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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得见你的地方,

我的眼睛和你在一起;

看不见你的地方,

我的心和你在一起。”

叶聪趴在电脑前,边写稿边哼歌。他的嗓音很好,低沉雄厚,出去K歌,他就是一超级麦霸。

听着,听着,舒畅慢慢地抬起头,这歌词“砰”地触动了她心底的一根弦,她有点不平静。

滨江,又到春暖花开的季节。三月的阳光透过窗户,照进办公室里,洒在舒畅的身上,一层薄薄的光晕勾勒出了她的轮廓,落在双肩的长发被阳光打亮了,闪烁着金属的光芒。

“不会是暗恋上我了吧?”察觉到有人注视,叶聪抬起头,正对着舒畅发直的视线,他挤挤眼。

“什么?”舒畅回过神,询问地看着他。

叶聪撇了下嘴:“太耀眼的城市不适合看星星,就像你的心不适合谈安定。舒畅,这么久了,你还没恢复?”

她低下头,拿了包速溶咖啡,去茶水间冲咖啡。

事实上,她的生活早已恢复平静。采访、出差、写稿,甚至她现在还会定期地去健身、做美容,偶尔约胜男出来逛逛街、吃吃饭。

不过,胜男很忙。胜男在安阳花言巧语及男色诱惑下,没把持住,在某个月黑风高之夜,与安阳共度了一个美好良宵,结果,一发即中,匆匆忙忙奉子成婚。

这些事情虽然忙乱,听着却很温馨、开心。她向裴迪文说起时,他毫不掩饰自己的羡慕,然后让舒畅看看他的发根,是不是又多了几根白发。“太操心了。”他叹息,不知是在说工作,还是说舒畅。

舒畅也忙。她家从北城区的小院搬到了高楼,收拾、整理都是她一个人。新房附近,有几户原来的老邻居也搬来了。舒祖康和于芬住进来几天,老邻居们便来串门,他们并不寂寞。只是滨江太小,舒畅没有一双巨大的手掌捂住所有的人嘴,他们在诊所里,还是听说了宁致的事。

舒祖康难过到卧床不起,于芬哭了整整一月,都有点神经质,整天絮絮叨叨地说:“不是失手吗,怎么会赔上一条命呢?那么好的孩子呀,老天真不长眼。”

裴迪文也在忙。没有一点悬念,恒宇集团竞中北城区拆建开发的地标。在城建部门的大力支持下,恒宇集团开出的拆迁条件又非常宽厚,北城区的拆迁工作没有想象中那么困难。新北城区的样貌效果图高高地立在江边。沿江一带是一所以疗养为主的综合性医院,里面花木扶蔬,假山林立,亭台楼阁,美得如同江南园林一般。再过来是一所贵族性质的私立学校,从幼儿园到高中,校舍和师资都是国内一流的。尽管学费昂贵到令人咂舌,但已有许多学生家长来排队报名,甚至还有不少家长提出赞助投资。与学校挨着的,就是恒宇赞助的滨江大剧院,然后是滨江书城、大型图书馆,奥林匹克中心,当然,也有住宅,不过,都是多层建筑,没有一幢小高层,设计师也是迟灵瞳,房型精致、舒适又带着典雅,偏英伦风,价格不菲,却供不应求。

舒家小院没有拆迁,它将成为一个大型公园中的一景------民国后期保存最完好的建筑,里面的一草一木都没有动。现在,院中葡萄架上叶子又绿油油的了,芍药开得比哪年都盛。

北城,一直以来,是滨江低收入住户最多的地方,不久的将来,这是将是滨江最高雅的地段。医院、学校、书城??????,除了住宅,恒宇对外出售,其他恒宇都是投资者,有经济学家在《华东晚报》上发表了一篇文章,说北城区末来的利益是不可估量的,北城等于是恒宇的一个小型王国。商人赚钱,有赚得俗,有赚得雅。裴迪文将会是一代雅商。

胜男听说小院没拆,嘴巴张得半圆,好半天才说出话:“唱唱,我也不知该说什么,那个男人爱你爱到没上限。”

舒祖康和于芬收到恒宇购房款时,夫妻俩默默对视一眼,一瞬间,有些事就那么浮出了水面。

其实,裴迪文早已频繁出现在舒畅的生活之中,他经常去香港、欧洲,但一到滨江,第一时间便会去报社接舒畅。报社中,都是熟人,就连新来的大学生,也在前辈暧昧的交谈中,熟知了他。他温和地和所有人打招呼,只要舒畅一出现,他的眼神立刻就温情脉脉,爱意浓烈。

裴天磊居然挺过冬天,春天一到,身体硬朗了些,裴迪文的几个特助越来越得力,这样,他就轻松点,陪她的时间就多了。两个人一起吃饭、看电影,开车吹风。到郊区吃农家菜,晚上回来,她睡在后座上,身上盖着他的外衣。她偶尔留宿憩园,舒祖康和于芬佯装不知。

所有的人都在期待他们的婚礼,在洗手间遇上谈小可,她酸溜溜地对舒畅说你终于如愿以偿了。舒畅笑笑,她看得出谈小可很羡慕。她不显摆,也不刻意回避。幸福看似简单,得到却从来不容易。

婚礼,舒畅不太着急,裴迪文也像不着急,他说没有那张证书,舒畅这辈子也只会爱我一个。瞧瞧这语气,多笃定。舒畅调侃他自恋,他说,错了,我强大的自信都是你给的。舒畅在一本书里看到一句话:一个人对婚姻有多逃避,就有多在意婚姻。她和迪文都有过一段酸痛的过去,对于婚姻,迪文比她勇敢,他已做好为人夫、为人父的准备,而她,还是有点不安,总觉得还没完全准备好。她不要自己有一丝迟疑、一丝茫然、一丝慌乱,就这么走进婚姻。因为他是迪文,她要和他牵手到白发如霜。

裴迪文又去香港召开董事会,这一次待的时间有点长,早晨打电话给她,说争取周五来滨江,陪她过周末。

青海省的玉树县发生了强烈地震,新闻版的记者全部过去了,报社里现在为了赶新闻,其他版面的记者晚上都会轮流值班。舒畅告诉裴迪文,周五她在报社。

“那我就去报社看你。我给你带香港的叉烧包。”他笑着说。

她也笑了。隔着香江,也能感觉到他的温暖。

“想不想我?”他哑着嗓子问。

“想!”她老老实实地承认。看得见你的地方,我的眼睛和你在一起;看不见你的地方,我的心和你在一起。

舒畅走进办公室,看到叶聪握着话筒,脸苦成一团。“怎么,有采访任务?”

“总编给我打电话,说新闻版有个记者在玉树病倒了,报社里我属于年轻力壮的,让我去顶上。可是??????”

“你现在完全可以独立写稿,不要担心。”舒畅感到很奇怪。

“我有高原反应。和朋友去西藏,一下飞机,立刻就回成都了,差点送了小命。我要是和主编说这些,她一定认为我不想去。”

“上次在昆明,你还可以啊!哦,我们没上玉龙雪山,那里海拨不算太高。”舒畅沉吟了下,“这样吧,我去和主编说,我替你去。”

“你是女人。”叶聪瞪大眼。

舒畅凶悍地看着他,“女人没有高原反应,比你强。”

***

玉树,离唐朝最近的地方,舒畅曾在一本旅游杂志上看过这句话。

她从上海坐飞机到西宁,再从西宁坐部队里的越野车去玉树。随着越野车一路颠簸,舒畅的惊叫声不断响起,不是因为路有不平而坐不稳当,而是公路两侧不断映入眼帘的风景让她喜不自禁。

一泓宁静的湖泊倒映着同样宁静的蓝天白云,宛若裸睡的少女披着轻柔的薄纱,一转弯又看到一座古旧的佛塔就像盘腿端坐着的哲人高高耸起在一大片金露梅丛中,不断出现的彩色经幡和高高堆起的嘛呢石,还有山腰处和溪水旁时隐时现的村塞和寺庙。

“舒记者,带棉衣了吗?”开车的武警回过头问,“灾区今晚有雪。”

“都四月下旬了,怎么还下雪?”舒畅惊讶。

“这就是玉树呀!”

车越往里走,路越不平,中央满布着石块,刚刚还晴朗无比的天空变成了一片铅灰之色,舒畅明显地感到了空气稀薄,时不时要大吸一口气。

路面断裂,路边的房屋倒塌,树枝横挂在空中,稍微平坦的地方搭建着一顶顶帐篷,穿着藏袍的人们一堆堆地抱在一起,脸露惊惶。

“这里还算好的,下面有些乡镇,”武警停下来,神情凝重,长吸一口气,“真的是满目疮痍,走在那儿,你似乎可以嗅到死亡的气息。舒记者,这几天余震不断,你要小心一点,尽量不要靠近松动的山坡。”

武警把舒畅送到《华东晚报》记者的临时居处,舒畅道了谢,和新闻版的几个同事碰了面,崔健也在。才走了几天,几个都脸露菜色,嘴唇干裂,面颊上红一块紫一块,手指也有些微肿。

“怎么是你?”崔健不赞成地看着舒畅。

舒畅嘻嘻地笑:“我又不是这儿唯一的女人。”

“人家已经习惯了这里的气候和海拨,你住惯平原,体质又不强。要命了。”崔健低咒了一句,“你就在这儿呆着,不准到上面去。”

“采访顺利吗?”

“每天的素材倒是很多,就是通讯有时不畅。看看,手机又没信号了。”一个同事举起手机,急得直抓头发。

“那网呢?”

“网也是时好时断。天气一会儿风一会儿雪,还下过两次冰雹,气候太恶劣。”

舒畅看看外面的天空,已是黑沉沉的,寒风卷着沙石从门外灌进来,她伸出手一握,掌心刺骨的痛。

街上没有营业的饭馆,几个人就简单地煮了点方便面,因舒畅是女生,最好的一个房间让给舒畅睡,几个男人挤通铺。所谓最好的房间,也是摇摇欲坠,舒畅冷得根本没办法合眼。

半夜时,迷迷糊糊听到手机在响,按通接话键,只听得裴迪文重重的呼吸声。

“舒畅,一切还好吗?”他尽量用平静的口吻问。

“还好,就是有点冷。”她把冻麻的手凑到嘴边呵了一下,“滨江都穿风衣了,这边还要穿棉大衣。不过,比起灾民,我算很幸福。”

“我大后天坐飞机过去,不要着急,听我说完,我是送恒宇捐助的救灾物资过去,不是特地过去看你。”

“迪文??????”她慢慢坐起,用被子把自己裹成了一个蛹。

“你是在考验我的心脏吗?你这样不顾一切的孤勇,真的认为我不会心疼,或者以你为傲?舒畅,你是我什么人?”

隔了几千里,她听出他的声音是那么的痛心。

她还没回答,他又继续发问:“你有工作的热情,我不该打击你。可是人要量力而行,有合适不合适。对,我现在不是你的主编,没有权利和你说这些。你就是去天涯海角,也没必要向我知会一声。”他深深呼吸,停滞了一会,“舒畅,你做什么,都不会顾及到我的感受。”

舒畅一时有点哑然,她匆忙出发,确实没给他打个电话,因为她知道,他一定会拦阻她。

“每个人对爱的理解都不同。舒畅,我不能再叫你傻孩子,你该好好地想一想。我曾经很孤单,遇到你之后,你带给我爱情的感受,远不止一点喜悦那么简单。我想让这份喜悦延续得更久更长,可惜,我们的想法相背。”

他挂了电话,舒畅握着手机,只觉得无力,她知道这一次他真的生气了。看看时间,已是凌晨,手机又没信号,她叹了口气,听着外面咆哮的风声,还有脚步的杂乱声,营救部队又送伤员下来了。

天亮了,舒畅顶着两个黑眼圈起床,门一打开,冰冷的空气扑面而来,满目洁白,一夜的大雪。街上走的人肩上都沾着雪花,军车来来往往穿梭不停。

崔键和几个男同事吃完早饭,跟着军车进山去了,舒畅留在居处,负责采访捐助和伤员转往西宁的采访。

舒畅背着采访本刚出门,突然感到脚下一阵摇晃,远处有石块滚动的轰隆声。“又地震了??????”街上有人急喊,但没人惊慌奔跑,可能都已习惯。也只是一刻的功夫,震感就过去了,天地间恢复了宁静。

舒畅去了急救站和物资转运站。今天,送来捐赠物资的有香港的几家慈善基金会,还会国内几家大型民营企业,舒畅看到后天的申请名单上有恒宇集团。玉树地形特殊,环境恶劣,语言不能,政府部门不建议志愿者过来,到达玉树的车辆和人员都必须事先申请。

舒畅是在急救站吃的盒饭。海拨高,饭有点夹生,她咬了一口,就放下了,一个护士递给她一块面包和矿泉水。她走出急救站临时搭建的帐篷,边走边吃面包。一棵枯干的树下,一个皮肤黑黑的小男孩指头含在嘴里,眼巴巴地盯着她,喉间一哽一哽的。

“你要吃吗?”舒畅蹲下身,笑咪咪地看着孩子。

孩子低下头,有些不好意思。

舒畅把面包撕下大半递给他,同时也把矿泉水给了他。孩子接过,狼吞虎咽地吃着。

舒畅看得心直揪。

下午采访,她又看到了这孩子,对着她笑笑,露出雪白的牙齿。

第二天出门,舒畅特地带了点方便面和面包,在一家塌陷的邮局前,孩子和几个小伙伴在一起,舒畅喊他,他回过头。

舒畅从包里掏出方便面,比划着让他过来。他欢喜地跑过来,张开双臂紧紧抱住。

“你家在哪?爸爸妈妈呢?”舒畅问。问完,才想起孩子不懂汉语。她费力地比划了好一阵,孩子拧紧的小眉头缓缓松开,向舒畅招招手,领头就往山上跑。

舒畅犹豫了下,跟上。往上走,舒畅感到抬下脚,像有千斤重。风一直往耳朵里灌。耳朵眼那么小,但那些风,它们大得铺天盖地,刺得眼睛都睁不开。吹了一会儿,狂风后撤,雪阵前移,雪花呼呼地从天而降。

孩子突然发出一声尖叫,手中的方便面掉了一盒,被风吹得咕噜咕噜往山边上跑。孩子急了,跟在后面追。

“不要去,危险。”舒畅大叫,使足了力气去拉孩子。

孩子吐出几个字符,眼泪都下来了。

舒畅咬咬牙,把孩子推在后面,她紧赶几步,眼看就要抓到方便面,突然,天摇地动,脚下的石边发出古怪的声音,她还没回过神是怎么一回事,身子已如一片羽毛悠悠地往山下坠去。

孩子在身后发出撕心裂肺的惨叫,她伸手想抓住什么,石块都松动了,她什么也抓不着。额头湿湿的,她伸手一摸,眼前一抹鲜红。

雪花如席,密密地打在她的脸颊上。

她不得不闭上眼,脑中猛地闪过裴迪文的身影。

舒畅,我是你什么人?

什么人呢?

身子不再下坠,不知落在何处,背后酥麻麻地痛,腿脚还有知觉,应该摔得不重,只是离地是那么的远。

舒畅伸出手,掌中的风转眼成空气。

“轰!”一声巨响。

天地霎时凝固。一切静止。

好像是结束了。

好像天地开始准备否认刚才发生的事情。

雪幕打开,风停云驻,太阳光照射下来。

舒畅听到有人在大喊,她想回应,嘴巴却冻得张不开,眼皮越来越沉。

黑暗像山一样压来,她轻轻地叹了口气。

仿佛睡了一个很长很长的觉,缓缓睁开眼,只感到浑身每根骨头都在叫嚣着痛。她抬起手,发觉指头肿成了胡萝卜,额头上贴着厚厚的纱布,手臂上在输着药液。

“她刚脱离危险,现在还不能见。”外面有人说话。

“我就远远地看下她,不会出声。”这个人的声音,好熟悉,好熟悉??????

迪文??????

舒畅欢喜得想叫,只是喉咙干哑,发不出声。

“舒记者,你醒啦!”帐篷帘子一掀,护士惊喜地走进来。“你昏迷了三日。”

有那么长吗?

一个身影走到她的面前,修长的手指抚摸上她的脸颊。

咝??????她痛到抽气。

护士悄悄退出了帐篷。她看到他了,很憔悴,很消瘦,眼里布满了血丝,衣衫也失去了往日的光洁。第一次,她在他的脸上看到了岁月的沧桑。

她说不出话来,只有泪无声地顺着脸颊滚落。她听到他低低的叹息,像是无力,更是无奈。

他说:“宽容是有限度的,不是无止境的任你索取。从现在起,我不会再让你,你只能听我的。”

***

一辈子都没这么耀眼过。

在裴迪文的坚持下,当天下午,迷彩色的军用吉普车将他们送到了西宁机场,从特殊通道,走向一架银白色的大型飞机,机身上显赫地写着“恒宇”两个字。

帅气的机长在舷梯前迎接他们,漂亮的空姐一路引领着他们走进机舱。机舱宽敞得如同一间豪华的会客室,宽大的真皮沙发,雪白的羊毛地毯,摆满各式美酒的酒柜,轻柔的音乐。

裴迪文刚把舒畅放到沙发上,面前多了一杯热牛奶、一盆烤得脆脆的点心。裴迪文的前面是一杯蓝山咖啡,已经等候一会的特助把一些紧要的公文送了过来,然后便坐到另一边的沙发上,对着电脑,“啪啪”地敲打着键盘,忙个不停。

直到飞机飞上了天空,从舷窗上可以看到大片大片的云朵、湛蓝的天空,舒畅都始终保持着一个姿势,紧抿着嘴唇。这应该是第一次裴迪文正面地让她感知他真的是个豪门贵公子。

其实,舒畅的伤并不太重。因为穿得多,背后和手臂只是一些撞伤,但从摔下去到被解救出来,中间间隔了十多个小时,她冻得不轻,所以才昏迷了三天。在部队医院输了两天的药液,身上的瘀血差不多散开了。只是整个人有点浮肿,她不敢看镜子。

“受宠若惊了?”忙完工作,裴迪文侧过身,打量着她。

舒畅耸耸肩:“不会!如果你是一个穷小子,下雨天给我送一把伞,在郊外给我摘一束野花,陪我在大排档吃碗光面,省吃俭用给我买换季打折的衣服,我也会非常欢喜。现在碰巧我喜欢的你是个有钱人,用私人飞机来接我回家,也是你表达爱意的一种方式,没什么可受宠若惊的。”

“既然这么懂事,怎么还会为一包方便面去拼命?”他仍在生气中。

舒畅闭了闭眼,她明白裴迪文是在心疼自己,但在那个时候,金山银山堆在面前,没有人会有所心动,而一瓶水、一碗面,则能让生命顽强地延续。

活着,是件多么幸福的事呀!可以看到阳光、蓝天、雪山??????可以歌唱、欢笑、痛哭??????可以爱,可以恨??????看着孩子那饥渴的眼神,她想都不想,就冲了上前。

但她承认,她是有一点鲁莽。“一块馒头还能引发一起血案。那么大一盒面,当然要拼了命啦!”她用撒娇的语气来掩盖自己心底的愧疚感。

裴迪文冷冷地看着她,突然一把握着她冻肿的手,狠狠地按了下去。

“痛,痛??????”她疼得大叫。

“知道痛就好,这样下次就会长记性。”他敲了下她的额头,狠狠地。

飞机降落了。舒畅从舷窗往外看,美丽的夕阳下,蔚蓝的海浪在礁石边微微荡漾,白色的帆船快速地掠过,溅起千堆浪花。她弯起嘴角,浅浅笑,她的脚下应该是那座号称东方之珠的港城。

“你现在的样子会吓坏你爸妈的,这边,我已联系好了医生。”上了裴家宽敞的七人座保姆车,裴迪文替她系上安全带。“在这里,你会得到最好的照顾。”

舒畅沉默,不发表任何意见。裴迪文不止一次提过带她来香港,没想到,是在她最丑的时候,真是名副其实的丑媳妇见公婆。矫情谈不上,却是有点沮丧。

裴家的员工很有素养,看着她,没有露出一丝讶异。

港城是岛城,路不平坦,起起伏伏。舒畅有点晕车,路上一直闭着眼。当车停下时,车门一打开,她看到山下那有如明信片般的璀璨夜景,怔了怔。

裴宅,她不太陌生。

考虑到她的身体,裴迪文没有先把她带去主宅展览,直接领着她来到侧畔的一幢三层小楼。“那是我的卧室,这里书房。我现在一般都住书房,你也住这吧。”三楼上,裴迪文指指里端的一个房间,又指指最宽敞的一间。

舒畅脸一红,这话听在任何人耳中,他们都是亲密无比的关系。裴家是大家族,一定有着严格的家规,裴迪文这样的无所顾忌,就是要在她身上刻个“裴”字,看她还能往哪逃?看着裴迪文刻意轻挑的眉角,像是在等她拒绝,等她反驳。舒畅娇嗔地瞪了他一眼,拖长语调:“知道啦!”他想要一个态度,好吧!

裴迪文似乎有点意外,愣了愣,下一秒,俯身过来吻她。舒畅慌乱地朝里间看去,菲佣在放洗澡水,好让她洗去一身尘埃。

晚饭就在书房用的,简单的中餐,清淡爽口。没有任何人打扰,她早早休息。裴迪文怕碰到她的伤处,这晚睡在卧室。明明是陌生的环境,舒畅便没有生疏感,一梦到天亮。

早晨起床,刚洗漱完,就听到楼下裴乐乐兴奋地叫着。“大哥,真的么,舒畅真的来了?”不一会,楼梯踩得咚咚响,书房门从外面打开,裴乐乐站在门口,接着,只见她轻抽一口冷气,捂住了嘴。

舒畅不太自在地摸了摸脸,笑着问:“看上去真的很可怕?”

裴乐乐眼眶一红,轻轻走过来,小心翼翼抱住她,像个大姐似的念叨:“下次别干傻事了,不然,大哥该怎么活下去呀?”

早饭后,储爱琳也来了,伍盈盈抱着欣儿跟在后面。医生叮嘱,舒畅不可以晒太阳,冻伤的地方,早晚要用药涂,还需要用药,真正的中西结合。储爱琳特地叮嘱厨房营养跟上。晚上,舒畅见到了裴家的大家长---裴天磊。他没什么讲话,只是锐利的双目把她看了又看,临走时,说了声:不懂得珍视生命的人,即使有什么成就,也毫无价值。

“爷爷很喜欢你。”裴乐乐说。

舒畅一直在笑,羞窘的,甜蜜的,难堪的,紧张的。她有自知之明,这般被众人重视着,都是因为她在裴迪文心中的份量吧!

港城挨着海,有阳光的时候,天空碧蓝碧蓝的。多云时,山上时不时飘来一阵雾,人像站在云端中。裴宅共三幢楼,正中是主宅,两侧的小楼,分别是裴迪文和裴迪声的。裴迪声那幢楼,除了佣工进去打扫时会打开一会,平时都关着。裴乐乐忧伤地对舒畅说,裴宅是爷爷亲自设计的,渴望日后能儿孙满堂。谁想到??????她哽咽了。花园后园有两排平房,供服务的佣工住。前面有大大的露台,夏天时可以开纳凉舞会。汽车从山下上来,有专门修建的车道,车道边的树都有碗口粗。在普通人眼中,裴宅不亚于一座城堡。

说实话,舒畅真不太适应这样的生活,。但是,也没想象中那样无法呼吸。

“还好吧?”裴迪文早晨出门,晚上才回来。换了衣服就来看舒畅,发现冻伤处有所好转,不由地露出笑容。

舒畅仰起脸,接受他的亲吻。她在看一本去年的杂志,裴乐乐不知从哪里翻出来的。杂志里有几页是关于某港姐婚礼的报道,顺便提到了她从前的几段情史。这种花边新闻,她一向跳过,可能因为太闲,她细细地看了看。曾经的新闻,老的情歌,从前的过往,说起来,都是过去。但愿她现在是幸福的。

裴迪文拿开杂志,将她抱坐到膝盖上,下巴抵在她的颈窝:“太幸福了,一回家就能看到你。”

她替他捏捏额头,揉揉背脊。“天天这么忙吗?”

“明天可以抽半天陪你逛街。”

“你不怕我吓坏路人?”她自嘲道。

“路人的胆子可比你大多了。”他一语双关。

第二天,他并没有真的带她去逛街。阳光太强烈了,两人就窝在家里,看了场电影,听听音乐。裴乐乐过来嬉闹一番。晚上,舒畅移到主宅吃晚饭。裴宅是分食制,舒畅纳闷地看着自己面前丰盛的晚餐,储爱琳面前仅是一碟沙拉和柠檬茶。

“过几天恒宇有个重要的慈善晚宴,服装师给我准备的礼服是旗袍,我得节食几天,这样,看不出肚子。”储爱琳看出舒畅的疑惑。“乐乐,你也少吃点。你也是。”她嫌恶地瞟了眼伍盈盈,“到时别给裴家丢脸。”

伍盈盈怀里抱着裴欣儿,裴欣儿想自己吃饭,但她抓不好叉子,饭菜洒了一旧。

自始至终,裴迪文都没出声,只是看着舒畅时,眼中会荡出一丝温柔。吃完回小楼,舒畅悄悄问他要不要喝点牛奶?他笑了,最好再来两块土司。舒畅对裴宅已经有点熟悉了,她跑去厨房,冲了牛奶,烤了土司。

慈善晚宴,舒畅也被邀请了。裴迪文为了不让她被媒体惊扰,特地找了特助陪着,以恒宇高层员工的名义参加。裴乐乐是他的女伴。他父亲也露面了,一身花俏的西服,储爱琳雍容地笑着,两人手挽手,仿佛格外恩爱。

伍盈盈坐在角落中,全副身心都在裴欣儿身上。欣儿特别讨厌蕾丝裙上的花边,一直扯个不停。伍盈盈拦不住她,急得都快哭了。舒畅走过去,用餐巾纸给欣儿折了一只小鸟,成功转移了她的视线。欣儿的长相像宋颖多点,细细看,也能找到宁致的影子。舒畅抚摸着欣儿的小脸,她虽然弱智,却也懂这是疼爱,抬起小脸,朝舒畅咯咯地笑。

裴迪文是晚宴的主角,他致祝酒辞,跳开场舞,与来宾寒暄,言行举止,风度翩翩,高贵优雅,完美无瑕。

舒畅远远地看着他。这个男人爱她,愿意娶她为妻,必须说,此刻真的无比虚荣。可是,再看,她看到的却是他在人群中那份孤单与漠然。温雅的笑容下,他并不像看上去那么快乐。如果可以选择,他会如何做呢?记得裴迪文曾对她说过,在《华东晚报》三年的时光,是他度过得最美妙的时光。如今想起来,多了莫名的酸楚。

裴迪文,这个名字,是巨大的责任,是如山般的担当。也许,在某些时候,他也想置之不理,想一走了之,想视而不见,但他不能。每个人来到这个世上,都有无法选择的使命。

整个晚上,裴迪文体贴地没有往舒畅这儿多看一眼。但她就是觉得他的目光一点都没离开过她。仿佛,她站在安祥的海面,银白色的月光洒下来,如此恬静,如此温柔。

香槟纯净,食物精美,衣香丽影,明星云集,这是个美丽的夜晚,舒畅过得很愉悦。吃饱喝足,早早回去。澡洗好了,头发半干,听到外面汽车响,裴乐乐和储爱琳回来了。储爱琳进门时,腰微微有点佝,说太累了。裴乐乐则哀怨地瞪了舒畅一眼,让她看自己的脚,生生被高跟鞋磨出了一大块皮。“拜托你快点和大哥结婚,放过我吧!”

豪门光鲜的背后,竟然还有这么多的小插曲,舒畅很不厚道地乐了。

裴迪文是午夜后回的,喝得微醺。特助送他进卧室,他一甩,进了书房。门“啪”地关得实实的。特助和菲佣对视了一眼,悄然离开。

舒畅还没有睡,开着灯在看书。裴迪文晃悠悠地走到床边,领带一扯,就倒在了床上。舒畅起身,替他脱了礼服、衬衫,拧了热毛巾,给他擦脸。他闭着眼说渴,她把备好的蜂蜜茶端过来,托起他的头,提醒他小口小口地抿。

裴迪文醉成那样,还固执地将舒畅嵌在怀中,一声声地喊着裴太太,让舒畅忍俊不禁。

舒畅担心他晚上还要喝茶,没有熄灯。灯光轻柔,照着他俊逸清雅的面容。这么近,呼吸交缠,她目不转睛地看着,看着,蓦地,流下了眼泪。

一晃,一周过去了,舒畅的冻伤彻底痊愈。裴迪文没有提回滨江的事,舒畅也没提。她现在很爱在花园里散步。裴乐乐告诉她,山腰间有几家餐厅外面,有供游人看山景的望远镜,一不留神,她就会落入镜头中。“这么一张陌生的异性面孔,媒体人会像饿狼嗅到了肉香,你做好准备了吗?”

舒畅莞尔,悠哉地踱来踱去。她发现在后花园有个花圃,里面种植着各式玫瑰。有一块土新翻着,泥土味很浓。

“这是裴宅的习俗,生了女儿,娶了媳妇,每年她们生日时,都会在这里栽上一株玫瑰。”裴迪文从屋里出来,含笑将手搭在她腰间。“这块地属于你,你喜欢什么玫瑰?”

舒畅想了想:“可以种月季吗?月季也属于玫瑰花科,生命力很强,墙角,路边,河岸,扔哪都能生长。太阳越强,越是娇艳。风雨过后,一波谢了,一波又开。”

话音未落,风中传来“咔嚓”一声,像是相机按快门的声音。裴迪文皱着眉看过去,树丛间枝叶摇晃,依稀有人影闪过。

“别紧张,大概是我的同行。”舒畅朝他嫣然一笑。

他凝视着她,突地张开双臂。舒畅犹豫了下,笑着投入他的怀抱。“你是嫌画面太单调?”

裴迪文回以深情一笑。两人手牵手地向另一侧走去,那儿可以远眺大海。“不知为什么,总觉得这儿海的味道不太浓。”舒畅说。

“应该是被城市融化了。喜欢港城吗?”裴迪文眯起眼,不愿让她听到他声音中的紧绷。

可惜,山上风太大,海浪声太响,舒畅没有听见。

夜里,舒畅睡得很沉,但脑子却又特别清醒。她像是一直在走,四周都是雾,看不清是哪里。突然,晨晨出现了。是生病前的晨晨,高大壮实,笑起来没心没肺的样。舒畅哭着问,晨晨,你怎么在这里?晨晨递给她一块糖,我怕唱唱迷路,要等唱唱。舒畅笑了,晨晨长大了,可以保护唱唱了。晨晨皱皱眉头,但是我不能呆太久,我还要去别的地方。他左右张望,手指着远方,笑得很大声。是她从未见过的笑容,像初春的第一缕轻风,微微的,暖暖的,慢慢渗入肌肤,直达心底。舒畅跟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原来是裴迪文。晨晨还记得他?舒畅笑着转过身,晨晨不知怎么消失了。舒畅急得哭喊,晨晨,晨晨??????

“舒畅,舒畅??????”

身子被猛烈地晃动,舒畅睁开眼,面前是裴迪文放大的面容。“做了什么开心的梦,让你笑到哭?”

舒畅眨了眨眼,把泪意眨去。好一会,她才从梦中的情境走了出来。晨晨,你怕唱唱迷路,一直不敢离去。现在有了迪文,你可以放心离开唱唱了,是不是?她在心中轻轻地问。

“舒畅?”裴迪文见舒畅一直不说话,担心起来。

舒畅坐起,依进裴迪文的怀中:“迪文,还记得我去报社面试的那一天吗?”

裴迪文替她披上外衣,抱紧她。“清晰如昨。”

“当你说聘用我时,我想这个男人大概疯了。”

“确实是疯了。”

舒畅沉默了一会,继续说道:“我也疯了,居然真的答应下来。开始工作后,我发现让一个工科生写新闻报道太难了。”

“但是你坚持下来了。”想起往事,裴迪文嘴角都是温柔的笑意。

“我催眠自己,只要挺过这几年,以后再也没有什么事能难倒我。”

裴迪文倏地屏住呼吸,急促地扳过她的身子,托起她的下巴,深深看入她的眼底。“你??????现在仍然这样认为?”

舒畅重重点头。

为什么要胆怯?为什么要却步?为什么要犹豫?为什么要逃避?世界那么大,擦肩而过那么多人,你只与一人相遇并深爱,这种概率如此神奇。

豪门长媳也是人,第一次出去应酬,会不自然,次数多了,习惯就成自然。

侍候两位婆婆总不会比高考难吧!至于小姑,已是她的朋友。

花心的公公是婆婆们要应付的事,迪文那么优秀,爱屋及乌,要求苛刻的裴天磊自然会喜欢上她的。

欣儿,可怜的欣儿,她答应宁致要好好相待,做到了吗?那个不难,她还想和迪文有个孩子,男孩女孩都很好。

香港四季温和,没有冬天,挺好,再也不会冻伤。

至于她与迪文的婚姻会走多久,那不重要,只要现在能在一起,就是幸福的。

她攒足了力气,把双手塞进他的掌心:“我一直都在纠结着你的身份,你是我的主编,你是恒宇的总裁,你是豪门贵公子,我害怕,我恐慌,我甚至还自卑。我忽视了,那些只不过是一件件华丽的外衣,脱去外衣,你仅仅是一个叫做裴迪文的普通男子。这样的男子,我有信心让他幸福,让他快乐,也自信我值得他的爱。”

“是否,你已经做好与我共享富贵、共担风雨的准备?”裴迪文抑住心内的狂喜,问道。

“嗯!你可以当我是堤坝,是大树,是高山,因为我是你太太。”舒畅笑了。

从踏上私人飞机的那一刻起,她知道裴迪文强硬地将她拉进了裴家神秘而又奢华的大门,她慢慢地走,细心地看。渐渐地,她释然了,想通了。裴迪文想要的只不过是她的爱,是她在给自己压力。

一切如此简单。

“终于等到了这一天,还好,我还没有太老。”裴迪文捧起她的手,一根根地吻着,以无尽的柔情。他从不怀疑她对他的爱,但是作为裴迪文的太太,只有爱还不够,还要勇敢,还要坚韧,还要放弃很多很多的自我。此刻,他心中只有感谢,感谢上天让他和她相遇,丰富了他孤单的人生。

她笑,清眸如水,俏丽灿然。

两人在黑夜里,相依相偎着。天亮了,太阳从海面跃出,晨光一点点渗进室内。

“喜欢港城吗?”裴迪文拥着她走到山边,再次问。

滨江只是裴迪文征途中一个小小的驿站,他停留那么久,只为等待她。港城,才是他真正的驻地。这座城,无论是明珠还是粗瓷,她都将与他在这里比肩偕立,不离不弃。他在哪,哪里就是她的家。世界上,有的爱情如草原上清澈的风,有的如小镇石阶上淡淡的阳光,有如雨过天晴后天边华丽的彩虹,有如潺潺向前的溪流。她不去比较,像哪种都没关系,只要是他就好。

这是港城又一个崭新的早晨,维多利亚港的上空,天是碧蓝的,海是碧蓝的,城市是明媚的。

舒畅侧目看向裴迪文:“是的,很喜欢!”

全文完结

2014年5月11日

关于裴迪文与迟灵瞳的生死之恋,敬请期特《玫瑰系列3》《玫瑰之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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