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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跟前守着两人,瞧着苏柯迁伸手就掀帘子,七宿忙躬身拦着,“苏公子可体谅些小的,咱们世子两天没合眼,这睡下不到个把时辰。”

“个把时辰?”苏柯迁冷哼一声,跳过七宿,蹲在马车前,扇子柄指着里头那张俊颜:“你是睡的安逸,好意思跟郁家小姐说我府上千余名伶人,怎么不干脆说我苏柯迁收了千百个通房妾室。”

韩祎睁开眼睛,瞧着他上蹿下跳,淡淡道:“下次我会改。”

苏柯迁被他知错能改善莫大焉的示弱一噎,瞬间觉着自己占了上风,于是拖拉着腔调:“没事,我知道你是瞧别人姑娘对我......”

韩祎掀起眼皮,笑了下,“我是说,如果后者比前者更有用的话,下次我会改成苏家公子豢养了千百个通房妾室。”

苏柯迁:“?”

他满脸写着‘瞧瞧您做得是人事儿吗?’,而韩祎闭上眼睛安然入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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郁桃在睡醒后没有立刻起身,也许是陷入心动的女子大抵如此,凭借与生俱来的天赋,她闭着眼睛反复揣摩晨时韩祎那些与往常十分不一样的举动。

就像他说起苏公子的语气,听着漫不经心,但无一不是贬低他人,抬高自己。

他带着她共骑,将她从马上抱下来。

郁桃几乎能确定,至少韩祎对自己是好些好感在的。

她坐起身,心底弥漫出甜滋滋的味道,嘴角不自觉扬起。

伸手掀开帘子,猝不及防看到曾经在山顶上、茶楼下见过的幕黑马车。

但不同于那时的是,艳阳之下的天空格外澄明。

郁哲宏瞧着她一脸痴笑,脸黑了三分,粗声粗气道:“驿站到了半个时辰,丫鬟都叫不醒你,还不下来先用膳?”

郁桃带着笑,转头吩咐翘楚:“我想先洗漱更衣。”

“好咧。”翘楚麻溜的跳下马车,“我给您备热水去。”

这里已经到了懋城边界,三伏天还没到,日头已经连幕篱和伞都有些挡不住。

马车到驿站后院不过几十步路,她身上的春装已经湿透。

“这得给您换身薄衫子。”拾已开了箱笼从里面拿出件绡纱夏裳在梳洗后给她换上。

人都聚在偏厅里,郁桃身子怠懒,靠着小榻不想挪一下。

不过没多久,门口有人来请,问郁家姑娘可否要到前面一起用膳。

郁桃听着门口的声音,分辨出是七宿的嗓子。她盯着手上的团扇出神,不知道怎么回事,总能联想到是有人想让她过去用膳。

她趿拉着鞋子走到门口,抿着笑问:“谁让你带的话?”

七宿乖觉的紧,恭敬道:“是世子让小的来叫姑娘一声,不要误了吃饭的时辰。”

郁桃满意了,这男人能在用膳的时候记起她,哪怕多半是一时的心血来潮,那也有一点点的进展在。

热天里的妆面最忌厚重,郁桃薄薄的上了一层之外,连熏香都只用了清甜的味道。

驿站不大,甬道往前两个巷子就到偏厅,四面帘子打起,难得有点微微的风。

她从大开的窗楞前走过,靠近时才注意到,临近窗边的椅子,韩祎正坐在上头,袍服烟白,一尘不染,袖口露出墨色的里缎,腰系白玉。

郁桃直直看着,将人看的抬起头来,应接着半扇窗纸,两人四目相对。

檐落低平的房子,撑伞似的将日光散下,而周遭坐着的人说说笑笑,无处不是闲适松伐。

男人靠着窗也是,指尖拎着本儿书,懒懒的瞧着她,像被日光烘烤的蓬松,疏淡的眉眼之间渡上暖光,平添流转的意味。

郁桃进了屋,同一众人见了礼,挨数着过去,最后才是他。

韩祎撑着头,一眼过去,起身将书撂在案几上,点了下头,外头开始走起菜来。

郁桃瞅着男人,扯了扯嘴角。若不是和这人认识了少说几十天,两三月,这下点头就跟屈尊降贵的赏赐似的。

本来是男女不同席,但这里一半人沾亲带故又是出门在外,反而没这么多讲究。

韩祎坐下,其他人陆陆续续入座,郁桃心在吃的上头,看见韩姯舒旁边空缺着,便凑了过去。

她才坐稳,就看见自己的正对面恰恰巧巧就是韩祎,而韩祎一旁又是苏柯迁与李敬然。

早先姑娘家多多少少都听过京城不少相貌俊朗的世家公子,郁哲宏和这几个人凑在一起,确实有些不太够看。

郁桃生人面前吃饭规矩的很,头都少抬。然而她不看别人,少不得别人看她。

苏柯迁的眼睛时不时就是一瞄,再转头朝韩祎一笑,眼中的含义不言而喻。

这种视线于人而言实际是有所感应的,而郁桃抬起头追捕来处时,回回都与另一人对上,男人目光闲散,瞧着她比谁都要心不在焉。

坐立不安一顿饭,她只吃了半饱就带着丫鬟转去了另一头风大的廊上。

站着会儿人疲乏,郁桃转身想回小院,刚走两步,突然被叫住。

声音轻婉动人,正是苏梦芸。

“郁姑娘。”

郁桃点头:“苏小姐。”

苏梦芸带着浅笑,并身和她站着,望向院中,“郁姑娘的事,梦芸偶然听过两句。”

郁桃摇了摇扇子,挺诧异,“我的事挺多,你说哪件?”

苏梦芸含笑,眼神意有所指:“郁姑娘何必呢?若我是你必定规规矩矩在平阳城,听父母亲教诲,寻一处门当户对的归处,才是最明智的选择,而不是趋沿富贵,不是吗?”

听到这里,郁桃脑中已经升起了无数疑问,她甚至有些怀疑,苏梦芸是不是自己的便宜爹爹在外的第三个女儿,不然苏家是怎么隔着千里之外教养出和郁苒如此脾性相同之人。

她仰头望天,叹了口气,很是沉重。她现在只想睡觉,而不是站在风被挡住一大半的廊上听小尼姑念经。

郁桃不开口说话,但这一仰一叹的神情,看在苏梦芸眼中,又是另一番解读。

“郁姑娘。”苏梦芸随她看着天,“你应知本分二字如何写,我于韩表哥自幼相熟,一年一度在闫韩侯府住上两个季。泼天富贵自然是人人都想攀附,不过——”

苏梦芸偏过头,目带轻视落在郁桃的脸上,“——若是有人自恃美貌就想麻雀变凤凰,姑且还要看看闫韩侯府的大门向哪里开的吧。”

然而,许久郁桃才回神,语气温吞:“一般府邸大门向南开,房屋坐北朝南,这是历朝历代的风水规矩。”

见她答非所问,苏梦芸渐渐收敛了笑容,一向温婉的脸上浮现出讥讽的神情。

郁桃抱着手退开两步,“其实我觉的你说的都对,闫韩家富贵泼天,自然不是像我这样出身平平的人能攀附的......”

“不过——”

她话锋一转,表情极诚挚:“苏小姐说的这些权势富贵,与我而言实则是身外之物罢。我与你不同,我不慕名利、不求富贵,只是爱慕着世子哥哥这个人,哪怕他身无长物,白屋寒门,我也愿追随于他。”

她扬眉,挑衅似的朝苏梦芸一笑:“郁桃自幼承郁氏家训,嫁女择佳婿不求富贵,时时刻刻谨记在心,不知道苏小姐师出哪门,张嘴闭嘴便是富贵权势,亏得我还听别人说起过你的贤名。”

“听起来,就不过这样啊。”

第二十六章

茶冷言尽, 似是风都停了,一大朵白色的云将太阳捂住。

郁桃用扇子盖住嘴,又是一个呵欠, 打的两眼泪汪汪。她不耐烦的扑了两下扇子,没有再理会一张脸青红交接的苏梦芸, 只顺着来时的方向往回走。

偏厅的饭后闲谈没有拉开, 寥寥两人在窗栏下安静敷座, 那根戴了白玉簪子的脑袋听见廊上沙沙的脚步声,便会回过头, 懒洋洋的瞟上一眼。

那扎眼的脑袋,郁桃抬眼就看见, 男人坐的离窗要远点, 手里握着先前那本书, 本是蓝底白字的厚本儿, 放在那双大手中,变小也变轻了许多, 修长的手指能从书脊梁扣捉到前页。

但是,她只是看了个大概, 便轻飘飘的收回,目视前方, 像是脚下走的不是木板铺成的路, 而是三十六道机关, 需要她使出全身心的注意力,任何人都扰不了她。

哪怕是韩祎。

自她从转角处靠近,苏柯迁就在探头探脑, 还没等人走近, 他收起扇子顶了顶身旁男人的手臂, “人来了,瞧见没?,你别看书,看人呀!”

等人走近了,他用笑容掩饰手中的动作,急不可耐的朝小姑娘打招呼。

“郁小姐,进来喝杯茶?”

说着,还不住地用手暗暗戳着男人,示意人都快走到跟前了。

男人‘啪’一声合上书,抬起头,正巧看见昨夜里还坐在他马上,两眼亮晶晶的小姑娘,这会儿听见苏柯迁的招呼,却是绷着小脸,头也不回的从廊上走了。

步伐端的四平八稳,像是撂出这脸色比谁底气都足。

韩祎眸色渐沉,望着背影从转角消失,

苏柯迁一愣,把头伸出窗子外猛瞧,半天一脸不可思议的缩回去:“你瞧见没?她没理我。”

“唔,不对。”他用自言自语道:“这绝对不是针对我,咱和郁小姐没说过两回话,哪里来的得罪不得罪。”

苏柯迁盯着男人那张冷颜许久,突然猛地用扇子敲了下大腿,幡然醒悟:“我就说,小姑娘这气怎么可能是对着我发,这绝对是因为你,你自己想想今日做了什么得罪人的事?”

韩祎翻书的动作缓缓顿了下,但即使是这样,他仍旧面不改色的继续阅读下一面。

“怪不得,怪不得......”苏柯迁摇了摇头,沉沉一口气:“也就像你这样的家伙还能看得进去,也怪不得郁小姐不和你讲一句话,男人没有心啊。”

他絮絮叨叨的讲了良久,从认识姑娘讲到耐心与细致。

韩祎手中的书页呈在焦灼的日光中,他垂着眼,似是正认真的一字一句研读书页上的文章,不过视线所及之处从翻页之后便一直落在左上角。

一个‘桃’字儿。

......

郁桃前脚迈入门槛,翘楚还未将门合拢,冷不丁的一只有些黑的手从门缝伸进来。

“慢着!”

下一刻,门被推开,露出郁哲宏带着贼笑的脸,原本还算阳光俊朗的容颜,这会儿像只黄鼠狼似的嗅到了什么天机似的,从门外钻进来,尾巴尖儿都带着洋洋得意。

“我可都听到了。”

他大摇大摆的坐在太师椅上,敲敲桌子让丫鬟斟茶,脸上的神态到语气,无一不是阴阳怪气:“唔......说的不错哈......我想想,那什么郁桃自幼承郁氏家训,还有嫁女择佳婿不求富贵,时时刻刻谨记在心......对吧?这几句错不了吧?”

“......”

郁桃扯下嘴角,恨不得将这人一张鬼祟的脸皮撕下来,用来包凳子腿儿。

但显然,郁哲宏恨不得在干柴上浇一桶油,光是阴阳怪气完他还不满足,讲完最后一句,慢悠悠啜口茶,才又抬起头眯着单眼皮问:“你在哪里学的,像模像样的,我差点以为韩世子前脚入土,你后脚就要追随他而去了。”

“郁哲宏。”郁桃呼了口气,维持着兄妹两人之间的体面,“我开始还以为你和苏公子之间,只是差张脸而已,现在我觉得至少还要差张嘴。”

郁哲宏微微一笑,半顷着身子,“怎么?同是恩科甲等第八名,我就比他差了?”

郁桃跟着微微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的神情,“你又何必自取其辱呢?连话都跟小郡主讲不上的人,别人可是青梅竹马的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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