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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下了台阶,朝着那棵繁密花枝的杏花树而去,他径直站定在方桌前,薄唇微抿,抽了一根签,拿与老和尚解。

“这位公子,你抽的是好签啊,以后定当命途顺畅,前程不可限量。”老和尚见他一身儒士装扮,思量答道。

他见面前的如玉公子没有反应,转口问道:“公子是来求姻缘的?”

还不等江咏思说话,他便开口道:“公子的姻缘也是好极,顺当非常。”

江咏思骤听这话,皱了许久的眉有所舒缓,他温和地笑了笑:“多谢。”

又接着问道:“刚才的绯衣女子,抽的签子如何?”他往方桌上多放置了二两银钱。

老和尚收了钱,笑眯眯道:“公子该说的是姻缘?”

“那女子抽到的也是好姻缘,必能与良人喜结连理,白头偕老。”

第十二章

从福源寺回来,林良善有些犯困,一双杏眼晕染朦胧水汽,她道:“真宁,你去厨房将药煎好了。”她打算小憩一会。

闵危便去了厨房煎药。

厨房中,宏才正和新来的厨娘忙着做晚膳,他随口攀谈起来:“真宁,你今日和小姐去了福源寺,那里热闹吗?”

闵危正认真地用小竹蒲扇扇火,听此言,回话:“热闹。”

“嗐,我也想去福源寺来着,听说那里求姻缘很准,我都还没娶媳妇,真想去问问我什么时候能娶上一个好看又能干的媳妇。”宏才大大咧咧道。

白雾雾的水汽飘散开,携带着一股微苦的药香随风钻入闵危的鼻中,他瞧见那厨娘出门去择菜,略略沉吟,问了一句:“宏才,这梁京中的江大公子是谁?”

虽宏才一直在厨房中做事,却是人缘好极,能知晓许多事情,且他嘴上没有把门的,很是八卦。

一听平日总沉默寡言的真宁问他这件事,他先是嘿嘿笑道:“你怎么会问我这事?”

闵危状似无意道:“没什么,我是这几日在小姐身边,总听到这江大公子的名头,有些好奇,随口问问,要是不方便说,那就算了。”

怎么会不方便,宏才一边切菜,一边同他说道:“在梁京城,谁不知道江大公子啊,只你刚来,不清楚。我这番就好好给你说道说道。”

他煞有其事地咳咳嗓子,板正身子说道:“这江大公子,名咏思,是江家的嫡长孙。江家可是我朝的百年世族,他们的先祖是开国大臣,一直稳居朝堂,如今江家掌权的是江大公子的祖父,现为太傅,曾教习过当今圣上。”

“咳咳,好像有些偏,说回这大公子,他自小聪慧,去年还得了个解元,听说后年是要参加春闱。按照他那样的家世和天资,拿个前三甲是手到擒来的事,实在让人羡慕。真宁,你说这人和人的区别,怎么比人和猪的区别还大?要是我们两个生在那样的世家,还用的着在这里?”

宏才瞧着闵危的侧脸,手中的菜刀剁的咔咔响,颇为不解气:“不过你有一点儿比我强,长的倒好,说不准以后能榜上……”

闵危的眉梢不自觉地低了低,打断他的话:“小姐和他……”

还不等他把话说完,宏才就抢过话,道:“你说小姐和江大公子啊,他们两个是青梅竹马。”

他们两个是青梅竹马。

这句话猝不及防地进了耳,闵危心中不知怎么有些闷闷,捏着小蒲扇的手指也紧了紧。

“我是两年前才来的将军府,我也是听厚德说小姐和江大公子自小相识,小姐很喜欢江大公子。对了,我突然想起一事。去岁十月,小姐在大街上遇到了江大公子和他的表妹游街,当场哭闹起来,气厥昏倒,被公子送去了影梅庵养病,没想到这开春回来,竟正巧地救了你。”

……

闵危煎好药,小心翼翼地将药罐中汤药倾倒进白瓷碗中,又拿了一柄瓷勺子,端着到了林良善的闺房。

林良善刚醒,倚靠在窗前的书桌上,有些迷茫地看着进来的闵危。

“小姐,药好了。”他轻声道。

“放着吧。”

闵危将冒着热气的药碗放到桌上,又端正站好。

林良善并没有立即喝药,目光反而一直落在闵危的身上。

她半撑着左侧脸颊看他。他的肤色很白,哪怕是在外流落多年,身上增加的只是伤痕。他的发似乎被剪过了,有些短,她想起刚捡到他时,他那头乱糟糟被泥浆污浊的长条形头发。

“你的头发是什么时候剪的?”

闵危已经被她看的浑身紧张,唇瓣颤了颤,他低眉回话:“刚来府上那天剪的。”

那天,他要清洗头发时,才察觉自己已经很久没有好好打理了,蓄了多年的长发凝结在一起,梳不开。他干脆拿了剪刀一把剪掉长曳发丝。

小姐竟是到现在才看出吗?

林良善问这话,皆是她想起上一世闵危那一头乌黑顺滑的头发,他的头发比她的还长还亮。

她唯一一次触碰到,是在一年的秋狩时。

她假装咳嗽,说:“世子殿下,我的身体不好,便不去了。”

闵危只漠然道:“这次容不得你拒绝。”

秋天寒气渐起,她一直待在帐篷里。虽她嘴上说是身体不好,不方便出去,但追究根本,却是她害怕见到那些贵女,她们又会拿她和闵危的事情嘲笑摆弄。

她与闵危不同,她是那起事件的主谋,是造成那副不堪局面的罪人。

闵危,他是镇北王世子,被迫娶了一个落魄将军府的心机小姐,反而受到众人的哀叹可惜,又说他实在是很负责的男人,还愿意给她世子妃的位置。

可到底不能总躲着,皇后要见她。

她只能去,却不想中了计,喝了带毒的茶水,咳血不止,被赶来的闵危一把抱住,急忙带她去找太医。

她昏迷过去前,见到的是他着急的神情。

他是担心她?

等醒转过来,她便见平躺睡在身侧的他,面容沉隽而安静,睡姿规整。

秋狩没办法和府中一样,可以各居院落。在帐篷里,他们只有一张床,但他之前从没来过,她也不知道他大晚上去了哪里睡觉。

那是第一次,除开宫宴的荒唐事,他们两个睡在一张床榻上。

她轻轻地侧过身,怕惊醒他。他生有一张令人不禁艳羡的脸,但那时他的眼下有浓郁的青色,薄唇苍白,长顺的发未束冠,披散在枕上和被子上。一副柔弱的模样。

她恍然发现他的头发真长,且在烛火照亮下,泛着盈盈光泽。

“你做什么?”他猛地睁开眼,喑哑出声。

她被吓了一跳,连忙将手中的一缕发放下,心虚道:“你的发乱了。”

胡诌的言语,让他皱眉,继而起身,拿了衣服展开穿上。

“多谢世子殿下救我。”她爬起来,对他诚挚地道谢。

他穿衣的动作一顿,微怒道:“你是傻的吗?皇后叫你去你就去,我早些时候就告诉过你,让你不要私下与他们接触,你是没听进我的话吗?”

“可她是皇后,我不能……。”她为自己辩驳。

“以后再有这样的事,你来找我。”他不耐烦地掀帘而去。

她怔怔地坐在床上,喃喃:“可我要去哪里找你。”

他的行踪,她一向不知。

“小姐。”闵危有些不解地看着小姐,她直勾勾地盯着他的脸,让他不由脸红起来。

林良善不语,又看了眼他尚显稚嫩的脸,隐隐有后来的俊俏模样,少了阴沉之气,倒让人感觉他是一个纯净干净的少年,尤其是他那双黑白分明的眼望过来时。

她端起碗喝药,心里却默默叹息他的头发,那手感好极。

等喝完药,她才说道:“这几日你读书习字,我还未考察你,你搬了椅子坐过来,我考考你。”

半个时辰的功夫,林良善将书本上能问的都问了遍,闵危皆都对应上来。

她又看他练字。

他左袖子中的手指甲紧紧扣住掌心,有些疼,握住毛笔的右手却是稳健非常,写出的字和字帖上的分毫不差,有锋芒显露。

他们挨的有些近,他的呼吸都刻意收敛了些。

林良善没察觉出,她心中只想着能在他少年落魄时留下个好印象,好为今后行事,时不时地夸赞他的字写得好,有悟性。

林良善的字当然不能有多好,但她厚着脸皮装作自己很擅长书法一事,夸赞的话一句接一句。

“你这个字写的好!”

“是了,这样写的就很好。”

……

闵危被她说的有些脸红,他抿紧唇,手下动作不乱。

后来林良善见他红涨的脸,有些担忧,问他:“你生病了吗?怎么脸有些红。”

“没有,小姐,我没生病。”他小声道。

“那就好,你先练字,等会再给你讲解。”她从他一旁走开,又坐回桌前,开始翻话本看了。

她一离开,那股微苦药香也变得薄淡,闵危随之松了一口气,继而心里有些空荡。

第十三章

屋舍内没有其他人,闵危双手枕着后脑,躺倒在床榻上。

那天的雨幕下,他被“同伙”殴打,整个人被他们反复踢踹,身上的骨头和散了架似的,他翻滚着挣扎,甚至求他们不要再打他了。

为什么?不过是因为他的长相,他能得到比他们多的施舍,或是一两个铜钱,或是一个馒头。

他懂得利用自己的外貌,再加上一点儿适可而止的可怜态,引得路人对他怜惜。

闵危经受过许多的挨打,他原想忍一忍就过去了,没什么大不了的,却不想被一个披着赤狐披风的女子所救。

她低笑道:“你可要和我回家?”

他是要拒绝的,只是还不等他说话,她就说:“红萧,把他拎到马车上。”

“不……。”他呜咽的声音淹没在蒙蒙春雨中。

在马车上,那方窄小的天地间,他缩在角落处,一动不动,思绪混乱。

后来马车停下,他被高个侍女拎下马车。周围是欣喜的欢迎声,他拘谨地站在一边,抬头却看见了“威远将军府”的门匾。

原来救他的是威远将军府的小姐。

他原先抗拒的心态悄然发生了转变,这兴许是一个契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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