与众不同的“梦幻世界”。
“怎么样?”盛骅朝台下递了个询问的眼神。
掌声四起。
盛骅起身,风度翩翩地鞠了一躬,带有一丝玩味地说道:“艺术作品有个亘古不变的主题,那就是爱情。很多诗人和作曲家,都为自己心爱的人写过大量的篇章。中国的诗人里,我想谁都拼不过唐代的元稹,他的‘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真是让人闻之动容。还有比这更重的誓言吗?还有那句‘不是花中偏爱菊,此花开尽更无花’的怜香惜玉,能有几人抗得住?至于他的这份感情坚持了多久,在这里不深聊,但我想,在写下这几行诗时,他的情感是真实的。”
“在西方古典音乐界,有一位大师却是自始至终都深爱着一个女人,他遇见她的时候,她是别人的妻子,后来,这位女子的丈夫过世,他也只是作为朋友留在她身边。也许有些爱太过珍重,只能小心轻放、小心掩饰,甚至不愿至爱的人留在身边,而是保持距离,远远地报以微笑。他终生未娶。她过世的时候,他在远方,听到消息急急地往回赶,大概是心神大乱,他竟坐错了火车。赶到时,人已下葬。他站在她的墓前拉了一夜的琴。这个人就是勃拉姆斯,不管是爱情还是音乐,他始终保持着自己的本色。他写了很多著名的交响曲,但我更喜欢他的室内乐。从二重奏到六重奏,你聆听着,就像和一位老朋友在一个慵懒的午后,品一杯清茶,慢慢地回味一些过去的好时光。
“有个女生曾对我说,她不相信爱情,也不相信友情。我不知道她遇到了什么事,但不管是什么事,我都想告诉她,不要以偏概全。这个世界上不仅有美好的友情,也有着美丽的爱情。下班回家的路上,我经常看到一对夫妻过马路。丈夫个子很高,妻子总是紧贴在他身后,两手抓着他的胳膊,像连体婴似的。后来我才发现,原来妻子是个盲人,她的丈夫就是她的眼睛。他们的脸上没有一点愁苦,说说笑笑,像是生活很恬美。人生不如意之事十有八九,但是有爱,我们就会觉得这一切都可以忍受,还有希望,所以不要轻易地放弃。”
这话是在对她说吗?琥珀看向秦笠,看向季颖中,看向沙楠,他们都生怕漏听一个字,神情专注地看着盛骅。盛骅在台上一会儿西方,一会儿东方,一会儿音乐,一会儿诗词,既有演奏,又对作品进行剖析。这就像一个演奏家一样,他不只是会背谱,他是真的精通每一个音符,每一个乐句。得花多少精力和时间才能达到这样的水准?
这样的一个人,却还分出一部分心力关注着她,就好像她很重要,他时时刻刻都会将她放在心上一样。她每一次痛哭,他都在身边;她来华音后每一个无助的长夜,都有他的陪伴;她的迷茫、她的惊恐,他都能一一抚平。他还这样的渊博,这样的……琥珀猛咽了一口口水,心像被谁重重地敲了下,回声悠长。
他现在在讲李斯特,还有一个叫张居正的人,这人是明朝的一个进士,官居首辅之职。盛骅个人不是很喜欢李斯特,但他认可他在钢琴上做出的贡献,他还创立了背谱演奏法,其实他最大的贡献是向古典音乐界引荐了肖邦。张居正也为朝廷鞠躬尽瘁,辅佐皇帝进行“万历新政”,但他奢侈浪费,喜爱美色,卖弄官架子,强势又强悍,最后没有善终。
盛骅说:“每个人都有长有短,需要中肯地去评价,不要偏激。你可以不喜欢一个人的作品,但起码应该给予作品应有的尊重。”
盛骅有一双极俊美的眼睛,讲话的时候特别有神。那些平淡寡味的事情,经他讲出来,就变得无比生动有趣。难怪书记要让他来讲国学。他今天讲的内容可能连国学的皮毛都算不上,可是在以后,当同学们再次聆听或演奏大师的作品时,就会觉得他们不再是高高在上。
回声消失了,心却乱了,跳动得极不规律。这种感觉太陌生,就像心里有颗种子要急急地破土而出。琥珀能够预感,它一出土,就会迅速长成一棵高耸入云的大树。
盛骅给这堂课安排的时间是两个小时,快要结束时,他没有像以往那样演奏一曲,而是别出心裁地安排了古诗词配乐朗诵。他只选了两首词,一首是晏殊的《蝶恋花》,另一首是辛弃疾的《青玉案·元夕》。朗诵者是民乐班的学生,演奏者是钢琴系的同学。
下课的时间到了,掌声响过六次,才有学生起身离开。大家都在热烈地讨论着课上的内容。琥珀加入不了,独自一个人往回走。
“琥珀!”身后有人唤她的名字。
琥珀回过头,盛骅站在台阶上,肩膀一边在阴影里,一边在阳光下。他没有对她微笑,眼神也不见得温柔。琥珀却像魔怔了一样,突然想起了刚刚那首《青玉案·元夕》里的最后几句: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心里传来细微的声响,她知道,那颗种子破土而出了。
第一部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