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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什么时候来这边的?我以为你还在北京呢!上次我去也没碰到你。刚才我还问哥哥了!”
王庭芝看见她,脸上立刻露出笑容,撇下这边迎了上去。
“今天刚来的。走,我请你跳舞去。”
“好——”
两人看起来很熟的样子,一边说话,一边下了舞池。
等人走了,庄阗申低声提醒:“这个王公子,是陆军部总长的儿子,不大好惹,我记着去年一年都没看见人,也不知道去了哪,怎么突然又回来了?雪至你往后离他远点,别招惹他。”
苏雪至应好。
几个庄阗申的熟人看见他,打招呼,庄阗申就要带苏雪至一起去,说机会难得,多介绍些人认识总没坏处。
苏雪至从前就不喜欢人多的场合,也不愿意和生人说话,能避就避,何况是现在这样的场面。
交际不是她的擅长,发展人脉也不是她来这里的作用。认下了那个表舅,她的事就完了。
她推脱,说去解手。庄阗申叮嘱她回来再找自己,和人攀谈去了。
苏雪至心里想回去,但想也白想。一个人空手,像棍子一样杵着,感觉也挺奇怪,经过她身边的侍者,都要瞄她一眼。
她到了摆放食物和酒水的台桌旁,打算找点吃的。
军医学校饭堂供给学生的伙食,说实话,挺糙,味道也变幻如云,就好像厨师闭着眼睛做出来的,咸淡看他心情。开学还没多久,隔壁陆定国就天天抱怨吃猪食,他太太三天两头送菜来。
这个位置,恰距离贺汉渚不远。
事实上,整个晚上,她很难不去注意这个人。
他是今夜的中心人物,他在的地方,就是灯光的焦点,想不留意都不行。
他和那些人已经拍完了照,落座沙发。有人切了雪茄敬他烟,他没拒,点着了,开始吞云吐雾,谈笑风声间,酒会也渐渐进入作乐阶段。
一个穿军装的大概喝多了,开始起哄——苏雪至思路一向清晰,记性也好,刚才庄阗申向她介绍了那么多人,她全都记住了——应该就是陆军部的军务司司长,姓姚,端着酒杯,走过来打断了他和市长的叙话,让他请一个女人跳舞,说对方是天城第一美人,对他已是慕名已久。
女人灵蛇般的身躯外裹着条颜色艳丽的软缎旗袍,应当是本城的著名交际花。即便以苏雪至作为女人的眼光去看,也是极有魅力的,红唇乌发,艳光四射,在众人随之而来的起哄声中含笑望着他。
他纹丝不动,只笑了笑,说舞技拙劣,不好唐突佳人,说完,左腿抬起,随意地交在了右大腿上。
能扛起一城花帜,自然有过人之处。
女人仿佛一怔,随即立刻笑道:“贺四爷不给我面子,我是最记仇的。罢了,且先记下这一笔,日后要四爷加倍偿还!”说完,一双妙目笑吟吟转向警察局长,“孙局长,四爷不给我面子,你不会也不给吧?”
孙孟先没立刻回应,先看了一眼贺汉渚,见他确实无意起身,这才抹了抹头发,笑哈哈地站了起来。
“贺司令不给唐美人面子,我求之不得啊,那这好处,就让我占了!”
众人跟着一阵笑,看着局长挽着美人下了舞池。
贺汉渚依然交腿靠坐,面带微笑,姿态闲适,将剩半的烟掐在了一只烟灰缸里,转脸继续和市长叙话。
那个醉了的姚司长,也立刻被上来的人强行拉走。
这意外的一幕,就过去了。
苏雪至自从以前被前男友那样指责后,虽然没觉得有多难过,但不自觉地,多少也落下阴影。
她佩服高情商的人。
这个姓唐的美人,真的讨人喜欢,不但长得美风情迷人,连她都忍不住想多看几眼,而且善于察言观色。
更厉害的是,不动声色间,化解了对自己的不利。甚至,把不利转为有利。
真的佩服。
这种本事远比念书要难,自己就永远做不到。她唯一的擅长,好像就剩念书、泡工作台。
咖啡续命,红酒助眠。这就是她从前的生活。
苏雪至最后看了一眼唐美人那柔软如水的腰肢,余味未尽地收回目光,拿起一只擦得晶莹剔透的玻璃杯,倒了半杯酒,低头嗅了嗅,正要喝,忽然听到身旁有人说:“你喜欢那个交际花?我看你老是看她。”
苏雪至转头,见是贺家妹妹一个人走了过来,停在边上,顺着自己刚才的目光,狐疑地盯着舞池里的唐美人。
她失笑:“你误会了。”
“你在喝酒吗?我也想尝一尝。但我哥不许我喝。他老管着我,说我还是小孩子。我看你比我也大不了多少!”
贺家妹妹的眼睛又盯着她手里的酒。
苏雪至看了眼刚才和她一起的王庭芝,现在他搂着另一个女伴,在舞池里嘻嘻哈哈地跳舞,周围人纷纷避让。
她把酒顺手倒进一旁的废水盘里,放下杯子。
“你哥是对的。我也不喝了。”
女孩子嘟了嘟两只腮帮子,以表不满,模样很是可爱。
“我叫贺兰雪,十七岁了。你叫什么名字,你多大?”
“苏雪至。”她没回几岁。
说十八,有点心虚。
就她这鬼样子,哪能沾上十八岁少女的边儿?
“你的名字真好听啊!是不是生日是下雪的那天?或者你娘怀了你的时候?而且这么巧!我们的名字都带了个雪!”贺家妹妹好像有点小兴奋。
苏雪至不知道叶云锦为什么这么取名,也没法理解贺家妹妹的兴奋点。她没应付小萝莉的经验。反正她小时候不是这样的,跟现在差不多吧,木讷寡言,不讨人喜欢。
她只一点感觉,贺家妹妹被保护得很好。怕说错了话,万一告到她哥哥面前,那就没意思了。
她朝贺兰雪笑了笑,转身想离开,却听她说:“刚才我听庭芝哥哥说,我哥的腿伤,是你救的?原来就是你呀?你太厉害了!也谢谢你苏公子。咱们不但是亲戚,你还救了我哥哥!”
贺兰雪的语气诚挚而欢喜。
苏雪至一怔,看向王庭芝,他似乎留意到了贺兰雪在和自己说话,一边跳舞,一边频频扭头张望这边。
“贺小姐客气了,我胡乱缝的……你不用谢。”她应了一句。
贺兰雪摇头:“一定要谢的!你救了我哥哥!就是我有点担心……”
她回头,看了眼自己兄长所在的方向,转回脸。
“我就和你一个人说,我哥腿上的伤,其实现在还没完全好,我知道他走路肯定有点疼。他还有咳嗽的老毛病,天一凉,夜里就容易干咳,有时咳得厉害,都不能睡觉。给他看病的德国医生罗尔夫也查不出原因,就让他注意休息保暖,不要喝酒,也不能抽烟。原本情况已经好了些,这次回来,不知道怎么回事,竟又咳了!医生本来是不同意他现在就来赴任的。他来就来了,你看他,今晚上还喝这么多酒!还抽烟!我看着都要气死了!可是就算我跟他说,他也不会听我的……”
贺家的妹妹,大约真的把自己当成亲戚兼兄长的救命恩人了,愁眉苦脸地诉着情况。
苏雪至瞄了眼贺汉渚。
他边上的人,现在已经变成洋人了。
根据贺兰雪的描述,如果排除掉不太像的肺气肿,可以考虑是气道反应性增高,对冷空气有过敏反应,可以试着口服能减轻气道反应的抗敏药物。
不过,她不知道现在有什么药能有类似的功效,再说了,自己也不是医生,和这个无关,就是不知该如何应对面前这个忧心忡忡的“小表姨”,顿了一顿,含含糊糊地说:“这个……我也不大清楚……”
“苏公子,要么等下你和我一起帮我劝一下我哥好不好?你救过他,还是学医的,他肯定听你的!”
原来这才是小姑娘的目的。
苏雪至断然拒绝:“贺小姐,我真不行!当时是赶鸭子上架。这回我上学,还是走了你哥哥的后门。”
贺兰雪竟然不信,摇头:“苏公子你别谦虚了!我前些天趁休息去北京探望我哥哥,恰好遇到罗尔夫医生向我哥哥问起你,说那么简陋的条件下,能用普通的针把那么严重的伤口处理成这样,非常了不起。他说缝合之良否,与创伤的预后有莫大关系,要是创缘内皱皴,或者缝合不整,就会妨碍治愈。罗尔夫说,他自己都有可能做不到那么好。还说你绝对是个外科高手,头脑冷静,考虑周到,不但缝合止血,还想到了伤口感染的可能,缝一针单独打结,利于后面医生处理时拆线引流,不影响整体。他听我哥哥说你很年轻时,很惊奇,有机会想认识你,和你交流内脏啊还有血管之类的缝合方法呢。”
“苏公子,你明明这么厉害的!”
她看着苏雪至,眼眸闪亮。
苏雪至:“这个……这个……”
她倒是愿意和医生交流她所了解的适合不同手术部位的各种缝合方法。
但绝不是现在。
对着一脸期待的贺家妹妹,此刻她忽然有点怀念起表哥。
要是换成叶贤齐,肯定张嘴就能说出应付的话。
“怎么了,苏公子你是怕我哥哥吗?”
她回头,看了眼自己的兄长。
苏雪至被提醒,忙道:“也不算是怕,就是我跟他说了也没用的。那位德国医生绝对比我有权威吧?他不照样没听?”
贺兰雪应该是认同了她的话,轻轻叹了口气:“你说的也是,算了……我哥哥确实有点固执,不会听人劝……”
她再次扭脸,看了眼舞池,脸上露出笑容。
“苏公子,认识你很高兴。刚才我看你都是一个人的,不如我请你跳舞?”
苏雪至拒绝:“我不会跳,贺小姐你和别人去跳吧。”
“没关系,我可以教你!很简单的,一学就会!”
贺兰雪很热情,苏雪至却不可能点头。
她不适合和人肢体接触,更不想下舞池引来注目。
“贺小姐,我真的……”
“小妹,苏少爷可是有名的清高,你能请的动?想跳舞,还是我陪你吧!”
身后又传来了王公子的声音。
他丢下刚才那个女伴,不知道什么时候又来了。
贺兰雪仿佛一愣,迟疑了下。
苏雪至忽然想到一个很好的理由:“对了,庄伯父刚才叫我去找他。你们聊吧,我先去了。”
她朝对面的二人微笑点头,转身走了。
这个晚上剩下的时间,她就老老实实跟在庄阗申的后头,伯父叔父地叫,脸都要笑僵,终于熬到可以退场,庄阗申带她去寻贺汉渚辞别。
贺汉渚正和几人站在酒店门边说话,等了好一会儿,才等到结束,眼看又有人要上去,庄阗申赶紧快步插了进去,叫了声四爷。
贺汉渚转头,见是他二人,停下来,听庄阗申说要走了,看了眼站他身后的苏雪至,扭脸吩咐他边上的那个豹子:“叫人开我的车,送他们。”
豹子应是,转身要走,又被叫住:“还是你自己送吧。务必送到。”
豹子再次点头,随即对庄阗申和苏雪至道:“二位随我来。”
庄阗申连连推辞:“这怎么好意思?我们自己回去就行了!不敢耽误四爷!”
贺汉渚微笑道:“不必客气,耽误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