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主 第1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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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题名:君主
作者:bucephalus
文案
1536年1月29日,英格兰王后安妮·波林在白厅宫流产,为自己和家族敲响了丧钟。
如果她成功生产,历史是否会有所不同?
总而言之大概就是一个本不应该存在的人的故事。
作者微博:bucephalus918
逃难而来
序幕 绿袖子
第1章 暴风雨
啊,我的爱人,你错待了我,
抛弃了我你无义又无情,
我已经爱上你,啊,这么久,
有你陪伴多高兴。
——英国民谣《绿袖子》
1536年1月29日,伦敦,白厅宫。
安妮·波林王后感觉到肚子那熟悉的阵痛又回来了,自从六天前国王落马昏迷了两个小时再转醒之后这已经是第四次了。如果说之前几次还可以解释为对国王的担心所导致的,这一次她已经不知道是由于担忧还是恐惧了。外面天气阴沉沉的,一个典型的英格兰冬天的下午,却不知为何让人想起几年前凯瑟琳王后在宫廷里的最后一段时光,那个被她打败最后在不久前凄凉去世的西班牙巫婆……安妮王后摇了摇头,仿佛要借此驱散脑子里那个荒唐的念头。她抬起头看看梳妆台上威尼斯小镜子里的自己,尽管这三年步履维艰的王后生涯让这张脸显得有些蜡黄,但仍旧算得上是风韵犹存,尤其是那副有着智慧光芒的眼睛,简·西摩那个只会装纯的傻狐媚子这辈子都比不上。她略有些得意地抬起头在房间里的侍女群中寻找那张令人恶心的脸……
简·西摩不在房间里。
王后的脸色变得更加阴沉,肚子里的不适感更加严重了。
玛丽·波林女士,王后的姐姐兼国王的前任情妇,是唯一敢在这个时刻去与王后搭话的人。她走到王后面前行了一个屈膝礼:“陛下身体有什么不适吗?”
王后看了自己的姐姐一眼,想起这个女人几年前也曾经用这张脸爬上了国王的床还生下了一个女儿和一个儿子,而她自己自从伊丽莎白公主这个令国王大失所望的女儿之后就连连流产,如果肚子里的这个孩子保不住或者还是个女孩……她强忍着恶心感,耐着性子对自己的姐姐说:“我很好,谢谢你,斯塔福德夫人,我只是突然有些怀念简女士的歌声了,她的嗓子在我的诸位侍从女士当中可以算得上是独占鳌头了,在这样阴沉的日子里我想我们很需要这样的歌声为我们带来一些欢快的气氛,不是吗?”
屋里窃窃私语的侍女们瞬间都安静了下来,王后看着自己姐姐的脸色,似乎有些扭曲?她想,整个房间里的气氛都如此诡异,王后突然有了某种不详的预感,她感觉自己的小腹一阵阵地下坠……
“斯塔福德夫人,我想你也许碰巧知道简女士的去向?”王后强打精神尽力摆出一副和颜悦色的模样。
玛丽·波林,如今的玛丽·斯塔福德夫人抬起头看了看自己妹妹苍白的脸,如果她知道了,上帝保佑,这个孩子八成是难保,这对于波林家可是灭顶之灾,可这与她有什么关系呢?她一直是这个家族里不受关注的那个,唯一的用途就是联姻为家族寻找助力,她唯一的闪光时刻就是自己爬上了国王的床的时候,她的父亲,可怕的舅舅还有冷淡的第一任丈夫都开始对她和颜悦色,而当她怀上了国王的孩子之后这一切到达了登峰造极的程度。然而当她从产房出来的时候,一切都变得天翻地覆——她的妹妹爬上了国王的床。
当她怒不可遏地前去质问自己的家人时,她的舅舅,那个可怕的男人,连看都懒得看他一眼:“亲爱的玛丽,我们当然要确保在你无法侍寝的这段日子里国王的心仍旧留在一个我们自己人那里,难道不是吗?”
“是的,当然。”这是她唯一说得出的话了,当面对诺福克公爵这个可怕而又位高权重的男人的时候没有人能做的更好。她甚至于她的家族都是这个男人的棋子,这种情况下还有什么可说的呢?她离开了宫廷,打算过自己的日子,然而当她爱上一个小乡绅之后,她的整个家族都与她断绝了关系,只有她的妹妹,那个抢走了她的荣耀的人,给她送了一些钱,施舍给她这个侍从女官的职位。她的家人们得到了他们想要的一切——诺福克公爵成了国王的第一宠臣,父亲是伯爵,弟弟成了子爵,而她的妹妹做了英格兰的王后,只有她,仅仅是斯塔福德夫人。可如今风水轮流转,国王显然已经厌恶了波林家,连他们的舅舅似乎也要划清界限了,没看几天前他跑来专门告诉王后国王受伤的消息吗,她可几乎流产了。既然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也许她也到了为自己留下一条后路的时候了……
玛丽迅速的压制住自己的情绪,她抬起头,尽力使自己脸上摆出恰到好处的惊惶:“夫人,简女士下午并未出席。”王后脸上的微笑变得更加僵硬:“或许你碰巧知道她因为什么事情而无法到场?毕竟她还是我的侍从女官,不是吗?”
玛丽看起来似乎欲言又止,过了似乎有几世纪那么长的几秒钟,她似乎终于打定了主意:“简女士……蒙受国王的召唤,陛下……”
王后的脸变成了一种青白色,她似乎正蒙受着强烈的不适。她在扶手椅上脊背挺得笔直,仿佛全身都僵硬了一样。全屋子里的侍从女官都把头低下,生怕被她那在法国宫廷里学来的火爆脾气所迁怒。过了大概一分钟时间,王后猛的站起身,向门口冲去,侍女们愣了几秒,如同母鸡身后的小鸡一般一窝蜂跟了上去,一群人冲出了王后的套房……
白厅宫就像一个蜂巢,这座欧洲最大的宫殿的1500个房间里每时每刻都充斥着窃窃私语的嗡嗡声,毕竟在宫廷当中高谈阔论算得上是很傻的行为。而今天当王后和她的侍女们走在阴暗拥挤的走廊里时,周围瞬间变得鸦雀无声。所有人都尽可能恭敬的行礼。绅士们弯腰低到似乎他们背上压着阿特拉斯山脉,而女士们的屈膝礼看起来跟跪在地上已经没什么区别了。显然整个宫廷已经知道了国王与简女士的约会,而王后是最后一个知道的人。所有人都注视着安妮王后如同北海上酝酿着的风暴一样冲向约克坊当中亨利国王的套间,要把简·西摩小姐这艘独木舟撕得粉碎。
在国王的会见室里等待着的萨福克公爵查尔斯·布兰登和国王的首席秘书托马斯·克伦威尔先生显然没有预料到会在这里碰到王后,当他们试图避开时王后已经走进了会见室的大门,他们只能按耐住对王后的厌恶躬身行礼。安妮王后冷冷地看着他们,这两个波林家族最危险的敌人,他们凑在一起毫无疑问是在策划对付她的阴谋,也许就是他们把那个西摩家的婊子送上了国王的床……她刚要说些什么,就听见一墙之隔的国王书房里传来一阵女子的娇笑声,这时候王后的脸色已经开始发绿了,她不再理会两位大臣,而是直接冲进了国王的书房。
亨利八世国王坐在一把佛罗伦萨制造的雕花扶手椅上,他已经年过四十,身材略有些发福,但仍然算得上是“强壮”的范畴。而简·西摩小姐芳龄二十八岁,正处在女子最有魅力的年华,此时正穿着一条黄色的丝绸裙子坐在国王的腿上,用一副小女孩般的娇憨表情看着国王。虽然她的脸因为装纯洁用力过猛而显得有些僵硬,然而正沉浸在甜蜜“爱情”当中的国王显然注意不到这种小事,而闯进来的王后却看的一清二楚。
安妮王后用左手一把抓住西摩小姐的胳膊,把如同八爪鱼一样吸附在国王身上的她拽了下来,随即用右手给了她一个响亮的巴掌。西摩小姐似乎吓得呆住了,她仿佛一根木头一样发愣了几秒,随即她的一双杏眼里蓄满了泪水,跪在王后的面前,抓住王后的裙摆不断道歉,而她的这副动作令王后更加怒火中烧。安妮王后已经失去了理智,她用英语和法语混杂着辱骂着国王的新任情妇,里面不乏“婊子”“不要脸”这种粗俗的词语,而西摩小姐只是跪在地上哭泣。等候觐见的大臣们在外间一句话不敢说,然而却都竖起耳朵想要尽可能地听到屋内的情况。
当王后在几分钟之后略微平静下来的时候,她终于有机会抬起头看一看国王的脸色,然而她却惊恐地发现那张已经有些发胖但仍然看得出年轻时英俊痕迹的脸上没有一丝一毫的表情,国王的眼睛冷冷地盯着她,这眼神似乎有些熟悉,然而她却实在想不出来上一次国王露出这样的眼神是在什么时候。屋子里陷入了令人尴尬的沉默,只余下西摩小姐刻意压低的抽泣声。
过了快半分钟的时间,王后终于打破沉默:“陛下,我想您应当对我所见的一切给出一个解释?”她不知不觉地有些放低姿态,毕竟之前与国王的吵架都是国王首先打破沉默,而这次亨利却这么久还一句话都没有说。
国王好像没有意识到安妮语气中服软的意味,他的脸上依旧是那副高深莫测的表情:“如果您希望得到我对某件事情的解释,那您最好把这件事情清楚的说出来,而不是这样模棱两可,亲爱的夫人。”
王后似乎又有些被国王的态度所激怒:“如您所愿,陛下。”
“不知道您是否介意解释一下,为什么简女士会在这个时候出现在陛下的书房里,而且还与您做出这种邪恶的举动?”
国王的脸色有些僵硬:“我想我作为国王有权利在我想要的时候召见任何我想见的人。”
“然后让他们坐在陛下的腿上?”
国王的眼睛略眯了眯,那阴冷的眼神令王后禁不住抖了一抖:“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夫人,几年前我也曾经这样在书房召见过你,而你也愉快的接受了我的邀请。而凯瑟琳王后并没有冲进这间书房里来,如此我只能得出结论,凯瑟琳女士出身的西班牙宫廷比起您接受教育的法国宫廷显然要更传统,不是吗?也许在法国的宫廷里有着女士能够随意质问君主的传统?或者是一位贵妇辱骂其他女士的传统?”
王后如遭雷击一般站在那里,她张开口似乎想说些什么,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她遍寻四周似乎想寻找什么依靠,可她的侍女却都站在门外,她感觉自己两腿之间有些湿润,这是什么?她有些茫然。忽然她似乎想到了什么,王后的瞳孔猛的放大,脸上露出惊恐的表情……
“我的孩子……”她用法语呻吟着,痛苦终于传到她的脑子里,王后终于站立不住瘫倒在地上,那些侍女们终于反应过来,冲进屋子试图扶起安妮王后,却惊恐的发现王后浅蓝色的裙子上出现了一抹暗色……
亨利八世厌恶地看了一眼那抹暗色,他脸上难掩失望:“把王后送回房间,她需要休息。”又一次流产,也许她以后再也生不出孩子了。他撕裂了英格兰,与罗马教廷彻底决裂,把自己的女儿变成私生女,只因为觉得这个女人能够给他生下一个男孩子,一个英格兰的未来继承人,从而彻底巩固都铎王室的统治。而现如今她显然已经没用了,在这一切巨额的投资之后这个女人带来的只是一个公主。国王可能一时被人蒙蔽,但如今也到了清醒过来的时候了。这个女人和她因为出了王后而张狂的家族已经没用了,而对于没用的人,亨利国王一贯缺乏耐心。
王后失魂落魄地被侍女扶着向门外走去,她转过头试图做最后一搏:“亨利,我是你的妻子……看在过去的份上,看在伊丽莎白的份上……最后一次机会,求你……”
国王依旧是那副冰冷的眼神,当那副眼神消失在门背后时,王后终于想起她在什么时候见过国王的那副眼神了:
几年前凯瑟琳王后的侍女安妮·波林获得国王独宠,即将上位王后之时,国王看着被他厌弃的凯瑟琳王后就是一副这样的眼神。
……
外间的人在王后和西摩小姐相继离开后也作鸟兽散,萨福克公爵和克伦威尔大人也跟着人潮一道离开。当他们告别时,两个人互相交换了一个隐秘的眼神,但这个眼神的意思却非常明晰:
这个女人已经完了。
第2章 阴谋
人假使做了无耻的事,总免不了还要用加倍的无耻来抵赖。
——莎士比亚《冬天的故事》
剑桥郡,彼得伯勒大教堂。
天气有些阴沉,来参加葬礼的宾客并不多,并且他们大多数仪式刚结束就如同这里爆发了黑死病一般急匆匆地离去了。前任英格兰王后,如今的“威尔士亲王寡妃”,西班牙公主,阿拉贡的凯瑟琳的葬礼,甚至比现任王后所期待的还要凄凉。毕竟连她的女儿,过去的玛丽公主,如今国王的私生女玛丽·都铎女士都被她的父王所禁止参加,还有谁愿意来凑这个霉头呢?唯一算得上有些地位的宾客只剩下西班牙外交使团,那位尽职尽责的大使尤斯塔斯骑士亲力亲为地操办了这场葬礼,然而西班牙国王能为自己这位可怜姑姑做的也就只有这些了。
当最后的宾客离开之后,尤斯塔斯爵士向神父告别。如今在英格兰可是很难找见天主教的神父了,那些敢于反对亨利国王《至尊法案》的神职人员都被剥夺了圣职,甚至如同费舍尔主教或者莫尔爵士一样上了断头台,如今他只能从西班牙使团当中找一位神职人员来主持仪式,而按理,一位英格兰王后的葬礼本应当由坎特伯雷大主教这样的人物所主持。然而如今在这个国家,亨利国王就是上帝,一切只能按照他,甚至于他身边的那个女巫的意思所运行……
那个女巫,安妮·波林,整个欧洲大陆的宫廷都在传播各种她如何用自己的巫术操控了亨利国王的传说,甚至连教皇都宣称她是个女巫。西班牙国王兼神圣罗马帝国皇帝查理五世操纵教廷驳回了亨利国王与自己姑姑的离婚案,而亨利国王竟然为了她与教廷决裂,投入了新教异端的怀抱,而他本人甚至在十年前还亲自纂写小册子抨击这些异端邪说,他显然是着了魔,中了某种这个女人的可怕巫术。好在如今国王似乎有了好转的趋势,虽然这是以他爱上另一个女人为代价,再加上今天从宫廷里传来的新消息,想来玛丽小姐会感到高兴……大使先生阴暗的心情略有些好转,他登上马车,驶上了英格兰乡间泥泞的道路……
赫特福德郡,亨斯登村,亨斯登宅邸。
并没有多少人来拜访玛丽·都铎女士,事实上她所处的状态和与世隔绝并没有什么区别,因此西班牙大使抵达之后随即就被引进了玛丽女士的客厅。这座宅邸也许对于一位乡绅而言称得上豪华,可对于英格兰的公主,伟大的西班牙双王的外孙女,住在这里简直是一种侮辱,然而玛丽女士却对此恍然不觉。她受到自己母亲的影响虔信天主教,尤其是在母亲被废之后几乎完全寄托于宗教当中。此时此刻,她正坐在一把简朴的扶手椅当中。她一身黑衣,头上戴着她母亲喜爱的西班牙式兜帽,手里拿着一串玫瑰念珠。她从小总是非常严肃,而这几年更是变本加厉,只会在少数几个自己信任的人面前露出其他的表情,而尤斯塔斯大使就是其中一员。
看着对自己恭敬行礼的大使,玛丽女士严肃的脸上露出一丝淡淡的微笑:“亲爱的尤斯塔斯爵士,很高兴再次见到您。我希望我可怜的母亲的葬礼一切顺利?”
大使叹了一口气:“我们尽力做到最好,然而遗憾的是我们依旧无法给予陛下一个符合自己身份的葬礼。”
玛丽女士仍旧带着微笑,可其中却丝毫没有快乐的元素,只有满满的讥讽:“陛下甚至拒绝我去参加葬礼的请求,难道我还会有什么别的期待吗。毫无疑问那个女巫也扮演了某个恶心的角色,我的父亲完全为她中了魔,甚至在她生下伊丽莎白之后依旧如此……”
“我想我不得不打断您,女士,关于这件事,伦敦传来了某些新的消息。”尤斯塔斯爵士微微笑了笑,把他听到的发生在白厅宫的闹剧复述了一遍,当他讲完时,玛丽女士的眼睛里已经燃烧起狂热的火光。她猛然站起身来,走到圣母像前跪下,开始祈祷。
“果然,上帝是仁慈的!伸冤在我,我必报应!”
……
伦敦,白厅宫。
克伦威尔大人拿着银质镶嵌着宝石的酒杯,略有些羡慕地看着萨福克公爵套间里的装饰。他虽然出身贫寒,但如今身为国王重臣,他已经积攒了可观的财富,可他的豪宅看起来却依旧缺乏档次,那些来拜访的贵族虽然缺乏他所拥有的巨大权力,然而却总能够从出身上找到优越感。他的贵族盟友们虽然极力掩饰,可善于察言观色的他总能够看出那潜藏在礼貌下的鄙夷,例如此时此刻他对面的那个男人。
萨福克公爵查尔斯·布兰登虽然已经年过五十,但仍然称得上风流倜傥,远远强于比自己还年轻几岁的少年好友亨利国王,与对面其貌不扬的克伦威尔先生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他优雅地喝着杯子里的波尔多酒,用他年轻时曾迷倒许多贵妇的迷人嗓音说道:“真是出人意料,我本来以为王后的孩子必然保不住了。”
“是啊,从某种程度上来讲算是一个奇迹。”
“一个令人厌恶的奇迹,完全打乱了我们的计划,毕竟之前您找来的那位大夫向我们保证王后的身体在这么多次流产以后已经再也无法生下孩子了。”
克伦威尔的脸色有些难看,但他依然保持住了那种恰到好处的讨好语气:“阁下,我并不认为我们的计划有什么需要停下的必要,我已经安排好了所有的证人,他们都愿意……”
“哦,我亲爱的克伦威尔先生。”仍旧是那副令克伦威尔厌恶的刻意的礼貌语气,“我完全不认为我们有终止计划的必要,我所要的只是对于计划做一点小小的修改。”
“我恭听阁下的高见。”克伦威尔谄媚地说。
“我不认为让罗切福德夫人控告自己的丈夫与他的姐姐王后通奸是个好主意,毕竟这可能有损王后肚子里孩子的合法性,亨利一直想要一个男性继承人,如果这孩子是个男孩,却有一些令人尴尬的流言传播他绝对会暴怒,而我们作为流言的源头显然要直接面对亨利的怒火。事实上我打算取消所有对通奸的指控,只留下叛国罪,毕竟老波林作为大使曾经在法国宫廷呆过那么久,而他们家与弗朗索瓦国王的关系极佳,一个王后身边的法国间谍小集团显然会很有说服力。”
“可这只会让王后被厌弃,而不会彻底完蛋。”
“不,我亲爱的克伦威尔先生,当王后的家族完蛋,又失去了国王的喜爱,她在政治上就再也没有任何影响力了,至于谁在大典上坐在国王的身边,我一点都不在乎。也许西摩家的人做梦都想要安妮王后的性命,可这与我们有什么关系?我家里可没有人要爬上国王的床。难道你,一位平民,期待着把自己的女儿送到国王身边吗?”萨福克公爵忍不住开了一个恶意的玩笑。
克伦威尔的脸上依旧没有任何的愤怒之情:“那么如果王后生下一位王子呢?一位未来的国王,怀着对我们的恨意,您难道不感到恐惧吗,阁下。”
萨福克公爵仍然保持着微笑:“即便安妮王后有幸生下威尔士亲王,他也要十六年后才能够成年,并且王后的身体已经如此不适合怀孕,我并不期待未来的威尔士亲王会非常健壮,对于一位未来的摄政大臣而言,这难道不是完美的局面吗?”他喝完了杯中的酒,抬起头来似笑非笑地看着克伦威尔。
克伦威尔的脸色变化了几次,终于什么话也没有说,行了个礼便离开了。萨福克公爵依旧似笑非笑的在那里坐了许久,才伸手拉铃叫来了仆人:“把那个杯子拿去扔掉。”他指着克伦威尔用过的银杯,面无表情地说。
……
1536年的春天对于英格兰宫廷当中的每个人而言都算得上是令人难忘的,首先是安妮王后与国王争吵之后几乎小产,之后简·西摩女士开始堂而皇之地出入国王的寝宫。西摩家的人迅速代替了波林家族在国王身边的位置,如今国王最喜爱的年轻廷臣不再是王后的兄弟罗切福德子爵乔治·波林,而是简女士的兄弟爱德华·西摩爵士。随着时间的推移这场风暴不但没有平息的迹象,反而更加波谲云诡。终于四月初,王后的乐师马克·斯米顿被关进了伦敦塔,他被指控与王后的弟弟有着某种“邪恶的关系”。而乔治·波林的妻子,罗切福德子爵夫人,在作证时指控自己丈夫和公公犯有叛国罪更是把这出戏推向高潮。在庭审前夜王后挺着已经六个月的肚子去国王的套间哀求,然而国王却在此之前带着简女士前去里士满宫度假,把王后一个人丢在伦敦城里。第二天的庭审上所有法官都投票宣称波林父子有罪,而主持庭审的正是王后姐弟的舅舅,诺福克公爵。
1536年5月19日,王后的父亲和弟弟在伦敦塔被处决。
……
王后的身体明显的衰弱下去,医生们断言她活不到冬天,亨利国王为她遍寻名医,但很显然他关心的只是孩子。当医生建议王后离开伦敦前往乡间休养之后,亨利立即下令宫廷搬往汉普顿宫避暑。而此时的西摩小姐,已经在挑选婚礼的礼服了,国王已经答应等到安妮王后一死就与她结婚。
……
泰晤士河边的汉普顿宫是一座优雅的暗红色建筑,这座由当年权倾一时的沃尔西红衣主教修建的宫殿以其优雅的花园闻名欧洲。安妮王后曾经非常喜爱这座前主人被自己打败的宫殿,然而今天她只是懒懒地坐在自己的起居室里。河边的微风吹来,从敞开的窗户里带来花园里玫瑰的芳香和青年男女的欢笑声,而王后却恍然未觉。她肤色本就偏黄,如今更是犹如蜡像一般,那张曾经美艳的脸庞如今已经瘦的脱了形。已经八个半月的肚子已经非常明显,然而与她憔悴的面容结合在一起有一种说不出的怪异。她整个下午都是呆呆地坐在那里,仿佛是一具僵尸。她的侍女们,从之前那场可怕风暴当中幸存下来还愿意留下的几位女士,如今正眼观鼻鼻观心地做着针线活,试图尽可能地不让自己感受到这尴尬的气氛。
王后如今的侍从长,诺里斯夫人,终于觉得自己必须要做些什么了,她站起身来走到王后面前屈膝行礼:“陛下是否愿意去花园当中走走?”王后缓缓地抬起头,看着自己的侍从长。诺里斯夫人的丈夫诺里斯爵士在五月的风暴当中丢掉了性命,她也显而易见地衰弱了,甚至头上都出现了遮掩不掉的白头发,然而她依旧留在这里,而自己的姐姐,则在刚一嗅到风声不对的时候就跑回了自己的庄园,甚至不愿意回伦敦为自己的父亲和弟弟收尸……王后抬起头看看窗外,外面阳光明媚,玫瑰园里聚集着一群衣着华贵的男女,领头的两位……不用说就是国王和西摩家的那个女人。王后嘲讽地笑了笑,然而她已经脱了形的脸让这个微笑看起来无比扭曲:“去花园吗,诺里斯夫人?然而我实在对丑剧没什么欣赏的兴趣。”
诺里斯夫人叹了口气:“陛下,您毕竟还是王后。”
安妮·波林又露出一个类似的微笑,比刚才那个更加扭曲:“我向您保证,夫人,简女士在今年秋天之前就可以得偿所愿。”
诺里斯夫人试图安慰王后:“陛下,如果您生下一个王子,满足了陛下一直以来的心愿,您的地位就是不可动摇的……”
“然而我非常清楚我能否活过分娩,夫人。”,王后冷冷地说,“区别就在于,如果我生下一个王子,国王会非常欣喜,立即封他为威尔士亲王,然后用一场盛大的葬礼把我安葬,甚至还会宣称我是他的内心挚爱,然后他会在一个月后和简女士结婚。如果我生不下孩子或者生下一个女孩,那么他会立即宣告我与他的婚姻无效,用此作为筹码和罗马与马德里修复关系,我的女儿伊丽莎白也会成为玛丽小姐一样的私生女,而国王同样会在一个月后迎娶简女士。我只想祝她好运,毕竟亨利的王后,可不是那么好当的。”王后转过头看着窗外,脸上没有一丝表情,而花园里的嬉戏声一直没有停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