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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了,你知道吗?”
回来时两人一路都沉默着,陆承骁心中一直是柳渔说这两句话的声音,他只见到一个背影,却在脑海中自动描摹出柳渔说话时的神态来。
直到此刻,仍觉心悸。
他将柳渔拥进怀里,不知是想给柳渔依靠,还是给自己慰藉。
~
新丰货栈外,王氏仍坐在地上,失了魂一般。
没了热闹可看,先前围观的人早就散了,陆陆续续又有人来往,人来人往,经过王氏身边时,见她坐在地上,失魂落魄,有漠视的,有多看王氏几眼的,也有那善心的,上前问一句需不需要帮忙。
先后有几个人问过,王氏才终于渐渐回了神,看一看天色,知道该回去做饭了,她爬起身来浑浑噩噩往回走。
先前在她旁边摆摊的一个青年,看着她人走了,半篮子鸡蛋却还在这边,想了想还是提起那篮子追了过去,“大娘,你的鸡蛋。”
王氏看到那篮子,怔了怔,冲那青年点了点头,接过篮子离去,像融入人群中的一条游魂,回家是脚部肌肉下意识的选择。
鸡蛋不卖了,年货也不办了。
王氏满脑子仍是柳渔最后那两句话。
“你生的那一个,已经被你卖了,死了……”
“死了,你知道吗?”
“你生的那一个,已经被你卖了,死了……”
“死了,你知道吗?”
死了。
……
年前的最后一个大集,柳家村来镇上办年货的人不少,不需卖东西换钱的,到这个点该买的东西也买得差不多了,正是回程。
王氏走过镇北的石桥,陆陆续续碰上不少同样回程的柳家村人。
王氏浑浑噩噩瞧不见别人,自然,也没有人跟她打过一声招呼。
她们这一家人,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在村里已经被孤立了起来,没有人愿意再和他们打交道,从前路上碰到了总要亲热聊上几句的人,这一年多来渐渐的,早就没有了话。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呢?或许是卖了柳渔,或许是赶了三房一家出去。
最初王氏还会主动同别人打招呼,能得到一个回应,却不会再有多的话,没人接话,说话能说得她自己都尴尬起来。
渐渐的,她醒过味儿来,连同别人打招呼也不再有了。
就沉默的走。
从前走在村里时,每每碰到村里人,原本说说笑笑的人,她一过去了,现场就为之一静,说话的不说了,谈笑的不笑了。
而等她离开,那说笑声复又起,还会混杂一些微微压低了声却又能让她听清的意味不明的窃窃私语。
是了,他们家在柳家村早就出了名了,她也早成了村里的笑话,成了妇人们口中又蠢又毒的娘,虎毒尚且不食子,她连个牲畜都不如。
王氏走得极慢,路上行人渐少,没有人在她背后说些什么了。
王氏耳边却始终听得见一道又一道的声音,嗡嗡嗡嗡,一刻也没停歇。
心里像空出一个又空又痛又臊的洞来。
她不想见人,更不想归家,可除却柳家村那个家,却也无处可去。
到柳家村前,王氏下意识绕了道,没地儿去,就抱着她那一篮子蛋在田梗上坐了下来。
旷野无人,时近中午,远处有村人赶着一头老牛过来,王氏空洞的一双眼看着那老牛许久、许久。
眼眶微酸,进而模糊,模糊的泪眼里,往事一幕幕闪过,是小小的柳渔帮着抱柴提水,喂鸡扫地,踩着板凳帮着做饭,大一些的柳渔,打了络子捧给她看。
王氏忽而崩溃了一般,嚎啕大哭。
她错了,老牛且有人爱惜,她其实不如一头老牛。
曾经唯一会疼她惜她的长女,被她自己亲手推开了,再也不会认她了。
王氏哭得声嘶力竭,却再也没人会替她擦一擦泪。
作者有话说:
把陈槐花和镇上百姓的反应删掉了,不重要,这些人和主角以及事件其实都不太相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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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9章
柳渔的消息很快在柳家村传了开来, 议论的人多了,哪怕柳家人再不被村里人待见,很快也听到了风声。
村里人知道的消息也并不多, 都是镇上听来的,听说柳渔嫁进了陆家,听说柳渔嫁妆丰厚,听说柳渔现在在县里开着绣庄……
仅这些,就让柳家一众人都红了眼。
王氏看着那一张张压不住贪婪的脸,再看柳大郎忌妒、愤恨与贪婪交织在一处几近扭曲的模样,心里颤了颤。
晚饭过后, 这一年多冷战不断、感情并不多和睦的老大两口子竟又一次避过她进了正房。
王氏站在灶屋的窗根底下,定定看着正房方向,这一刻她心中甚至生出一个极为怨毒的念头, 有什么药能要人命的,做饭时当成盐往里搁一勺,是不是就能把那几个一窝子都送走了。
这念头只冒出来一瞬,又会想到柳燕, 想到自己的后半辈子,便就又压了回去, 而后就觉自己可笑又可悲。
柳大郎两口子前脚走了,王氏后脚回了正屋, 悄无声息地出现, 柳康笙被惊了一下。
王氏扯了扯唇角:“反应这么大,做虚心事了?”
她这阴阳怪气, 柳康笙沉了脸, 正要斥一句, 王氏凉凉道:“你别忘了我们签的切结书和对当年事的认供都在卫氏手里, 也别忘了,卫氏还有个在衙门里的儿子。”
王氏生平第一次,要仗卫氏的势去护自己的女儿。
不,第二次了。
如果不是卫氏……
王氏的手颤了颤,她不敢去想柳渔的下场,在这一刻,王氏终于明白了柳渔那句话里的意思,如果没有卫氏,或许已经没有现在还活生生站在她眼前的柳渔了。
一股凉意由脚底而上,直寒进她骨子里。
柳康笙被王氏一提醒,也冷静了过来,对上王氏冷沉沉的目光,不自在的垂了眼:“只是说了几句闲话,你瞎琢磨些什么。”
王氏冷笑:“是闲话最好,柳康笙,兔子急了也是会咬人的。”
~
正月初八,安宜县城。
过了年关,各行各业又都恢复了营业,县城里格外热闹,码头上,一艘船刚停靠下来,搭船的人陆续上了码头,一个穿着布衣戴着斗笠的男人也下了船,站定在码头看了看,拉住一个码头搬运工,打听如意绣庄。
如果柳渔在这里,就能认出来,这戴着斗笠的不是旁人,正是继兄柳大郎。
搬运工详细的给他指了路,柳大郎谢过,站在码头四下看了看安宜县城。
一年多了,这是柳大郎自那一次出事后头一回踏进安宜县,且是坐船来的,自一年多前那事之后,柳大郎对骡车、对安宜县已然有了阴影。
而对柳渔,则是阴影加怨恨。
多少个日夜,柳渔都是他的恶梦。
“断子绝孙,有很难吗?我只要往你这里来一下,很容易的。”
柳渔眼里的寒凉和剪刀高高扬起又沉沉下落的森寒,撕心裂肺的疼痛和无边的恐惧绝望,柳大郎这一辈子都忘不了。
从前柳康笙和王氏从来不说带走柳渔的是什么人,又到底在哪里,柳大郎无从知道柳渔的消息。
而如今,知道柳渔嫁到了长丰镇陆家,知道她在县里经营着绣庄,哪怕柳康笙再压制,再说柳渔手上有能送他们去吃牢饭的大把柄,柳大郎还是以去岳父家接伍氏的名义,一个人摸到了安宜县来。
如意绣庄,门头远比他想象中的要气派,柳大郎站在绣庄对面的一处巷子里,盯着如意绣庄进进出出的女客,头戴钗环,穿绸着缎。
不说钗环,只说衣裳,少说要好几两吧。
柳大郎再看如意绣庄,眼里就像卷入了一场阴郁的风暴。
这么大一个绣庄,卖的全是几两一套的衣裳,那这绣庄得值多少钱?
柳大郎想象不了,当初的八十两在他眼中都是天价,为了八十两,他被柳渔废了。
柳大郎的手在身侧攥成了拳,骨节咯咯直响。
凭什么,他成了废人,柳渔还能过这么好的日子呢。
心中的戾气压都压不住,他要弄死柳渔,一定要弄死柳渔。
~
绣庄边的小茶馆里,陆承骁和柳晏清挑了个临窗的座坐着。
这是两人在茶馆里的第三天了。
茶馆不大,就在绣庄旁边不远,掌柜是个颇有雅趣的人,用了不少绿植装点。
柳晏清和陆承骁选的这个位置有个好处,两人坐着,各管一边,绣庄外的半条街几乎都在他们眼皮子底下,而从外边向茶馆里看,只要不是离得很近,两人的身形倒都能完美隐在绿植后方。
柳大郎出现在绣庄所在的这条街上,陆承骁就留意到了,非晴非雨的天,戴着个斗笠贴在墙角定定瞧着绣庄方向,尽管只能看到半张脸,陆承骁却已经有五六分把握,是柳大郎来了。
这话说来,还是年前那一回碰上了王氏后的第二天柳渔提起的。
从前镇上知道她身份的没几个,经了和王氏碰面那一出,传到柳家村是迟早。
王氏和柳康笙不需要太费心防,二房两口子,林氏贪婪些,但柳康笙压得住。要说柳家有隐患的话,最大的隐患就是伤而未死的柳大郎。
自上次在县里见到伍氏和别的男人勾缠在一处,柳渔就隐隐猜出柳大郎情况了,这世上谁最恨他,当然是柳大郎。
柳渔无所谓,她也恨不得柳大郎去死,彼此彼此。
但想起这一桩来,该做的防范还是得做,私下里把当日的情况和陆承骁说了,把柳大郎可能报复的猜想也说了,便有了陆承骁和柳晏清今日在这里守株待兔一事。
陆承骁给柳晏清使了个眼神:“你看看,点心铺巷角那个是不是柳大郎?”
柳晏清一下子警惕起来,转身拨开窗边的枝叶往外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