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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香说得模棱两可,姜念兰没品出另一层含义,想着那个未问出口的问题,附和道:“孟世子若愿与我交好,我也是愿意的。”
她虽略通男女大防,但毕竟阅历太浅,只知皮毛,不知这话落了旁人耳中,多了层道不明的暧昧。
荣国夫人笑着打量姜念兰,这般单纯的人儿,与景茂确然相配,又旁侧敲击了一番,方才欢欢喜喜地回了国公府,老远便见孟吟在府门前翘首以盼。
孟吟非她所出,却是自小养在她膝下,早已视作亲女。
立即笑意盈盈地朝孟吟招手,对方像只小蝴蝶般扑了过来。
她一路剖析公主的话语,自认公主是中意景茂的,可孟吟缠景茂缠得紧,从前她中意的几桩姻亲都被孟吟搅浑了。
她慈爱地将孟吟揽在怀里,暗忖着是时候给孟吟找个夫家了。
——
昭成帝提前处理完奏折,怕女儿换了环境不习惯,移驾东宫,正好赶上陪姜念兰用晚膳。
他内心很是愧疚,从前没护住女儿,让女儿受了天大的委屈,如今归宫,却又是寝殿走水,又是在新岁宴上遭人毒手。
是他这个父皇太过失职。
姜念兰昏睡的这三日,御书房夜夜灯火燃至天明,昭成帝什么也不做,就安静地坐在御案前,望着那豆烛灯怔神,回想往事。
他从幼年时忆起,那时的他还是父皇膝下无人问津的皇子,母后亦是受父皇忌惮的宫妃,母子俩相依为命,在后宫的岁月虽艰难万险,却因那份温馨的真情而弥足珍贵。
后来九子夺嫡,大皇子追杀手足,母子俩颠沛流离,身上穷得连一文钱都拿不出,秦爻便在街头卖艺,好不容易挣来几个铜板,买来两个烧饼,母后却不舍得吃,捂在怀里暖着,待见了他,轻唤一声“阿郎”,骗他说她吃过了,板着脸非逼他将烧饼吃完,方才露出笑意。
他曾发过誓,待他御宇之时,要让母后成为这天底下最尊贵的人。
他实现了承诺,母后却变了。
她不再是那个轻唤他“阿郎”的母亲,心里眼里只装得下林家人,她揣在怀里的烧饼,再也没有他的份。
太后暗地里做的那些事,昭成帝知晓泰半,却只是暗中削减她的势力,从未动过她。
因为这是他的母亲。
可惠娘是他的发妻,念兰是他的女儿。
惠娘之死、玉和殿走水,甚至于念兰此次中药,都是太后在背地里推波助澜,他不可能坐视不管。
他本欲将安平王妃流放关外,是太后跪在他跟前哀求,他不得不改了宣判,只将其逐入佛门,与青灯古佛相伴。
她可以对安平王妃,甚至对林燕百般爱护,为何就不能对惠娘,对他的女儿有一丝的疼爱?
昭成帝心脏绞痛,在看见姜念兰的一瞬,这阵痛方才平复下来,满眼慈爱道:“这些菜色可符合永乐的胃口?”
姜念兰每次用膳,见到各式各样的美食,都觉得幸福不已,毫不吝啬夸赞道:“世间绝无仅有,好比蟾宫折桂。”
“傻念兰,蟾宫折桂可不是这般用的。”楚南瑾轻轻一笑,拢袖执箸,往她碗里添菜,“词意不可从表面解读,就像哥哥与你说了许多遍的‘差强人意’,是整体让人满意,不是你以为的不满意。”
姜念兰闹了个红脸,强行挽尊道:“一时嘴快,我知它不是稀罕的意思,我要说的是另一个词。”
“好好好,是哥哥误会了。”
昭成帝静静看着两人你一句我一句,忽生出一种岁月静好,温馨充盈的满足感,眼眶却有些酸涩,若惠娘仍在世,瞧见她拼死护下的女儿是这般灵动可爱的模样,定是舍不得离开人世。
冷硬的轮廓露出久违的笑意,昭成帝放柔声音道:“玉和殿即将修缮完毕,上元节后,永乐便可搬回去住了。”
想起当初差点对那宦官的一面之辞信以为真,昭成帝回想只觉可笑。
姜念兰顿了顿,快速地瞥了眼楚南瑾,轻声道:“父皇,哥哥答应我,上元灯会带我出宫游玩。”
“哦?那父皇也陪你们一起去吧,本也有一场灯会放在新岁晚宴,却推延到了春时,京城的灯笼虽比不得宫里,万家灯火,却也有个热闹的气氛。”
姜念兰来了兴致,“父皇曾看过上元节的灯会吗?可是很漂亮?”
“漂亮,十几年前,父皇陪你娘亲看过。”昭成帝柔声道,“永乐喜欢看灯的话,今岁七月,父皇带你见这天底下最绚丽瑰美的彩灯。”
姜念兰心跳骤快,隐隐有了个猜测。
“七月二十是你娘亲的祭日,父皇陪你一起放兰花灯,为你的娘亲祈福。”
第60章
昭成帝走后, 天色已不早,姜念兰怀揣着心事,散了许久的步, 额间沁出了层细密的薄汗。
将外袍脱下,带着春香夏凉缓缓往寝屋走。
正要推门进屋,余光瞥见扶疏树影下的一道月白身影。檐下月影重重, 她以为是眼花, 框入视线良久, 方知不是错觉。
推门的手不自觉地缩了回来, 蜷在袖中。在原地伫立太久,春香忍不住出声询问,姜念兰回过神,终是鼓足勇气, 提起裙裾朝那边奔去。
“哥哥。”
楚南瑾闻言,立即转过身,月白鹤氅游动着银辉, 衬得面色更为柔和,凝望皎月下娇莺般的小娘子,露出一个浅淡的笑意,“念兰。”
瞥过她裸露在冷风中的脖颈, 解下氅衣, 披在她的肩上, “天气还寒着,怎穿得这般少?”
她吞吐的热气近在咫尺, 带着女子独有的馨香, 两人隔得太近,姜念兰心跳失衡, 往后退了一步,隔开一段距离。
楚南瑾嘴角噙着的笑容逐渐染上嘲讽之色。
离皇妹上一次主动找他,已不知过了多久,却仍是如惊弓之鸟一般躲着他。
若不是昭成帝圣驾,他哪儿有资格陪妹妹用晚膳呢?
好整以暇地打了个蝴蝶络,眸光凝成暗黑的漩涡。
无妨,她在他这边亏欠下的,他会从另一处找回来。
姜念兰紧了紧肩上的氅衣,嗫嚅着问:“林榕可是被关起来了?”
“林榕已下了大理寺狱,上元节之后,即被流放关外。”楚南瑾凝视着她,“念兰可是还顾及和她之间的情谊,想替她求情?她一开始的接近就是算计,念兰不必为这种人开尊口。”
姜念兰嘴唇动了动,没说出口。
她知晓流放之刑生不如死,还不如斩首来得痛快。
可她并不是想问他这些,她只是想找个借口与他说话,她留恋晚膳三人坐在一起的其乐融融,便壮了胆子,可是真站到了哥哥面前,望着他那张在月色下昳美圣雅的面容,心底不知所以的妄念羞惭成棘,刺得心脏微疼。
她后退一步,眼神胡乱地往两边瞟,“我不是想为她求情,只是随便问问。天色不早,我先回去了,哥哥好梦。”
说罢,逃也似的消失在了他的视野中。
楚南瑾望着她的背影许久,直到常守默默走上前,方才将视线收回。
“打听到了吗?”
常守拱手恭敬道:“属下已查清,那日孟世子窥见的密谋之人,正是逸王和他身边服侍的宦官昌贤。当日,昌贤便将一名女子带到了逸王名下的布庄,一个时辰后昌贤离开,那名女子却一直未再出现。”
楚南瑾淡淡瞥了一眼,常守跟在太子身边多年,自是了解他每一个眼神的含义,立刻明白太子是让他继续说下去,可他将前因后果概述得明明白白,哪还有什么要补充的?
只得硬着头皮往下扯,“怕打草惊蛇,属下并未让人进入布庄,只派了人在周围驻守,若殿下准允,属下立刻让埋伏的弟兄冲进去。”
“孤并非问你此事。”
常守愣了愣,抓耳挠腮许久,都不知太子要问的究竟是何事。
想起太子方才一直望着公主离去的方向,灵光一闪,回道:“属下从春香那打听到,荣国夫人问了公主不少问题,明面上是来看望公主,却是怀着另一层心思。您说您一眼就看出孟世子对公主有意,那依照属下看来,荣国夫人这趟是为孟世子而来。”
楚南瑾眉眼微微抬动,覆下一层阴霾,“念兰如何回答?”
“公主说……”想起春香的复述,常守窥了眼楚南瑾的神色,小声道,“孟世子若愿与她结交,她也是愿意的。”
“咔嚓”,常守似乎听到了衣帛碎裂之声。
半个时辰后,楚南瑾回了寝殿,敛下的眉眼晦暗不明。
炉内的混魇香燃尽,余了一滩残渣,骨节分明的长指掀开炉盖,添了新的进去。
他愈发沉沦于荒诞的幻境,放纵私欲,皇妹却离他愈来愈远。
结为姻亲?
除非他死了。
——
夏凉正拨弄着兽脑炉里的香灰,春香换了新的炭盆,走到她身边,从柜屉中拿出几味不同香料包,望着其中一味,皱了皱眉头。
公主并不独爱哪一种熏香,都是换着来点,春香翻看账册,发现其余的几味香都有添新,唯独一味“混魇香”装了满满一屉,却没有添新的记载,看起来几乎没怎么用过。
春香攥着香料包走到姜念兰跟前,“公主可是不喜欢这香?”
姜念兰瞧了一眼,羞恼地别过脸,“是不喜欢,以后莫要点这味香。”
春香福身退下。
夜色浓郁,美梦绕梁。
水色山光,飘渺的雾幔将青山揽照入怀,好似生在云端的宫阙。
姜念兰不知睡了多久,晕晕乎乎地醒来,身子像漂浮的芦苇,置身于烟波万顷的湖泊水中,四肢都是软绵绵的。
飘扬的幔帐好似摇曳的水草,层叠送来消暑的凉风,姜念兰感知到什么,心神一颤,猛地睁眼,旋即对上一双幽深漆黑的眸子。
楚南瑾坐在床沿,裤管卷至半膝,露出弧度匀称的小腿,雪白的寝衣清爽利落,眼神正肆无忌惮地在她身上逡巡,手里把玩着什么。
大抵是上次的一度春风,让她一见着他这副不羁的模样,两颊就不自主地发热,她别开视线,害怕他又做出让她羞臊的事,努着嘴说道:“怎么又是你,你、你为何总是欺负我?”
她这副真实得过分的灵动模样,诱得楚南瑾逼近几寸,卷起她颊边垂落的发丝,慵懒道:“你这虚幻出来的小人,还能有记忆?”
姜念兰又羞又恼,“什么虚幻出来的小人,这话应该我说才是。”
这虚幻出来的哥哥,不仅会欺负她,竟还会调戏她!
楚南瑾眯起眼,有些不耐道:“嘘,我现在心情不好,你乖一点,惹恼了我,受苦的可是你。”
后背冒起丝丝凉意,姜念兰知晓若恼了他,自己会付出怎样的“代价”。
却是压不住心底的好奇,忍不住问:“你为何心情不好?”
梦境的人,也会拥有常人的情绪吗?
“因为你啊。”楚南瑾扬起恶劣的笑意,倏然揽过她的后背,往胸前按,用她听不见的声音低声道,“因为你,想要逃出我的手掌心,走到旁人身边去。”
柔软的脑袋撞上坚硬的胸膛,姜念兰皱起五官,轻声痛呼,想要从他手中挣扎。
“梦外的你,何时才会是这副模样。 ”温热的手游移过她的下颔、两颊,停留在圆润的耳垂,“娇娇吟吟,令人欲罢不能,恨不得将你困在身下,至死方休。”
这人竟顶着哥哥的脸说出这般羞人的话来,姜念兰十分恼怒,却有一股莫名的酥麻流窜过四肢,本就软绵绵的身子更是无力,像是要融化为一池春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