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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住嘴!”薄光厉声打断她,一指梁姨娘:“你平时就是这么教育她的?”
梁姨娘跪下道:“是妾的错,以后妾会严加管教孩子,但大姑娘虽说是府上最大的姐姐,可论起岁数她比沈姑娘还要小上一些,不过是小孩子之间的打打闹闹,哪家姐妹多了不这样。让大姑娘给沈姑娘赔个不是,我也给程娘子赔个不是,二位大人大量,就原谅则个吧。”
怎么能这样轻轻揭过,程烟舟不明白,是,王爷是她的恩人,她是无名无份地寄居在王府之中,但这是她想要的吗,她本可以有别的选择。为什么堂堂九王的府里,竟这样不分是非不论清白,明摆着欺负人。
程烟舟从小到大没见过这样理直气壮不讲理的,她气得浑身发抖,沈宝用察觉到,轻轻走到养母身边,双手扶住了她。
沈宝用察觉到的,薄光也看到了,他对上程烟舟的双目,那里有哀怨,同时还有希冀……
他收回视线,然后道:“犯了错就该罚,是为父疏于了你的管教,你下手这么重,也该自己品尝一下此中滋味,方可起到训戒的作用,从此不再如此行事。回去自领三十手板,冬驻,你看着执行,完成后回来复命。”
冬贮是王爷院里的人,与秋实打小就跟在王爷身边,这样的人去给大姑娘执行家法,那肯定是要放水的。沈宝用想明白这点,心下想着这可不行,若让他们如此轻轻放下,她不是白闹了这一出。
眼见王爷就要离开,沈宝用松开她养母,一下子跪到了前面来:“王爷,梁姨娘说的有道理,我与大姑娘打闹得失了分寸,她给我赔个不是就好了。”
唉,本不想利用阿娘的,但既然她已被牵扯在其中,那就这样吧。
果然如沈宝用所料,她阿娘怎么可能在她明摆着被欺负惨了后,还这样卑微。若这次不给大姑娘个教训,以后她的小宝可怎么办。
程烟舟立马跪到沈宝用面前,抓着她的手道:“你不要这样,都怪阿娘没有能力,保护不了你,你这样是要阿娘心痛死吗。”她说着跪着爬向薄光,“王爷不要听这孩子胡言,她是被吓到了,还请王爷做主。”
沈宝用的膝盖怎样薄光不知道,但他知道程烟舟的并不好,经不得这样跪,为了她那个使不上力的膝盖,很多姿势他都无法展开,如今自己都小心用着的东西,就这样在地上搓来磨去的,他一下子起了急。
“好了,都起来,把戒尺拿来,我亲自打,养不教父之过,这一次就让你长个教训。”
沈宝用心下一松,她的目的达到了,大姑娘不仅要受皮肉之苦,大庭广众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挨打,里子面子都丢了,她只觉痛快。
就在此时,沈宝用莫名的心中一凛,她寻着感觉,看到了一个人对上了一双眼。
是世子爷,他什么时候进来的,竟是无人通报悄无声息的出现在了这里。他那双眼里含着嘲谑,在她看过来后,慢慢地那股嘲意淡了,泛起越来越冷的光。
第6章
他莫不是看出了什么?沈宝用随即想到。她不敢再去触目那双眼,那人的眼睛似深潭,好像能把一切都涤清到现出原形。
打板子的声音响起,听声看势王爷是使了大力的,沈宝用一开始还提着心会不会生变,暗中观察的世子爷会不会站出来。
但是他没有,他甚至都没有看完薄溪若挨打的全程,一早就离开了。沈宝用虽没敢再去看他,但一直有余光留意着那边的情况,见他走了她身上无形的压力一下子消失了。
沈宝用年纪不大,但见过太多形形色色的人,过早地尝过了人生百态,很少有人可以给她乌云压顶的感觉,哪怕是当初在老家面对王爷对她的审视,她都能淡然面对,从容不迫。
可这世子,比她大不了多少,竟会让她产生怵头的感觉。她以前又不是没见过他,这位世子爷给人的感觉如同府上下人所传的那样,如清风明月,如温润之玉。
可为什么刚才他给她的感觉不一样了?
直到王爷三十个手板全部打完,沈宝用才回过神来。整个厅堂里都是薄溪若与梁姨娘的哭声,还有王爷的声音:“请董大夫来,两个人都诊治一下。”
沈宝用已经好几年不再羡慕有父母的小孩了,因为自打她被沈家收养后,她的养父养母待她很好,慢慢地她感觉到自己也成了有父母疼爱的小孩了。哪怕那段如美梦一样的日子并不长,只有几年,但她真的忘记了羡慕与妒忌的滋味。
可此刻,王爷的一句话让她重新品尝到了这种滋味,大姑娘何其幸福,行事偏差了有父亲教导有娘亲维护。同样的三十板子,她刚挨完王爷就迫不及待地亲自嘱咐下去,请都城里最好的大夫来看。
当然也提到了她,但她这板子可是捱了一天了,之前他可是没想着叫来大夫先给她看一下。
这种比较没有任何意义,她真是好日子过得太久了,开始企图从别人身上找温暖,开始自艾自怜起来了,沈宝用立时打住了自己的念头,她没有资本软弱,她也不容自己的心有软弱的机会。
董大夫,很好,膝盖与手掌都会得到很好的治疗,她可不想为了整治薄溪若而把自己弄得落下毛病。
此事告一段落后,后面很长一段时间,沈宝用都在提防着世子。那些为丐的日子,练就了她如野兽一般的直觉,她就是觉得不防着他点儿,她会不安到睡不好觉。
可是什么都没有发生,甚至连大姑娘也过于安静了。沈宝用本来还有很多后招用来对付大姑娘的反扑。她可不会认为,三十个手板的教训能令薄溪若那个莽子就此收手。
结果,两件她担着心的事都没有发生,薄且什么动作都没有,薄溪若也安静得让人不适应。
再警觉的野兽也有打盹的时候,就在沈宝用放下戒备心,以为是自己多虑了时,她发现薄溪若开始反击了。
反击不奇怪,但令沈宝用困惑的是,薄溪若变了性子,行事再不鲁莽,自己需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才能不被她抓到把柄,落在对方所设的坑里。
一开始她以为是梁姨娘教的,后来郡主无意中的一句话让她熄灭的警觉重新被点燃。
郡主说:“世子哥哥最近好忙啊,都没有工夫给我买街上的小吃了。”
沈宝用随口道:“世子殿下不是一向很忙吗。”
郡主道:“忙什么,自打上次薄溪若被父王打了手板后,世子哥哥主动向父王提出要亲自教导她,父王同意了。”说着郡主一脸不忿,“真是让她因祸得了福,从那时开始世子哥哥每七日就会把薄溪若叫到他书房,亲自辅导她学业,上次我从那里路过,还听到里面传来了琴声,世子哥哥也是闲的,连抚琴都要教她。”
郡主不过是随口抱怨,却听得沈宝用心里一激灵。果然,那日他是看穿了她的把戏了吧,虽自家妹妹太蠢,但也不允许被她如此戏耍,所以才会借教导她学业与五艺的机会,真正想教给她的是心机与手段。
沈宝用从不自大,她深知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她那些从市井里摸爬滚打的经验和心机,与身为皇戚从小被当成王府接班人来培养的嫡长是无法比拟的。
所以,她缩起了头,那段时间基本都不出落蜓轩了。她要好好想一想,怎么让大姑娘胜她一次。既能让她找回面子解了气,又不能让自己太憋屈或是受到伤害。
就在她还没想出具体的应对措施时,让她窥探到薄且不为人知的一角真面目。什么清风明月朗朗君子,都是假的,他明明就是个真小人,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之辈。
沈宝用永远都记得那日,她本在郡主房中与之闲聊,外面忽报世子来了。
沈宝用自然不想碰上世子,而郡主也在暗暗防着她,沈宝用长得太过明媚娇艳,什么沉鱼落雁闭月羞花,任何你能想到的描写美丽的词句放在她身上都不夸张。
可惜她偏偏出身卑微低贱,来路不明的养女,且她养母在王府还是那样的身份,若让她沾上世子哥哥哪怕一丝一毫,都是对哥哥的亵渎。
这些年来,打她哥哥主意的闺阁女子太多了,有些手段十分不雅观且不入流,深得世子哥哥的厌恶。是以这样的事情见得太多,以致于整个王府都被训练得对年轻女子过于防备。
沈宝用的样貌与她的年龄,平常带着她一起说笑玩耍可以,但事关薄且,薄溪煊的态度就另当别论了。
于是二人默默地达成了彼此不知的共识,一个马上站了起来,另一个一指偏屋:“你去那里。”
沈宝用闪身没入帘后。薄溪煊被她利索的动作弄得一楞,大弘的风气,女子与男子若不是单独相处于一方天地,是可以坦然相见的。
沈宝用刚刚与她配合的实在是太好了,她刚一指她就去了,没有一丝犹豫与拖沓,倒叫一向看惯世子哥哥出现在哪里,哪里就会涌现一大批女子的郡主不适应了。
沈宝用站在偏屋门框旁,听到薄且是为过几日都城的金花节而来。那一日都城里年轻的男女都会出门上到街上,各家女眷会相约,组织在一起品茗,吃酒……
这段时日里,年轻的儿郎们也会出现在这些地方。金花节最初是庆祝什么的,大弘的人民早忘了,如今它变成了一个有传情性质的男女相看的聚会。
郡主也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是时候提前相看起来,这是她过的第一个金花节,所以,身为哥哥的薄且就需要注意的事情提前嘱咐妹妹,王妃很早就不在了,王爷又想不到这些细节,只有哪怕安排再多奴婢跟着也不放心的他来说了。
“哥哥放心吧,我就算再不喜欢大姐姐,也会全天都与她拴在一起的。况且今年我身边还多了个人,沈宝用也会去的。”
“你打算带上她?”薄且问。
一墙之隔的沈宝用心里一慌,这语气可是满满的不赞同。之所以她会慌,是因为对于自己未来要走的路她早已规划好。
她不可能一辈子都寄居在王府,她要嫁人的,她要为自己创建一个家,一个名正言顺遮风挡雨的靠山。她对金花节慕名已久,想着利用与王府看上去能攀上关系的假相,尽量让自己嫁得好一些。
指着养母与王府的关系是不牢靠的,阿娘好不好全靠王爷的恩宠,若是有一天恩宠不在或是王爷没了,她希望那时自己可以成为养母的倚靠。
金花节是她第一次在都城亮相,还是由九王府的郡主带着,于她来说起点不可谓不高。沈宝用从来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向上爬的机会,她为这天做足了准备,此事不能有变。
“嗯。她也不能一辈子都在咱们府上不明不白地住着吧,趁机找个合适的人家嫁出去不是更好。”
“你才多大,自己的婚事都不曾操心过,就替别人想上了。”薄且揶揄她后话锋一转,“你不要带她去,以后也要离她远些。”
薄溪煊:“为什么啊,她人挺好的,手巧心思巧,我挺喜欢她的。”
“是太‘巧’了一些。”薄且的语气里满是嘲讽,紧接着他沉默了下来,在薄溪煊又问了他一遍后,他慢悠悠开口道:“她,有时会不请自来。”
可以说,在刚听到这句话时,沈宝用并没明白薄且的意思。她不请自去了哪里?
可能郡主也没能一下子明白,外屋静了一瞬后,就听薄溪煊很激动地问:“烫书轩吗?!”
薄且:“是。此事你知道就好。”
薄溪煊:“那当然,哥哥还不知道我,咱家属我嘴最严。”
“轰”的一下,沈宝用脑袋里一片空白。烫书轩是世子住的院落,她可是从来没有踏足过,甚至连路过那里都没有,她这个年纪,在府上有年轻男子的情况下,怎会不知避讳,事实上她是避之不及。
到底哪里出了问题,世子为什么会瞎说,这可是污她名讳的大事,就算她曾利用过他两个妹妹之间的不和来为自己……
是了,是因为这个。因为这个世子不想她留在他妹妹身边,怕她再耍什么心机,所以,他要把那个傻的带在身边亲自教导,对这个聪明但阅历不够的亲妹妹猛击七寸。
郡主的七寸就是她世子哥哥的清誉。
如此一来,郡主别说再被她利用了,恐怕弄死她的心都有了,从此郡主这里会对她完全封上大门。
第7章
“那是真不能带她去了,这样惦不清身份如此品性之人,若是在金花节上惹出什么事来受连累的还是咱们。”郡主的声音饱含怒意。
郡主还骂了什么,沈宝用已被耳中的嗡鸣声震得听不太清。她还在想,堂堂世子为什么会这样无耻,哪怕他再有理由,也不能这样构陷她。她很想冲出去与他当面对质,但尚存的理智拉住了她。
沈宝用明白现在出去只会把事情搞得更糟,别说身为亲妹妹的郡主,就是整个王府甚至整个都城,在此事上都不会信她而不信世子。只会觉得她是恼羞成怒,死鸭子嘴硬罢了。
所以,她不能出去,反正怎么样都是与郡主交恶,此事关乎她哥哥的清誉,她自是不会往外面说,不过就是以后针对她的再多一个而已,这是沈宝用能想到的把伤害降到最小的办法。
世子走后,薄溪若道:“出来。”
她虽有意在压低声音,但语气里的厌恨却是压不住的。
沈宝用这才发现,屋中除却郡主再无一人,她又放心了一些,看来那厮在进屋前就已想好要说什么,提前摒弃了周围。目前此事只有他们三人知道。
沈宝用知道郡主不信,但她还是要说:“我没有做过世子所说之事。”
“你还敢狡辩,我哥哥有什么理由编排你。”郡主依然把声音压得低低的,沈宝用知道这不是为了她的名声,而是不想让她这样品性不好,识不清自己身份的低贱之人,沾上她的世子哥哥哪怕一星半点。
“可能是不喜欢我这样低贱之人与郡主走得太过接近,才出此下策吧。”
“荒唐,你把世子哥哥当什么了,凭你也配他为你起这样的心思。你滚吧,我劝你一句,若还想在府上安安稳稳地生活,若不想给你养母找事,给她丢人,收起你那些小心思,你这么年轻不要把路走窄了,误了你自己。”
郡主这人骄傲到有些傲慢,不经意间会留露出高高在上俯视于人的姿态,但她从不仗势欺人,刻意侮辱于她,甚至还在她刚来时,见她的丫环欺她,主动上前训斥了对方。
沈宝用自知与郡主不是朋友,但也不想与她交恶,走到这一步心下唏嘘。
沈宝用给郡主服了一礼,然后就出了屋,到了院中发现,果然连郡主贴身服侍的两名大丫环也在外面候着呢。见她出来还像往常一样与她打了招呼,沈宝用也如常地回了她们,但她知道这样的情形以后不会再有了。
回去的路上,沈宝用走得很慢,她从惊怒中清醒了过来,她想明白了更多的细节,也终于明白了,为什么见过“牛鬼蛇神”的众生相后,她还会对一个年轻人如此忌惮。
因为他那个泄露真实情绪的眼神,让沈宝用嗅到了同类的气息,看到了自己。那个为了结果可以不惜一切代价,可以毫无原则底线的自己。
她在养父教她读书识字时学到过一句话,成大事者不拘小节,这里有个问题,什么才算大事呢?国家民族?还是私人的利益呢?
沈宝用确实有好好思考这个问题,不长,半柱香的时间她就想明白了。
她不懂那些大事,她也不想去分辨,她只知道这世上除了她自己,不会再有人如此真心实意不较后果地为她打算了。所以,她的私事在她这里怎么就不算大事呢,当然要算的。
可巧,过了几日她又读到一句话,人不为己天诛地灭,虽养父告诉她这句话的释意有颇多争论,一曰:人不修习,为天地不容;二曰:人不为自己打算,于天地都不容。
沈宝用笑了,她当然是选择相信第二种了,把私心与私欲装裱得如此华丽,冠冕堂皇的,真好。
沈宝用相信,这世上不乏她这样的人,但像她这样坚定执着地为达目的势不罢休的偏执者,并不多。可巧不巧,这王府里就有一个,她今天算是见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