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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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如意提议:陛下,奴才听采买那边的宫人说,近来长安来了个新班子,带着南边的戏。不少人看了都说好,陈大人、孙大人他们还把班子请去自家了呢。
陆明煜瞥他一眼,说:你要朕出宫?
李如意说:奴才想着,陛下整日在宫中,园子里景色再好,恐怕也看腻了。想要新鲜,还是得去外面。
陆明煜想了片刻,觉得的确是这个道理。
至于安全问题。他虽出宫,却也不可能独自一人。元宵那会儿,他和燕云戈都带着面具,按说不至于被人认出,饶是如此,身侧依然跟着数十个侍卫。如今没了戴面具的借口,可满城百姓却不会知道皇帝是何模样。带出门的侍卫也不会少,照这么说,同样不会出现危险。
想到这里,陆明煜心中松快一些,面上也有了笑影。
李如意说得没错。长久待在宫里,心也跟着憋闷。到外面走走,许是真能放松呢?
戏就不看了,陆明煜说,四处走走,也算体察民生。
李如意听出皇帝话音里的变化,心中微喜,知道自己的提议的确很和天子心意,也跟着露出笑脸来,说:陛下如此为民着想,实在是百姓之福!
陆明煜笑笑,没说什么。
一个时辰后,天子坐在一间茶楼中。
有伙计端来各样糕点茶水,满满当当摆了一桌子。
李如意扮作陆明煜的管家,与他同桌而坐。
他摸摸自己下巴上贴着的胡子,又记起正事,把每一盘点心都尝了一遍,确认无毒了,才好让天子取用。
天色依然不好,但身处市井,陆明煜的心态的确好了很多。
他穿着宽松的衣裳,遮住腹部怪异的地方。从前一直没有胃口,哪怕反胃感淡了,还是不太吃的下东西。这会儿却不同,看着桌上的碟碟碗碗,他久违地有了食指大动之感。一边听着说书,不知不觉,就吃完小半桌的东西。
旁边的李总管已经琢磨着是否要将茶楼的厨子带进宫了,旁边忽而传来话声。
一个说:当真?
另一个说:这还有假!我亲眼看到的。
前者声音太大,陆明煜的视线被吸引过去,见到两个打扮富贵的年轻人。认不出脸,但从衣着上看,恐怕是哪两家官员家里的小辈。
似乎也意识到自己引来旁人视线,两人嗓音压低了一点,前一个说:你快与我说说,究竟是怎么回事?
后者:我前脚从醉花阴出来,还没酒醒呢,就看到郭信拉着燕云戈进去了。
陆明煜:
前者撇嘴:我就说!这世上,哪有真能洁身自好的郎君?那些面上庄重的,指不定私下怎么玩儿呢!
后者赞同:我能遇到这一次,其他时候他还不知去过多少次。这个点,一般人啊,的确见不着。
哈哈,我爹整日拿他来教训我,说我荒唐。等回去,我就好生与我爹说道说道。
是得说道说道,后者露出一个神神秘秘的微笑,那地方可不是普通花楼,你知道否?
前者撇嘴:不就是花娘小倌儿都有吗?说得这样不同。
后者遗憾:你知道啊。
前者哼哼了两声,再往后,两人就开始对醉花阴中的男男女女大加评判。顺便琢磨起燕少将军是什么口味,去了会点哪个娘子或者郎君作陪。
一边,李如意面色僵了,陆明煜则放下筷子。
此前吃下的东西顶在胃里,让他的面色一点点难看。
李如意艰涩道:陛下
陆明煜看他一眼,李如意改口:少爷,出门在外,怎么能直接把皇帝的身份喊出来,他刚刚也是傻了,这些纨绔不过信口胡说,您莫要放在心上啊。
陆明煜垂眼片刻,笑了:哪里胡说了?我又不是不知道。
李如意懵了。他跟在陆明煜身边的时间虽长,但对皇帝和少将军的关系,一直处于一种云里雾里的状态。有的话,譬如后宫那句,前几个月,他听天子与云郎提起数次,于是知道这是皇帝的忌讳。可再有一些,他是真的不知晓。
陆明煜却知道:从一开始,燕云戈就熟练得让他奇怪。他当时就想着,燕云戈一定是此种好手。如今,也不过是更加验证了这个看法。
可为什么还会这样难受?
兴许是因为天色吧。
外面已经飘起蒙蒙细雨,像是一层烟雾,笼在行人肩头。
日影渐西,陆明煜放下筷子起身。
李如意原本以为皇帝这是要回宫了,可出了门,他才发现,皇帝并没有折返的意思。
他行走在雨中。
李如意急切地撑了伞追上去。他想劝皇帝,差不多是时候回去了。可一看皇帝的脸色,李总管又把话咽了回去。
皇帝心情很糟,可能比出宫前还要糟。
这种情况下,他想再走走,自己恐怕是劝不动的。
饶是如此,走着走着,李如意还是开始心惊。
着方向,难道是
李如意初时还不能完全肯定。
可到了后面,他看到一片明耀灯色。怕是只有元宵那一日的长安城能与眼前辉煌媲美,离得尚远时,就能听到那片区域中传来的丝竹声,嗅到其中的香粉味。待到近了,更是能分辨出其中的欢声笑语。
到这里,李如意还有什么不明白?
他握伞的手几乎撑不住,心中无数次后悔自己竟然提议皇帝出宫。
眼前是平康。
皇帝来了平康。
第36章 平康 (14更)见燕云戈将一人搂入怀
作为天子, 陆明煜对长安城的布局烂熟于心。
他不知道醉花阴在哪里。但他知道,要找这样一处花楼,得先去平康巷。
此地是城中花楼汇聚之所, 夜间远比白日热闹。数年前,陆明煜曾为查淑妃之弟逼良为娼、害人无数一案来过,这个案子后来成为二皇子失去圣心的关键。当时他也想过,在自己看不到的地方,燕云戈是否会是此处常客。不过无论从前现在, 陆明煜都不会把这话说出口。
雨逐渐大了,水滴噼里啪啦落在伞上,再从边缘滑落。
喧闹巷前, 看着往来男女,天子心中茫然。
听到那两个纨绔的对话后,他心中愈烦愈乱,不想回宫。不知不觉, 就走到此处。可要说真的进入其中,于陆明煜而言,却是无从可想的事情。
难道他还能一间一间花楼找过去, 把燕云戈从中抓出来, 质问他为什么来这里吗?
就算下毒的事不存在, 这会儿还是他和燕云戈可以平常谈天说地,共赴良宵的时候, 陆明煜都难以这么做,何况此刻。
李如意只看到天子紧绷、僵硬的肩膀一点点松了下来。他好像最终还是释然了。他侧头看着为自己撑伞的大内总管,淡淡说:回吧。
今天已经太出格。一朝天子现于柳巷,无人看到还好,若有人看到, 陆明煜可以想见,言官们会上多少折子。
虽然看出皇帝心情仍然不好,可听了这话,李如意心头到底一定。
他正要应声。偏偏此刻,一人从巷中走出。
那人步履匆匆,面色冷淡,迎面与天子相对。
时间拉回一刻之前。
郭信颇为郁闷:自己是成功把云戈带来醉花阴没错,可云戈来了以后,就只坐在一边喝酒。无论花娘还是小倌,坐在他身边以后,初时还能笑吟吟讲话。到后面,被云戈冷待着,时不时还要对上云戈沉沉的目光,一个个都吓得跟什么似的。看吧,笑都笑不出来了。
他叹口气,干脆先叫人离开。花娘在自己身边坐下,小倌则在一边弹琴。而后,郭信端起杯子,问:云戈,你这是何必?
燕云戈瞥他:你只说要来喝酒。
郭信道:是喝酒不错!可也要寻些乐子。
燕云戈听着,眉尖隐隐拢起,并不做声。
他实在很难说:当初你我在北疆与突厥征战,所为正是让更多百姓免遭战乱之苦。可被突厥人掳去为奴为娼是苦,在汉人地界上做同样的事,难道就不是了?
这个念头不知是从何时开始有的。也因此,哪怕对大多边城守军来说,在繁重的战事之余寻欢作乐、眠花醉柳是再寻常不过的事,燕云戈也一次都没去过。
可惜世道如此,有些话,只能在心中想想。大环境下,燕云戈也会认为,多半是自己的想法有错。
他难以回答,只含混地应了一声。这副态度落在郭信眼里,让郭信恨铁不成钢,想:他一定还是在惦念那狗皇帝!
郭信凑到燕云戈身前坐下,勾住他肩膀,用心良苦,劝他:云戈,从前皇帝没对你做出那等事,你倒是好好的。有什么事,首先还是惦记兄弟,到如今,怎么反倒
燕云戈说:不是一回事。一顿,到底没了耐性,我要回了。
郭信瞪眼:回什么回?好不容易来一趟,不行,你得留着!说着,又转身去寻在一边弹琴的小倌,愣着做什么?还不过来伺候。
小倌进退两难,燕云戈扣住郭信的手,不容置喙:我还有事你不是不知道,今日能出来喝酒,已经是耽搁。
他说到这种程度,郭信皱眉,却也听进去了,压低嗓音问了他几句。燕云戈答了,郭信眼里闪过亮色,笑道:行。我今日找你来,原先也是觉得你这边是不是要有什么变故。如今你这样讲,我就放心了。
说罢,没再阻拦燕云戈离去。屋里的小倌也被他一并挥走,唯余几个女郎。门一关,其中又有笑声。
恰是傍晚,大批人往平康来。
燕云戈一路逆行,未有撑伞。
他从雨中走出,一眼看到了立在巷外的青年。
天色愈发暗,衬得光彩愈明。这样的光耀照在天子面色,为年轻天子的额头、鼻梁镀上一层浅浅的金。
已经病了足足两个月,又被带着雨水的风吹了许久,陆明煜的面色并不好看。饶是如此,一眼望去,天子清冷俊美,气质出尘,仍然很能吸引旁人视线。
燕云戈脚步停下,心中迸发无数情绪。
最初一瞬的惊艳,反应过来后的错愕。最后,则是被窥探行踪的愤怒。
两人相对,陆明煜也愣住了。他没想到,自己刚刚要走,就撞见燕云戈从巷中离开。
他大脑快速转动,想要解释哪怕自己也不知道这会儿应该解释什么,就听燕云戈问:你怎么在这里?
陆明煜一个激灵,意识到,自己无论如何都不能回答因为听说你在这里。
可短时间内,要找一个合适的借口又太难。
陆明煜勉强道:不过随意在城中走走。一顿,你莫要多想。
后一句话,理应说得更加冷淡、高高在上,这样才能硬气。奈何陆明煜仍在为自己当初下毒一事满心愧疚、悔恨,又如何能强硬起来?
五个字,对燕云戈而言,反倒是印证了陆明煜是为他而来。
燕云戈叹道:陛下真是耳目灵通。
陆明煜听出这不是好话,却只能说:当真没有。
燕云戈却不信。他眼睛轻轻眯起,看着陆明煜,又看着天子身后撑伞的李总管,还有人群中隐隐往这边看来、满目警惕的宫廷近卫。
细细密密的怒火燃起。他又一次认识到,眼前人是皇帝。掌管了天下权柄,对自家任意生杀。他想做什么,都逃不过对方手心的皇帝。
燕云戈原先是真的要走,这会儿却改变主意。
他不打算再和陆明煜纠缠。既然对方能因他来平康就追来,那不妨如对方的意,让他好好看看。
想到这里,燕云戈再度转身。
陆明煜见状,身体不自觉地往前一步,到底迈入雨中。
水滴迅速浸湿了他的头发、衣裳,不过这也比不上全身湿透的燕云戈。
他唤对方:云燕云戈,你做什么!
燕云戈心道一声果然,还说什么没有,真是满口谎话,同时侧头答道:我做什么,与你何干?
陆明煜身体微微颤抖,说:你已经要走了。
燕云戈嗤地笑过一声,说:这又是什么话?我不过是出来买一坛酒。
陆明煜抿唇不答。
伞又回了他头上,雨不再砸落,天边却响起雷声。
他牙关紧咬,眼看燕云戈买了酒,再朝一处花楼走去。
陆明煜跟在他身后。
李如意跺着脚,哎了数声,想要劝阻。偏偏他说再多句话,天子仍然不理不顾。
陆明煜的思绪里仿若只剩下燕云戈一人。他知道自己的状况不对,被莫名情绪攻占头脑。可一旦陷入,就再难挣出。
倘若不是恰巧遇到,他大约已经回宫。可世上哪有什么倘若?他就是见到云郎,被对方误会。想要解释,又不得其法。两个纨绔遇见你了,我不过是听他们说起。这样的话,陆明煜自己都觉得虚假可笑,又如何能让燕云戈信呢?
可他真的没有。
他知道自己做错,如今一意改正,全心相信燕家。宁王府的上下事物他都没有插手,平日更是想方设法为燕家赐予诸多就金银财物。
陆明煜知道这样的补偿太过苍白,燕家多半并不放在眼中,但他总要做些什么。
这种情形中,他怎么可能让人盯着燕云戈?
眼看燕云戈进入醉花阴,陆明煜也跟了上去。
门口的花娘小倌接连见到两个模样好、衣着也好的郎君,眼前俱是一亮,要往人身前凑来。
陆明煜推开其中一个,再抬头,恰好见到燕云戈将一人搂入怀中。
做出这个动作的同时,燕云戈侧过头,似嘲似讽地看了陆明煜一眼。
陆明煜如遭雷劈。他脚步停下,远远望着前方男人,心道:果然是这样。
在他夜不能寐的时候,在他辗转难眠的时候。
更有甚者,时间往前推去,在他为了父皇派下来的差事夙兴夜寐的时候,在他因各部若有若无的为难而夜以继日梳理文书、在外奔波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