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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一草是个孤儿,自幼不知父母身在何方,即便这姓名也是十年前随意所取。身为浊浊尘世中一孤儿,尤其是一年幼的孤儿,似乎就注定了被四处转卖的命运。他已记不得是什么时候开始初通人事,但自从那天起,他便决定不再被人卖了。
于是在一个冬夜里,他从那山间不知是第几任“养父”手上逃了出来,然后在白雪笼罩的一间破庙里碰见了几个稍微比他年长的小乞丐正在烤着从地里偷来的红薯。
如果是英雄好汉的相遇,恐怕在说书先生的嘴里只怕要说成什么“天色将白,雄鸡唱晓,有谁知几位少年就在什么水畔结成莫逆……”
但这些太平世中的小乱离人的相遇,却只是意味着大家共同开始了鸡鸣狗盗的日子。
少年们毕竟年幼体弱,虽然打起架来都是狠不要命的角色,却也在这偷盗路上吃了许多苦头。不止一次从狗嘴里逃生,从高墙上觅活路,更常有被棍棒教育的共同经历。每当大家在破庙或是什么地方躲着世人,生上堆火,炫耀着自己腿上的伤口时,都会在暗地里觉得这种日子大概是没个头了,除非年纪再大些,由小偷转为大盗……然后吃香的,喝辣的,最后被官府捉去,饮上一海碗断魂酒,喊上数声十八年之后云云。
幸好上天并非全然瞎了眼睛。某一日,他们被一群拿着带泥巴钉钯的村民们赶的慌不择路,跑到了映秀镇;然后上天忽然像睁开了眼,让他们鬼使神差地钻了一座宅子的狗洞;又非常够意思地在这所宅子里安排了一个了不起的人物。
江一草每当回忆起少年时的日子,往往都会不由自主地笑出声来,觉得老天爷实在是对自己不错。
但有时又觉得老天爷实在很不是东西,偏偏要在自己过上几年好日子之后,用那种骇人的方式,那种让人难以忍受的方式夺去了也许本来就不应属于自己的幸福。
逃出映秀镇的十年里,他牢牢记着先生当年教给自己的道理:“生活,原本就应该是简单而快乐的事情。”
于是他规规矩矩地活着,每当夜深人静,一丝复仇的火苗将起时,就恶狠狠地掐熄。如此平淡度日,这些年来倒也没出什么事情,只是多了个妹妹,又在几年前遇见了阿愁。
遇见阿愁,本身就是一件极奇怪的事情。很难让人相信,西山国靠近雪域边上那座小东山上的老人竟是如此的固执,又有如此的神通,竟能找到万里之外还是巡察司外围一个小伙计的自己,而且还像四十年前一样,把自己最小的徒儿送来给自己当仆人……只是自己并非四十年前意气风发、气吞天下的帝师大人,而跟在自己身边的阿愁,自然也不可能再重复山中老人当年的模样。
江一草并不想做些什么,也不想改变些什么,直到他在南边高唐郡边上因一时之气触犯了刑律,而数年之后,那事情的余波,终于到了京城。
他此次能从这官非中脱身,实是托了莫矶不少力,但心里亦是清楚,莫矶身份尊贵,按察院里的那几个老人定是不能容许这种可能会在他仕途上染上污渍的事情发生。自己得莫矶之助时,只怕就是天下人人畏惧的按察院取自己小命之日。
他向来怕死,但这并不意味着面对着死亡威胁时,会吓得不知所措。他深知已给那位其实很难交心的贵公子朋友惹来了不少麻烦,自然不愿将此事告诉他。反正面对死亡轻身脱逃,这一向是他兄妹俩,以及此时坐在马背上他身后的这位阿愁的拿手好戏。
当莫矶在前日午间用自己父亲的名义从刑部里取了海捕文书,又到按察院悄悄毁了那个南方小县城发出的文告时,江一草就已经清楚地感觉到有什么事情正在针对自己发生了。于是他让这几年里结识的西城老大符言帮忙,攀上了具体经手此事的一个佥事,许以大数目,假意要巴结按察院,供一个人手办事。于是这般,阿愁便随着符言进了按察院,成为了按察院不方便出头时,负责出手结束目标性命的“木”人。
事情其实很简单,江一草皱着眉想,甚至还可以说有些搞笑,杀手竟然是被暗杀者自己想办法送去的。但他又觉得事情并没有这么简单,莫大人又岂是如此好糊弄的角色?早上在天香楼让莫矶离开,以给杀手留下时间,这本是自己意料中事。只是那个老苍头所持的理由似乎过于牵强,明眼人一瞧便有些问题,以至于莫矶不到午时便回转,弄得自己埋下的其它几招伏手根本没机会使。
江一草越想越觉事有蹊跷,心想莫不是那按察院里的两个大堂官并不如自己所料那般,并没有被那枚黑石指环骇得退出这场游戏?正在胡思乱想间,忽然闻得身边传来一阵淡淡的血腥味,味道虽然不重,但却让他几欲作呕。自十年前遭遇那件事情后,他就不大闻得血味。
他主仆二人此时早已由东折向北,跑了十来里地后,在一处溪边停了下来,准备待明晨再启程。他在溪边脱了鞋泡脚胡想的当儿,那手上带了个黑石指环,吓得唐大堂官要称老退隐的仆人在水里扎死了几条鱼儿,这时正在开膛剖肚,收集枯枝,准备晚饭。这血腥味只怕就是杀鱼留下的。
江一草抽了抽鼻子,忽地叹一口气,将那仆人唤到身前,“阿愁,别忙着弄,过来,我问你件事。”
阿愁闻言慢慢走了过来,许是滩上碎石太多,走的有些吃力。瘦削的少年此时早已取下面上的笠帽,露出了本来面容,只见……只见眉目如画,清新可人,哪里还是按察院偏厅中那个一言不发,阴冷骇人的黑衣剑手,竟是一个面上稚气还未全消的女孩子。
江一草看到她的脸,先是一愣,方讷讷道:“回京城一年多,白天你总遮着脸,晚上我又常在外玩耍,待回来时你早就和春风在偏房睡了。难得见你不带笠帽的样子,这乍一见,倒有些陌生……”
阿愁闻言淡淡一笑,忽地见江一草鼻子抽了抽,眼光直往自己手上带血的短剑上瞄,方想起这人那怪癖,在地上揪了把野草胡乱揩拭了几下,目光流动,轻声道:“你要问些什么?”说来也奇怪,这二人份属主仆,说话的语气却很是随意。
江一草尴尬地挠挠头,忽地面色一正,问道:“几个人?”
阿愁过了半晌方缓缓道:“七个。都在东城门那片密林里,功夫还行,身上都带着腰牌,是京营的高手。”
江一草这才醒悟,原来按察院果然别有安排——明面上以一个拙劣不堪的计划让莫矶以为事情已经完结,暗地里却痛下杀手,事后面对大少爷自然可以推得干干净净。
想到对付藉藉无名的自己,那心机深重的莫大人也要用上点心思,不由暗骇于此人心思深刻。再想到京城里的那位说书先生,心头更是烦闷,此时闻得阿愁手上那血腥味,沉声道:“都杀了?”话语中竟是带了两分不悦之情。
阿愁缓缓将头抬起,冷冰冰道:“你放心,一个都没死,只不过胳膊断了,人也晕了过去,明天之前回不去。”
旁人若是闻得这人竟一句问侯的话也没有,先关心起敌人的生死来,态度又是这般冷淡,不论是否主仆,只怕心中亦是难掩怨意。而她却只是淡淡将身转过去,从地上拾起生鱼,又准备向柴垛走去。
江一草与她相处日久,自然知道她心中想法,心中生悔方才话语说的重,连忙一步跟上,从她手中想接过鱼来。
阿愁却是不肯松手,淡淡道:“公子怕血腥味,还是我来吧。”
江一草听得一句公子,心中更是自责,连忙岔开话题道:“却不知莫矶这个时候在做些什么?”
阿愁在一旁淡淡道:“莫公子身分尊贵,自然这时候在府里,四周有佣人、丫环侍侯着,一个个伶牙利齿,心灵手巧的,哪像我这么笨手笨脚。”
江一草却没听出这话里别的味儿来,自顾自道:“莫矶此人虽然性格温良,义气为重,只是过于执着于某些事物之中,只怕日后再见面时……”
转过头却见那女子仍是一脸冷漠,方晓得她心中余怒未消,连忙使出平生仅存的绝学,嬉皮笑脸道:“阿愁妹妹冰肌玉骨,怎么能和这些无胆鱼类整日价混在一起,看本大爷今天给你露一手。”抢着将鱼接过,一把丢到柴垛旁边,毛手毛脚地抓着阿愁地右手,千辛万苦作陶醉状道:“你瞧这小手生得……真是玉藕……”
话还没说完,那似乎天地崩于面前亦不改色的阿愁却涨红了小脸,挣脱道:“你这人怎么又这样……”
江一草见她羞怒之余,再难保持镇静,不由暗呼上天保佑,这屡试屡中的一招果然起效。
过不多时,江一草已将肥鱼架在柴上慢慢烤着了。阿愁从马背上取下春风收拾好的背囊,小心地打开,像背书一般念道:“两个红色布小包里面系三个疙瘩的那个……”
江一草正盯着火光之上滴油的鱼肉大流口水,这时听她念的奇怪,转头问道:“什么事?”
阿愁却不理他,小心地解开一个小红包上的三个疙瘩,然后像完成了一项极难完成的任务般,欣喜道:“果然在这里面。”接着递了个小瓶过来。
江一草伸手接过,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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