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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和帝离开后, 宫人便将特意准备的药膳端了上来。
用过药膳后,沈皎开始静静地思索起来。
刺客,一个古老而神秘的职业。前世的时候,她还曾经很中二的幻想成为这样的人,觉得又帅又酷。可是,她现在成为了那个被刺伤的人,这心态就变了,虽然谈不上厌恶,但到底再也喜欢不起来了。
太史公在史记中为其所作的列传中所言:“侠之大者,谓之刺客。”
可在她看来,这种刺客实在是少之又少。
多数的刺客,其实本身就和要被自己刺杀的有着私人恩怨,如春秋时期鲁国著名的“庆父之难”,庆父先后派人刺杀鲁公子斑和鲁湣公,他选择被公子斑欺凌的养马人圉人荦刺杀公子斑,选择与与鲁湣公有夺田之仇的大夫卜齮行刺鲁湣公。
还有一类刺客,是被上位者专门培养起的死士和私兵,专门为他们执行隐秘的任务。
可是,无论这三种情况中的哪一种,亦或是这三种情况都是他们成为刺客的原因。
或许他们对刺杀的目标带有私人的恩怨,但不可否认的是,他们都只是上位者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所选中的一枚棋子而已。
这些上位者派人刺杀的原因,才是每次刺杀背后的真相。
作为被刺伤的人,沈皎想要知道她伤口背后的真相。
她为天和帝挡去其原本要承受的危险和痛苦,甚至是死亡。
可若连这一次次刺杀的背后的真正原因和主使者都不清楚,她觉得她作为一个心里成年的人,她做不到。
她珍惜自己的生命,她做不到不让自己知道,每次自己差点丧命的原因。
三年前,是楚王妄图皇位的野望;这次,又会是什么原因,她总是要弄明白的。
感受着背后伤口上剧烈的疼痛,她其实有些想哭。
不仅是因为伤口上的痛感,更多的是一种劫后余生的幸运感和对未来生命的担忧。
以她这特殊的体质,以后只要遇到威胁皇帝安全的事情,所受伤的必然是她。
在这些剧毒和刺杀中活下来,一次两次是幸运,但她却不知道第三次还会不会有如此运气。
其实,她有时候也会想,是不是上天为了补偿她这倒霉的体质,也给自己开了些金手指。
嗯,比如替皇帝挡灾不死。
可是,这样的事情也只不过是想想罢了,她拿不起自己的生命做赌注。即便是不死,她的身体也会因为这一次次的伤害而千疮百孔,身体虚弱,整日药不离口,卧病在床,就像这三年一样,连正常女子的闺阁生活都做不到。
这样的生活,她并不想过。
她想拥有一个健康的身体,想像正常人一样活着,想要掌控自己的命运,想要让自己的这一生精彩地过着。
可若是连生命都没有了,以上的畅想不过是一场空谈。
她控制不了自己的体质,可她想要活着,却不想寄希望于那虚无缥缈的运气,那唯一的办法,那便是减少,甚至杜绝那些近距离威胁皇帝生命的危险。
在大齐,明面上负责拱卫皇帝安全的是禁军。现在的禁军统领谢离,是谢太后的亲侄,天和帝和淑惠长公主的表兄,论理,她应当称呼其为表舅。谢离能当此重任,深受天和帝信任,不仅是其身份的原因,更是因为其的赫赫战功和与天和帝之间的情谊。
先帝时期,谢离和她的父亲沈邦靖便是天和帝的伴读,后来因为先帝逼迫,天和帝不得不去亲自前往边关立下战功,以求在朝堂上站得更稳。在边关的这段时间,陪在天和帝身边的陪着他出生入死的一直是谢离和她的父亲。
后来,她的父亲和谢离,一人为天和帝在外稳定边陲,除剿匪患,一人在京为天和帝拱卫皇宫,负责其近身安全。
由此可见天和帝对其的信任远非一般人可比,而且谢离对宫城方伟向来尽心尽力,恪尽职守,从不懈怠,这么多年从没出现过纰漏,三年前的毒杀,是內宫的责任,与禁军无关。
这次的刺杀是谢离戍卫宫防以来的第一次差错,但是天和帝对其的忠心和能力,却不会因此产生怀疑,多半会斥责一番而已,并不会如何,但禁军只是负责紫宸宫外围的守卫,而天和帝平日里的近身安全,由其身边的暗卫负责。
对于皇家暗卫的存在,在大齐的上层是公开的秘密,暗卫只忠于龙椅上的帝王,是历代帝王最为仰仗的利刃。
虽然大部分朝臣都清楚暗卫的存在,但对于其的组成和人员并不清楚,除了知晓其负责时刻在暗中守卫皇帝安全外,其余的职能也并不知道。
但,对于她来说,知道暗卫负责帝王安全就够了。
天和帝的安全掌握在禁军和暗卫手中,就意味着她的生死也掌握在这些人手中。
但,她想将自己的生死掌控在自己手中。
禁军这种关乎前朝的军队,显然,以她的身份绝对不会被朝臣允许碰触。
但,暗卫,却是她可以触碰的存在。
第39章 回禀(一)
紫宸宫偏殿
浓重的龙涎香气弥漫在宫殿内,紫檀木雕制而成的御案上, 中间摆放着由一件带着血迹的龙袍。明黄色的龙袍上, 鲜红的血迹开始暗淡起来, 但依旧触目惊心。
天和帝坐在黄花梨制成的龙椅上,左手抚摸着御案上的龙袍的血迹, 右手紧紧地握住龙椅上的扶手,因为用力手背上的青筋微微突起,一双眼睛中折射的光芒,冰冷而刺骨。
就这么注视着眼前的龙袍,眼中晦暗不明, 许久,才开口:“暗隐,一天的时间到了,说说吧。”
暗隐,历代暗卫首领的代称,暗卫首领的人会换,但这个称呼自大齐建国后便一直沿用。每代的暗卫首领, 自成为暗隐的那一刻起, 便意为着忘却自己的姓名和身份, 专心成为守卫皇帝的影子,成为皇帝手中最尖锐的利刃,直到他被新一代的首领被选出来。
这一代的暗隐是一位三十岁左右的男子, 五官平凡, 一袭黑色锦衣。此刻正跪在地上, 听见上首天和帝的问话,连忙回道:“回禀皇上,刺客春兰已经交代出她是在七年前拓城之战后,被滇国王室带回去悉心培养,当时被一同带走的还有十三人。”
“这其中男子十人,女子包括她在内一共四人。”暗隐将审问出的结果一一回报着,“带回去后,滇国王室专门派人教授他们雅言,男子学习四书五经,女子学习各种宫廷礼仪,并且全部都派人教授其武艺和各种暗杀技巧。”
“三年前,因为楚王之乱,宫中放出一批宫女后,要求重新选人入宫,她便是在这个时候,由滇王室买通在西南的官员篡改名册,再买通花鸟使,如此,她和其他的三名女子就被选入了宫廷。”
“进入內宫后,因她们礼仪出众,再加上花费大量滇王室提供的银钱开路,很快就被分配到想要去的宫室内。”说道这时,暗隐的声音停顿了一下,随后有些艰难地开口:“按照滇王室的要求,她们四人要分别进入紫宸宫,兴庆宫,凤仪宫和东宫。”
说完最后一个字,暗隐感觉到殿内的威压更重,天和帝扫向他的目光压抑着滔天的怒火,让他感觉到浑身都在颤栗,背后冷汗直冒。
天和帝听到暗隐的回禀,心中怒火翻飞。因为王毅对拓城的屠城,才有了对他恨之入骨的这些刺客。而滇王室从七年前就开始如此针对自己和整个大齐缜密的培养,如此精密地布局,其中固然有王家的逼迫,但更重要的是滇王室自己的野心。
七年前开始培养死士,三年前开始精心地布局,其中所花费的人力,物力更是不计代价。
紫宸宫,兴庆宫,凤仪宫,东宫,在这些宫殿全部安排人手,其心当诛。
王家,也罪不容赦。
“接着讲。”
只这三个字,暗隐便从中听出了无尽的杀意,让他霎时间觉得冰冷刺骨,连忙不敢耽误地接着讲下去,他和暗卫还尚属于待罪立功中,他生怕眼前的帝王想起他们的过失,将怒火降临到他们身上,这样的后果他可承受不起。
“从入宫到被分配各个宫室,花费了她们将近两年半的时间。特别是兴庆宫,因为太后娘娘长年礼佛,不喜人多,所用也多是旧人,所以她们至今也只是得到一个在宫殿外扫地的职位。”
“至于凤仪宫和东宫,拒她所说,所得到的职位与她相同,也都是奉茶的宫女。”
“她们被送进宫前,滇王室对她们的要求是,潜伏下来,等待指令,不能擅自行动。所以,她们便一直如平常宫人一般生活,从事着所分配给她们的宫务。”
“直到半个月前,她接到指令,要求她在二十日内完成对陛下的刺杀,当时随着指令一起到来的还有那柄匕首和箭毒木的毒液。因三年前的楚王之乱,陛下对食物和茶水的检查过于严格,所以她放弃了直接下毒的途径,而是选择用在匕首上抹上毒药,他们惯用的方法进行刺杀。”
天和帝听到暗影的话,心中再次怒火翻滚,半个月前,正是滇国使臣刚刚进京的日子。
也就是说,滇国这次前来是早已计划好的事情,假借臣服为名,其最终的目的是要进行刺杀。可笑地是,这边滇国在谋划刺杀自己这个大齐的皇帝;而他们大齐的朝堂却是不假思索地就认为滇国是真心地臣服,相信滇国使者所谓求取和亲公主是真心诚意的,每天为所谓的和亲人选而争论不休。
这样的行为,当真是荒唐可笑。也许,只这几日的行为,就已经让滇国的来使看够了笑话。
暗隐感觉到随着自己的话越说越多,帝王的目光变得更加冰冷,杀意也如实质般笼罩在整个偏殿,沉重的威压让他背后的冷汗直流,连内衬的里衣都湿透了。
但他还是要硬着头皮继续开口:“因平日里陛下的身边从不离人,而滇王室对其要求的时间只剩下两日,所以她选择了昨日。”
至于为什么选择昨日,暗隐觉得自己不必说得这么直白。昨日,紫宸宫正殿,天和帝屏退众人,除了隐藏在暗处的暗卫外,便只剩下了天和帝一人。
后来元嘉郡主进殿,虽是两人,但一个不满六岁,体弱多病的女孩,在他们这些习武的死士眼中,根本对其的任务构不成任何威胁。
所以,当天和帝下令让宫人上茶时,这对于身为刺客的春兰来说,可谓是天赐良机,她在此时行动,是出于一个刺客本能的选择,并没有什么疑问。但,谁都没有想到就是这样一个身体孱弱而又是稚龄的女孩,让春兰和滇王室精心布局多年的计划,付诸一旦。
“至于,将其能躲过内监的搜查,将匕首带进紫宸宫,乃是因为她蛊惑为她搜身的内监,承诺与其结为菜户,所以她才能将匕首带进紫宸宫内。”
对于刺客春兰能躲过内监的搜身进入紫宸殿,在一开始就是最令人不解的地方。
宫中对于进入紫宸宫的人,无论是大臣还是宫人,都是要经过严格检查的。大臣在进入皇宫时,便要被要求解下身上的配剑。若要进入紫宸宫,则要由宫殿前的侍卫再重新搜身。而在紫宸宫侍候宫人,无论是内监还是宫女,不管是何人,也不管每日进出殿内多少次,凡是要踏进紫宸宫的殿门,都必须由经过搜查。
他们本以为,为刺客春兰搜身的内监也是滇王室派来的内应,却没有想到,事实居然仅仅只是如此。
“你能确定?”天和帝质疑的话语在空旷的偏殿中响起,威严低沉的声音中压抑着滔天的怒火。
“回陛下,这是刺客春兰在使用秘药后,被逼问出的结果,臣保证是真实的。”面对天和帝地质疑,暗隐恭敬地保证着。这样的真相,若不是因为这是在秘药下得到的结果,他是无论如何也不敢相信的,更别说禀呈给龙椅上的帝王。
随后,殿内陷入了一片寂静声中。暗隐感觉到身上的天和帝的威压越要越重,连呼吸都有些不畅。
“继续。”良久,天和帝威严的声音才在宫殿内再度响起。
“是。”暗隐听见天和帝的圣意,赶紧收敛心神,开始汇报情况。
第40章 回禀(二)
“关于刺杀的匕首和箭毒木的汁液如何到了春兰手中,据她交代, 在其进宫之前, 滇王室就已经将她们与外界的联络方法告诉了她们。”
“每隔三日, 她们选择都会避开众人,前往掖庭宫西部一处废弃的宫墙处。在宫墙的最底部几块废弃的砖块下, 有一个很浅的小坑。她们一直以来和外界的联络都是依靠此处,她们将消息压在砖块下传递出去,滇王室对她们的指令也会从此处下达。这次的行动指示和其行刺所用的匕首和箭毒木的汁液,也都是被藏在这个浅坑中被传了进来。”暗隐继续汇报着审讯出的结果。
掖庭宫的中部是大齐宫女居住之处,和犯官女性家眷的没入宫廷后的劳动之处。掖庭宫的北部为太仓, 是大齐皇宫的储粮之地,守卫森严,根本不可能在此处动手脚。
南部为内侍省的办公地,内侍省是宦官的办公之处,所谓“内侍奉,宣制令”,掌管大齐皇宫内的大小事务, 出入内侍省的全部是宦官, 从无例外, 所以这些被滇王室派进来的宫女,也不可能进入内侍省的办公所在。
在大齐,宫女能出入的地方, 除了所值侍的宫殿, 也就只有这掖庭宫中部的居所了。所以, 他们选择在此处传递消息也是最方便的地方。
“臣已经派人前去她所说的地方进行查找,确实如她所说有这么一处地方。此处宫墙的外面便是外宫所在,属于禁军所辖之处,所以”说道此处,暗隐停顿了一下,似乎有些迟疑
“不要有顾及,想说什么便说。”天和帝看到对着下方的暗隐开口,“朕恕你无罪。”
暗隐跪伏在地上,颤巍巍地说出了自己的猜测,“臣怀疑消息是由掖庭宫外值守的禁军传递的。”
“拒她所说,和她们一同被培养的十名男子,在四年前便和他们分开。依照滇王室对这些男子的培养,他们这些人,不是精通武艺,便是熟读经书。”
“臣认为,滇王室很可能为其伪造身份文牒后,让他们进入各地的军中,或是如学子们一样,参加科举,进入朝堂之中。”
“而依照我大齐禁军历来的选拔原则,除少数从官宦人家子弟中挑选出担任陛下的近卫外,其余的多是从各地募兵中挑选的身手矫健,以一当十的卫士充任禁军,依照滇王室对这些人的精心培养,他们本就武艺出众,再加上大量的钱财开路,应该很是容易被从各地选拔进来送入禁军之中。”
“再加上,宫中禁军每三日轮换完一次岗位,所以,臣认为,为刺客传递消息的应是值守在掖庭宫外的禁军无疑。且,此人应该是一个官职七品以上的军官。”暗隐在天和帝的威压下,颤颤巍巍地将自己的所有猜测说完,便跪伏在地上不敢抬头。
在大齐禁军中,只有七品以上的武官才能独自统领一小支卫队,并且能三日出宫回家一次。普通的士兵,每日都宿在宫墙之内,一年都未必能出宫一次。而七品以下的禁军武官,十日至五日方可出宫一次。所以,能三日传递一回消息的禁军,其必定是七品以上的武官。
依照刺客春兰提供的这批男子的年龄,都不会超过二十岁。在这个年纪,就成为七品以上的官员,便是在世家子弟中都不多见,可以称得上一句少年英才,前途无量了。可以想象,若是其继续这样潜伏下去,在未来很有可能站在太极殿上,成为大齐的重臣。
甚至可以想象,若到那时,大齐的军事部署和舆图对滇王室来说,毫无秘密可言。若是两国在那时开战,最后的结果,即便大齐倾尽兵力没有战败,也不过是惨胜而已。没有十数年的修养生息,根本恢复不过来。
若中间再遇到别国进犯,大齐根本就无再战之力,等待他们的,将是灭国的危险。
只要一想到这种可能,暗隐的便觉得骨子里都渗着寒意。
最可怕的是,这样的人,不止有一个,其数量高达十个,也不止是武官,还包括文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