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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鸢僵着的表情一松,走过去背对着她弯了弯身,“上来。”

“做什么?”她往后退了一步,不肯。

“逃了这么久,一定累了。”他理所当然的将她扯了过来,硬是将她背在了背上。

说实话,折腾了这么久之后,引商确实有些累了,但是眼下肯让他背着她,却不是因为那丁点不足挂齿的疲惫。

隔着几层薄薄的布料,两人紧贴在一起,她倚靠在他的背上,指尖无意划过时,能轻而易举的摸到那凸显出来的脊骨,隔着那脆弱不堪的一层肌肤,仿佛一捏便碎了。

自从她认识他起,他似乎一直这样瘦弱,平日里懒洋洋的,性子却与这柔弱的皮相不同,那般不讲道理。

他们挨得那样近,她甚至能感受到他说话时胸腹的微微震动。

他说,“你是不是不生我的气了?”

两人从长安城来到泾河前,他也在问这句话。

而这一次,她似乎没什么借口不回答了。

“如果你是在说这几年发生的事情,你若有错,我也有错,事已至此,若是再计较下去……得不偿失。我不再去想了,你也无需心怀愧疚。”她不是听不进去劝的人,卫瑕对她说的那一番话,也算是点醒了她,若是不想往最坏的路上走,不如努力走回最好的时候,哪怕关系不同了,也给彼此留点脸面,和气一些,毕竟那是这世上仅有的对你真心以待的人。

“至于花渡那件事,这一世,我相信他的处境不是你一手造成的前一世,比起我来,你更应该对他道声歉,那毕竟是你们之间的恩怨。那时他不是我的朋友,却是你的。不过现在你已经偿还了该还的,剩下的,他应该不会再恨你什么……也许,从未真正的恨过。”

这一番话也是她一直想说的。若说能不能彻底释怀这段往事,她怕是永远也做不到了。可是现在的她能理解这一切,也能坦然接受,毕竟那个收场于所有人而言都是最好的。

而这一切说不上是因为华鸢而起,最后却要归功于他,她不会再将自己心里那点不痛快全都倾泻在他的身上。人活一世,可以软弱可以愚钝,但是总要拎得清想得通。

听完这些话,华鸢果然沉默了一会儿,可是很快又笑了,“你果然想得明白。”

说话时,他脸上是笑着的,眸色却一点点的黯淡了下去,没能让她瞧见。

“和好如初”或许是件好事,但是心里那空落落的感觉,怕是只有他自己才明白了。

又走了一段路,两人总算是寻到了出去的方向,万幸的是,闹了百年之后这龙宫的守备实在是松懈,一路上也没有遇到多少守卫。

只是现在到底该怎样逃到河上去呢?这实在是个难事。那顿酒的威力太大,华鸢一阵眩晕一阵清醒,而清醒之后的下场就是头疼欲裂。一出了龙宫的门,那恶心的感觉又从胃里反了上来,让他不由得扶着墙壁站在墙角干呕,根本想不出办法来。

“那个六太子不会这么轻易放过我们的,现在能逃出这泾河的路上定是布下天罗地网了。”引商从他背上跳下来,也有些着急了。

别看泾河龙王一家子闹得不可开交,归根结底那也是自家人的矛盾,真要牵扯到了外人,自然会齐心协力先对付那个外人。

而他们两个现在身处水底,真是不利啊。

她最初倒是想出个办法来,那就是用华鸢手里的宝物先离间了那几个兄弟,让他们彼此先起了争端。可是这个念头很快便被她自己否决了。因为他们现在是在水底,耍奸计若是失败了,几乎就等同于自投死路。

而就在两人尚且犹豫的时候,好不容易回了一趟龙宫的檀清在公主那里触了霉头,这时候也怒气冲冲的正往外走。他离他们两人的位置尚远,不足以闻到华鸢身上那股酒气,但是这边的两人都能清清楚楚的听到他正在与人争吵的声音。

正站在水晶宫外与他说话的似乎是龙宫里的臣子,一口一个“二太子”的唤着他,十分敬重,但说出的话却尽是在反驳他。檀清才听了几句,就已经想抬手打人了,可要碍于自己到底算是一族储君,生生忍了下来,拼命说服自己听从他人的谏言。

“这个二太子倒不算是个昏君,能听得进规劝。”鉴于那边的声响太大,引商想装作听不到不成,听完之后不由感叹了一句。

可是正在轻声咳嗽的华鸢却没忍住嗤笑了一声。

“你笑什么?”她不明白。

“我笑他这样做不成。”他站到她身边,也偷偷向那边望了一眼,然后低声说着,“谏言有时候听听就足以了,不必照着去做。当君主的,有时候必然要一意孤行,那样反倒不会有多少人心生埋怨。”

她狐疑的看了他一眼,像是在困惑他难不成真的当过皇帝?

而他很快看透了她的心思,撇撇嘴道,“是是是,我没当过皇帝,可是,一族统领总当过,而且是败军之将。你真该看看那时候的情形,劝我别打那争权之战的和事后怨恨我的都是一群人。我倒是听从忠臣子民的谏言了,可是事后呢?族里那些人啊,老的埋怨我争强斗狠,最后弄丢了家业。少的埋怨我畏缩不战,终成丧家之犬。怎么做都是错,一辈子被骂到死还不解人恨。倒不如一开始就不听规劝,一意孤行,好歹心里舒坦。”

越说他的声音便越轻快,说到最后已经完全是戏谑的语气了,活像是在嘲笑不相干的人,而不是他自己。

只不过他的一意孤行尽是因为当年看够了那些让人恼怒的嘴脸,旁人没有他这样的经历,坐在君主这个位置上时,还是莫要学他现在的性子好。

“依你看,最后赢的人会是谁?”听着那边的争吵声渐渐小了下去,她忍不住问了一句。

而华鸢几乎是想也不想的答道,“野心最大的那个。”

有野心才会去争权夺势。甚至为此用尽手段。而泾河这几个太子心里都想着同一个位置,野心哪有大小之分?他的意思应是指为了自己的贪欲,已经毫无底线的那个。

那个人的野心才真的称得上野心。

“是谁?出来!”正想着,那边突然传来一身怒喝。

引商身子一凛,眼睛往远方斜了那么一眼,便见原本还在与臣下们商量事情的檀清已经将目光直直投向了这边,想来是已经察觉到了他们两个在此。

现在怎么办?她无声的看向身边的华鸢,却见对方摇了摇头,也是毫无办法。

见这边没了动静,檀清忍不住勾了勾嘴角,手腕一翻,手里已经多了一把长剑,紧接着便迈开脚步向这边走了过来。

一步,两步……

引商扯住了华鸢的胳膊,看准了一个方向,几乎就要抬腿逃跑时,在两人身侧不远处却突然冲出个身影来。

“二哥,是我。”面对自己一向敬畏的兄长,枕临的脸上虽有畏惧,但也没有后退,坚定的站在那条路上,拦下了檀清的脚步。

☆、第149章

第一百四十九章化龙(8)

想必檀清也没料到自己这个一向不敢回龙宫的三弟会突然出现在这里,足足愣了半刻才回过神来,“你……你怎么……回来了?”

想当年他与大哥为了表姐一事将龙宫闹得天翻地覆,这个三弟却傻傻的将事实真相说了出去,致使几人都受了惩罚。小说 不甘心之下,本就看不惯这个三弟的几个兄弟愣是将其赶出了家门。

虽然那都是年少不懂事时做过的事情了,可是在那之后枕临确实不敢再回到龙宫来,几年前甚至还在长安城给自己找了个住处。

檀清对这个三弟的事情毫无兴致,但却对那间古古怪怪的道观很是好奇,几日前借着自己的凡间的身份邀那道观里的几个男人过府一叙,看他们相处时的样子,还以为他们都不知三弟身份,结果没成想竟被摆了一道。

这些人到底想干什么?

见三弟不说话,檀清脸色也沉了下去,“你回来正好,我还要问你,你可知今日与你同行的那个人偷了大哥的神珠?”

“啊?”枕临茫然的抬起头,神色间尽是不解,像是听不懂兄长在说些什么,“大哥的神珠……大哥的神珠不是在四哥手里吗?”

当日大太子被歹人谋害后,魂魄被镇在那片槐树林里,神珠也落到了四太子手里,致使家中之人都在疑心此事乃是四太子所做。而偏偏大太子的魂魄被镇在林中之后便无法开口言明那凶手的身份,四太子不知背了多久的弑兄罪名。

“老四说那是他从老五手里骗来的,老五一开始不肯认下这事,后来才说这东西是从……是从表姐手里拿来的。他那是什么意思?从表姐手里拿到这宝物?因着当年那事,表姐从嫁到泾河起,便再也无法离开这座宫殿,他说是表姐害了大哥?呵,不如直接说是我做下的!何必这样拐着弯!”一提到此事,檀清便难抑心中的怒意。

真不知道到底是谁害了大哥,杀了这泾河的大太子不说,还将剩下的儿子们全都当做傻子耍!

“二哥……你怎么还叫嫂子表姐啊?”这么弯弯曲曲的一堆事情,枕临听不懂,只听到了自己最关心的事情。

这句话果然换来檀清瞪来的一眼,“你只知道想着这些无用的事情!”

当年那件事闹得太大,他几乎与大哥反目成仇,最后闹剧虽然平息了下来,表姐却因为这件事与他恩断义绝,这些年都是彼此折磨着。而且因着当年损毁龙宫宝物一事被推到了表姐一人身上,表姐在嫁过来的时候也受了惩戒,身上被施了术无法化形,更是无法踏出龙宫一步。

而那几人恨到最后无人能够埋怨了,便将怨恨全都倾泻在枕临一人身上。若不是他乱说话,事情哪能闹得那样大。亏他今日还有脸提起二哥二嫂的夫妻情意。

那情意啊,早在这百年间断得一干二净,再也找不回了!

“罢了,眼下我也没那个闲心与你说当年之事。”檀清只觉心中烦闷,若不是因为今日神珠被偷一事,他怕是永远都不会对这个三弟说起这么多话。而说完这句之后,他抬眸看了一眼面前的人,手腕一翻,便将这个三弟定在了原地,紧接着又唤来下属将人带到监牢去,“枕临,你总该知道,咱们自家人如何闹都不算大事,背地里勾结了外人,才是不能容忍的事情。不论之前那件事如何,现在这个关头,我还当你是我三弟,相信你心里是想着泾河的,定然不会做出什么吃里扒外的事情来。可是我若能寻回那神珠便罢,若是寻不回,你就替那个贼顶了这个罪名,也不算冤枉。”

说罢,便拂袖离去,只剩满脸委屈的枕临硬是被关到了龙宫的监牢。

引商和华鸢远远看着这一幕,待那些人都消失了之后才对视了一眼。

“你手里那个神珠,真的打算一直拿着?”直到现在,她才总算是发现,哪怕两人今日逃出去了,将来的日子也不会好过。

而华鸢思虑了片刻之后竟点了点头,“拿着会遭殃,不拿也遭殃,倒不如一直拿着了。”

现在总算是知道不会有下场了,当初偷东西的时候又在想什么?引商真是懒得再问他。

不过好在这时候华鸢也算是彻底清醒了,抬眼看了看这里离河面的距离,偏头问她,“闯出去?”

“枕临怎么办?”引商又不傻,当然知道枕临刚刚冲出来是为了保全他们两人。而他们现在却要独自逃开,实在是没义气。

“那就带他一起走。”意外的是,华鸢这样不顾忌旁人死活的人竟也爽快的答应了下来。

他现在总算是醒了酒,再溜进龙宫一次已经不算是难事,不用顾忌太多。引商权衡了一下,然后迅速的点点头。

两人沿着那群守卫走过的地方一路往监牢走去,可在经过那座由贝壳堆砌成的宫殿之外时,却被一个声音唤住了脚步。

“这都多久过去了,两位怎么还没逃出去?”那衣衫半解的公主倚在墙边,目光直直投向了两人的藏身之处。

清醒归清醒,华鸢身上的味道到底是没有散尽,他们龙宫的人都能闻得出来。

行踪暴露,对方又是曾放过自己一马的人。

引商看了一眼身边的华鸢,见后者不反对,便也站了出来,只是不知该如何向公主解释眼下的状况。

所幸公主也不想听,招了招手示意他们过来,“现在宫里也不安宁,你们还是暂且躲躲再出去吧。”

至于到底是怎样的不安宁,引商也猜得出来。除了已故的大太子之外,剩下的几个太子都齐齐聚在了这水晶宫里,就算现在不出事,一会儿也定是会闹出些风波来。无论想做什么事情,也得先避过风头再去做。

这位龙公主经了当年那一桩事之后似乎对泾河龙王这一家子都没了什么情意可言,最喜欢看这一家子闹成一团,自然也不会理会表弟们的死活,先前放了他们两人一马,现在也给了他们两人一个避难之处。

“去躲一躲也无妨。”华鸢忽然低声笑了笑,竟像是忘了刚刚说不要相信公主的人也是他。

引商狐疑的看向他,虽看不透他的心思,但是心知他总不会害自己,便对着公主道了声谢,到那宫中避了一避。

回了院子,那女子便引他们去了自己的房间,告诉他们不必拘着礼数,这里除了她之外没有其他人了。

引商谨慎的看了看四周,这才坐了下来,而在她身侧则是一个大大的架子,里面摆满了各色古书。公主闲着无事,也坐到了这里,随手抽走一本翻看了起来。

偌大的宫殿里,只有一人与这数不清的古书相伴。引商一向是喜欢热闹的,看了这个场景,忽然无端生出几分伤感来。

身为龙宫里的公主,龙王太子的妃子,眼前这个女子本该被人艳羡,如今却过着显然不算太如意的日子。若她真的喜欢这样清净的生活,又怎么会与那些不知来路的男人寻欢作乐,甚至成心想要看一看这泾河闹成一团的样子。

许是太寂寞了吧,就连两个无意间闯入龙宫的陌生人也能引得她三番两次的注目。

屋子里静得可怕,为了安抚一下自己心中的忐忑,得到允许之后,引商也从那书架里抽出一本书来。那是由竹简写成的,看上去虽破旧,可也足以证明年头久远,她略翻了翻,发现其中的内容实在是晦涩难懂,不仅读不通,里面记载的一些奇人异事也是她从未听过的。

再往后看去,直到看到写着“枕临”名字的字样,她的眼睛才稍稍瞪大,努力将这一篇的内容读了下去,

上面写着,枕临本该姓九,是始麒麟次子,始麒麟殒命昆仑山麒麟崖之后,由此子继承了麒麟一族,成为了麒麟族之皇,可惜此子年少时实在顽劣不堪,仗着天赋奇才闹得整个洪荒大地不得安宁,同妖兽为伍,与天地为敌,蔑视众生桀骜不驯,偏偏又无人奈何得了他,遭到几族追杀也始终不知收敛。直到后来化作人形前往人间时,害得一个无辜的人族少女为其惨死,这才心生悔意,从此投到玉虚宫门下,修身养性,性子也渐渐稳重起来,哪怕几百年后又因为闯下一件大祸被师父勒令今世不得再主动与人动手,甚至被罚终生守在玉虚宫,如今也终成一门师祖,受四海八荒顶礼膜拜。

“这……说的不是枕临吧……”引商仅能看得懂这点内容,最后看得一头雾水,不知所云。

“不是。”华鸢一直将下巴搭在她的肩膀上跟着她一起看,听她自言自语,很快答了她一句。

就算是神仙,名字相同也不是什么奇事。

引商点了点头,又小声问他“这个人好像也是昆仑山的,你认不认识?”

人人都愿意听一听离经叛道的故事,哪怕那人最终还是走回了正路,到底也算是一段传奇之事。

“认得。”见她兴致勃勃,华鸢终于将目光投向了远方,看似心不在焉的想了半天,才轻声答道,“他现在叫苏世,是我大师兄。”

说罢,未去看眼前少女的惊诧神情,又添了一句,“他害死的那个人族的女子,就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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