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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机当即改道,去了最近的人民医院。
外头下着大雨,谈易又烧得昏昏沉沉,岳龙雨一手撑伞,一手从车后座把人捞出来。
谈易太轻了,岳龙雨单手一抄,让谈易坐在自己的小臂上,手腕内扣,把着她的腿往上一抬,抱小孩儿似的,几乎不费力地就把她“端”了起来。
她的额头软软地搭在岳龙雨肩上,隔着薄薄的衣料,温差格外明显。
岳龙雨蹙眉,把她往里拢了拢,伞面倾斜,几乎完全罩住了谈易的身子。随后一溜小跑,直奔急诊去了。
急性肺炎,谈易送来的时候已经烧到了40度。交完费用,急诊医生嘱咐岳龙雨给谈易找干净的替换衣物来。
这个时候,岳龙雨没时间再去找谈易要她家里人的联系方式,于是快跑去医院边上的便利超市买了套睡衣。
急匆匆折返,谈易已经躺在急诊室输液了,岳龙雨把衣服交到负责的护士手里,请她给谈易换上。护士翻了一下,问他:“内衣裤呢?她里外都湿透了。”
一抬头,对上眼前这个高个少年窘得发红的脸,露出个了然的表情。
“行了行了,你先出去。”
岳龙雨转身出了门。
他的浸湿程度不比谈易低,但这点潮气对他来说算不上什么。岳龙雨拐进洗手间,把T恤兜头脱下来,露出紧窄的腰腹和后背斑驳的淤青伤痕。
岳龙雨拿着T恤胡乱擦了下头发,又把它伸到打开的水龙头下揉搓,绕成麻花,大手握着两头,用力一绞,再当空一抖,衣服基本就干了七七八八。
同样的方式处理了轻薄宽松的长裤之后,他穿戴整齐,回到急诊室外的走廊。
岳龙雨也不知道自己胡思乱想了些什么,回去后,听到门开的声音,就立刻迎了上去。
护士问他:“你是患者什么人?”
“我……我是她学生。”
护士多看了他一眼:“早点联系她家人,她这情况要住院察看。”
“好。”
“还有,衣服我放她床头柜了。你要么让她家里人拿回去,要么送到医院洗衣房去洗。”
“好。”
“进去吧。她醒了。”
急诊病房很大,一溜并排摆着六张病床,用蓝色布帘隔开。
谈易躺在最里面,帘子半拉着。
岳龙雨大步走过去,看见她阖眼靠着床头枕,肚子上搭着薄薄的被子。自己买的粉色卡通睡衣穿在她身上,胳膊腿都短了一截,谈易光裸的脚露在外面,想来是袜子已经湿透,被护士脱了去。
她脚心发白,脚趾微微蜷曲,尽管室内温度适宜,岳龙雨还是觉得她很冷。他直往被子上瞟,手指在身侧攥了攥,想伸手把被子扯过来,又觉得自己这个动作必定突兀。
矛盾之际,突然听见谈易的咳嗽声,岳龙雨立时收回视线。
两相对视,岳龙雨莫名觉得嗓子发干,不知道要说点什么。
倒是谈易,看见岳龙雨进了病房,神情立刻紧张起来,问他:“什么时间了?”
岳龙雨说:“快两点了。”
“那你还杵在这里?”谈易支起上半身,唇角起皮,声音喑哑,“再不去考场要迟到了!”顿了顿,谈易从自己的随身物品里拣出那个装着粽子的塑料袋,递过去给岳龙雨,“你还没吃午饭吧?来不及的话,就把这个拿去热了吃。”
岳龙雨手里被塞进一包东西,他没拒绝,只是低头看着手里满是雨水的塑料袋,皱着眉头。
他很费解。今天早上,秦雪微和自己在“映刻”坐了半晌,对面二中校内甚至正在高考,她却连问也没有问一句——岳龙雨,为什么你没有参加高考。
可是眼前这个人,明明自己给了她不少坏脸色看,明明她自己现在虚弱成这样,却还想着他会迟到。
人与人的差距,总是在有了强烈对比之后才得以显现。
岳龙雨在面对着谈易期盼的目光之时,有那么一瞬间,是真切地希望自己参加了高考的。
那么他就能在这个时候,告诉谈易,我心里有数,马上就去考试,你别那么激动。
这样的话,他或许就能看见谈易长长地舒一口气,脸上露出刚才在学校门口的那种窃喜。
只可惜,他不能。
谈易见岳龙雨无动于衷,还想说话,谁知胸口突然袭来一阵闷痛,她抬手按着心口,神情痛苦地微微弯腰,缓了好大一会儿,才慢慢平静下来。
岳龙雨垂眸看她,在谈易的视线死角里,他的拳头攥了又攥,最后只能无力地松开。
岳龙雨神情麻木,视线偏移,落在墙角。
“我没去考试。”
余光里,他还是看见谈易惊诧地抬起头,难以置信地望着自己。岳龙雨没细看,他知道那里面有失望。
岳龙雨语气生硬,继续道:“我跟你说过,我不会去考试的。”
是啊,他说过,他早就说过。以他的脾气,这个结果才是正常的不是吗。
难道她还真指望自己的一幅画就能力挽狂澜,让他临时改变主意?
谈易张了张嘴,却没发出半点声音。
有很多想问的问题,但结果摆在眼前,那些问题的答案都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他最后选择了放弃。
谈易重新躺了回去,只觉得四肢无力,难以为继。
“你回去吧。”谈易低声说,“医药费我会还给你妈妈……今天的事,真的很谢谢你。”
岳龙雨没动,虽然很想转身走掉,可他脚上千斤重,连抬一下都很费劲。
从来没有,他从来没有觉得辜负一个人的期待,是一件这么令人难受的事。
尽管,他甚至从未许诺要满足她的期待。
谈易疲惫地闭上眼,第一次在岳龙雨面前表现出了如此不加掩饰的消极情绪。
过了很久,久到谈易觉得岳龙雨已经悄无声息地离开,久到她好像做了一场梦又再度醒来。意识朦胧间,她听到护士对身边的人说,这是最后一瓶了。
而后又再度陷入沉睡。
最后,一通电话惊醒了谈易。
床边没有人了,四周拉着帘子,点滴也已经拆掉,脚头的被子盖得严严实实。
谈易嘴边起了个泡,口干舌燥,伸手去够手机的时候看见床头放着杯水,她心头一软,默默感激贴心周到的值班小护士,一边端起水喝了,一边解锁屏幕。
定睛一看,是裴睦的电话。
再一瞥时间,已经六点了。
谈易接通电话,不意外地听到裴女士的数落。
谈易揉着发痛的脑袋,知道瞒不过去,惨兮兮地喊了声:“妈。”
……
谈易等待裴女士时,翻看微信消息,发现几条未读消息。除了裴睦之外,都来自李晚照。
谈易点开和李晚照的对话框,看见她在半小时前发来一个音频文件,还有一句话。
李晚照:谈易姐,帮帮他吧,求你。没有别人能帮他了。
谈易不明所以,点开音频,将手机放在耳畔。而后,她的神情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难看起来。
……
护士走进来察看谈易情况,通知她尽早转去普通病房时,看见谈易呆呆地坐在床边,视线投向窗外。
护士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发现窗台上站着一只躲雨的小麻雀,正侧着头,用小巧的喙梳理羽毛。雨水汇聚,沿屋檐淅淅沥沥落下,砸在麻雀脚边,被它轻盈地跳着躲开了。
护士笑笑,说:“雨快停了。”
谈易也牵牵唇角,颊边浮起一个淡淡的笑,只是笑意没能入眼:“嗯。”
这场雨停了,今年的高考也结束了。
夏天,就要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