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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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随选了把柘木乌漆弓,拉弦试了试,感觉颇为趁手,便道:“多谢殿下赏赐。”
挑完长弓,桓煊又替她挑了两张马上用的角弓,一并交给内侍收好,拿起一个装满箭的箭箙,对随随道:“我带你去校场试弓。”
两人来到校场,桓煊让侍卫树好射侯,让随随在二十丈外站定,递了一支羽箭给她:“试试。”
随随道了谢接过来,弯弓搭箭,深吸一口气,缓缓吐出,瞄准射侯中间所绘的“鹄”,果断引弓发箭。
只听“啪”一声响,羽箭破空,声如裂帛,去势迅疾,然而却向左偏离了些许,未射中侯心的鹄。
一旁观射的侍卫情不自禁发出懊恼的呼声。
这一箭自是随随有意射偏的。
她脸上没什么懊恼之色,对桓煊道:“民女箭术不精。”
桓煊瞥了她一眼,微微诧异。她的射艺已比他料想的好,更难得的是不骄不躁的沉着淡定。
他颔首道:“准头不错,只是姿势不太对,你用的是胡人控弦之法,适合骑射,步射却是用中国法更相宜。”
说着对侍卫道:“取我的繁弱弓来。”
那侍卫小跑着走开,不一会儿,取了一把雕弓来。
桓煊接过上好弦的长弓,又往后退了十来步,搭箭勾线,几乎没见他怎么瞄准,羽箭已“嗖”一声离弦,呼啸着向射侯飞去。
侍卫疾奔过去查看,高声喊道:“此箭获!”
桓煊微挑下颌,偏头看了眼随随:“看清楚了么?”
齐王平日里一直端着老成持重的架子,偶尔流露出这样的孩子气,倒有些鲜衣怒马少年郎的影子。
随随见他这模样便忍不住弯起嘴角:“殿下好箭法。”
桓煊微挑下颌,淡淡道:“近来已有些生疏了。”
他别过头去,把弓下了弦,抛给侍卫:“收好”。
转头对随随偏了偏头:“走吧,带你去挑马。”
齐王府的马厩中养了数百匹良马,从矮小温和的果下马、蜀马,到骨壮筋粗的汗血宝马、八尺龙骊,应有尽有。
武将没有不爱马的,随随也不例外,一见这么多好马,眼睛顿时更亮了,双颊也因兴奋泛起红晕。
桓煊不经意瞥见,忍不住多看了几眼,这女子在他面前柔情似水有之,风情万种有之,但从未露出这种稚子般纯粹快乐的神情,他心里突然生出种无关欲望的痒意,像是被羽毛拂了一下,不由自主多看了两眼。
随随的心神全叫马吸引了去,丝毫没察觉男人的目光。
桓煊定了定神道:“可曾骑过马?”
随随点点头,桓煊不以为怪,边塞之民多习骑射,她又是猎户女,会骑马也是常事。
他吩咐了内侍几句,将她带到一个格外干净的马厩前,里面只有十数匹马,从五尺驹到八尺龙都有,全都颇为神骏,毛色油亮,膘肥体壮,只一匹玄马除外。
那匹马比其它马瘦了一圈,毛色干枯泛黄,犹如干草,看着有些羸病之态。
桓煊对随随道:“可从中挑一匹。”
随随也不同他客气,毫不犹豫地指向那匹消瘦的玄马:“民女可以要这匹么?”
桓煊挑了挑眉:“为何挑这匹?我既让你随便挑,无论挑哪匹都可以,不必选羸马。”
随随摇摇头:“民女就要这匹。”
无论骨相还是眼中的神采,这匹马都是整个厩中最好的,与她在魏博的爱马“蹑影”不相上下,她的蹑影恰好也是匹玄马,乍一看还生得有点像。
既然桓煊放话让她挑,她也不会同他客气,径自挑了最好的。
桓煊眼中闪过一抹讶异之色:“你会相马?”
随随仍是摇头:“这匹马和民女家中养过那匹生得有点像,民女看它面善。”
桓煊不禁哑然失笑,这匹玄马是从前日从蓬莱宫送来的,今岁贡马中的翘楚——他的战马腿脚受了伤,他本打算将这匹马驯服后留作自己的坐骑。
这猎户女竟以这样的理由将他最好的一匹马挑了去,真叫人不知说什么好。
不过亲口答应之事,齐王自不会翻悔,只是微挑下颌:“这是孤所有战马中最好的一匹,你还想要么?”
说的是想不想,实则是在问她敢不敢。
本来随随是无可无不可,这些都是好马,挑哪匹都行,可他这么一说,随随反倒被他勾起了小性子,非要这匹不可了。
她有什么不敢,言简意赅道:“想。”
“好。”桓煊扬起嘴角。
这猎户女有一说一的干脆性子,却是他喜欢的。便是在云雨时也是如此,得趣就是得趣,不会扭捏作态,也不会刻意逢迎,甚合他心意。
一旁的马倌却知道这是匹难得的宝马,慌忙道:“启禀殿下,此马性烈难驯,恐怕会伤到娘子。”
桓煊却对马倌道:“牵出来。”
马倌吓得冷汗直冒,方才说那马性烈难驯,却不是他找借口,这马折腾得犹如羸马,正是因为性子极烈。
他真怕这美娇娘有个三长两短。
可是齐王殿下有命,哪有他一个马倌置喙的道理,他只得将马从厩中牵出,带到校场上。
桓煊顿住脚步,撩起眼皮,略带挑衅地看了眼随随:“你若能驯服它,这匹马便是你的。怕么?”
随随从马倌手上接过缰绳,回头冲他嫣然一笑,便算作回答。
第24章 二十四
桓煊叫她那一笑勾起了兴致, 抱着臂拭目以待。
玄马脾气果然暴躁,不住地甩着头,想要摆脱桎梏。
不但是马倌, 连跟随桓煊而来的侍卫们也替这娇娘子捏一把汗——这样烈性的马, 便是他们也没把握能一次驯服。
马倌要去搬踏石,随随道了声“不用”, 右手挽缰,左手捋了捋马头,顺着脖颈抚摩到马脊,动作轻柔而缓慢。
桓煊看着那只手在马背上轻轻滑动, 不知怎的不自觉绷紧了脊背。
玄马起初蹶着前蹄抗拒,可随随丝毫不慌,仍旧不疾不徐地轻抚马背,不多时, 玄马竟慢慢平静下来。
随随又顺着马脊摸回马头, 轻轻拨了拨玄马竖起的耳朵。
桓煊的耳朵也莫名痒了一下,他偏过头去, 低咳了两下。
随随并未察觉他脸色异常,专心致志地安抚躁动的烈马。
玄马在她细致耐心的抚摩下, 终于微微俯下头颈,耳朵朝向两侧,甩了甩尾巴, 发出轻轻的嘶鸣。
马倌暗自惊奇, 这烈性的畜牲,今日倒是一反常态的温驯,莫非连它也通人性,知美丑, 见了美人便俯首帖耳了?
他却不知道,随随自蹒跚学步起便开始与马打交道,从小到大骑过的马不计其数,这手法看着寻常,其实是她和无数马匹打交道累积出的经验。
看着火候差不多,她收回手,在马背上轻轻一撑,整个人便掠了上去,身姿翩然,仿佛穿花蝴蝶,掠雨新燕,端的是赏心悦目。
这身手不止令桓煊惊艳,一旁的侍卫们也情不自禁地低声喝彩。
随随落到马背上,那玄马却没那么好对付,它似乎察觉到上当,使劲地挣跳腾跃,奋起前蹄,几乎人立,竭力要将背上的人甩脱下来。
然而随随仍旧稳稳地坐在马背上,牢牢抓着马缰,快速在手腕上缠绕了一圈。
缰绳像藤曼一样勒进她皓白的肌肤里。
随着马背的倾斜而起伏款摆,她笔直修长的双腿轻夹马腹,因用力而绷紧,拉出漂亮惑人的线条。
桓煊莫名感到腰腹处一阵发紧。
玄马似乎知道背上那人的难缠,忽然放开四蹄狂奔起来。
侍卫们不禁发出低声的惊呼,那马倌吓得腿都软了,即便知道齐王殿下一向赏罚分明,可那是他宠爱的姬妾,万一有个三长两短,焉知会不会迁怒?他心中哀嚎“吾命休矣”,几乎哭出声来。
一个亲卫忍不住向桓煊道:“殿下,这马不好驯服,再这么下去鹿娘子恐有不测,要不属下骑马追上去吧……”
桓煊抬手制止他:“不必。”
他仍旧抱着臂,面无表情地望着马上的女子:“她可以。”
玄马绕着校场发足疾奔,快得几乎只剩下残影,随随却始终稳稳坐在马背上,玄马跑到校场边缘,忽然撒开四蹄,纵身一跃,朝着围栏外跳去。
这一跃有一人多高,一人一马跃至最高点时,侍卫们心都提到了嗓子眼,连桓煊也不由自主屏住了呼吸。
却见女子微微抬起身子,将全身重量压在马镫上,松开缰绳,随着玄马一跃,几乎离开马背,却在四蹄触地的瞬间,又稳稳落了回去。
众人俱都长出一口气,那马倌双股颤栗,汗如出浆,差点一个没站稳软倒在地上。
玄马使尽浑身解数也未能将背上之人甩脱,终于渐渐消停下来,随随见它放慢脚步,微微垂头,一双耳朵软趴趴地垂下来,便知它终于认命。
她笑着挠了挠马颈,轻轻牵动缰绳,拨转马头,缓辔绕着校场小步跑了一圈,回到桓煊面前。
桓煊望着那一人一马由远及近,冬日斜阳在女子身上镀了层暖融融的金色,她显然也费了不少力气,出了层薄汗,濡湿的额发贴在光洁的额头上,发髻跑散了,素银簪子不知坠在了何处,乌黑长发如丝缎在风中轻舞。
她整个人好似被雨水洗濯过的花朵,双颊如染上了夏日海天之间的霞光,琥珀色的眼眸格外亮,闪动着欣然光芒,却依旧冷静镇定,似乎只是完成了一件本该完成的小事。
桓煊忽然觉得马上的女子有些陌生,简直可说熠熠生辉。
苍穹、枯树、扬尘,甚至她那身难看的胡服,都成了乏味的背景,她仿佛是这苍莽天地间唯一一笔浓墨重彩。
可是怎样的丹青妙手才能绘出这样的色彩来?
有那么一刹那,他忘了女子的出身,忘了她是阮月微的替身,只是一瞬不瞬地望着她。
她穿绯衣一定很好看,他心道。
这个念头一闪而过,他亦觉讶然,他记得第一次见到阮月微时她便着一身如火的绯色衣裳。可是那日一身绯红喜服的阮月微却并未在他脑海中留下什么印象,衣裳的颜色一重,她的人便成了一抹苍白。
有时候她与印象中那个绯衣小姑娘差别太大,他心上的印象也是割裂的。
桓煊回过神来,捏了捏眉心。
眼前的不过是个替身罢了,他怎么会冒出这些乱七八糟的念头?
他不由一哂,多半是桓明珪那厮胡言乱语多了,将他也不知不觉带魔怔了。
随随翻身下马,揉了揉手腕。
桓煊的目光落到她手上,只见皓腕和手背上被马缰勒出了深深的红痕。
他喉间有些发干,喉结不自觉地动了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