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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哐当”一声,兰妱的话尚未说完,对面的席位上就传来了一阵瓷杯砸到地面的碎裂声。
众人都因为兰妱的话一时震住,听到那碎裂声,不约而同地都看向了那声音传出的方向,便看到了脸色惨白满是震惊的淮王妃,原太子妃周宝蕴。
是了,原先住在那里的可就是这位,原本的太子妃。
这位嫁给废太子朱成祯近十年,子嗣一直艰难,到现在也只有一女,据说是因为她体质虚寒,不易有孕,后来又滑胎了几次,太医已经说过,此生她都不会再有再孕的机会了。
却原来不是她身体不好,竟是有人在东宫下了巫蛊和伤及妇人子嗣之物吗?
众人不免又联想到,其实不单止是她,这么多年来朱成祯后院也有不少人,除了后来的甘良娣和兰娇,前面七八年也是无人有孕,或是有孕不久就会落胎,因着这事这京中之人还都暗自传着是太子妃周宝蕴善妒,不允许东宫其他女人在她前面生下儿子,为此甘皇后还曾多次传她问话,各种旁敲侧击过。
可是这种事情兰妱她是不可能随便乱说的,必定是确有其事!
兰贵妃听言也是大惊。
而且刚刚兰妱说话字里行间,不,分明就是直指她是知道此事,并且还希望让兰妱住进去受那些东西毒害的!
这宫中,多年来争来争去的也就是她和甘皇后!
而且此事兰妱知道,可是皇帝却未曾告诉过自己,难道是因为怀疑自己?!那落在别人眼中,自己现在暂领后宫,但皇上却是提也未曾跟自己提及过此事,别人不是也会怀疑是自己所为?
兰贵妃面色转换,又惊又怒,她忍了心中对兰妱的厌恶和痛恨,强迫自己镇定道:“竟,竟然有此等事情吗?可是这几个月以来,貌似宫内外都未有任何消息传出,而且......”
她看向周宝蕴和甘月澜那一席,狐疑道,“而且也不对啊,东宫甘良娣,甘侧妃当初不是刚入东宫就有了身孕,已经平安诞下一女,现如今兰姨娘不是也正有孕,不是都没有问题吗?这却是为何?”
甘月澜脸上一僵。
宫中的人都是心比旁人多几窍,兰贵妃这话,分明就是把这污水往自己这里引。
她娘家被抄家灭族,失了靠山,早已经每日里跟个鹌鹑似的能龟缩就龟缩,可这兰贵妃竟然还是不肯放过自己,她抬头对上兰贵妃的眼睛,心头暗恨,好不容易把往日的傲气给压了下去,垂了眼恭敬地细声道:“可能是因为当初我和王爷成亲并非是在庆元宫吧,后来在庆元宫,我的居所也是王爷另指了一处原先并无人居住的偏殿,至于兰姨娘,她也是同我一起居住在偏殿的。”
兰妱看着战火转移,心中轻哼了声。
原本这宫中之人,兰贵妃和甘皇后还有原太子那一班人马斗得就跟乌鸡眼似的,但自从郑愈的身份爆光之后,兰贵妃和原太子那一系倒是意外地和谐了,双方都忙着给自己找不自在了,那她倒是不介意给她们翻翻彼此的旧账的。
***
承熙帝还有郑愈等人入到殿中之时便感觉到了殿中诡异得气氛。
宫中之人心内小九九不少,但在这种场合大家一贯都是会装的和乐融融的,可此时,大年初一的,却是半点喜庆气氛都无,似乎连装都装不下去了。
承熙帝入了席,众人皆起身请过安之后,原先在殿中的小太监便到了他面前小声跟他将刚刚的事情禀告了一番。
承熙帝看向兰妱。
说实话,他现在是不太喜欢兰妱的。
原先兰贵妃求他,他同意把兰妱赐给郑愈,根本就是因为这么多年来无论他要将谁赐婚给郑愈,他都是拒绝,他一直不肯成亲,他也还真担心他学了他那表兄和师傅东明大师,将来要遁入空门,所以兰贵妃求他,他根本就不需要怎么考虑就同意了。
后来郑愈专宠兰妱,他也想着,她毕竟是贵妃的娘家侄女,阿愈宠他,将来和贵妃还有三皇子的关系也能缓和些,谁知道不仅没缓和,原本阿愈和贵妃还有三皇子一系还没什么冲突,现在却因为她,简直成了死对头。
看现在这势头,他若死了,怕是阿愈也不会怎么善待贵妃和三皇子他们!
人总是这样。
以前郑愈还是郑愈的时候,老皇帝觉得自己愧对自己的元配王妃,也觉得那个是自己的真爱,所以一直想着补偿郑愈,对他也多有宽容,可是待郑愈成了太子,权势连他都开始忌讳之时,他却又开始担心他的宠妃和其他的儿子们。
这个兰氏,简直是唯恐天下不乱。
东宫有蛊和被人埋药一事,是他特意压下去的,因为废太子淮王也好,兰贵妃和三皇子也好,以前的糊涂账他都不想再追究,就这样将来各自去藩地就好,难道还真要他们全部都斗得你死我活不成?
可却没想到兰妱竟在大年初一将此事搅和了出来。
承熙帝目光沉沉地看着兰妱,就在郑愈都皱了眉打算说些什么打断他的目光之时,一旁的麒哥儿却是“咿呀”了两声,承熙帝总算把目光调开到了麒哥儿身上,脸上的表情也总算是缓了些下来。
这是他唯一的孙子,他再不喜兰妱,却没有不喜麒哥儿。
他道:“把麒哥儿抱上来吧,让朕看看。”
郑愈向乳娘微微点头,那乳娘这才抱着麒哥儿上了前去。兰妱的目光原本一直跟随着乳娘怀中的麒哥儿,郑愈约莫是怕兰妱担心,在桌下握住了她的手,兰妱便转头看了他一眼,目光温柔,笑了笑,表示自己并无事。
两人的互动原本很细微,但却全部落在了对面的淮王朱成祯和淮王妃周宝蕴眼中。
朱成祯面色沉沉,心中滋味如何尚且不知。
但周宝蕴却是真的失魂落魄。原本兰妱拥有的一切都是她的,郑愈是她的,他身旁的位置也是她的,可是只是因为一个小小的偏差,她的一辈子都被毁了。
第65章
朱成祯和周宝蕴这一对夫妻素来貌合神离, 但此时两人的心思倒是出奇的一致,就是都觉得, 对面的那个人原本是他/她的,对面的那个位置原本也该是他/她的。
真不知郑愈和兰妱若是知道对面这两个人的心思,也不知是该作何是想。
***
承熙帝身体不好,心事又多,这家宴也不过就是接受了众人的请安跪拜, 然后略坐了坐, 给众人训了话就离开了。
不过他没让兰贵妃陪着一起去兰贵妃宫中, 而是又唤了郑愈去乾元宫说话。
到了乾元宫, 他挥了众人下去,没有兜圈子, 直接就道:“阿愈, 原先你身份未公开之时, 娶妻多有不便, 所以你一直拖着不肯成亲,父皇也能理解, 但现在你却已经是我大周储君, 你的太子妃就是未来一国之母,为安臣民之心, 你的太子妃人选也该定下了。”
郑愈皱了皱眉,他的太子妃人选,跟安臣民之心有什么联系?
但他也算了解承熙帝,没揪着字眼驳他, 只道:“父皇,不知父皇属意何家闺秀,又因何觉得儿子该另择太子妃人选。”
“另择?”承熙帝听言眼神就是一冷,道,“何叫另择?难道阿愈你心中已经有了太子妃人选不成?”
“父皇,您知道儿臣的意思,兰氏已为儿臣诞下子嗣,她亦无任何不妥,儿臣原本属意的就是直接册封她为太子妃。但儿臣也知道父皇您的意思,所以父皇您要册封她为太子良娣,那便就太子良娣,但另择太子妃,还请父皇收回成命。”郑愈沉声道。
他看着承熙帝沉得跟要滴水似的脸,续道,“父皇,您让儿臣娶太子妃,是为了和勋贵世家或者朝臣联姻,平衡朝堂势力,还是为了绵延皇家子嗣?若是为前者,父皇,儿臣觉得现如今朝堂局势已是一种平衡,太子妃仅一人,若定下太子妃,怕是只会引起人心浮动,适得其反。而若是为了绵延子嗣,儿臣并无心女色,娶了太子妃而无宠,现如今儿臣只得一子,兰氏近几年又都不会再有子嗣,父皇应当很清楚,那样麒哥儿会面临什么样的危险。儿臣只有一子,不希望他发生任何意外。”
承熙帝心中一震,他的确非常清楚。
不管是谁坐了这个太子妃的位置,都不会容得下麒哥儿。
就是现在,怕是也会有不知道多少人恨不得麒哥儿不存在。麒哥儿死了,兰氏不能再有子,也就不足为惧,不再是旁人的阻碍了。
当然他可以说“择一能善待麒哥儿的贤德贵女”,可这种虚话,他自己身在帝王家,为君多年,都知道可笑。
哪家贵女看起来还不贤德了不成?
他默了好一会儿,才道:“阿愈,你已经不再只是一个臣子,而是我大周的储君,将来就是大周的天子,你理当知道,只有一个子嗣是肯定远远不够的,且你独宠兰氏,只会让她和麒哥儿都陷入危险之中。若你觉得现时不适宜定下太子妃,也可从一众贵女中择几个册封为良娣或良媛,如此早些多诞下些子嗣才是最为妥当。为君之道,原本就不该让别人太清楚你的喜好,你以前一直做得很好,却为何偏偏在兰氏这里乱了章法?”
难道他是个播种工具不成?
承熙帝在忍耐,其实郑愈也在忍耐。
他觉得皇帝为帝多年,几乎已经失了本心,把这世间一切,包括他自己都当成了一盘棋局中的棋子,或者把他自己和他身边人都当成了工具来操纵。
而于郑愈来说,好端端的,本来所有一切都在他的掌握之中,他干嘛要自降身份把别人当成工具,把自己也当成工具?
他道:“父皇,那是因为儿臣以前没有女人。儿臣清心寡欲惯了,根本受不了后院纷杂,父皇若是有其他的吩咐,儿臣定当遵从,但往自己后院塞女人,还是可能对自己儿子不利的,请恕儿臣做不到。现如今这样,除了一些各怀私心的朝臣会有些非议,儿臣看不出有什么问题。但往自己后院塞女人,轻则引起朝臣人心浮动,滋生他们的私心,只想走外戚之路而不思敬业尽忠,稍一不慎,还会让人害了麒哥儿的性命,儿臣看不出什么好处,倒是弊端重重,而若是有人思谋害我皇儿,儿臣绝不能容。”
***
兰妱等了郑愈一起回明元宫。
辇轿之上,兰妱逗弄着麒哥儿,可是一路之上,郑愈的面色都沉沉的,就是麒哥儿冲他咯咯地笑,也没能让他的神色缓上些,这定是皇帝那里又有什么幺蛾子了,兰妱心里暗暗叹了口气。
回到明元宫,兰妱将麒哥儿给了乳娘,让她抱下去喂奶,然后就端了一杯刚刚侍女沏上来的茶,递给了郑愈,待他饮完再接了杯子置于桌上,才开口道:“大人,是不是因为先前妾身在大殿上说的话,惹了陛下不满,陛下有什么旨意下来,或者令大人为难了?”
她大概也知道皇帝的心思。
年纪大了,自然会希望息事宁人,子孙和睦,兰贵妃是他的宠妃,真宠也好,假宠也罢,那也宠了近二十年了,就算原先没有多少真心也该宠出感情来了,更何况兰贵妃还给他诞下了三皇子和五公主?反正他自己怎么摆弄自己的后妃和儿子都好,却也容不得他人“欺负”他的宠妃。
可是皇帝的期望是皇帝的期望,她却也一步都退让不得。
因为她身处的这个位置,但凡软弱一点,怕是她和她的孩子都会性命不保,她绝不会退让半步,让别人有任何可乘之机。
郑愈看了她一眼,道:“和你无关,他的不满只会越来越多。”
他不是朱成祯,是做不到事事顺着他的。
而朱成祯不会消停,兰贵妃也不会消停,朝堂之事主控权已渐转移到自己手上,皇帝他不顺心,不满之事只会越来越多。
兰妱:......
这话更令她心惊。
她犹豫了好一会儿,才道:“大人,我暂时都不能再有孕,陛下和朝臣都不会容忍东宫只有我一人的,大人......”
“阿妱,”刚刚郑愈其实都是在想其他的事,他听她这般说,总算是正视了她,皱了皱眉,打断她道,“其实我要不要其他的女人,跟你并无多大关系,跟旁人更是没有任何关系,只是我自己想不想要而已,所以你不必觉得不安。”
“大人。”
她一直都知道他很独断强势,以前她不管外面之事,他独断强势她便顺着他即可,可现在,和他直面冲突的人却是皇帝。他仍是一点转圜余地都没有。
而他现在跟皇帝冲突的主要原因可能就是她。
她怎么可能心安。
郑愈看出了她的不安。
他看着她,突然笑了一下,伸手捏了捏她到脸颊,笑道:“今天做的很好,无论什么时候,你记住,只要护住你自己和麒哥儿就行,后面的事情我自然会替你收拾妥当。至于外面的事情你不必管,阿妱,你不要想着退让就能息事宁人,他们要你让的,是我,是你所有的一切,大约只有你和麒哥儿死了,别人才会称心如意,所以不要想着退让一步。”
“大人。”兰妱的鼻子眼睛都是一酸,她如何不知道,只是她不忍心看着他为了她和皇帝对立,和朝臣对立,他本就是是半途认祖归宗的太子,行为太过独断专行,不合那些士大夫的意,损了那些勋贵世家的利益,只会令他的处境愈加艰难。
郑愈见她如此,拉了她到怀中,低头看着他道:“阿妱,若是这事上有人用什么东西跟你交换,只要你杀了我和麒哥儿,你会愿意吗?”
兰妱一怔,怎么可能?
然后她就听到他道,“于我来说,也是一样。阿妱,这些人心心念念的,就是要谋算我的妻儿,甚至恨不得要取了他们的性命,好从我这里得好处,你说我会不会如他们的愿?”
“大人。”这回兰妱不仅是鼻子眼睛酸酸的,连心里都溢满了酸酸的情绪,她抱着他的腰,脸贴在他的身上,强忍着,眼泪才没掉下来。
“大人,”她想说些什么,可是却发现什么话都说不出来,最后只能掂脚轻轻吻了他才撤身低声道,“对阿妱来说,最重要的就是大人和麒哥儿。”
郑愈笑了笑,低头按住她吻住,不一会儿,兰妱的心就已经跳得快要蹦出来,许久之后,她好像听到他在她耳边道,“这帝位,若是要用妻儿来换,他会,我却不会。这帝位,我宁可踩着别人的尸体登上去,也不会踏着自己妻儿的尸骨走上去。”
声音很低沉近乎呢喃,兰妱因着他前面的吻已经情起,听得并不是很真切,她唤了声“大人”,想抽出些心神出来却很快就被他后面的动作给淹没了进去。
***
那日之后,兰妱便不再过问朝堂之事。
不过她想起那日乳娘说铭芳斋的花枝水和胭脂含有绮罗香一事,便特地让人去购置了一批铭芳斋的胭脂水粉和各种花水香胰,除了那乳娘,又特意找郑愈要了个北疆的药师去查看,又让秋双去查铭芳斋的背后东家,还有这十几年来发迹之事。
在这京中,哪家独大的生意背后没有些过硬的后台,铭芳斋这十几年来,把别的胭脂水粉铺子都挤得没有存活空间了,想来后面也有些什么了不得的势力。
兰妱之所以对此事特别留心,是因为绮罗香产自北疆,是一种幻药,可引人致幻,常用还会令人上瘾,精神萎靡不振,在大周一向被视为邪药,一般的药房都是禁售的,只有一些官府的药房才会有售,且买卖都有限量,并且需作详细的登记。青楼楚馆倒是偶有这种东西,却不想铭芳斋竟然将这种东西加到了他们的胭脂水粉之中,还就这样卖给了京中的贵夫人和小姐们日日用着。
兰妱去查铭芳斋一事也算不得多隐秘,至少没有多久朱成祯便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