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断食、缺水,以及缺少舒适的休息,这极大地削弱了卿言的体力。但至少她发现自己的思路还算清晰。
就现状而言,意图复仇的监狱长并不是卿言此刻最需要劳心费神的问题,如果何梦露真的下定决心杀她,她只有领死的份,过度担忧只能徒增焦虑。尽管她并不想死在何梦露手上,让何梦露成为渎职复仇的杀人凶手,但这件事的决定权毕竟在何梦露手上。
她现在精力、体力和时间都有限,只能更专注于她能够解决的问题上。藤条打消了她对死在这间禁闭室的担忧,她此刻更需要关心出去之后要如何试探王赟才有没有安插别的什么人进来,更容易被她抓住把柄的那种。
毕竟,何梦露和王赟才勾结的唯一前提,是王赟才利用何梦露的愤怒,这种情绪的驱使毕竟是发生在何傲君死后的事情。但他不可能买通何梦露参与最初的违法行为,至少何梦露在这一点上是清白的。而这才是卿言唯一的突破口,她需要找到这所监狱里王赟才的老亲信,而不是新盟友,只有找到最开始就在为王赟才做事的人,才能把这一切同何傲君的案子,甚至李富强真正的保护伞联系起来。
但这并不表示复仇的何梦露不是一个大麻烦。
卿言盯着何梦露手里的藤条,虽然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但是心里已经有一种预感,接下来的一个小时会让她一周都没办法睡个安稳觉。
但至少是藤条,而不是配枪。现状实在不容许卿言要求太多。何梦露沉默着。卿言看不清她的表情,也猜不透她此刻在想什么。
她听见藤条空挥的声音,几下过后,何梦露开口道:“上衣脱掉,转过身去,双手撑墙。”
卿言照做了。但她还没有害怕鞭打折磨到学会闭嘴的程度:“如果你打算近期杀了我,身上的鞭痕不好解释吧?”
“你不用担心,”她听见何梦露说:“我不会让你没享受够就死。”
至少近期不用担心在监狱暴毙。但如果何梦露打定主意单独关押她,知道她该吃枪子的那天,事情就有点难办了。
整个禁闭室里阴暗的可怕,狭小的空间、冰凉的墙壁和等待鞭刑的感觉任谁都无法佯装轻松着面对。可卿言此刻的心情倒没有多么胆怯,她想何梦露此刻大概比她要难受许多。她们分手已经九年了,很难再想象何梦露会对她念念不忘,更何况当年又是卿言提的分手,场面不太好看。七年前最后一次见面,两人更是连话都没说上。
如今再见便成了仇人。谁能面对自己曾对着此刻最恨的人屈膝求欢的记忆呢?可何梦露竟没有就这样杀了她,干脆果断地抹掉这一段不光彩的回忆……
卿言阻止自己再想下去,现在的她没资格面对何梦露,或者说,她从来都只是在何梦露面前摆出一副自如的样子,实则她无时无刻不清晰的知道,两人之间的一切都是她租借来的幸福。
于是她沉默的低下头,等着鞭子落下。
何梦露紧紧地握着藤条。恨意没能冲破惯性,让她能肆无忌惮的对卿言下手。
她在梦里将眼前的这具身体杀死了无数次,在血液和内脏之中用冰冷的刀刃剥离开仇人的骨与肉,泪水混杂着血水染红了整个视野,可她却不敢捡起面前的头颅仔细端详。
在她最深最私密的梦里,在她复仇的梦里,那张脸依旧不是卿言。
可那从皮囊中被剜出的脊骨,此刻竟渐渐与卿言的背影重合,仿佛是理智试图将附骨之疽般的的旧情生生剥离,带来怄血抽肠般的痛苦。
“你真的没有什么要对我说的吗?”何梦露的声音很轻,轻到卿言几乎以为是幻觉:“没人会知道的。”
这是何梦露管辖下的监狱,监控早已被提前关掉,狱警也被支走,封闭的空间里只有她们两个人。
在这句话问出口之后,何梦露才意识到,自己原来还存着一些无法清除的奢望,和一些无法自我原谅的侥幸心理。
可她就是想赌一把。想赌卿言也许是被陷害的,也许她的生命受到威胁,所以不敢在有可能被监视的情况下说出真相。
而这里很安全,至少很私密。如果卿言的顾虑是这个,此刻便是向何梦露坦白的最好机会。
可卿言却说:“你为什么把头发染成黑色?”
好像在嘲弄何梦露的幻想。
她并不知道卿言此刻多么恨自己无法放下对她的怀疑。卿言遭遇的一切已经彻底打碎了她信赖他人的能力,而对自己的多疑,她却又感到不齿。
于是扬鞭声划破空气,接下来便是皮肉被抽打的俐落声音,一记又一记。
卿言疼得几乎要蜷缩起来,可她又重新站直,稳住呼吸,等待着下一次灼热的疼痛。
复仇会让她的小狗心里好受点吗?又或是此刻的何梦露比她还要痛苦呢?
藤条的韧度超出何梦露的想象,几下之后,她的掌心都因反作用力有些发麻发痒。可卿言几乎一动不动,那僵直的脊梁好像在挑衅,又好像在嘲弄几近崩溃的她。
执鞭的人手颤的不成样子,复仇的爽快戏码却成了对何梦露的凌迟一般。她没有停手,而是泄愤般抽打着,藤条落在身体上的声音此起彼伏,夹杂着迅疾地抬手时几乎切断空气般的空鞭声。
卿言依旧没动,她没有放任自己叫出声,尽管她的指甲已经因为紧扣墙面而掀起,血顺着指尖流至指缝,背脊似乎正在被火烙烤,又同时在被铁蒺折磨,大片大片的疼痛。
可她依旧没有动。何梦露有权对她发泄愤恨,毕竟卿言不仅没能救何傲君,没能杀王赟才,甚至还怀疑她与王赟才勾结。可她不能放下对何梦露的怀疑,不管她有多想。她不得不怀疑任何人,如果她太轻易的死去,何傲君的死就会变得毫无意义。
而且至少,何梦露现在有个能看得见摸得着的仇人站在她面前,对她来说也许算件好事。
所以卿言一言不发的被抽打着,直到何梦露已经疲累,终于将握住藤条的那只手垂下。
“转过身来,”她命令道:“两手背后。”
卿言转过去,听话的像个模范女囚。
门缝中透出微微的光亮,勾勒着两个人身形的轮廓,只是都看不清表情,一时间,禁闭室中只有卿言努力平复的呼吸声。
何梦露看着眼前的人,她的胸部线条正因为疼痛而微微打颤,身体此刻显得尤为纤细,甚至有些脆弱。这些形容是何梦露从没想过会用在卿言身上的。可人总会变,她们早已不是主人和小狗,而是监狱长和死囚。
藤条的尾端扫过卿言的皮肤,从肚脐下方逐渐攀升到胸前,在锁骨下方顿了顿,似乎是在确定两人之间的距离。然后,藤条上划至卿言的喉咙处,粗糙的树枝断面摩挲着因疼痛而格外敏感的肌肤,留下一道无人注意的粉色痕迹。
倏地,何梦露施力,用藤条抵住卿言的脖颈。突如其来的力道让卿言重心后移,伤痕累累的背部狠狠撞到墙上,紧接着是逃离不掉的窒息的感觉。何梦露两只手抓住藤条的两端,死死的钳住卿言的呼吸。两人贴得那么近,卿言几乎能感觉到何梦露的衣服在自己裸露的肌肤上摩擦。
何梦露与她紧紧相贴,脸上看不清表情,可双眸中却闪着不可名状的光。
“不要死的太轻易。”她说。
卿言几乎是从缺氧中挤出了一句回应:“我以为何监狱长会很着急让我死。”
何梦露将藤条压得更紧:“最初是的,但我想傲君姐会更希望看到你伏法。”
然后,她撤掉力道,后退了几步:“在监狱里享受腐烂吧,人渣。”
何梦露没有打算听卿言的回应,径直离开了禁闭室。还未等卿言将上衣穿好,狱警又走了进来,也不知道是不是遵从了何梦露的命令。
卿言不是第一次尝到狱警挥舞电棍殴打她腹部的滋味,可何梦露的那句“人渣”几乎是激起了她生理性的反应。没有挨过几下,她便趴在铁桶旁呕吐了起来。
这一整天她都没吃什么东西,呕出来的只有些酸水,但已经足以让狱警咒骂着退出去。
禁闭室落锁后,整个世界又安静下来。
卿言又呕了几下,这才顺过呼吸,跌坐在铁桶旁。
她以为自己早做好了被何梦露恨的心理准备,可不知是不是呕吐反应,她的鼻腔莫名发酸。她潦草的卷起上衣擦了擦脸,又喝了点水,这才慢慢挪到另一个角落,靠着墙昏睡过去。
接下来的两天,何梦露没有亲自来。几个狱警一天叁次,不知是不是准时的为卿言送上殴打套餐。
最常来的那个狱警就是最开始将卿言领到何梦露办公室的那位老朋友。卿言听她们的谈话得知她姓张。卿言这两天跟她结下了坚不可摧的“友情”,使得张狱警每次都偏心地在卿言不支倒地的身体上多补几脚。
再强大的精神,也会被这种高频率的虐待和毫无营养供给的隔离摧折些许。尽管卿言总将自己视为坚强的那类人,到了第叁天傍晚,狱警打开门的声音传来的时候,她仍不自觉的瑟缩。
疲累带来头脑的混沌,她好不容易逼迫自己清醒过来,抬头看向来人。进门的不是别人,而是她的“好友”张狱警。
在心里称她“章鱼精”是一种很有效的精神胜利法,虽然有点幼稚,但卿言此刻对积极心态的需求已经迫切到无法要求它多么高级。
章鱼精抽出电棍,如预期般看到卿言面色发白、身型颤抖,满意的笑了一下。
接下来是一阵带着电流的击打,偶尔夹杂脚踢,直到卿言开始剧烈的咳嗽,这才停下来。
卿言咳了一阵,吐了口血沫子,抬头看向章鱼精,发现这人竟在饶有兴致地笑,好像街边的小孩拿着放大镜烧蚂蚁似的。
多少有点变态了。
卿言摇摇晃晃地站起来,脸上也扯出一丝笑意:“张警官,您有没有考虑过去看看心理医生,据说暴力倾向是可控的。”
章鱼精咒骂一句,一把拎住卿言的领口,发狠地瞪着她:“我看你还有余力说垃圾话,确实像是没玩够。”
即使卿言此刻被迫看着章鱼精的脸,心里依旧在提防下一秒电棍可能捅到的位置。她算怕了那根电棍,只能尽量不让自己的恐惧从眼神中泄露出来,不躲避章鱼精嘲弄的目光。
于是两人相互瞪视着。
“囚犯32879号,恭喜你,禁闭结束了。”
章鱼精凑近她的耳朵,语调轻柔而缓慢,却带着无法忽略的威胁:“不要太想念我们找乐子的时光,你很快就会再回来。”
短暂的噩梦结束了,筋疲力尽到被掏空的卿言毫无反抗能力,被章鱼精押着离开。
她自己都惊讶于自己居然还能迈得动腿。
走廊上刺眼的光晃的卿言一阵头疼,整个身体沉得要命,随时都好像要晕过去。
卿言倒是没想到,自己并没有被押回宿舍,而是被押到了医务室。
医务室有一个大诊厅,医生的办公区域也在这里,诊厅旁连着叁道门,分别是医生的休息室、洗手间和一个隔离或诊治特殊病人的小诊室。
卿言一进门,就被推入小诊室。她还以为会被医生刁难,没想到就是单纯的检查身体。医生为她上好了外伤的药,又开了些口服的胶囊,将她和章鱼精留在了诊室。
卿言实在太过疲累。
被上药的地方凉飕飕的,又衬得伤处格外灼热,有种很奇怪的感觉,但比起在禁闭室时已经舒坦了很多。
出了禁闭室,章鱼精似乎换了副嘴脸,人模狗样的,背手站立、目不斜视地守在门口。卿言也乐得不被打扰,躺在就诊台上,闭上眼睛放空大脑。
不一会儿,另一位没见过的狱警进来,手中还端着一个托盘。卿言定眼一看,托盘上摆着一碗粥,稠得不像在监狱能看到的那种,旁边还摆着几碟小菜。
“这是何监狱长吩咐我送到的。”狱警的声音如诗朗诵一般刻意:“说是给卿警官的。”
章鱼精恭敬的接过,然后将托盘放置在诊台自带的小桌上,然后退到一旁。
什么情况?卿言纳闷了一瞬。
然后她透过小诊室的门看到了诊厅,这才明白何梦露打的什么主意。
现在是监狱里病人的常规看诊时间,此刻诊厅里排队看医生的所有人,都看到了狱警给卿言端上来一份特殊的“小灶”。
再加上,她被收监叁天,连个影都不见。甚至她裸露出来的皮肤没有一丝伤痕。
如今诊厅里的所有犯人都伸长了脖子,想看看这位穿着囚服吃着定制餐的“卿警官”究竟长什么样。
确认诊厅里的所有犯人都注意到了这一幕,送饭的狱警这才退了出去,还欲盖弥彰地半掩上门。
卿言却苦笑出来,她不得不承认,自己有点欣赏何梦露发坏的样子。尽管即将倒霉的是她自己,她依旧觉得这个创意有一点天才。
但至少她现在有吃有喝,吃饱喝足才是正事,至于那些旁的,“你有张良计,我有过墙梯”,用不着操闲心。
卿言端起碗来,将稀饭大口喝光,又将其余几碟小菜扫得只剩下花椒大料,这才满意的侧躺在诊台上睡过去。
到了晚上的休息时间,在监狱里响彻熄灯号之前,何梦露亲自来到医务室。
“晚饭吃得好吗?”她明知故问道。
“不错。”卿言点头,脸上竟然是笑着的,她甚至还得寸进尺道:“能给支烟吗?烟瘾犯了。”
何梦露像是早就准备好了一般,从制服的内袋掏出一包烟,递到卿言面前。
卿言抽出一支,问:“有火吗?”
何梦露又是一抬手,章鱼精就像电视剧里的大太监似的从她身后钻出来,将打火机双手递到她手边。何梦露却没接:“给她点上。”
卿言叼着烟凑过去,颇有几分小人得志的感觉。章鱼精平时对她暴力相向,像个十足的嗜虐变态,可在何梦露面前,却像被拴了电击项圈的看门狗——这个比喻纯属给自己添堵。
卿言吸了口烟,这才道:“谢谢监狱长厚爱。”
何梦露看着她。她看着张狱警将点燃的火机伸到卿言身旁,卿言自然的叼着烟凑上前去,就好像之前被打得爬不起来,缩在角落,甚至看到电棍就不住发抖的不是她本人。
何梦露说不出自己此刻是怎样的心情。她希望卿言能不得好死,但她同时又不想见到她摧折。
她不想让卿言在她眼前便成瑟瑟发抖的落水狗,不想眼见她因恐惧变得谄媚、因疼痛变得卑微。
她依旧害怕看到卿言丑态百出的那一幕,因为如果那一幕真的出现了,她就再也找不出任何理由,不去将心理残存的那一点侥幸抹除。
然而卿言没有,卿言一句求饶都没有说过。她此刻正享受着饱餐一顿之后的烟,神态自如地好像处在最意气风发的岁月。
那时的何梦露缩在她怀里,笑着夺过她的烟,说主人不许再抽烟了,对身体不好。那时的卿言会佯装生气的横她一眼,可她的眼神从不让何梦露感到害怕。然后卿言掐灭了烟,说她是只粘人又啰嗦的小狗。
卿言到头来也没能戒烟。她吸烟的习惯、动作甚至神态都和十年前如出一辙。
这样的她怎么会去杀人呢。
这样的她怎么会杀掉何傲君呢。
又或者是,卿言确实在计划着什么,而何梦露不配得到一个解释呢?
一直到卿言吸完那支烟,何梦露才将她押送回她该去的地方。此时距离熄灯号已经过去一阵,监狱里安静的可怕,只有巡逻的狱警皮靴踩在地砖上的脚步声。
卿言被轻轻推进门内,何梦露指示张狱警将卿言的药放在桌上,然后便重新落锁,转身离去。
卿言回过头,她的狱友们正躺在床上一动不动。她猜想她们大概是醒了,只是不想惹上麻烦,又或是单纯的不想与黑警说话,才选择装睡。经过今天之后,估计所有的犯人都会对她持这种态度,甚至更糟。
她将个人用品从早先放置的地方拿出来,刷过牙后,又将冷水一遍一遍的扑在脸上,试图忘记何梦露面无表情的样子。
明天一定糟透了。卿言心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