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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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蕴愣住,颤着手把银票接过来,然后久久没有说话。这个在宋家风光之时,她百般看不上的公主,不仅雪中送炭还如此为宋家着想。时至今日,她不得不承认儿子的眼光,心中也是懊悔不已。她终究是弄丢了一件宝贝,亲手把她送到别人家去了。
东宫里头,彻夜掌灯。杜冠宁来回踱步,一众幕僚都在。秦东明看着杜冠宁的脸色,小心地问:“依太子殿下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杜冠宁看向一个幕僚:“张辽,你觉得呢?”
张辽转了转眼珠:“依小的所见,此事绝不简单。忠勇侯出事,肃州军群龙无首,必定要选出新的统帅来……”
杜冠宁嗤笑一声:“整个东青国还有谁比忠勇侯会打战?”
另一个叫魏楚的谋臣说:“但忠勇侯放了靖节皇帝在先,虎踞关紧接着失守,之后他还越狱逃跑。满朝上下都不得不怀疑他变节了啊!”
“不,忠勇侯不会变节的。”杜冠宁坚决地摇了摇头。
八福小跑进来,跪在地上气喘吁吁地禀报:“殿下,赤羽国集结二十万大军向肃州发起进攻。肃州此时没有统帅,犹如空城,皇上紧急任命朱总督为临时兵马大元帅,而卫王殿下为监军,明日便出发!”
众人皆是一怔,杜冠宁跌坐在桌位上:“为什么是父皇直接下的命令?本宫什么都不知道?”
八福垂下头说:“卫王是直接去了龙苍宫请缨……”
杜冠宁冷笑,双手紧握成拳:“好你个卫王!原来在这里等着呢!”
左右皆噤声不敢言语。秦东明心中已经明了了几分,宋家卸了的兵权到了朱轻方手上,跟到了他卫王府有什么区别?卫王此去若是破敌成功,便是立了大功,太子之位势必被动摇。恐怕下一步,他们便要设计陷害太子,彻底把太子从东宫之位上拉下来。
他越想心里越怕,这个节骨眼,却又不敢给太子增加负担。东宫的谋臣虽多,但都是一群阿谀奉上的小人。他想来想去,只有求助谢金泠,于是偷偷地跑到兴庆宫,当值的小吏说谢大人跟靖远侯正在下棋。
下棋?这个时候,居然还有兴致下棋?秦东明跟着小吏到了谢金泠的房间,谢金泠专注于棋盘好像根本没发现他,王阙也只抬头看了他一眼。
谢金泠催促道:“玉衡,到你了。”
王阙执白子,认真思考:“叔夜,你非要这么下么?”
谢金泠点了点头。
“伤敌一千,自损八百。你这是赔本的买卖。”王阙落下白子。
“白子已经成合围之势,不破釜沉舟斗一斗,怎么找到突围的缺口?你瞧,我这不是出来了?”谢金泠笑着落下黑子。
秦东明上前观战局,黑子本来是大势已去,但负隅顽抗,硬生生地又撕出一道突破口来。虽然谢金泠跟王阙的哑谜他听不懂,但这盘棋似乎透露着玄机。
“秦长史,我们这盘棋恐怕要杀到天亮呢。”王阙眼睛看着棋盘,温和地说道。
秦东明见谢金泠从始至终没有搭理他的打算,心中已经明了,听到王阙这么说,自然是乖乖告退了。但谢金泠虽然什么都没有对他说,刚才的一番话却似有用意。
“白子已经成合围之势……”说的是卫王要开始对付东宫了?这在提醒他们要早作防范么?“黑子要拼尽全力才能撕开一道口子……”意思就是东宫要以退为进?
王阙见秦东明走了,才轻声叹道:“你虽然不涉党争,私心里还是希望太子能够做皇帝吧?不然不会让秦东明看我们下这盘棋,指点他一二。”
“我们这盘棋说的是宋昭文,跟他们有什么关系……”谢金泠不以为意,“玉衡,我要离京一段时间。京中诸事就劳烦你了。”
王阙一愣:“这是皇上的意思?”
“我得去找忠勇侯,问问到底是怎么回事。”
王阙担心地看着他:“可你的身子……”
“不碍事,多吃几服药就好全了。”谢金泠拍了拍肩膀。
王阙叹了口气:“你啊,天生就是劳碌命。那你一路保重,我恐怕没时间去送你。”
谢金泠一把抓住王阙的手腕,眼眸亮得吓人:“玉衡,若我出了事……”
“胡说八道!”王阙不悦地打断他的话。
谢金泠讪讪地笑了笑,松开手,低头自顾整理棋盘。
“这个,你拿着。”王阙把一枚玉佩塞到谢金泠手里,“全国有王家商徽的店铺都会帮你,无论你提出什么要求。叔夜,你给我好好活着回来,我等着你。”
谢金泠握着那带着王阙体温的玉佩,嘴角露出一个温暖的笑容。这家伙,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婆婆妈妈了啊。
☆、庐山面目(修)
庆帝躺在榻上闭目沉思,毕德升把药端进来:“皇上喝了药早点休息吧,太医再三交代要静养,您瞧,天都快亮了。”
“朕在琢磨这次的事究竟是怎么回事,小德子,你说说看。”
毕德升扯了扯嘴角:“老奴不过一个下人,能知道什么。”
皇帝看着天花板说:“太子如今很不利啊,卫王这一去,只怕是要立大功了。”
毕德升一惊:“皇上您知道……那您怎么还让卫王去呢?”
“朕早晚要死,卫王若是想做皇帝,就算朕在时能护太子周全,朕若死了呢?谁替他守江山?”
毕德升的声音低下去:“总归还有几个大臣能帮衬的……”
皇帝摇了摇头:“有本事的人,你得有本事驾驭,否则谁会甘心为你驱使?那些老家伙不说,你看年轻一辈的谢金泠,王阙和宋允墨等人,说是不涉党争,不过是朕这些儿子没有能收服他们的本事罢了。”
“皇上所言极是。”毕德升盯着砖上的灯影,“出事那会儿,德妃娘娘本来已经出了德福宫,后来又回去了。”
“她这性子啊,也是倔得很。”皇帝摇了摇头,又有些生气地问,“听禁军禀报,承欢去宋府了?这丫头胆子太大了,朕的圣旨都不当回事。”
“皇上忽然命人包围了宋府,宣国夫人跟宋小姐肯定会有些恐慌。依小的看,公主去一趟也好。”
庆帝白了毕德升一眼,毕德升却只是微笑。
“你的意思是,朕还不能罚她了?”
“小的依例去告诫一番就好。您还想着让公主每天进宫来看看您,陪您说说话,对不对?真要罚公主,侯爷可是头一个心疼。”
庆帝失笑,拿过药碗,笑骂了一句:“老狐狸。”
第二日,谢金泠以身体久病不愈,回沧州养病为由上了一道折子给庆帝。庆帝好好挽留了一番,但谢金泠坚持,庆帝便准奏了。归期未定,吏部侍郎张臣越暂代尚书职。
谢金泠走得悄无声息,像他当年进京时一样。只派府里的人给公主府送来了几本书,还有两个字的口信:保重。
兰君简直是哭笑不得,跟王阙抱怨起这件事,王阙的眉目却有些凝重,只不过背在光影里,兰君看不真切罢了。
“阿衡,我明天想去一趟广月庵。上次父皇为奶奶请到宫中的那位师太,斋菜做得真好吃。我有点想念了。”
“去吧,小心点,多带些人手。”
时值盛夏,京郊檀山之上远望一片苍翠,浮云笼罩在其上,颇有几分仙境之气。
兰君的马车到了山脚下,一行人全改步行上山。走到半道兰君实在累得不行,便扶着阿青坐在路边的石头上。三七打着遮阳的伞,林乔去拿水囊,阿青则拿扇子给她扇风:“公主要吃斋菜,要人把师太请回府去就好了。这么热的天,还要亲自跑来,叫个软轿上来也不肯。”
兰君笑着点点她的头:“你以为师太是这么好请的?她跟父皇是旧识,才卖父皇面子,别人用轿子抬她她都不去的。我虽是上来吃斋菜,也想拜观音,步行更有诚意。”
阿青拿她没办法,结过林乔的水囊。
林乔的屁股还有些疼,退到一旁,看山下山上的情况,目光不由落在兰君身上。
这位公主的确是貌美,譬如此刻,只是随意挽了发髻,插根玉簪,一身轻纱长裙,便有一种仙家出尘的味道。
“林乔,你的伤怎么样了?”兰君开口问道。
“谢公主赐药,已经全好了。”林乔恭敬地回道。
“走开了走开了,别挡道!”山道上,一群家奴模样的人对百姓推推搡搡。有百姓不服气嘟囔了两声,立刻就被他们推倒在地,凶神恶煞地问:“怎么,不服啊!知道软轿里什么人嘛?”
阿青哼了一声:“狗仗人势。”她说话的声音很小,那家奴却听见了,跑过来咆哮道:“死丫头,你说什么呢!”
兰君皱眉,不悦地看了他一眼。那家奴看见兰君,愣了愣,半晌没说话。世上怎么有长得这么好看的人?
三七和林乔挡在兰君身前,三七斥道:“闪开!否则要你好看!”
家奴还是有些眼力的,眼前的两个人武功都奇高,而且衣着虽简单,用料却不一般。刚才惊鸿一瞥的那位夫人浑身上下也都透着股华贵的气质,恐怕不是一般人。他老老实实地退回到软轿旁边,轿中的人问:“怎么了?看你这吃瘪的模样。”
“夫人,前面的人恐怕不太好惹。”
轿中的人好像听到了什么笑话:“如今这京城还有哪家敢惹我们卫王府?我倒要看看是谁胆子这么大……”那人掀起轿子一端,弯腰出来。
此人是卫王的侧妃魏氏,在朱璃成为洛王妃之前,她一直是卫王府中最为得宠的妃子。可朱璃嫁进来之后,媚上专房。她失了宠不说,好不容易把卫王拉到房中一次,第二天还被朱璃以莫须有的罪名罚跪了半天。
那出云郡主看起来柔柔弱弱的,心机却深不可测,手段也十分狠辣。进府以来,没有名分的妾室通房已经以各种名义打发了十几个,卫王府中如今不过剩下几个有名分的侧妃而已,且都十分畏惧于她。
魏妃扶着婢女趾高气昂地走到三七和林乔面前,看到他们身后被挡住的人只露出裙摆,十分朴素,不由白了自己的家奴一眼。什么身份贵不可言,连上山都坐不了软轿的破落户,有什么好怕的!
“你们挡道了。”魏妃傲慢地说。
兰君轻轻拂了拂膝头的尘土,淡然说道:“这里的山道可没规定不许人休息吧?山路本就狭小难行,你乘轿上来,又不肯绕远走官道,不是给路人添麻烦吗?”
周围的百姓早就有微词,纷纷附和。魏妃十分恼怒:“你这没有眼力的东西,你可知道我……”她话还没说完,就看到兰君从三七和林乔背后走出来,顿时哑口无言。
“公……”魏妃吓得要行礼,兰君摆了摆手:“这是在外头,就不用多礼了。我若是没记错,你是四哥府里的魏氏吧?”
魏妃连忙如捣蒜般点头。若说以前她还有些看不上兰君,可自从七月初八那夜之后,京城里有哪个人敢轻视靖远侯和承欢公主?
“你的软轿太碍事了,也过分扰民,回到官道上去,或者直接走路吧。”
“是。”魏妃不敢惹兰君,更是忌惮她身后的靖远侯。
兰君点头继续往山上爬,林乔喃喃道:“这人身上的香气有点特别。”他是习武之人,鼻子又较一般人灵敏。
三七点头道:“虽然很淡,但的确特别。”
“我怎么什么都没闻到?”阿青嘀咕道。兰君和阿青一样,并没什么特别的感觉,只当是她使用了特殊的香料,也没放在心上。
广月庵堂以梅花著称。这里香火好,还因为求子求姻缘都灵。兰君到正殿拜过观音,小尼姑因为收了阿青许多银子,又带兰君去后山的路旁,那里有一个抱鱼的小童。小尼姑说:“夫人在这里上香,宜男。”
兰君依言在小童前面的香烛座上插上写着心愿的红烛,回头看见魏氏身边的家奴在前面不远处探头探脑,好像是望风。
阿青要过去看看,兰君拉住她,对小尼姑说:“我们回去吧。”
广月庵堂中午的素斋,十分便宜,只不过要香客们齐齐挤于一处食堂。佛说众生平等,兰君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妥,倒是阿青颇有微词。
他们坐在角落里临窗的一桌,这食堂简陋,三面墙壁雪白,毫无装饰,只一面开着窗,正对梅园。梅园里有绿草地,光秃秃的树枝,几分寂寥。
眼下不是梅花的季节,若是冬日坐于此处,倒是别一番滋味了。
兰君饮了梅花酿的酒,吃着斋菜,又夹了一筷子给闷闷不乐的阿青。
忽然魏氏身边的家奴跑进来,大声嚎叫道:“在座有没有大夫啊!快救救我家夫人!”
正在上菜的尼姑闻言,连忙道:“魏施主怎么了?”
家奴只是摇头,好像受了很大的惊吓,拼命指着门外。
百姓大都不敢胆小怕事,知道魏氏是卫王府的侧妃,只顾低头继续吃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