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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好几年没住过人,只住过一具白骨的院子,被清理收拾了好几天,虽说新时代不提倡过去的封建迷信了,要搬进去的两家人还是在夜里偷偷地点了香,敬了神,这才约好了一同搬进去,正好是李茹知道的格局,一家半个院子。
搬进去没多久,两家人就都办了喜事,娶进来两位新媳妇,大红的囍字帖在院门口还有院中各处,院子角落里搭了鸡棚,喂了两窝鸡,房后又养上了猪,院子里的烟火气就多了起来。再也不是那个人人路过都要绕道走的阴森院子了。
李茹特意去看过小椿的媳妇,这位媳妇身材高挑,圆盘的脸,做事挺利索的,大概是因为有血缘的关系,李茹看着就很亲切,屈指一算,李茹的姥爷大概也没几年就要降生了……
初夏的后晌,从西边的山道上走来了仨人。
男人和妇女都是三十来岁,一个十来岁的少年跟在他们身后。
男人背着个包裹,妇女的怀里有个婴儿,拿头巾系得牢牢的,小婴儿睡得正香。
少年却是东张西望的,又是好奇又是激动。
妇女的脚步却是越来越慢,男人伸手扶了她一把。
“他娘,走不动了,要不把闺女给我抱吧?”
女人赶紧迈了一大步,摇摇头,“不用,我抱得动,你还背着那老些东西呢。”
她望着熟悉的山,熟悉的路,也高兴激动,可更有忐忑不安。
“我,我就是害怕。”
“怕啥呢?”
“怕人家笑话我。”
好好的人,去给人家老头子当了小老婆,当了小的也就当了,这政策不一样了,又灰溜溜的回来了。
回来也就回来,还带了个外路的孩儿……
女人低下头看着怀里的孩儿,那家人虽然是地主,可过日子别提多仔细了,那是一针一钱一粒米都恨不得登记着用呢,养活孩儿也是,她在那家生了两个孩儿,结果她要走了,那老太太就非让她把赔钱货女孩也带走,只留下男孩儿,还说女孩养大了贴心,是看在这么多年的情份上才能让她带走呢!
也幸好,她男人千里迢迢地来接她走,不然,要是不来接她,她带着两个孩儿,怎么有脸再回来?
“笑话甚呢!能活着比什么不强?”
男人叹了口气,摸了摸像小狗一样跑过来的儿子的头,十来岁的孩儿,瘦巴巴的,显小,不过不管怎么说,是活下来了。当初,要不是……没有那五斤粮食,他也回不到村里。
见女人还是愁眉不展,男人就宽慰她,“你放心,实在不行,咱就搬去镇上住,我不是跟你说了,在回来的路上,我碰上了个河东的孩儿,叫个小光,后来认了干兄弟,小光就娶的是我二姑家的绵花,这会在镇上木工厂里当工人,我走前几天,小光还跟我说,厂子里头可能要招几个搬运工,他私底下问过了他们队长了,那队长说,尽量给留上一个名额……到时咱就住在镇上,都不认识咱,哪还有闲话呢!”
说起来他寻回了媳妇和儿子,原本孤零零的一个又成了一家子,还有甚不知足的?
女人心里舒了口气,脸上也放松了,“嗯,都听你的!”
这夫妻,当然还是原配的好了……说起来,还要感谢新政策呢。
李茹侄子一家果然遂了愿想,真的在镇上木工厂里找了工作,侄子当搬运工,侄媳妇在食堂做饭,一家子就在镇上定居了下来。
村里好些人说起来,那真是羡慕嫉妒得直歪嘴。
“真是好事都让他们赶上了!都是一个村的,小光的嘴倒是紧!”
小兰和大林结婚的时候,就是新政府建立后的第二年,那会小兰十八岁,大林二十一,在村子里头都算晚婚的。
大林的情况跟别人家不太一样,他虽然有亲娘,但显然亲娘不可能给他出聘礼,当然了,李茹也没想着要,两个人都是在一个家里长大的,聘礼陪嫁什么的都是左手倒右手,李茹就不想大办,谁知道婚宴的那天,好多来上礼的客人!
本村人也就算了,南岭的段家,回了西王庄的刘老杈家,不坡村,东平村,甚至还是河东的村子里,几乎都有五六家来上了礼。
为啥呢?
经过这些年的学习实践,李茹已经成了一个名副其实的妇科老中医了……
一般不严重的病人,就自己走着来谷堆村看病,要是严重些的,就派人来请李茹上门。
那东平村的香草就是李茹给调理好的。
一把小银剪,一包药,一团布,就是李茹行走在方圆数十里的行医三*宝,名头都传到了河东邻县的邻县。
有时候接生,都要来请李茹去,不过李茹知道妇产科里头的水太深了,她这两下子还真不敢胡乱试,就都婉拒了,然而同村人谁家媳妇快生了,来叫她去搭把手,她也没法推辞只好去了,幸好凡是她参与的,还没发生过事故……这可把老桂花给气坏了,她现在的活儿都快接不到了,顶多接几个外村的……因此把李茹给恨得不行,背地里直对人说,李茹就是靠着拼命拍人家杜大夫的马屁,这才偷偷学了几下把式,实际上连皮毛都没学到哩!
对于这种传言,李茹也不放在心上,一笑了之。
但给人看病几年,只收些鸡蛋麻糖之类的东西,诊费都很少收,结下了不少善缘,因此李茹家一办喜事,这来上礼的真是络绎不绝,放礼物的小屋都快堆不下了,把来帮忙的几个妇女羡慕的直砸嘴。
正是人声喧闹,忙忙乱乱的时候,李茹家的院门外却又走来了两个特殊的客人。
这两人身穿挺刮的军装,军装的肩膀上头还挂着章,脚上穿的是亮闪闪的圆头皮鞋,腰里的武装带上还佩着木仓,浓眉大眼,目光锐利,一看气势就不一般,一张嘴,声音洪亮,半个院子都听得到,“大林呢!大林!”
院子里正忙活着的干活人,正吃喝说笑的客人们都愣了。
这来的是谁,可比许同志他们还有派头还有架势呢!
再一听这人说话的口音,明明是咱本地人,还有那眉,那眼……有那二十来岁的汉们就疑惑上了,这怎么有点像老高家的人?
大林听了唤声赶紧出来,一看见那身材高大,站得笔直跟棵柏树似的军人,大林瞪着眼认了半天,眼睛就湿润了。
“五,五叔!”
“俺孩长大了,都要成人了!”
高有武紧紧地搂着大林,拿大巴掌拍了拍大林的后背,忍着泪水笑呵呵地,“怎么样?高兴吧?你五叔俺还活着哩!”
叔侄相认这样悲喜交加的场面,让在场的好多人看着都眼角湿润,高家老五是命大啊,不但活着,看这模样,还是发达了……可还有更多的人,一去就没了信儿,这辈子,不知道还有没有活着见面的一天了!
但看到高有武这样精神风光地回来,就好像给那些有失散亲人的多了个念想,万一呢!也兴许说不定什么时候,那没了音信的亲人,就能这样笑嘻嘻站在院门外,大声唤着自己的名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