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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51章
田果看着刘麻子,发现他依次停在了刚才卖出货物的几个摊位前,老板都挺怕他,见人来了,赶紧“刘哥刘哥”的招呼。又是端茶又是倒水,还有递烟递糖的。刘麻子挺不耐烦地挥挥手,然后走进摊位里面。
基本待不到三分钟他就走出来,身后的老板继续阿谀奉承:“刘哥,慢走啊,今天承蒙照顾!”
说的是感谢的话,但表情很耐人寻味。怎么说呢,就是敢怒不敢言。
这时,刘麻子走到了张莉的摊位前,看见田果,上下扫一眼,问张莉:“这丫头谁啊?”
“我妹妹。”张莉说,然后捅捅田果的细腰,“赶紧打招呼,叫刘哥。”
“刘哥。”田果对着他甜甜一笑。
一般像田果这样的年轻姑娘第一次瞅见刘麻子时都容易吓一跳,别说打招呼,就是看都不敢看一眼。刘麻子当然知道自己脸上有缺憾,甚至还挺吓人的,但这能赖他么?还不是赖那个医疗水平不发达的旧社会,没有治疗天花的药物,这才落下一脸的遗憾。
姑娘们怕他,让刘麻子觉得很伤自尊,有一阵都不敢跟年轻姑娘搭讪了。有时看见年轻漂亮的也故意装出一脸厌恶。但今天田果没怕他,始终淡定地微微笑,刘麻子很高兴,心里悠然而生一种被年轻姑娘认可的自豪感。
抬手指指田果,他说:“小莉啊,你妹妹长得可比你漂亮多了。”
张莉给刘麻子点了一根烟,点头应道:“可不是,您看我妹妹气质多好,大学生呢!”
刘麻子眼睛一亮,目光重新落在田果身上,“哟,大学生啊,哪个大学?”
田果面不改色:“师范大学。”
反正就是聊天,谁还会真的去调查,再说了,就算刘麻子去调查,就冲他长得一脸凶相,人家学校能让他进么。
“有文化好。”刘麻子吸一口烟,忽然想起了什么,问:“咦?昨天他们说这里来了一个会说英文的,是不是就是她?”
“可不是,我妹妹英文说得特棒,刚才还帮我卖出一件衣服呢!”张莉赞许地说道,然后把刘麻子招呼进摊位里,兜里掏出两块钱,塞进对方手里,压低嗓音说:“刘哥,承蒙您照顾,这点小意思拿着。”
“你那件衣服卖了多少钱?”刘麻子问。
田果一愣,不明白他什么意思。
“六块钱。”张莉说。
“嗯。”刘麻子点点头,笑着说:“小莉啊,这么多人里也就你最实在,他们刚才都把价格往下压了,以为我看不出来,那我当傻子耍,我也就是不跟他们一般见识,做生意要以和为贵,我懒得跟他们掰扯,况且现在年纪大了,话说多了气短。得了,你跟你妹妹在这儿慢慢聊吧,我先回去了。”
“刘哥慢走!”张莉一直把刘麻子送出去挺老远,两人又站在那儿说了几句,刘麻子的脸色有些为难,不过最终还是点了点头。张莉回来后,田果好奇地问:“这个刘哥是谁啊?”
其实田果大概猜到这人可能是管理秀水这条街的小头头。
张莉喝了一口水才说道出刘麻子的身世。果然如田果所想,刘麻子是目前管理秀水这条街的头头,除了他,还有一个叫石洋的人,他俩都有点背景,算高干吧,尤其是石洋的爷爷,在井冈山,延安都待过,是将军,参加过百团大战和抗/美援/朝。
“革/命/家的后代啊!”田果感叹,更加感慨的是无论在哪个年代,小老百姓想要干出一番事业永远是难上加难。
张莉说:“石洋不总来,他人在香港,具体干什么不知道,反正挺赚钱的一个行业,似乎是房地产。现在管理这边的是刘麻子。刘麻子手底下还有几个人,算是小喽喽吧,有时刘麻子不再,他们就负责管理秀水,有事了也可以找他们解决。”
刘麻子原名刘爱军,今年30岁,脸上的麻子是两岁出天花时留下的。
“其实他人不错。”张莉总结道,“就是长得有点凶,你若真有急事找他,他只要心情好,基本都会帮你解决,但有时就甩脸子了,不过总体讲还算公平,你也看见了,这帮人被他管的服服帖帖,原来秀水这一片挺乱的,为了抢生意竟打架,有一次差点闹出人命,自从石洋和刘麻子来了,现在大家和睦多了,抢生意的事,一件都没有发生过。”
田果点点头,想刘麻子看着就是一个大混混,估计也没啥文化,却挺有管理经验。当然了,他和石洋的身份也是让别人乖乖听话的原因。不单是那个年代,就是二十年后三十年后,红/二代红/三代的身份依然对普通老百姓具有威慑力。
喝一口水,田果想到了刚才张莉递给刘麻子的那两块钱,就问她到底怎么回事。
“给他钱是什么意思?保护费?”
张莉笑了,看着田果说:“哟,小姑娘懂得挺多啊,还知道保护费呢!你是不是在广东待过?”
其实“收保护费”这事最早出现在香港和澳门。那地方生意人多,黑/道也多,做小买卖的自然是被黑/道欺负,做大买卖的则是跟黑/道勾结,捣乱竞争对手,偶尔还得火拼抢地盘,反正挺乱的。
据田果所知目前香港有几个商业大佬最早就是从黑/道起家,发家致富后再做慈善洗白,好在那个年代本身就混乱不堪,三十几年匆匆而过,很多是非都已变得模糊。
人们只看现在,基本不会往回深追究。而就算深追究,你一个小百姓也不是人家对手。
“那可不是保护费。”张莉把那个记账的小本子拿过来,一条一条写清楚账目后说:“那是给导游的钱。”
田果这下明白了,就是介绍费或者说提成呗。
“你以为人家导游带团过来是白带么?不得给人家一点好处费?北京这么多卖衣服的地方,没有你秀水,还有隆福寺,西单,大栅栏和王府井。据说动物园那边也有几个人正商量弄一个买衣服的市场,哎,秀水的压力其实挺大的。”
张莉愁眉苦脸,田果问:“一般导游抽多少提成?”
“基本按三分之一走。”
“这么多?!”田果震惊,如果这么看,那张莉卖出一件衣服其实挣不了多少钱。
张莉叹口气,说:“所以刚才跟你讲,这里的生意不好做,因为价格不是统一的,要是散客还好些,如果是旅行团,你卖出的衣服里必须包含导游的提成,这就难办多了,有时一味注重走货,回头一算账,本金都捞不回来,烦死了!”
田果低头不语,觉得自己把做生意想的如此简单真是一个傻白甜。
“不过你别担心,刚才我跟刘麻子说了,你就是来帮我的忙,啥也不懂,一般晚上不回来旅行团,而如果来了,那提成也先让刘麻子给导游,第二天等我上班了,再还给他。”
“谢谢您啊莉姐。”田果站起来对着张莉鞠了一躬,想人家也就跟自己认识了两天,居然如此照顾她,心里感激不尽。
张莉笑了,挥挥手说:“哎呀,不至于,你还帮我了不少忙呢。这个时代女人干点事业不容易,咱们得互相帮助,不然这天下全是他们那帮臭男人的了!”
***
焕然正蹲在自己屋里修半导体,院子里母亲喊了一嗓子:“焕然,吃饭了。”
“来喽!”焕然大声应道,看着已经被拆的七零八落的半导体不禁摇了摇头,昨天晚上听相声,一时高兴倒翻了边上一杯水,此时半导体一点声音也发不出,焕然算是对电器在行,但此刻也有点不知所措。
吴珍一如往常般把菜端近屋里后,又跑去厨房给大家盛饭。
“妈,您给我吧。”焕然贴心地走过去。
吴珍看一眼他脏乎乎的手,嫌弃道:“你是去挖煤了?先去把手洗了!”
焕然半是撒娇地解释:“我手不脏,就是黑了点。”
吴珍气得摇头,用手背打他脑袋一下,说:“不洗手就不许吃饭,一会儿就姑姑就回来,看见你这脏手又该乱叫唤了,快去!”
焕然呵呵一笑,无论多大岁数,只要在母亲面前,就总是一个没长大的孩子。洗过手,母亲刚好把米饭依次放在餐桌上,今天焕然值夜班,吴珍不知听谁说的,长期值夜班对心脏不好,得多吃豆类补心,虽然焕然一周也就值一次夜班,可想着他还没结婚,身体不能提前垮了,每次轮到焕然值夜班时,吴珍会单独为焕然准备一碗豆粥。
里面有绿豆,黑豆,红豆,芸豆......看着跟八宝粥似的。
焕然从小不爱喝粥,也不爱吃豆子,过年过节也就图个吉利象征性地喝一小碗八宝粥,所以当看到母亲把豆粥放到自己面前时,他觉得浑身无力。
“妈,我今天不饿,就光吃米饭吧,这粥不喝了,行不?”
“不行。”吴珍加一筷子炒豆芽放进儿子碗里,“值夜班太毁身体,你现在年轻还不觉得,等到了你爸那个岁数再后悔就晚了,养病如养虎,咱们得防患于未然。”
母亲的良苦用心让焕然心里软软的,估计以后娶了媳妇也不会有妈妈这么疼爱自己。可豆粥他实在喝不下,所以又开始撒娇,“妈,我今天真不饿。”
吴珍说:“如果不饿米饭就不要吃了,喝粥吧。”
......焕然无语。弟弟唐思佳看哥哥这么大的人了还跟小孩子似的被舅妈训斥,不禁低头一笑。
客厅一角,《新闻联播》的序曲准时在七点响起,姑父唐安平照例搬了一把椅子手拿小红本跟钢笔坐在电视机前记录时政要闻。这时院门开了,姑姑钮蓝推着自行车走进院子,看见妈妈回来,唐思佳把筷子一放就跑了出去。
“妈!”
“哎,乖儿子!”
这几个月唐思佳又长个儿了,力气也长不少,已经能推动妈妈的二八自行车了。
吴珍站在客厅门口说:“小蓝,赶紧去洗手,饭都做好了。”
钮蓝应着,仔细洗过手后坐在了餐桌前,望一眼对面正埋头苦吃的钮焕然,动动嘴巴似乎想说什么,但又说不出口的样子。
吴珍看着她,觉得奇怪,问:“怎么,有话说啊?”
钮蓝摇摇头,故作轻松地说:“没有,没有,赶紧吃饭吧。”
可吃了几口菜,钮蓝觉得自己还是得把心里的话说出来,不然这饭咽进嘴巴里根本嚼不出滋味。
“姑,你是不是有话对我说?”焕然觉得老姑今天怪怪的,看自己的眼神忧心忡忡。
钮蓝酝酿了一阵,然后把筷子往碗上一放,似乎是有些生气,说:“我还真有话问你,焕然,我听胡同里的人说,昨天晚上你跟那个米田果一起遛弯去了?”
☆、第052章
米田果?
钮蓝的话让餐桌气氛一下子变得凝固。
八十年代中期,民风还是很保守,男女关系依旧处在授受不亲的阶段,电影里出现一个亲吻的镜头都被算作“三/级/片”,没有血缘关系的单身男女走在一起,别说是遛弯,就是顺路一起去工厂或是回家都会被人误会是不是有点啥。
“是吗,焕然?”吴珍轻声问,这种时刻似乎也只有她这个做母亲的才有资格打破沉默,她的语气中并无半点质问成分,但却充满担忧。是的,吴珍就是很担忧,焕然不是不可以跟年轻的姑娘出去遛弯,相反,应该越多越好,但对象如果是那个米田果......
“是,我们俩昨天遛弯去了,怎么了?”焕然不以为然,语气冷冷,不喜欢姑姑提起田果就横眉冷对的样子,不喜欢母亲脸上那种莫名其妙的忧心忡忡,“我们俩不单遛弯去了,昨天晚饭我还是在她家吃的,怎么,犯法?”
他的坦诚与不屑让吴珍一愣,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倒是钮蓝气得拍一下桌子,“胡闹!那个米田果算什么东西,你怎么能跟她搞到一起去!”
搞?唐思佳听到这个字,立刻转头去看看哥哥,不嫌事大的问:“哥,你跟那个米田果处对象啦?”
对于米田果,唐思佳并没觉得她有多坏,别人都说她是这条胡同里的“捣乱分子”,可唐思佳只是觉得田果跟其他人不一样。印象中,她似乎永远是这条胡同里第一个穿裙子的女人,而且颜色鲜艳,款式新颖,混在人堆里永远是那么扎眼,毫不费力地第一个被找到。唐思佳虽然年纪小,可也是男孩啊,哪有不喜欢看女孩穿漂亮裙子的道理?
况且,那个米田果长得还行,起码在这条胡同里算是能让人喜欢多看两眼的。
“哥!你要跟她结婚吗?”小孩子的联想力发展迅速的惊人。
“唐思佳!”钮蓝气得大吼一声,儿子说出这样低俗的话,让她觉得脸面在嫂子面前丢尽了,一巴掌扇过去拍在唐思佳脑袋上,数落道:“你在学校里都学什么了?这些事是你这个年纪的孩子应该懂得吗?明天我就到学校去,问问老师你到底是怎么上课学习的!”
巴掌拍得重了点,再加上言语威胁,唐思佳“哇”地一下就哭出了声。
“哎呀,这是怎么了?!”听到儿子哭,一直坐在电视机前看《新闻联播》的唐安平赶紧走过来问。心想吃个饭怎么都能打起来?就不能让他安安静静看会儿新闻?
钮蓝还是很生气,食指使劲戳着唐思佳脑袋,大声训斥:“哭什么哭!难道我冤枉你了吗?!”
唐思佳是校合唱团的一员,经过长期训练声音特别洪亮,而且,他这个年龄的小孩已经懂得如何用演技来突出自己弱势群体的地位。声音越哭越大,鼻涕哈喇子一并流下来弄脏了胸前的红领巾,姥爷钮明恩听到哭声也从自个儿屋里赶过来.......一时间客厅里鸡飞狗跳。
焕然突然间就觉得烦死了,碗筷往桌子一放,叫了一声“爷爷”,起身出了客厅。吴珍想叫他,却看到儿子冷冷背影的那一刹那停住了话头,低头看一眼餐桌,那碗熬了一个半小时才煮熟的豆粥文丝未动。深深叹一口气,吴珍抚着发闷的胸口久久说不出一句话。
焕然回屋换了一件干净的衣裳就推着自行车出了家门。刚拐出胡同口,就看见田果抱着半个西瓜气喘吁吁地从那边走过来。
“焕然哥!”田果一眼就看见了他。
“噢。”焕然不是很热情地应了一声。想到母亲忧心忡忡的眼神,他决定不搭理田果。
无论如何家人的话还是有些分量,想到刚才姑姑的质问,焕然忽然觉得自己跟田果的关系似乎是有些亲近了。
这不正常,也有点危险。
“焕然哥!”
看着焕然骑着自行车拐进另一条胡同,田果扯着嗓子又喊了一声。
“没听见,没听见......”焕然自我催眠。而田果的声音太响亮了,潺潺如流水绕过青砖灰瓦的胡同。焕然终究没有抵过那一声声甜甜的召唤,双手用力一刹闸,回头望一眼田果:“干嘛呀?”
田果没看出来焕然今天有什么不对,抱着西瓜站在原地,话语中带着些许娇喘,说:“过来呀,有一样东西给你!”
“不用了,我今晚值夜班,西瓜你留着给姥姥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