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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爱国伸手摸了摸孙子黑而硬的短发,电话很快被接通。
“喂,您好,请问您是哪位?”
“我是李爱国。”李爱国的声音里带着疲惫和沙哑,他的嗓子被长年累月的烟熏坏了,生病以后,嗓子更是坏得不行,不是熟悉的人都很难听清他在说些什么。
电话那头的人愣了好几秒然后回到:“请问您有什么事情吗?”
电话那头的人可能都没听清李爱国说了些什么,只是出于礼貌不好让李爱国再重复一遍,带着公事公办的温和语气问道。
“你问问李建才,看他什么时候有时间,让他去我家一趟。”李爱国对李建才没有一点好感,连带着对跟他有关的人都没什么耐心,一共两句话说完就把电话挂了。
“长安,我知道你长大了,懂事了。你也是一个大孩子了。”李爱国神色疲惫,眼睛半垂着,他努力地想睁开眼睛也很困难,“但是一个人过真是太苦。爷爷奶奶这辈子没本事,没能给你留下什么东西。我讨厌他恨他,也知道你不喜欢他。但不管怎么说,你总归是他的孩子。”
李爱国说这话的声音,眼泪都快出来了。他恨了李建才二十年,也恨了自己二十年。恨李建才对不起李白梅,很自己瞎了眼把李白梅嫁给他。但是他马上就要死了,他要走了。
长安怎么办?自打老婆子走了以后,他一直在想找个问题。
第3章
长安的成绩一向很好,再过七个月就要高考了,可是长安已经半个多月没去上过课了。家里所有的钱加起来只有八万块,八万块能干什么?长安今年周岁才十七,连大学都没上过,以后该怎么办?……
他和老婆子愁啊,村里人虽然能帮忙映衬着点,但总归比不上自己的亲老子。他对李建才再恨,再希望李建才去死,可当李建才真的出现以后,他又是松了一口气的。
不管怎么说,长安都是李建才的亲生儿子,怎么着都能给他帮上一点忙。要说的势利自私一点,李建才那些个财产,怎么着都是有他闺女的一份的,当初他能狠心把梅梅丢开,今天也该过来还债。
李爱国早就打听清楚了,李建才怎么多年换过好几个老婆,不用别人说都知道背后包养了不少小情人,可那么多人,也就给他生了一个闺女。李爱国是男人,他能不知道一个男人在乎的是什么吗?
年轻的时候可能爱玩爱刺激,可年纪大了,没一个男娃在身边,心里总归是不踏实的。长安是李建才的儿子,而且还是唯一的一个儿子,比起未来还不知道能不能生出来得了的儿子,显然抓着长安更靠谱。
李建才现在怎么说也是身家好几亿的大老板了,怎么肯忍气吞声地到他这个老头子面前受气来了?他虽然老了,脑子可还没坏。
“长安,你别怕。”李爱国想着事情,情绪有点激动,喘气都有些困难。
李长安赶紧给他拍背顺气:“爷爷,你别急,慢慢说,你说什么我都听,不着急,慢慢来……”
“长安,你记住。李建才那个人渣包小三把你妈丢开了,十七年没管过你一分,他就该赎罪,就该养你。你别愧疚,你从他手里拿来的,都是你妈挣的钱。咱们是清清白白的人,等你以后能自己养活自己了,咱就把钱全还给他,你还是清清白白……”
李爱国脑子已经有点不清楚了,眼前一阵阵地发黑,他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带着怨气,带着不甘,带着不舍,李爱国抓着李长安的手,东一句西一句的说着胡话,喘着粗气。
爪子三个都吓坏了,脑袋贴着李爱国的身体,喉咙里呜呜呜的发出含糊的声音。
李建才显然是很想早点把事情解决,李长安带着李爱国回来的时候,李建才已经带着秘书站在门口等着了。
“爸,长安。”李建才今年四十二岁,身材有些发福,微胖,比起年轻时的英俊,多了一点岁月沉淀下来的沉稳,散发着中年帅大叔的迷人魅力。
李长安抬眼扫了一眼李建才,但是很快垂下眼皮不去看他。对于这个男人,他说不上恨到骨子里,但不可否认的是,他讨厌他。
李建才见李长安的视线在他的身上停留了两秒,高兴得脸上的笑容都多了几分真切。
李建才年轻的时候对自己的后代不是很重视,他这么有钱,有的是人赶着跟他生孩子。但是年纪越来越大,身边还是只有一个闺女,爸妈也天天在耳边催,慢慢地,他也有点开始着急了。
他虽然爱女人,爱美色,但是他是一个很传统的人。可以这么说,私底下有那么多情人也是他传统思想的一个表现,无非是觉得女人只能依靠着男人,家里红旗不倒,外头彩旗飘飘是一个很风光很有面子的事情。
之前他不着急,那就不代表他不在乎儿子了,他在乎,在乎得很!儿子对他来说就是血脉的延续,是某种意义上的他。他那么有钱,但人总会死的。他死了怎么办?当然是要让他的儿子来为他继续享受啊。可是他没儿子!他没儿子!
一想到大哥二姐各种撺掇着爸妈来让他挑个顺眼的过继,他就气不打一处来。这些年他没少给两家钱花,住着他买的房子,花着他挣的钱,还垂涎着他的财产,这也太贪心太不要脸了!李建才可以养着那一大家子,但绝不允许他们来指染他的东西!
“爸。”李建才在生意场上摸爬打滚了二十多年,脸上的功夫是很到家的,他虽然瞧不起这个干尸一样的小老头,但是这并不妨碍他放低姿态。
“长安,你去给你太爷爷送点蜂蜜过去。”李爱国找了个借口支开李长安,然后收拾好情绪,冷淡地对李建才说,“坐下吧。”
不管怎么说,李长安日后就要在李建才手底下讨生活了,李爱国不想让这父子俩连面子上都过不去。
等李长安回来的时候,两个人已经谈好了,李建才见李长安回来,眼睛顿时亮了一下,对着李长安期期艾艾地说:“我有一个朋友,是越余医科大学附属第一医院的院长,你外……爷爷身体不太好,那边的医生不管怎么说,医术比镇子上的医生还是要好一些的,我们转院去那边看看吧。”
见李长安低着头没反应,他又补充道:“做个全身体检也放心些。”
“不用了。”李爱国咳嗽了两声,脸色更差了,强撑着身体,“我也没几天日子了,不麻烦您折腾了。”再给李爱国二十年,他也不会原谅李建才,现在能平心静气地待在一个屋子里说话都是李建才沾了李长安的光。
“……那我过几天再来看你们。”李建才面上也有些不好看,又不舍地看了李长安两眼,才拿起他的外套准备走。
“我送你到门口吧。”李长安突然说,李建才面上其他的情绪一扫而空,只留下惊喜。
李长安却是不看他,给爷爷再搭上一床棉被,才转身跟在李建才的秘书出门。
唐秘书是全程最尴尬最不自在的一个人,这事算是老板的家务事,他一个外人站在着实尴尬,但是李爱国和李建才两个互看不顺眼,还真必须有个他存在。这会李建才要走,唐秘书隐秘地吐了口气。
“长安……”李建才上上下下仔仔细细把李长安又看了一遍,好像是要把李长安的模样印在脑子里,满心地喜悦和期待。
李长安觉得李建才这样的做派挺搞笑的,他又不是这几个月才突然出现在这个世界上的,前十七年都没有出现过的人突然用一种“他是他的全部”心情来面对他,好像是他辜负了他一样。
“……路上小心。”李长安本来想问他,为什么把他妈扔了,为什么之前不来找他,为什么……他想问的问题很多,但长出一口气后他又冷静了下来,其实这些问题他心里早已经有了答案,现在问出来除了撕破脸皮没别的。最后,他只是深深地看了李建才一眼,然后转身。
“安安,以后和你爸好好过日子。”林鹃生前是个闲不下来的老太太,死后也是个闲不住的鬼,结果这几日,她一反常态地很安静,存在感降到几乎没有。
林鹃以前没少骂李建才,骂他没担当骂他没良心骂他不要脸骂他黑了心肝。但自打李爱国身体越来越差以后,已经很少能听到从她嘴里出来的关于李建才的话。
李爱国又撑了两天,走得时候,正好下起了小雪。雪花很小很稀,摇摇晃晃地就下来了,还没落到地上就化完了。
葬礼很简单,李建才说出钱办个风光的葬礼,但是李长安拒绝了。李爱国是个倔强的小老头,他讨厌李建才,求他照顾李长安已经是放下了所以的尊严。
林鹃的葬礼很简单,李爱国的葬礼也很简单。山李村虽然偏僻,但他们这边和其他地方一样,早就不许在山上建坟了。镇上墓园的价格太贵,还那么小那么冷冰冰得。
李爱国的意思是不要大办不进墓园。山里的人家院子总是无限大的,小时候因为李长安的特殊性,他们很早就搬到了山上住,李爱国搭了三个竹屋,前前后后好几座小丘陵都能算得上是他们家的院子。林鹃就埋在离小木屋最近的竹林里,李爱国去了,自然也是要和林鹃埋在一起的。
李爱国走了,李长安就要跟着李建才去越余市生活。李建才在五个多月前知道自己精子存活率低的时候,就已经做好把李长安接回去的所以准备工作了,只是没想到李爱国怎么难缠,耽搁了这么久。
李建才那么办好了所有手续,李长安这里却还没收拾好。李建才耐着性子等着,一直到小雪下完了父子俩才出发去越余市。
“我还需要点时间。”李长安的户口已经转到了李建才户口本上,监护人也正式成了李建才,不管是从血缘上还是从法律上,李建才已经是李长安的“爸爸”。但这么多天下来了,李长安还没喊过他。
第4章
李建才对这个事情,倒是一点都不急。孩子跟着外公外婆生活,肯定会被灌输一些和他不对付的思想,但是所有的孩子都是向往父爱的。不管别人对李长安说了多少关于他的坏话,总归是不能和他割舍开的。他们是父子,身体里流着同样的血。
林鹃李爱国李白梅已经死了,而他还好好的活着,他还有很多的时间去改变李长安对他的影响,还有很多时间去陪伴他的。
“长安,你是我的孩子,你的身上有我的血,有着我的基因。不管以前别人和你说了什么,爸……我只希望你别对我这么冷漠好吗?”李建才和李长安坐在轿车后面,李建才侧着身对着李长安的眼睛,很是诚恳地说,“我知道你一下子接受不过来,没关系,我们慢慢来。”
“……嗯。”
李长安不认得李建才的车是什么牌子的,但是坐起来挺舒服,速度也快。他抱着三小在车上睡到中午被李建才喊起来吃饭,吃过饭后又继续上高速。
三小都乖乖地窝在李长安的怀里,时不时伸伸爪子。李长安是个名副其实的土包子,他去过的地方很少,最远都没有出过杨林县。三小就更别说了,去有些地方都不让带动物,所以三小去过的地方就更少了。
李爱国和林鹃虽然都去世了,但目前还能以鬼魂的形势存在着,比起脆弱的老年人类躯体,目前的魂体能让他们更松快一些。林鹃和李爱国都是老实本分的人,之前为了李白梅满镇的做好事,分了给李白梅不少功德,但大头还是落在他们头上的。有功德护着,两个“老鬼”虽然没什么战斗力但是也没什么厉鬼闲着蛋疼过来找虐。
功德是一个说不清的东西,人活着的时候没任何用处,分不了钱增不了运气。但人死后就有很大用处了。投胎的时候要看一个人的过往,是下地狱还是去投胎,投人胎还是投猪胎,这里头就有功德作为评判的标准之一。
一个厉鬼和一个有功德在身的鬼相遇,别的不说,打起来的时候肯定是厉鬼觉得更疼一些。
地府和人间的通道在很就之前就关闭的,只有鬼进的单方通道。人在人间靠的是氧气生活,鬼同样也要有和“氧气”相似的“养气”来作为他们生活的必需,但由于只有薄弱的单方通道,地府向人间“飘”的养气很少。
所以一旦鬼在人间待的时间长了,就会“缺养”而死。煞气可以作为养气的替代品,功德则是可以像保护罩一样减少“缺养”而死的可能性。
对一个普通鬼或是好鬼来说,煞气是个很麻烦的东西,煞气会逐渐侵蚀鬼的理智,引诱鬼走上嗜血、残暴的道路,最后在疯狂中把自己炸飞。
煞气不过对人还是对鬼,都不是个好东西,能不碰就不碰。
林鹃和李爱国就是没碰过煞气的好鬼,不过他们因为是正常老死,生前没什么痛苦,只有执念的束缚,与人间的联系很是薄弱。
越余市作为江林省的省会,经济很是发达。进入越余市城郊以后,高楼大厦就逐渐多了起来。三小从来来出过远门,窝在李长安的怀里睡了一个上午后就趴在窗户上,瞪大了眼睛向外看。
李建才这些年也算是个事业有成的大老板了,住的地方自然不差,江亭小区的环境很好,交通也便利,房价听着也很美丽。李长安不知道这片的价格,但是从外头看着,也能瞧出“贵”来。
江亭小区卖的都是独栋的别墅,没栋别墅隔着有十多米的距离。李建才买的位置不错,过了一个人工湖再开一会儿就到了地方。
白色的三层小楼外面缠着不少枝条,如果是春天的话,一定很漂亮。地上的草有一点枯黄但踩着依然比较柔软。
“爸爸——”一个穿着粉红色公主裙的小姑娘冲出来,扑在李建才身上,声音软软地喊爸爸。
“卿卿想爸爸了没有?”李建才把小公主抱起来,在她嫩嫩的小脸上亲了一口。小公主点头,然后偷偷朝李长安看去。
“这是哥哥,卿卿不是一直想要一个大哥吗?快叫人。”李清卿虽然是个女孩,但做为一个贴心小棉袄和“唯一”的孩子,李建才对这个闺女是当成小公主养的。
“哥哥好。”李清卿叫得很客气,喊完哥哥以后就搂着李建才的脖子跟他撒娇,“妈妈不给我吃小蛋糕,爸爸你快去和妈妈说,我就吃一小点点!”
“你好……”李长安刚想打招呼,但是李清卿的注意已经完全不在他这里了。
“长安快进来。”李建才抱着李清卿,但也没忽略了李长安。他抱着李清卿边走边对着里面喊,“爸,妈,长安来了。”
李宪民和刘常丽早就等不及要见孙子,他可怜的小儿子啊,这么大了也这么一个香火,以后也不怕小儿子这一脉断了,阿弥陀佛!
“长安,我可怜的孙子啊,怎么这么瘦啊,受罪了受罪了,奶奶应该早点去把你接过来的才好。”刘常丽一看到李长安就开始掉眼泪,那眼泪跟断了瀑布似的,看着一时半会是停不了的。
李长安身上穿的是李建才给他新买的衣服,一米八的个子,不胖也不瘦,古铜色的皮肤。其实他的身体很好,一身瓷实的肌肉,只是肌肉不夸张,在老人眼里就看着有点“营养不良”。
刘常丽搂着李长安直哭,李长安神色尴尬地站着,手都不知道该放哪里好。对于这个“爷爷奶奶”他不熟悉,也不知道该怎么去应对。而且“爷爷奶奶”这个称呼,他还暂时不想喊出口。
他憋红了脸,最后一也是对着两个老人蹦出四个字:“你好,你好。”
不小的空间里,声音一下就消失了,李宪民的脸色一下就黑了下去。李长安知道他这做很不礼貌的,但是他心里就是很抗拒。他们知道他的存在吗?应该是知道的,李宪民一家自从发家了以后就再也没回过山李村,但李长安听村里的人说过,她妈最危险的那段时间,李爱国是厚着脸皮开口问李宪民借过钱的。
李宪民借没借过李长安不知道,事情都过去这么就了,就算知道了又怎么样?他也不想去追问这些没意思的事情。
“一大早地就坐车过来,肯定都累了,快来吃饭吧,今天我特意陈婶做了一大桌子菜。”安殷开口打圆场,从李建才手里包过李清卿,给李建才使了个眼色,然后问李清卿,“宝宝,你是不是刚才跟爸爸告状了呀?”
“我没有!”李清卿清脆的声音把众人从尴尬的氛围中拉出来,“你答应过我的,一天能吃一个小蛋糕,你说话不算话。”
有了小孩的童言稚语的润滑,气氛总算没那么僵硬了。
饭桌很大,上面的菜也很多,不过李长安吃得很不自在。吃完了饭,安殷带着他去看他的房间。
“爸,妈,长安今天刚过来,什么都不懂什么都没接触过,你不得给他一点时间适应啊?”李长安被安殷带上楼了,李清卿跑去看动画片,客厅里就剩下李建才还两个老人。
“他又不是七岁的孩子了,那么大了人了,你接回来养,跟他外公外婆身边生活了那么长时间。你觉得那两个老不死会说你什么好话啊,小心把人接回来花了钱之后结果养成个白眼狼。还不如把小钎过继过来呢,那孩子是你从小看……”
“行了,妈,长安不是那种白眼狼的性格。现在慢慢养着,怎么说我都是他老子,血浓于水。”李建才不爱听他老娘说这些,侄子再好有什么用,总归不是他的种,再好能好过他亲爹去?李建才宁愿把东西全给闺女,也不想过继一个侄子过来。大不了以后让闺女管钱管公司,有儿子给他摔盆送终就是了。
“老三,你和你哥可是亲兄弟,流着一样的血,你哥的孩子和你的孩子也没多少差别,照着生物上来……”
“行了——”李建才烦躁地站了起来,表情也冷了下来,“爸,妈,小钎好是好,但我和他没做父子的缘分,就这件事以后就别再提了。”
李宪民一个大字不识的大老粗能拽什么生物学,说不是有人在背后给他灌输什么过继的想法打死他都不信。是,他和他哥是一个爹一个妈生的,在他爸妈那边所以的孙子都是一样的,可在他这里,侄子就是侄子,哪里能和他亲生的比。
“爸,妈,长安以后就要在我们家住下来了,甭管以后是喜欢还是讨厌,面子上总得过得去,不然孩子真得跟咱们离了心。”李建才心情不太好,说完就走了,留下两个老人大眼瞪小眼。
“翅膀硬了,敢和我们这样说话了!”刘常丽气得直哆嗦,李宪民脸色也不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