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用微表情锁定嫌疑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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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用微表情锁定嫌疑人
第二处关键突破
晚上六点,侯大利来到刑警新楼。经过306室时,他见杜峰、胡志刚等人都没有离开,正围在一起讨论得热火朝天,便走进室内。
侯大利走进房间,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射向了年轻的一组组长。他摸了摸脸,道:“我脸上没有什么异物吧。”
杜峰头发干干净净,笑容满面,道:“种植牙确认了吗?”
“确认了,确实是种植牙基座,位于左边第二颗磨齿。”侯大利拖了椅子,和大家坐在一起,问道,“老训练场的土筛完了?”
杜峰啪的将一张相片拍在桌上,道:“功夫不负有心人,终于找出了这个。”
侯大利接过卷宗,翻看里面的相片,看了第一张,抬头问道:“没有比例尺?”
现场痕迹、物证照片要用于比对检验,且要作为诉讼证据,拍摄时应在被拍物同一平面上放置比例尺,以示原物大小。侯大利在专案组时经常照相,算是行家。
一组刨了无数天泥巴,终于有了成果,谁知这个年轻组长没有说一点客气话,见面就说问题,杜峰有些郁闷,道:“这不是正式卷宗,有些相片在组卷时要剔除,下面几张有比例尺。”
相片是一个黝黑的金属扣,长三厘米,宽两厘米。侯大利摸出放大镜,仔细观察,得出结论:“这是爱仕皮带扣,方块H皮带扣,原价一万二三,这一条应该是仿品。”
胡志刚有点怀疑,问道:“烧成这样,怎么判断是仿品?”
“凭感觉吧,我天天摸这款皮带。仿品做得再逼真,感觉还是稍稍有不对。”侯大利拉开衣服拉链,显露出皮带扣,正是爱仕皮带。
刑警支队侦查员由于工作原因,基本没有机会穿常服,执勤服也少穿。滕鹏飞还特意要求不准佩戴警用皮带,免得在关键时刻露出破绽。胡志刚佩的是一根旧牛皮带,三年前有摊贩在街上现场割牛皮制作皮带,他见牛皮成色还不错,花一百块钱买了一根。这根皮带质量真心不错,用到现在还没有变形。他看了一眼侯大利腰上的皮带,用力抓了几把自然卷头发,道:“一万二三,这么贵的皮带在江州有卖吗?”
侯大利道:“这条皮带是我妈出国时带回来的礼物。这是2004年秋季新款,也就是说,黑骨案肯定是发生在2004年秋季后。”
二道拐黑骨案最关键一步是寻找尸源,侯大利一口断定皮带最早可能出现的时间,这对寻找尸源极有用处。
侯大利见诸人都盯着自己,道:“你们继续讨论,我先听听你们的分析。”
侯大利在105专案组时,参加刑警支队主持的案情分析会,经常会提出针锋相对的意见,其意见往往还很有道理,弄得刑警队主办侦查员下不了台。今天他回到306室,几句话之后,大家思路被打乱,一时之间,没有人发言,场面冷了下来。
侯大利见无人发言,道:“你们聊啊,我就在旁边听一听。”
杜峰清了清嗓子,道:“我们继续啊,刚才谈到哪里了?”
胡志刚幽幽道:“刚才讨论的所有问题都已经被废掉了。我们原来是准备从1999年开始调查,现在最应该做的事情是确定皮带扣是不是2004年秋季新款。”
“江州没有爱仕皮带扣专卖店,阳州有,我找这方面的行家问一问。”侯大利拨通了金传统电话,直接问道,“老金,哪个地方有爱仕皮带扣专卖店?阳州有没有?……有啊,是哪一家?别废话啊,我要知道详细地址。”
结束通话,侯大利看着诸人,道:“我问清楚了,阳州有一家专卖店,派两个人到爱仕皮带专卖店取材料。我提醒一下,根据上次到阳州取证的经验,没有本地公安出面,这些外国的店不一定配合,在出发前,胡志刚要与阳州南阳分局联系,请他们协助。”
安排完了工作,侯大利起身到滕鹏飞办公室汇报颅骨种植牙的事,离开了306室。
屋里鸦雀无声。过了整整一分钟,胡志刚用力抓扯自己的卷头发,道:“我靠,滕麻子给我们几人打招呼,说不要在侯大利面前摆老资格,还强调侯大利到一组当组长是局党委决定,要我们讲政治、守纪律,维持一组安定团结的局面,不要给年轻人压力。结果,侯大利这个菜鸟,坐在我们面前安排起工作顺溜得很,丝毫没有压力。我比他的工龄长十一年,也算是老刑警了,结果他安排我的工作,我居然没有觉得丝毫不妥当。这是怎么一回事?我们一组的骄傲哪里去了?”
这一番话说出了大家的心声,纷纷附和。
胡志刚补充道:“‘神探’还真没有拿组长身份压人,安排很合理,都是必须做尽快做的事,我们没有理由反对。以前他以专案组身份?我们重案大队,现在风水轮流转了,以后他是以重案一组组长身份来?其他人,想起这个画面也是很美。”
话题彻底被带偏,杜峰道:“讨论到此结束,等会儿去喝杯小酒。胡志刚和南阳重案组老唐联系,请他出面协调,明天一早出发。”
在诸位侦查员的议论声中,侯大利来到滕鹏飞办公室。
滕鹏飞看了种植牙底座的局部清晰相片,仰头想了一会儿,道:“这是一个重大突破,价值比皮带扣要高,等明天胡志刚和蒋超从阳州回来,我们再布置下一步工作。给你半天时间,理清思路,强力推进。”
第二天,胡志刚和蒋超前往阳州。在南阳分局老唐的协助下,阳州之行非常顺利。下午两点,两名侦查员回到江州。
下午三点,重案一组组长全体成员来到滕鹏飞办公室。
由于是组内案情分析会,大家也不来虚的,滕鹏飞道:“那就开始谈,侯大利和汤柳、胡志刚和蒋超分别去了阳州,先谈皮带扣的事情。”
投影仪上出现两张相片:一张是正版爱仕的相片,另一张是盗版爱仕的相片。胡志刚介绍道:“正品价格如今一万七,盗版也不便宜,一千两百块。以我的工资,买盗版都困难。如果不是太贵,可以买实物回来。”
滕鹏飞道:“侯大利戴的是正版,取下来,给大家摸一摸,找找感觉。”
侯大利取下皮带,传给大家,增加直观印象。
胡志刚又道:“我们取了调查材料回来,这条皮带的全球上市时间是2004年秋季,以前没有这种形状的皮带扣。”
滕鹏飞在白板上写下2004年秋季,打上着重符号。
“受害者尸体被焚烧,大体上是在哪个季节?春天、夏天和初秋肯定不行,原因很简单,你们注意到上山道路前有‘严防山火’的标语没有?我到村办公室去看过,春天、夏天都有防山火安排表,不管是否落实,防山火肯定是大家的共识,春天、夏天和初秋季节焚烧尸体,有火光、有浓烟,这肯定不现实。但是,深秋和冬季不一样,农村有烧稻草茬的习惯,一旦烧起来,四处都有浓烟。二道拐还有一个特殊情况——盛产二道拐熏肉,很多公司或者农家利用山顶柏树枝熏制香肠腊肉,每年深秋和冬季,整条公路都是浓烟滚滚。在这个季节焚烧尸体,就算烟再大,也不会引起大家注意。再者,颅骨中有杂树的根系,而滑坡地点的青枫杂树生长了三到四年,所以焚烧时间大体确定为2004年、2005年、2006年的秋冬季节。”
分析完时间,滕鹏飞把签字笔扔到桌上,发出咔的一声响,道:“侯大利说一说颅骨种植牙的情况。”
侯大利已经将黑骨案的颅骨相片传到了投影仪,投影仪出现了三个复原图像,脸型一致,只是鼻型不同,人像便显示出了不同气质。
滕鹏飞皱着眉道:“怎么是三个图?我们发协查通报,不能发三个图。”
侯大利解释了画三个图的原因后,又拿出几张素描,道:“这是老葛画的素描,没有加入脸部特征,可以增加直观印象,作为复原相片的补充。”
江克扬是铁路警察出身,看人眼光极准,道:“从素描上看起来是个城市青年。”
侯大利解释道:“遇害者很有可能就是城里人,而且经济条件还不错。种植牙要六七千,一般农村青年和矿工们不会为了美观花这么多钱,再加上一千多的皮带,肯定是城市青年。”
“最有价值的就是种植牙,当务之急是到各大医院查找做种植牙的记录。一米七三左右、男性、二十来岁、2004年以前,这些条件限定以后,搜索范围就缩小了很多。”
滕鹏飞安排了此项工作后,又道:“老克谈谈针对二道拐附近的补充调查。”
江克扬翻开笔记本,道:“滑坡公路往上行就是长青铅锌矿,这条公路不是铅锌矿的主要通道,是一条生活便道,也是备用道路。长青铅锌矿最初属于长青县政府,建成于1984年6月,矿区占地五万平方米,是长青县骨干企业,2005年被江州长盛矿业集团收购。长盛矿业这几年收购了不少地方中小企业,做得挺大。我们到长盛矿业集团做过调查,这几年没有失踪员工;又通过长青县原来的中小企业局找到长青铅锌矿的老矿厂和办公室主任,据他们回忆,收购前,他们没有员工失踪。”
侯大利在笔记本上写上“收购”两个大字,又看了一眼白板上的着重符号,在“收购”两个字后面加上了三个着重符号。着重符号本是滕鹏飞的使用习惯,侯大利觉得好,立刻就用在了自己的笔记上。
滕鹏飞略微斟酌,道:“杜峰探组和国强探组兵分两路,彻查医院,先从江州的医院查起,江州的医院查不到,就到阳州去找,在阳州查不到,就到周边的秦阳和湖州,一定要从种植牙入手查找尸源。老克探组带着画像沿着铅锌矿追查,焚烧现场距离长青矿这么近,应该有某种联系,认真排查,不要有遗漏。要让矿上工人辨认这几张图。长青铅锌矿在2005年改制,除了要找到现在的长青铅锌矿的工人进行询问,还得找以前国有长青铅锌矿的人进行辨认。”
江克扬翻着几张画像,道:“范围太宽,大海捞针,难度不是一般大。”
滕鹏飞语气坚定地道:“大海捞针也得捞,专门工作和群众路线相结合,这是永不过时的工作方法。”
他安排完具体工作后,这才想起自己已经不是一组组长了,这些事情应该由一组组长来安排,自己有些越俎代庖,便补了一句,道:“侯大利,你有什么想法?”
“铅锌矿这条线要特别注意黄大磊收购长青铅锌矿期间出现的异状。收购期间,有利益往来,人来人往,容易出现冲突。”侯大利虽然没有在企业工作过,可是在家族企业的耳濡目染下,知道企业收购过程中藏有不少猫腻,特别是新千年初期的国企收购更是充满了争议,暗藏不少刀光剑影。
没有任何线索指向长青铅锌矿收购案,大家都听到耳中,却没有太多关心。
会议结束后,滕鹏飞道:“侯大利留一下。”
诸位侦查员走完,滕鹏飞看了一眼侯大利,道:“侯大利,一组都忙事去了,你做什么?组长不是官,相当于部队中的班长。班长是要带领全班前进,与战士一起冲锋。”
侯大利道:“我准备抽点时间研究黑骨案卷宗,找一找突破点。”
“突破点是顺着证据挖出来的。朱支以前最喜欢说的一句话——现场,现场,现场,仅仅依靠卷宗是破不了案的。”滕鹏飞的工作习惯和侯大利不一样,更喜欢刺刀见红,直接到现场,而不喜枯坐在办公室。每次到了现场总是灵感迸发,而在办公室内则完全无感。
“我作为一组组长必须有自己的判断,提出调查重点,明确侦查方向,这样才能少走弯路。”每个优秀侦查员都有自己的路径依赖,侯大利参加工作以来,大部分时间都在105专案组,专案组负责侦办命案积案,而命案积案的现场早就不复存在,因此,他对深挖卷宗有自己独到的体会,经常在苦读卷宗以后发现有价值的线索。
滕鹏飞瞪着侯大利,道:“不管白猫黑猫,抓到老鼠就是好猫。我不管你用什么方法,必须破案,拿下二道拐黑骨案。”
人生得意须尽欢
江克扬队伍接受任务,回到307室,讨论如何落实调查走访任务,讨论时,不免要谈论一组新组长。
侯大利早被人议论惯了,并不在意一组侦查员对自己有什么看法。他有自己做事的节奏,不会为了迎合滕鹏飞而随队调查,该参加调查时自然会参加调查,该在办公室谋划就坐在办公室谋划。
众侦查员出动后,他独坐于办公室,安静地读卷宗,从中寻找可能对案件有帮助的蛛丝马迹。阅读卷宗时,他不时想起张小天查找王永强内心弱点的过程。他原本以为自己调查走访很细致,谁知与张小天相比就显得相当粗糙。张小天提出根源理论,认为每个人的行为模式都可以从其出生地和成长地找到根源,这个根源就是击破其内心防御的关键点。这个根源理论与老朴的“社会关系、行动轨迹”八字真言相类似,各有侧重点。
侯大利接受了根源理论,借鉴了张小天的思路来思考二道拐黑骨案。凡是有预谋的凶杀案,必然会有一个击破整个犯罪设计的关键支点,这个关键支点用最通俗的话来说,就是这个案子为什么会发生?找到了发案动因,也就抓住了牛鼻子。目前,老克探组和杜峰探组分两个方向开始调查,有可能成功,也有可能失败,不管是成功还是失败,仍然离不开对发案动因的探查。105专案组近期调查杨帆案,正是围绕重新确定的发案动因开展。
从历年统计来看,与情感有关的杀人案数量长期排在第一位,与财物有关的杀人案数量排在第二位。从此案仅有的线索来看,不符合因为情感纠葛而杀人。情感纠葛更多是激情杀人,案发场所多在家庭内部,手段相对单一。此案涉及尸体转移和焚烧,焚烧后将尸体掩埋在废弃矿道里,风格上更接近为财杀人。
为财杀人,焚烧地点靠近铅锌矿,死亡时间最有可能在2004年、2005年或2006年的秋季。那三年间,二道拐村周边最重大的事情是长盛矿业集团2005年收购了原本属于长青县的国有铅锌矿。黄大磊的发家史充满了血腥,虽然他从1995年后就没有再次作案,但是此人心狠手辣,为了巨大利益极有可能做出这种残忍之事。
侯大利独自沉思,时间不知不觉中滑走。接近下班时间,他拨通了夏晓宇电话,准备请教这位江州生意场上的老江湖。
“大利难得给我打电话,是不是遇到疑难问题了?到雅筑见面谈吧,喝杯小酒,见一见老朋友。你妈还在跟我发牢骚,说你脑袋里全是案子,你的案子全是血淋淋的,担心长期弄下去,你脑子会坏掉。过来和我喝顿酒,你妈会开心的。”夏晓宇和侯大利说话没有什么顾忌,想说就说。
侯大利道:“好,我六点二十分过来。”
夏晓宇道:“我们两个喝起来没有意思,达不到放松脑袋和身体的作用。我给杨红打电话,让她过来。杨红约了我好几次,我还真抽不出时间。”
“杨红要来?行吧。”
在金传统没有出事前,江州一中几个同学偶尔会在金山别墅聚一聚。金传统出事后,同学聚会就再也没有重启。如今侯大利度过了失去田甜后最痛苦的时候,从理智上明白不能长期陷入哀痛中不能自拔,这才同意聚会。
下班后,侯大利准时来到雅筑。服务员径直将侯大利带到一个小房间,道:“夏总到了,在等你。”
小房间是安置在雅筑旁边的小茶室,专供饭前喝茶聊天所用。一个漂亮女孩在泡茶,夏晓宇微闭双眼,享受清茶和音乐。
“找我肯定有事,在这里说话没事,她不会出去说的。”夏晓宇端起一杯茶,放在鼻尖嗅了嗅,道,“这株鸭屎香有银花香味,很地道。”
“每次喝这茶,我都想笑,这个名字太有损这个香味。”侯大利接过小茶杯,细细品味茶中的银花香。
“这应该和给人取狗蛋等贱名差不多,反其道而行之。”夏晓宇仍然一副悠闲模样,不紧不慢地品茶。
“夏哥熟悉长盛矿业旗下的长青铅锌矿吗?”侯大利把杯子递还给女子,直奔主题。
夏晓宇道:“江州圈子不大,很多事情在圈子里是半公开的。长盛收购长青铅锌矿,收购价一亿两千万元,是江州这些年比较大的收购案。长盛矿业旗下有多个矿山,长青铅锌矿是目前效益最好的一个。”
侯大利道:“既然长青铅锌矿很赚钱,长青县为什么要卖掉这个会赚钱的金蛋?”
“隔行如隔山,国龙集团主营业务是机械行业,后来才涉足房地产和酒店行业。我们最初搞过一个煤矿,冒顶死人后,你爸就彻底退出了矿山这一行,所以我还真不了解矿山里面更深的门道。如果要讲场面话,那就是长盛矿业管理水平高、经营方式灵活,加上国内大环境好,所以收购长青铅锌矿能够赢利。”
夏晓宇见侯大利对这个回答明显失望,道:“我不了解矿山经营的细节,但是有个老哥一直在搞矿山,是真行家。秦永国参加过当年的胜利煤矿招标,原本是丁总邀请来围标的,后来丁丽出事,丁总没有心思搞煤矿,让给了秦永国。秦永国这个老狐狸前些年阴沟里翻了船,被人举报偷税漏税,数额巨大,最近才从监狱出来。他在外面散心,最近要回来,我找机会安排你们见面,他肯定什么都愿意说。”
侯大利道:“秦永国和黄大磊是竞争对手?”
夏晓宇道:“秦永国和黄大磊都搞矿山,是同行,前些年斗得水火不容,矛盾很深。秦永国曾经是矿山企业老大,后来被黄大磊全面打压,本人还被弄进了监狱。如果有猫腻,秦永国多半听说过,也很乐意提供给警方。”
茶室门被打开,杨红还未现身,清脆的笑声先飘进房门:“夏总打电话,说是有贵客,要我带美女过来,我可是带来了江州最漂亮的两位美女。”
她进门见到侯大利,笑声戛然而止,道:“大利也在?”
夏晓宇大笑:“大利难道不是贵客?”
杨红嫣然一笑,坐在侯大利身边,道:“大利是我的高中同学,不算贵客。走吧,肖婉婷和林风到了。”
和田甜交往时,侯大利拒绝了杨红送上的红线,却接受了其善意,带着她认识了夏晓宇。从现在的情况看,杨红应该从夏晓宇那里拿到了不少业务。
三人来到雅筑包房,包房里有两个十分养眼的美女,其中一人是标准的大众脸美女,江州电视台播音员肖婉婷;另一个则是江州学院附中的音乐老师林风。这两人主动热情和夏晓宇打招呼。侯大利跟在夏晓宇身后,没有说话,又帅又酷。两个美女目光在侯大利身上转了一圈,再回到夏晓宇身上。
杨红道:“大利,我高中同学。”
“大利,我兄弟,江州公安局刑警支队的大‘神探’。”夏晓宇介绍完,又指着大众脸美女,对侯大利道,“肖婉婷,大利应该熟悉吧?她可是我们江州的门脸。”
侯大利实话实说:“对不起,我还真不熟悉。”
夏晓宇道:“你不看江州电视台?”
侯大利摇头道:“除了案子,只看新闻联播。”
肖婉婷认识公安局好几个局领导,没有将侯大利这个“神探”放在眼里,被眼前帅哥无视后,给了他一个大白眼,故意用淡淡的口气道:“电视台和市局新闻处合作得挺好,联办了一个法制栏目,收视率挺高,关局请我们吃过好几次饭。”
夏晓宇看了杨红一眼。杨红眼中含笑,微微摇头。夏晓宇这才明白肖婉婷不清楚侯大利的另一个身份,却没有马上点破,又介绍道:“这是林风,音乐家,等会儿我们听她唱歌。”
林风站起身,伸出手,微微欠身,自我介绍道:“我是林风,不是音乐家,是师院附中的音乐教师。”她知道侯国龙有个儿子在江州当警察,曾在山南师范大学假扮过老师,见到夏晓宇这个态度,眼前之人是谁就不言而喻。
杨红平时在闺密面前从来不提与侯大利有关之事。侯大利没有接受自己的爱意,这就意味着侯大利对自己抱有“歉意”,有了这个“歉意”,自己要找侯大利帮一点不太为难的“小忙”,基本上不会被拒绝。这种心理很微妙,能意会不便言传。作为漂亮女人,杨红从小就能把握这种细微感受,也能轻松利用人与人之间的情感变化来为自己争取利益。她的家世普通,正是借着这种高情商,才苦心经营起了属于自己的关系网。
田甜牺牲后,杨红立刻回国到陵园上香,再次夯实了与侯大利的关系。她很理智地选择成为侯大利的红颜知己,而不再发生其他关系。
顾英准时出现在房间,问道:“夏总,今天吃山南菜,还是粤菜?”
夏晓宇道:“问大利,我难得请他吃顿饭。”
顾英道:“大利肯定吃湘菜,这几次都点了湘菜,还特别喜欢吃臭鳜鱼。”
臭鳜鱼的味道很特别,是田甜的最爱,侯大利不愿与其他女人共享这道菜,选了粤菜。
话音未落,放在桌上的手机响了起来。侯大利接通电话,金传统的声音飞奔而来:“你在哪里?今天我们哥俩要喝一杯,不醉不归。”
金传统声音太大,冲击力很强,侯大利让手机离耳朵远一些,道:“遇到了什么喜事?我正准备吃饭,杨红也在,你过来吧。”
很快,金传统和张晓出现在房间门口。他进屋跟夏晓宇打了招呼,也不管其他人,拉着侯大利就朝外走。两人来到一个安静角落,金传统嘿嘿狂笑:“告诉你一个天大的好消息,刚刚,我和张晓在家里完成了一次正式的夫妻生活,老子酣畅淋漓地打了一炮,是正式的性生活。”他一扫往日的颓废,一脸的春风得意。
侯大利道:“难怪张晓红光满面。”
“你会不会用形容词,是满脸娇羞。我到京城做了手术,一直在等待恢复。刚刚成功了,比以前还厉害,张晓满意极了。前段时间亏待了她,这一段时间我要全力做爱。”金传统到国外留学时,在一次车震时被绑架,后遗症之一就是阳痿不举。回国后,他表面过着放荡不羁的生活,内心实则相当痛苦,又无法得到外界安慰,今天终于再起雄风,他第一时间想到的便是知情人侯大利,急切地与之分享幸福。
侯大利道:“这应该祝贺,好好享受人生。”
“我要和张晓结婚,在我生病这段时间里,只有她在帮助我,就凭着这一点,她就应该是我的妻子。”金传统激动的心情稍有平复,问,“你今天怎么出现在这种场合?”
侯大利道:“你对长盛矿业收购长青铅锌矿这事有什么看法?”
金传统道:“黄大磊都死了,你还管长盛矿业的事?我知道的纯粹是小道消息,长青铅锌矿矿长梁佳兵在收购案中大赚了一笔,应该是和长盛矿业一起赚了国家的钱,具体情况不太清楚。前些年流行抓大放小,好多国有企业都被私人买了,这很正常。”
虽然金传统说的是“小道消息”,但是他提到梁佳兵大赚一笔,应该是无风不起浪。侯大利在脑中给梁佳兵打上了着重符号。聊了几句,侯大利和金传统走进雅筑,两人勾肩搭背,有说有笑。
肖婉婷主动与金传统打招呼,面带疑惑,问道:“你们也是同学?”
金传统笑呵呵道:“我和大利是高中同班,他是我的带头大哥,后来误入歧途,去当‘神探’,把国龙叔气得够呛。”
“侯大利是侯国龙的儿子。”肖婉婷这才知道真相,暗骂自己真傻,这个当警察的大利和夏晓宇称兄道弟,与顾英也是极熟,刚才自己脑子进了水,居然没有转过弯来,还想用关鹏来压一压侯大利,真是蠢。
粤菜陆续上来,味道地道。晚餐后,大家又到江州大酒店的歌城开了房间唱歌。林风和肖婉婷都有一副好嗓子,尤其是林风,非常专业。侯大利很认真地听林风唱歌,听到深情处,伤感慢慢就涌了上来。
林风把话筒让给肖婉婷后,坐在侯大利身边,道:“我们是同年级的。我不在江州一中,在江州学院附中。我一直学音乐,和杨帆在一起演出过好多次,还有十来张和杨帆在一起的演出照。”
“找个时间,我过来翻拍演出照,可以吗?”听到杨帆的名字,侯大利脸色僵了僵。室内灯光昏暗且闪烁不定,掩盖了他的神色变化。
“当然可以。”林风递过来一张小字条,“这是我的手机号码,平时在学院上课,家也在学院,你有时间过来翻拍,提前一小时打电话就行了。”
晚十一点,夏晓宇喝高了,端着酒杯,道:“我们明天到东南亚找个海岛玩几天,阳州有一条红眼航班,带上护照,现在过去还来得及。上了飞机睡一觉,第二天早上就可以到海岛潜水。国龙集团在那边设有办事处,我们只管玩,什么事情都不用操心。”
林风有课,去不了。张晓要陪金传统,自然不会去。杨红和肖婉婷欢喜雀跃,愿意同夏晓宇一起坐红眼航班到海岛玩两天。
分手前,夏晓宇揽着侯大利肩膀,喷着酒气,道:“人生得意须尽欢,否则大家拼死拼活赚钱有个屁用!你爸放不开,肚子里有死规矩,你更是一个花岗岩脑袋。如今的女人反而放得开,大家各取所需,互相享受。”他用力揉着侯大利脑袋,又道,“情和性可以分开,我无法想象你这段时间是怎么过来的。”
杨红开车过来,来到夏晓宇身前,道:“我送肖婉婷回去拿护照。”
夏晓宇道:“太麻烦,你们都坐我的车,先到你家,再到婉婷家。拿了护照,直接去机场,抓紧时间在飞机上睡觉,明天早上就可以到海边潜水了。”
长青铅冶炼厂调查
昨夜,夏晓宇喝得多,携带杨红和肖婉婷,醉醺醺地前往阳州机场,坐红眼航班前往海岛。侯大利喝得不算多,早上起来没有宿醉感,刷牙时,突然意识到杨红和肖婉婷应该不止一次进行过这种说走就走的旅行。
“这是他们的生活,不是我的。”侯大利用力将嘴里的牙膏泡沫吐到洗手台里。
响起门铃声,侯大利放下杯子,过来开门。
平常时间,早餐都是由江州大酒店服务员直接送到房间。拉开门,只见宁凌推着餐车,站在门口。宁凌以前刻意打扮得接近杨帆,绑架案发生后,彻底恢复了寻常装束。
“大利哥,早餐是小笼包、海鲜粥、烤牛肉、中式咸菜和水果,可以吗?量有些多,我能和你一起吃早餐吗?”
侯大利点了点头,让宁凌进来。餐桌在窗边,宁凌麻利地摆放食物。
侯大利问道:“你怎么在这里?”
宁凌道:“集团准备在这边修酒店和医院,调我过来协助晓宇哥推进这两个项目。阳江高铁通了后,江州和阳州就连成一片,很有发展潜力。我这一段时间都在江州,就住在江州大酒店。”
侯大利道:“王永强系列杀人绑架案就要开庭,你来江州,会不会有心理阴影?”
宁凌略微低头,道:“每个人都有心理阴影,全靠自己克服。为了生存,什么阴影都能克服。”
一直以来,宁凌在侯大利面前都表现得如同可爱的邻家小妹,可爱是可爱了,却显得花瓶,今天这几句话,让侯大利高看了宁凌一眼。他夹起一个小笼包,默默地塞进嘴里。
早饭后,侯大利来到刑警新楼,路过307室,停下脚步。几个侦查员正聊得热火朝天。侯大利出现在门口时,聊天戛然而止,所有人保持原来的姿势,没人说话。侯大利虽然担任了一组组长,指挥吴煜案可圈可点,可是他在一组组员面前仍然是个“外人”,是闯入一组家门口的陌生人。从制度上,大家必须接受他;从情感上,大家仍然和他保持微妙的距离。
“老克,昨天进展怎么样?”侯大利进屋,拉了把椅子坐在大家旁边。
江克扬的绰号叫作“老克”,一般都是滕鹏飞、陈阳或者探组内部才这样称呼。江克扬听到从侯大利嘴里飞出“老克”两个字,明白其想融入集体,便笑道:“我们探组分成两组,一路调查原来的国有长青铅锌矿,一路调查现在的长青铅锌矿。国有长青铅锌矿被收购后,原来的员工大部分离开了铅锌矿,要确定这些人的行踪很费劲,靠我们两人得查到猴年马月;另一路调查现有的长青铅锌矿,询问了不少员工。目前没有什么发现,没有员工见过画像上的人。”
侯大利道:“原来的矿长梁佳兵和副矿长这些领导层,你们见到没有?”
江克扬道:“我们准备陆续调查走访原来的矿领导。目前见到一个副矿长,但身体状况很不好,在医院住院,没有收获。梁佳兵现在是长青铅冶炼厂老板,铅冶炼厂的位置就在原来属于长盛矿业的老铅锌厂。我昨天和梁佳兵联系时,他正在市政府开会,准备等会儿再和他联系。”
侯大利道:“不用提前联系,我和你直接到铅冶炼厂,其他人继续手里的工作。”
侯大利和江克扬出门后,伍强、袁来安和马小兵没有立刻行动,反而兴致勃勃地讨论起新组长。
伍强道:“侯大利真是怪人,每次他进门,我的后腰都会发紧,耳朵竖起。我仔细体会,这就是猎狗的临战状态,他让我感到了紧张。”
马小兵发出一声怪笑,道:“幸好是后腰发紧,而不是菊花发紧。”
袁来安自嘲道:“侯大利水平不错,就是和我们气场不和。我们都是平民子弟,生活水平和质量都差不多。侯大利一块表、一件衬衣都够我们全家用一年了。我家里那位喜欢订时尚杂志,只能算是过一过眼瘾。侯大利不一样,穿名牌挖泥巴,毫不尊重名牌。”
伍强站起身,抓起放在桌上的车钥匙,道:“走吧,废话少说,开工。”
一组的办公条件在整个刑侦支队还算好的,每个探组配有一辆警车。侯大利把警车留给其他侦查员,也不管梁佳兵是否在办公室,开着越野车来到铅冶炼厂。厂办麻主任接到门岗电话后,到楼下迎接,将来人请进厂办小会议室。
“梁厂长到车间去了。请问你们什么事?”厂办麻主任五十来岁,甚是精明,手脚麻利,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散烟,泡茶,试探来者意图。
“麻主任,你以前是长青铅锌矿的吧?”侯大利本身是工厂子弟,走进冶炼厂就有几分回到世安厂的感觉,眼前办公室麻主任就如当年世安厂的干部。
麻主任道:“是啊,我以前就在长青铅锌矿厂办,冶炼厂不少职工都是原来铅锌矿的。”
江克扬得知麻主任也是老铅锌矿的,就想从包里拿出画像。侯大利伸手轻轻压了压江克扬手背,道:“你们这个厂有多少原来的职工?”
麻主任道:“三十来个,都是各部门骨干。冶炼厂之所以这么快就搞起来,论本钱,我们不如那些大老板,我们的长处就是有一批老骨干。”
侯大利道:“我不太懂企业,说外行话别笑话,原来的长青铅锌矿生意挺好的,当初为什么要卖掉?”
麻主任道:“刚才没有听得太清楚,你们是经侦支队?”
侯大利道:“我们是刑警支队。”
二道拐村滚出一具人骨,这是二道拐村周边的重大新闻,麻主任自然知道。他明白眼前警察的具体身份,顿时轻松下来,道:“以前国有企业管得非常死,利润上交,再由县里按计划拨款,矿山没有积累,技术落后,市场意识差。厂里连开除人的权力都没有,有一大堆关系户。员工都变懒了,偷奸耍滑,跑冒滴漏,搞得好才有鬼。改革开放,一下子就把企业推进市场,能活下来才怪。”
“谁找我?”从屋外走进来一个长得颇为魁梧的黑脸汉子,身穿工装,头发上落了不少灰。
麻主任大声道:“刑警支队的。”
“我去洗把脸再过来。”梁厂长拿了条毛巾,到屋外洗了脸,走进屋,又端起搪瓷杯,狠狠喝了一大杯水。
江克扬简单介绍了二道拐黑骨案,提出要让老铅锌矿的员工辨认画像。
梁佳兵坐到办公桌后,双手放在桌前,道:“在我印象中,原长青铅锌矿没有失踪人员,至于新的铅锌矿有没有失踪人员,那我就不清楚了。老麻,你对这事有印象吗?”
麻主任用很肯定的语气道:“以前的长青铅锌矿绝对没有人失踪,我记得很清楚,491名员工,一个都不少。”
侯大利道:“有没有当年的员工名单?”
麻主任道:“几年前的名单,天知道在什么地方。我们被扫地出门后,不管以前的事情。”
侯大利道:“麻烦梁厂长把以前长青铅锌矿的员工请到会议室,我们要请他们辨认画像。在辨认过程中,我们要全程录像。”
梁佳兵道:“老麻去安排。生产岗位先不要叫,不要一起过来,免得影响生产。”
小会议室,桌前摆了一台便携式摄像机。侯大利随身带有自配的针点高清录像机,一直在工作。江克扬拿出四张画像,道:“我们做了三张颅骨复原图,另外这一幅是素描,请梁厂长先来看一看。”
侯大利坐在圆桌对面,不动声色地观察梁佳兵。
江克扬按照侯大利的要求,拿出画像,摆在梁佳兵桌前。梁佳兵戴上眼镜,认真看画像,随即摇头道:“长青铅锌矿没有这个人。”
老铅锌矿员工陆续来到小会议室,看了画像,都说老厂里没有这个人。能来的工人全部看了画像后,侯大利和江克扬这才离开长青铅冶炼厂。
江克扬坐在副驾驶室位置,道:“昨天我们走访了十七个,加上今天接触的三十六人,一共走访了五十三个老员工,里面有厂长、中干和普通员工,很有代表性,看来失踪者确实不是国有长青铅锌矿的人。我刚接到电话,马小兵和袁来安走访了新长青铅锌矿,也没有结果。”
侯大利道:“在老矿洞放火焚烧尸体,凶手绝对熟悉周边地形。排除了老厂员工和新厂员工,再排除周边村民,那么有一个问题,死者是哪里的人?”
江克扬道:“凶手应该在这里生活或者工作。从穿着、种植牙来看,死者经济条件比较好,如果真与矿山有关,排除了员工,那么是否可以考虑死者是与铅锌矿有业务关系的人?”
“我陷在惯性思维里,老是想着失踪的是员工。老克这个观点非常重要,是一个很重要的思路。”侯大利从随身携带的包里拿出笔记本,记下这条思路。
江克扬道:“以前黄大队也喜欢记笔记,有什么思路或者线索,都要记下来。”
侯大利道:“我就是从黄大队那里学来的招数。好记忆也需要烂笔头,记录的过程就是整理思路的过程。”
想起黄卫,两人都有些感慨。
铅冶炼厂办公室,梁佳兵坐立不安,坐下又站起,站起又坐下,思来想去,终于下定决心,拨打了长盛矿业总经理黄大森的电话。打完电话,他快步下楼,坐上小车,直奔江州矿业大厦。
黄大森和被炸死的大老板黄大磊是隔房堂兄弟,同一个爷爷,是没有出五服的亲戚。黄大磊崛起后,黄家不少人都投奔了这位家族英雄。黄大森在众多黄家亲戚中脱颖而出,成为黄大磊的左膀右臂,长盛矿业的具体管理工作就是由黄大森操作的。
半个小时后,梁佳兵来到矿业大厦黄大森办公室。
“梁矿长有什么要紧事,特意跑一趟?”黄大森咬着大烟斗,靠在皮椅上吞云吐雾。
梁佳兵试探道:“黄总,最近二道拐村出了一件事情,不知道你知不知道?”
黄大森靠着皮椅,道:“什么事情啊?不清楚。长盛矿业旗下企业多,我这一段时间没有到长青铅锌矿。”
长青铅锌矿目前是长青矿业旗下最赚钱且前景最好的企业,黄大森的小车每周来一到两次,要说不了解情况,那完全是假话。梁佳兵对此心知肚明,道:“各种烦心事多,警察也经常过来。”
黄大森看了看手表,道:“梁矿长难得来一趟,中午到长盛会所小喝一杯。我等会儿还得处理一个要紧事,你先过去,等我半小时。”
梁佳兵走出黄大森办公室时,下意识朝最里面的办公室望了一眼。最里面的办公室是董事长办公室,也就是长盛矿业大老板黄大磊原来的办公室。如今黄大磊被自己喝过血酒的兄弟杜强炸死,黄大磊的妻子朱琪就坐了这间办公室。朱琪曾经出演过连续剧的三四号女演员,偶遇黄大磊后,当了小三。七八年时间,小三熬成正室,黄大磊遇害后,她坐上了丈夫原来的位置。
梁佳兵在业务上主要依靠黄大森,不愿与朱琪见面,怕惹上麻烦,准备悄悄离开。谁知刚走到电梯口,朱琪就从办公室出来,站在门口,皮笑肉不笑地道:“梁老板,到了大楼,都不到我这里坐一坐。”
若是平时,朱琪开了口,梁佳兵肯定要到朱琪办公室坐一坐。今天他心里藏着事,敷衍了几句,走向电梯口。朱琪望着梁佳兵身影消失在电梯口,俏脸挂寒霜,骂道:“狗眼看人低,以后叫你知道水深火热,呸!”
黄大森没有动弹身体,坐在皮椅上继续抽雪茄。半个小时后,他终于站了起来,前往长盛会所。
长盛会所吃喝玩乐都有,是黄大磊谈重要事情的地方,朱琪基本不到此处活动。黄大磊死后,最隐秘的那间办公室便归黄大森使用。
梁佳兵喝了一会儿茶,心绪仍然不宁,试探道:“二道拐公路滑坡,泥土里有一具人骨,公安出过现场。”
黄大森神情如常,道:“是不是以前的老坟堆滑出来的老骨头?”
梁佳兵道:“公安根据颅骨搞了一个画像,画了三张,让我辨认。公安搞的是复原像,不是真相片,有可能接近真人,也有可能和真人完全不一样。画像中的人肯定不是铅锌矿的人。我在铅锌矿工作了二十年,几百号工人的相貌都印在我脑子里。我觉得像是一个外来人,有可能是送货的,也有可能是谈生意的,或者是搞测量的,反正不是铅锌矿的人。”
这个话题很敏感,梁佳兵讲完要讲的事情,传递了足够明确的信息,便点到为止,话题转到经营方面。2005年,长盛矿业收购长青铅锌矿后,将老矿以白菜价卖给了梁佳兵。如今铅冶炼厂是长盛矿业的配套企业,合作非常紧密。
梁佳兵谈了近期工作上的一些具体困难,提出些不大不小的要求。黄大森痛快得很,全力支持。
交通肇事逃逸案
越野车离开了盘山路,来到长青县。江克扬叫上了长青刑侦大队副大队长吴青,找了家特色餐馆,边吃饭边聊案子。
长青灭门案中,长青刑警大队和江州刑警支队密切合作,迅速破案,获得市局表彰。吴青与江克扬在侦办此案中加深了友谊,变成了可以随时喊出来吃路边摊的朋友。吴青听说过无数关于“神探”侯大利的传闻,见面后,才发现这个传闻中“衣服角角都要扇人”的桀骜不驯的年轻人其实挺温和,说话有条有理,气度沉稳。
二道拐黑骨案由江州市刑警支队主办,由于二道拐往北就是长青县,长青刑警大队副大队长吴青配合调查此案。
吴青道:“我们查过长青县最近十年的失踪人口和失踪人口网上系统,没有符合条件的。我现在高度怀疑此人不是本地的。”
“吴大队和老克不约而同都说有可能是外地人。如果在江州医院查不到种植牙,那真得考虑外地人的可能性。”侯大利夹起一块长青土豆花,在蘸水碟里裹了一圈,放进嘴里。豆花的质朴香味顿时从舌尖传至大脑,产生了大量多巴胺,整个人都舒服起来。
江克扬其貌不扬,丢在人海中便迅速消失。但是人不可貌相,海不可斗量,他曾经是铁路警察,很有些识人不忘之能,除了“老克”,还有一个“电子眼”的绰号,调到江州刑警支队后办过不少大案,这才成为重案一组的探长。他看了一眼吃得津津有味的侯大利,暗道:“刚刚担任一组组长就遇到这么难的案子,算是给‘神探’一个下马威,也不知道最终能否破案。如果不能破案,三板斧没有打开,很不利。”
侯大利吃了几块豆花,道:“老克,下一步怎么走?”
江克扬没有急于回答,认真想了想,道:“到目前为止,只能寄希望在医院查到种植牙,若是查不到,此案真有可能悬了。”
这是餐中闲谈,江克扬答得如此正式,吴青有些意外。
侯大利道:“吴大队,我们下午去一趟长青国资委。当年长青铅锌矿改制就是由他们操作的,问一问当年改制的情况。”
吴青很惊讶,问道:“为什么要找国资委?”
侯大利道:“省厅名提骆主任到江州来审王永强之前,派其助手张小天把王永强根根底底都刨了出来,这才找出王永强全家都迷信的弱点。以前我认为自己调查得很仔细了,对比起来才发现做得还不够,我们可以把事情做得更细,做到极致。二道拐黑骨案线索少,我们要横向到边、竖向到底,全面找线索,说不定,线索就在不经意间找了出来。”
江克扬道:“你怀疑梁佳兵?”
侯大利道:“从逻辑上来讲,在二道拐焚烧尸体,多半与周围的人有关,这一点是我们的共识。收购案是2005年,二道拐黑骨案大体也在这两三年,很容易让人产生联想。今天我们看了铅冶炼厂,投资有上千万吧,梁佳兵以前是厂长,厂长工资高一些,也没有这么多钱,他的第一桶金从什么地方来的?我想从这个角度找找线索。”
在刑警支队一大队侦查员心目中,侯大利是怪人,也是一个神人。经过这一段时间接触,江克扬发现侯大利是挺正常的一个人,非常擅长学习,时刻记笔记是学自黄卫,全方位细致调查学自张小天,向周向阳学习审讯,在重点内容上使用夸张的着重号的习惯则来自滕鹏飞,还能从王永强、黄大磊、吴开军身上总结犯罪经验。他又琢磨道:“难怪侯大利工作两年就能当上一组组长,善于学习和总结是非常突出的优点。”
吃过午饭,稍作休息,吴青带着侯大利和江克扬前往县国资委。
分管领导姜梅得知市局刑警来意后,道:“长青县国资委成立的时间短,长青铅锌矿改制工作,县政府交给我们来办。我那时没有管长青铅锌矿,是另一个副主任唐国兴分管。”
侯大利道:“唐主任在不在办公室?”
姜梅道:“唐国兴出车祸去世好多年了。”
重案一组刑警长期与命案打交道,比普通人敏感得多,得知分管改制领导出了车祸,侯大利和江克扬的目光就碰了碰。
侯大利道:“唐主任是哪一年出的车祸?改制前,还是改制后,或是改制进行中?”
姜梅道:“2005年,改制进行中吧。他出车祸后,就由当时的改革发展科继续抓改制工作,直接向一把手汇报。长青铅锌矿改制完成后,我才调过来分管改革发展科。”
侯大利听出了姜梅话里话外有“甩锅”的意思,道:“我们想调取当年的改制资料。”
姜梅望了吴青一眼,道:“吴大队,莫非又有新案子?”
侯大利兴趣更浓,道:“以前有案子?”
“交通肇事逃逸案。唐国兴在下班路上,发生车祸,没有抢救回来,撞人的驾驶员跑了,一直没有抓到。这事以后,唐国兴爱人夏艳产生了妄想症,精神出了点问题,总觉得唐国兴是被人谋杀的,长期上访。现在夏艳没有上班,单位还继续发工资,每到重要节日,县里都把安全稳定工作压在我们单位。这其实和我们国资委有什么关系?交通肇事逃逸案是刑事案件,没有侦破,这和原单位没有任何关系。”
姜梅说得很委婉,话里话外还是挺抱怨夏艳。她抱怨完,又道:“改制的资料都在县档案馆,你们可以到档案馆查阅。”
侯大利道:“交通肇事逃逸案,发生在什么时间?”
“几年前的事情,记不太准确,我得查一查。”姜梅打开办公室柜子,翻看了一会儿,道,“这是当时的会议记录,是2005年11月10日。”
交通肇事逃逸案的时间和二道拐颅骨案的发案时间应该非常接近,侯大利顿时觉得挖到宝,征得姜梅同意后,复印了这篇会议记录。
走出国资委大楼,侯大利道:“交通肇事逃逸案正好发生在长青铅锌矿改制期间,这事有点意思啊。”
吴青道:“也有可能是巧合。”
侯大利道:“世界之大,确实是无奇不有,不管是不是巧合,我们都要查一查,与夏艳见个面,说不定还能找到新线索。”
警车还未开到夏艳所住小区,吴青接到一个电话,脸色变得古怪起来,道:“侯组长,封大队想请你到办公室去,有事情和你商量。”
侯大利道:“封大队有什么事情?”
吴青道:“我也不知道,封大队没有说。”
一行人来到长青县公安指挥中心。封长胜大队长办公室里坐着一位老交警和县信访办副主任,面前摆有资料。
封长胜热情地与侯大利握手,道:“多次听宫局谈起你,年轻人,屡破大案,了不起。”
略微寒暄,封长胜道:“大家都是内部人,那就不藏着掖着了。唐国兴出车祸后,他爱人夏艳悲伤过度,变得很偏执,甚至可以说是精神上出了点小问题,数次越级上访,弄得领导们很紧张。你们去见她,有可能给夏艳错误的信号,刺激她,让她产生错误的认识。信访办姜主任和交警吴大队都来了,他们都熟悉唐主任和夏艳,带来了相关资料,侯组长想问什么,他们清清楚楚。”
侯大利道:“我们想要了解当年交通肇事逃逸案的细节和夏艳上访的原因。”
封长胜道:“你认为交通肇事逃逸案和二道拐黑骨案有关联?”
侯大利道:“现在不能确定。我们顺线一路摸过来,恰好摸到交通肇事逃逸案。”
封长胜房间还有一名头发花白的老交警,坐在旁边闷头喝茶,一直没有说话。他抬头看了一眼侯大利,继续喝茶。
“这是老谷,当年是他在办交通肇事逃逸案,具体情况由老谷介绍。”封长胜与市局刑警领导们关系不错,接触很多,听说侯国龙儿子侯大利有些“轴”,很担心这个年轻人到长青县一番操作猛如虎,最后啥也没有查出来,却引得夏艳再次越级上访,让基层倒霉。在老谷开始介绍的时候,他走出办公室,给朱林打电话,敲定了晚上的饭局。
老谷放下茶杯,朝旁边垃圾桶吐了一口茶叶,道:“案情很简单,唐国兴下班步行回家,在十字路口的拐弯处被车撞了,肇事司机逃跑了。我们后来做了大量走访调查,才找到交通肇事逃逸车辆的车牌,结果是个套牌。那时没有安装天网系统,线索不多,交通肇事逃逸案至今未能破案,估计以后也很难。”
吴青特意解释道:“唐主任是国资委领导,出车祸后,县局相当重视,刑警大队和交警大队组成了专案组,费了很多精力,最后没有结果,案子现在还挂着。”
卷宗里面有当时的现场勘查相片、手绘图和其他材料,非常规范。侯大利将卷宗递给江克扬,又问:“夏艳为什么上访?”
县局负责信访的陈主任道:“凡是要上访,总会找到理由。夏艳和唐国兴感情不错,丈夫早上还好好的,晚上回家路上就没了,悲伤过度,一直想不通。唐国兴出事后,长青县公安局成立了专案组,顺带把以前发生的交通肇事逃逸案都破了两件,但很遗憾的是,没有找到这次交通肇事逃逸案的犯罪嫌疑人。”
侯大利道:“夏艳上访的理由就是没有抓到交通肇事逃逸案的犯罪嫌疑人?”
陈主任道:“不完全是这事。唐国兴火化后,夏艳说起家里进了贼,具体丢了什么东西又说不出来。公安这边没有办法立案,确实不符合立案规定。”
信访办卷宗里,有夏艳写的数份上访材料。从材料反映的事实来看,夏艳所言确实达不到立案标准。
夏艳自述:“我丈夫是很严谨的人,有人行道绝不走公路,走到公路上绝对不会闯红灯,左看看,右看看,没有危险才过马路。当天,据周边商店的人反映,我丈夫正在过马路,那辆车直直地冲过来,速度快得很,这就是预谋杀人。我丈夫下班总要提一个包,包里没钱,就是习惯有个包,否则手就空着。有时工作上做不完的事情也放在包里。我丈夫才调到国资委,国资委负责改制,这是涉及好多人工作的事情,有工人围过县政府,还有工人来砸我家的窗。我丈夫肯定是因为改制的事情被害的……我丈夫过世以后,我和儿子在医院守着,后来又忙着安葬,很少回家。等到事情忙完了,我和儿子回家,才发现家里进了贼,我丈夫的柜子被翻乱了,不是原来的顺序。我丈夫做事一板一眼,他的柜子从来都是整整齐齐的,我们动一下,他都知道。我们回家发现丈夫的柜子被翻乱了,东西不在原来的位置。家里没啥钱,存折放在书里,小偷肯定找不到。公安凭什么不立案?明明家里进了人。我丈夫就是因为改制被人害死的。”
这是夏艳的自述,她四处投送,有的送给长青县政府,有的送给江州市政府,还有的送给江州市公安局,内容都一样。
老谷道:“夏艳报案后,公安很重视,当时县刑警队技术室都出动了,没有在抽屉里找到其他人的指纹,只有唐国兴和夏艳本人的指纹。另外,唐国兴家里门窗都关得紧紧的,没有遭受破坏,家里值钱的东西也没有丢失,所以,城关派出所没有立案。臆想,这在很多上访人中都存在,这是受害者家属很多都有的反应。”
市刑警支队和县刑警大队关系很微妙。市刑警支队负责全市公安机关刑事犯罪案件的侦查指导工作,管辖重特大刑事案件,负责给县刑警大队提供技术支持。刑警支队可以介入辖区内任何刑事案件,但是不直接管理县刑警大队的人财物。县刑警大队经费和人员都受本地管理,所以,考虑问题时必须考虑长青县本地利益。
朱林和王华接到了封大队邀请,来到长青县。诸人共进晚餐,气氛融洽。
晚餐结束,封长胜在前往停车场时,握紧朱林的手,道:“如今上访责任太重,基层被弄怕了。有些上访者看准了这一点,闹访、缠访,不达目的不罢休,希望老领导理解。如果在案子上有什么要求,直接布置,长青刑警还是有战斗力的。”
梁佳兵的身体语言
晚上十点,侯大利回到江州大酒店。
以前这个时间点,他回到高森别墅时,别墅二楼窗口会透出柔和灯光,田甜总是坐在卧室沙发上或读书或看电视。有了女主人,回到高森别墅就真是回家。如今回到江州大酒店,饭店是五星级服务,可是服务再好,没有了女主人,房间总是冷冰冰的。
电话响起,在安静的房间特别刺耳。
“我还以为你已经睡觉了。”夏晓宇声音懒洋洋。
侯大利道:“正准备睡觉。晓宇哥,有事吗?”
从听筒里隐约传来笑声和说话声,其中一个女声非常嗲,辨识度很高,侯大利认真听了听,判断这是肖婉婷的声音。
夏晓宇道:“今天下午,我接到秦永国的电话。他从外地回来,准备约饭局,我顺便提了一句你对长盛矿业收购长青铅锌矿的事有兴趣,只是提了一句,他立刻让我穿针引线,想与你见面。明天你如果有空,他就直接到你办公室。”
侯大利道:“秦永国为什么这么急切?”
夏晓宇道:“秦永国前些年被黄大磊弄得惨,他如今逮住机会就要报复。”
第二天上午,秦永国如约来到重案一组侯大利办公室。侯大利办公室是以前滕鹏飞的办公室,有两间,前间是小会议室,后间是办公室。秦永国进入办公室,回头看了一眼小会议室,关上中间的门。他是典型的乡镇企业家气质,名牌夹克外套穿出了土豪气质,手指上的金戒指犹如假货般明晃晃的。侯大利原本以为秦永国这种级别的老板应该和父亲、丁晨光等人差不多,早就洗干净脚板上了岸,由小人物变成衣冠楚楚的大人物,没想到秦永国依然保持着20世纪90年代初乡镇企业家的形象,土气中透着精明,或者说是精明中透着土气。
“侯警官,你和你妈长得挺像。来,抽支烟。”秦永国取出烟,递给侯大利。在他们发家那个年代,烟是敲门砖,酒是通行证,尽管拥有数个大矿,他仍然保持着年轻时的习惯。
“你认识我妈?”侯大利接过香烟,没抽。
秦永国道:“你爸和你妈刚从世安厂出来的时候,我们就开始打交道,有一段时间还经常和你妈见面。你妈是能干人,很好的内当家。那个时候大家都不懂什么叫生意,也不讲规矩,都是一通乱整。真人面前不说假话,当年我们那一批老板,用一句时髦的话来说,那是有原罪的,真要查,谁的屁股上都挂着屎。我是一根肠子从嘴巴到屁眼,直来直去,包括国龙集国、丁工集团,要说没有烂事,那是假的。只不过,你爸、丁总都很聪明,早早地抽身上岸,如今都成了著名企业家。”
“秦总熟悉矿山,听说知道一些长盛矿业收购长青铅锌矿的内情?”几句话之后,侯大利便明白秦永国是那种“脸有猪相,心头嘹亮”之人,身上乡镇企业家的土味正是其伪装。
秦永国想起自己数年的牢狱之灾,对黄大磊恨得牙痒,就算黄大磊已经到了黄泉路上,也还想再捅他一刀,道:“我们都是搞矿山的,有什么小动作,瞒得过外行,瞒不过内行。长盛收购铅锌矿就是黄大磊和梁佳兵联手做的局,梁佳兵为此大赚了一笔,否则他也开不起铅冶炼厂。长盛矿业都是些吃人不吐骨头的家伙,凭什么把老的长盛铅锌矿交给梁佳兵?这是利益交换。”
侯大利道:“做的什么局?”
秦永国道:“地底下的东西到底有多大储量,没有挖出来的时候根本说不清楚,只能依靠地质勘查。从这几年长青铅锌矿的产量来看,当年绝对弄低了储量。国资委那帮人不懂行,被蒙蔽了,或者说吃了钱,故意放水。”
侯大利问:“有没有证据?”
秦永国道:“这些事情天知地知,你知我知,我是凭经验推测的。若是有证据,我早他娘的把证据寄给纪委、检察院了。我听说二道拐滑坡滚出人骨,十有八九和长青矿有关。矿石埋在地下,挖出来就发大财,有些人为了钱会变得非常恶毒,说出来都吓人。凭着我的江湖经验,二道拐黑骨肯定是挡了某些人的道,然后被暗算,被封到废井里。如果不是滑坡,这人死得冤枉,永世不得超生。”
侯大利道:“你刚才说挡了某些人的道,这个‘道’具体是指什么?”
“我没有具体证据,只是凭行业经验说话。那人多半是挡了改制的道,顺着这条线去查,肯定没错。今天我到这里来给侯警官说这些事,是冒了风险的,出了门绝对不认。黄大磊有个跟班叫黄大森,两人是隔房堂兄弟关系,很多坏事都是黄大磊在背后摇扇子,黄大森冲在最前面。如今黄大森是总经理,与黄大磊的老婆朱琪争斗得厉害,两人狗咬狗,一嘴毛。”
秦永国是资深矿老板,了解行业,所报密料非常重要。
秦永国离开后,侯大利在小本本上记下刚才得到的信息,又翻看了前面的记录,这才拨打了张小天的电话,想请其帮助判断梁佳兵是否说谎。
简略听了案情,张小天道:“你把两个视频传过来,可以不过来,到时我给你标注。”
侯大利道:“我还是要到阳州,当面交流,比起标注要直观。”
张小天道:“来也行,稍晚一点,我手头还有事,处理完后,再研究你传过来的视频。”
侯大利以前认为自己的工作已经足够细致,看到张小天深入调查王永强父母的过程,他意识到每个人的眼光都有局限,当眼光达不到时,就算看见了某些关键物证都会视而不见,成为睁眼瞎。他在自己的笔记本第一页补写下六个字——“细致、细致、细致”,在这六个字上面还有六个字——“现场、现场、现场”。
“细致”来自张小天;“现场”来自朱林。
翻完笔记,侯大利把江克扬叫了过来,一起看电脑里播放的视频。
江克扬看了几眼,道:“这不是我们录的那个视频。”
侯大利道:“在梁佳兵的会议室,我们说了要录视频,但没有承诺只从一个角度来拍。这是我平时随身携带的高清针点录像机,勘查现场时会启动。这个视频的镜头不会受我主观印象影响,能够真实记录现场。梁佳兵只是注意到摆在明处的镜头,不会留意我随身携带的录像机,所以,这个角度的视频会更加真实。”
“你觉得梁佳兵有问题?”江克扬其貌不扬,但一双眼睛颇为有神,闪动时,立刻显现出刑警的精气神。
侯大利道:“我们的工作是与犯罪嫌疑人打交道,见识了各种各样的犯罪手段,有时会把案子考虑得过于得复杂。我们是职业选手,他们绝大部分是业余选手,很多犯罪嫌疑人一辈子只是做过一两件坏事,就算惯犯的经验相对于刑警来说也是不足的,想清楚这一点,黑骨案就应该从简单处入手。为什么要在矿洞里焚烧?原因多半是作案人熟悉这个矿洞,而且肯定是就近处理。”
江克扬道:“不管矿洞是不是第一现场,把尸体移至此的人肯定熟悉矿洞。但是,也有可能是附近村民,他们同样熟悉矿洞。”
侯大利道:“农村表面上有很多荒地,其实所有荒地都有主,作案人焚烧尸体后,堵住了矿井入口,这说明他对矿洞有使用权、处置权。这个信息很重要,说明这个矿洞多半与焚烧者有关联。这条废弃的矿洞曾经属于村集体,后来被长青铅锌矿不远处的长盛铅锌矿收购。村民堵了矿洞,长盛矿会干涉。如果是村民埋尸,还不如自己挖个坑,这样不招谁惹谁,更稳当。也就是说,焚烧者多半在拥有矿洞的原长盛铅锌矿。长盛矿业完成收购后,原长盛铅锌矿变成了梁佳兵的铅冶炼厂,这就很有意思了。”
这时,视频中出现了梁佳兵看画像的镜头。
侯大利道:“视频已经发给刑侦总队六支队心理测试室副主任张小天,请她解读梁佳兵的表现。下午我们两人跑一趟,当面听听她的想法。”
下午四点,侯大利和江克扬来到省刑侦总队,见到张小天。
“四幅画像,你们带过来没有?”张小天前一个项目刚刚结束,略显疲惫,喝了一杯浓咖啡。
侯大利打开卷宗,取出四幅画像,道:“由于被焚烧过,遗骸的前鼻椎少了一段,没有办法确定鼻子走向,老葛就画了三幅不同鼻型的头像。另一幅是素描,没有面部。”
张小天打开视频,调至梁佳兵的镜头,道:“这人是谁?”
侯大利道:“原来国有长青铅锌矿的厂长。”
“除了这个厂长,其他人看到图像后没有异常表情。”张小天放了一遍梁佳兵看图像的视频,道,“这是针点式高清录像设备,没有面对被测试人,恰好很真实地录下了被测试人的身体语言。你们看了视频,是什么感觉?”
侯大利道:“他表情凝重,神情略有不安。”
江克扬道:“我也是同样感觉。”
张小天重放视频,指着画面,道:“这人在看图像的时候,有三次将手指放在衣领和脖子之间,用手拉衣领,让衣领离开自己的皮肤。这个动作我们称之为通气动作,用于缓解压力和情绪上的不适,是对压力的一种反应方式,也反映一个人遇到了让他不愉快的信号。”
她又定格视频,道:“你们再观察这个厂长的双脚,他的脚是一种很特殊的姿势,用脚踝紧锁椅子腿,这是典型的冰结反应。冰结反应来自远古,那时的人们突然发现身边有一只老虎或者狮子时会是什么反应?凡是逃跑的多半死掉,吓得一动不动的反倒有可能逃过,久而久之就形成了冰结反应。冰结反应从原始人类到现代人一代又一代传递,成为我们防御危险的第一方案,这是我们大脑的边缘系统在悄悄指示人类应对危险。”
这段视频来自针点式高清录像设备,而正面视频拍不到双脚的动作。江克扬发自内心对侯大利竖了竖大拇指。
经过提醒,侯大利注意到梁佳兵在看图像时双脚踝果然紧锁椅子腿,非常明显。
张小天道:“再注意他的右手,时不时搓一下裤管,这是安慰行为。冰结反应和安慰行为同时出现,说明这人肯定隐藏了什么。”
侯大利道:“能不能从梁佳兵的表现看出哪一幅图更让他感受到压力?”
“这正是我下一步要讲的事。”张小天换上了另一个视频,道,“这台摄像机应该放在被测试人的正对面,非常清晰地录下了面部表情。你们注意,他看第二幅画时,眼睛突然睁大,瞳孔迅速收缩,并轻轻地眯了一下眼。这个动作意味着他不希望看到这张图像。对于多数人来说,他们觉得自己掩饰得很好,实际上这些细微的信息已经出卖了他的真实想法。”
第二幅图正是那幅平鼻的画像,也是三幅画像中最英俊的那一幅。
张小天的解读不仅印证了侯大利的怀疑,还意外地挑出了最有可能接近受害者本人的画像。侯大利抱拳拱了拱手,道:“师姐,你帮了我们大忙。”
张小天微笑道:“解读只是说明了可能的侦查方向,距离破案还有十万八千里,够你们忙的。”
侯大利道:“有了与受害者本人接近的画像,我们算是前进了一大步。师姐,晚上一起吃顿饭,我约一下老葛和朴老师。”
张小天很爽快地道:“平时肯定没有问题,今天不行,我还要到湖州办案,你们进屋前接到的通知,还有半小时就出发。你们也别约老葛和朴老师,帮我一个忙,带我妹妹张小舒到江州去。她要到江州学院演出,原本我准备送她去,正好你们来了,任务交给你们。”
“保证完成任务。”侯大利满口答应。
在等待张小舒的时候,侯大利和江克扬径直到良主任工作室找到葛向东。葛向东依照张小天的判断,在没有脸部的素描上添加了面部,一幅栩栩如生的人物画像便出现在众人面前。
侯大利工作两年多时间便得了“神探”的绰号,内心深处还是颇为自负的,张小天的专业能力让其意识到术业有专攻,人外还有人;葛向东的进步让其意识到每个人都有特长,哪怕以前不起眼的人也有可能隐藏着特殊才能,所以不能小觑天下人。
回江州途中,侯大利提出一个问题:“老克,梁佳兵认出了画像中人,这意味着什么?”
江克扬道:“这意味着他说谎,既然说谎,里面就有戏了。”
侯大利拿到新的全身画像时,张小舒刚好来到省刑总办公楼附近。
张小天道:“小舒是我的堂妹,在山南大学读研,毕业在即,此次要到江州学院参加校园音乐会的演出。”
张小天五官稍显平凡,可是气质出众,有一种特殊的亲和力。张小舒扎着马尾辫,脸颊优美细滑,皮肤吹弹可破,文静淡幽,背着一个吉他盒,仿佛幽巷深处走来的撑着油纸伞的姑娘。她略有些羞涩,道:“给你们添麻烦了。”
张小天道:“小舒,学院安排住宿吗?如果条件不好,你给侯大利打电话,让他给你安排。”
张小舒急忙道:“不用安排,演出结束,我要去看欣桐。”
越野车离开省刑侦总队,朝江州方向而去。
侯大利抬头看了一眼后视镜,道:“你是山南大学音乐学院的吗?”
张小舒道:“我是山南大学医学院的。小时候就学音乐,参加了校音乐团。”
交流几句后,三人便没有再说话,越野车很快就进入高速路。侯大利觉得车内气氛有些沉闷,随后打开了音响。音响里播出的音乐是吉他曲《水边的阿狄丽娜》。
音乐在车内流淌,音符在小小的空间内碰撞,张小舒眼睛一亮,道:“好巧啊,今天晚上我是吉他独奏,也要弹这首曲子,正好复习。”
江克扬坐在副驾驶室位置,在吉他曲中,很快睡着了。侯大利没有再说话,专心开车。张小舒坐在后座,安静地让音符飞进耳朵。
一个小时后,车至江州学院。江州学院正在搞音乐节,校外有很多彩色气球,青年男女都打扮得很漂亮,整个校园洋溢着青春气息。侯大利从年龄来说也属于青年,可是他历尽沧桑,心境与校园轻松快乐的环境格格不入。
到了音乐厅大门,过来接待张小舒的居然是曾经与侯大利有过一面之缘的林风。林风和张小舒交流几句后,道:“侯警官,七点有一场音乐会,小舒要演出,热情邀请你来欣赏。”
自从杨帆遇害后,侯大利便再也没有进入过剧场,便礼貌地拒绝道:“谢谢,我还有事,就先告辞了。”
在离开时,他看了一眼后视镜,张小舒背着吉他盒,站在音乐厅前,很认真地挥手告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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