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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然撬亲哥哥的墙角,是不是有点不道德?”公主道,“虽然本公主忽然变得抢手起来,是件值得高兴的事,但以后见到楚王会很尴尬,所以还是算了吧。”
她盘腿坐着,一本正经思忖的小脸,看上去精致又动人。
萧放饶有兴致地打量她,这位飧人公主,像个集齐了天地灵气的至宝,每一个小细节都值得品咂再三。他以前见过的女人,那种混浊世俗的美,是用锦衣华服堆砌起来的,剥光了只是一堆死肉。而她呢,素衣素服不着脂粉,天然的弯眉绣目,天然玲珑的檀口,就着灯火看,那皮肤剔透得像鸽蛋般……他有些忍不住了,要不是因为她有毒,他甚至想去咬上一口。
不过公主殿下倒很重情,每天跟在萧随屁股后头跑,也跟出了一厢情愿的感情。
“哪里来的尴尬。”他垂手在她肩头抚了抚,即便她暴脾气地挣脱了,也不妨碍他的好心情,“我们再等一个时辰,如果七哥不来,说明他佛心坚定,不可能还俗,你就跟着本王回上京吧。要是他来……你也不必担心,因为你再也不会见到他了,心情好的时候可以去他坟前上一柱香,也不枉你们相识一场。”
公主讶然,“听你这意思,你还想杀人啊?他得罪你了?”
萧放偏过头,似乎认真斟酌了下,“倒也没有,只是小小考验他一下罢了。”
“考验一下就要人命啊?你们好歹是兄弟,兄弟之间应该团结友爱。”
萧放像听了笑话一样,拿桧扇掩住口道:“公主殿下也是皇族出身,听说过帝王家有什么兄弟之情吗?七哥的生死,全在他一念之间,如果不来,两下里相安无事,以后他就可以继续安安稳稳当他的和尚,再也不会有人去打搅他了。可他要是来了,想必离还俗也不远了……”他弯下腰轻声耳语,仿佛这内情只告诉她一个人般,笑道,“天岁容得下释心,容不下楚王,我这么说,公主殿下明白了吗?”
“我明白了啊,明白你们全有病。”公主唾弃道,“人家好好在寺庙修行,你们非勾得他春心荡漾,然后好有借口杀了他。说来说去你们不就是想除掉他嘛,装什么正人君子!”
听她说完,萧放高高挑起了眉,唔了声道:“本王是不是说得太多了?”
公主很不客气地说是啊,“反派死于话多,你小心点吧。”
恰在这时,门外有人疾步进来,压声向萧放回禀:“殿下,楚王来了。”
公主一听,说不出的悲喜交加,这大和尚总算还有点人性,没有撇下她独自回达摩寺去。但他现在来,不是摆明了自投罗网吗,她又觉得他有点一根筋,皇帝和太后的企图他应该比她更清楚,还傻愣愣跑过来救她,不会是爱上她了吧!
这次要是成功把她救出去,公主想好了,一定要借机以身相许。
可是还没等她感动完,就听萧放扬声下令:“把膳善公主给我吊起来。”
公主被那些镬人像抓小鸡子似的抓起来,嘴里连呼我去,“萧放,你不是说要包养我的嘛,到了紧要关头就这么对我?”
萧放示意手下堵住了她的嘴,仰头看着她高高升起来。她说不出话了,只剩呜呜的悲鸣,他含笑安抚她:“委屈殿下片刻,等解决了楚王,后话咱们再细谈。”
然后暗堡的门被轰然推开了,那个手执禅杖的人出现在门外。身后日光大盛,看不清他的脸,只照出那一身磊落的轮廓,乍一看,真如神佛一般。
萧放倒也坦荡,并没有回避,负手直面释心,扬声道:“七哥,我们又见面了。”
释心没空和他闲话家常,看了公主一眼道:“放她下来。”
“为什么?”萧放揶揄,“一个飧人罢了,也犯得上七哥亲自出马?我记得七哥落发那天,咱们曾经约定过,入了空门就不要回头,七哥不是亲口答应过吗?”
释心迈进门槛,一步步走来,锡杖杖身底部的铁纂拖过地面青砖,发出跌宕的声响。
公主一直紧盯着他,从他亮相,就发现他和平常不一样。镬人在身形上果然占尽了优势,公主见惯了和煦谦让的释心大师,却从不知道他面对恶战时会是什么模样。只见他束紧了身腰,那件禅衣一改往日飘逸,竟有种战袍般的气度,将他的下半身拉得极长。
暗堡里熊熊的火把照亮深邃的眉眼,他不说话,面孔有种半佛半魔式的诡异气象。公主这刻才领略了他当年的风采,战神当如是啊,这才是叱诧风云,横扫八方的楚王。
萧放似乎也有些畏惧,一个人獠牙收得太久,会让远观的人忘了威胁,他居然想不起他出家前的样子了。直到现在才如梦初醒般,他笑起来,“怎么?七哥是打算为这飧人一战吗?”
“放她下来。”释心又重复了一遍,禅杖抡在手里,抡出了长剑的姿态。
萧放仰起头,又看了公主一眼,“七哥难道对这飧人动情了吗?为了一个女人,打算和兄弟刀剑相向。”
释心冷冷望向他,“贫僧是出家人,本来不问红尘中事,你何故要招惹我?”
他杀气渐起,跟随萧放的镬人见势开始蠢动,暗涌般从两掖包抄过来。
要论身手,萧放或许不是他的对手,但如今萧随已经不是楚王了,没有三千护卫,也调动不了镬军,萧放自恃人多,倒很有挑衅的兴致。
“既然是出家人,就不该贪恋美色,这膳善公主七哥要么?如果不要,就转赠小弟吧,如此美人,放在你达摩寺里也是暴殄天物。”萧放笑道,“七哥往日纵横十二国,知道飧人只能充当玩物。若是她跟了我,将来怎么处置她,当然也全凭我喜好,七哥就不要过问了。”
公主被吊在上面,又气又痛嗷嗷叫。她想骂萧放无耻,她是人,又不是个物件,轮得着他们萧家兄弟“你不要我要”?这是欺负她堵住了嘴说不出话,要不然她就骂他个狗血淋头,再问候一下他令堂大人。
还好这么长时间不是白相处的,释心说出了公主的心里话,“你要将她据为己有,问过她的意思吗?”
萧放一哂,“她的意思不重要,待我收拾了你,再带她回上京剥皮放血腌着吃。任她毒性再强,腌上两三个月,也就差不多了。”
退无可退,无需再退,因为他知道公主落进别的镬人手里,下场不会比萧放说的强。
剥皮放血再腌肉,连吃法都想好了。这些话彻底触怒了释心,他提起锡杖道了声“罪过”,杖头上铁环震动起来,啷啷一阵骤响,未等刀剑近身,便向那些扑来的镬人攻了过去。
柔和面貌的释心见得太多了,大抵会忽略他战场上的残忍乖僻,谁也没想到锡杖在他手里,竟然可以运用得像剑戟一样。
那些用刀的镬人,不管是速度还是力量上,都差了他一大截。刀短杖长,倏忽之间雷霆万钧杀到,刀脊“当”地一声被击成两截,还没来得及应对,便一拳招呼在胸前,直挺挺打了个肠穿肚烂。
所以还是小看了战神,两年没有握剑的双手,战斗起来熟练依旧。萧放带来的几十个镬人护卫,不知到底是人数不对,还是战斗力在释心面前实在太弱,短短一盏茶时间便纷纷倒地不起了。
杀红了眼的释心向萧放逼来,萧放抬剑抵在了吊住公主的绳结上,唇角扯出个扭曲的笑,“七哥想看美人风筝是什么样的吗?”说罢便砍断了绳索。
这暗堡太高了,房顶离地面少说也有三四丈。公主本来就恐高,这下子吓得胆都要碎了,人失去牵制从高处坠落下来,惊吓过度失声尖叫,连嘴里塞口的布都叫掉了。
那么高摔下来,不死也会瘫。释心见状自然要去接住她,结果有镬人趁乱一刀劈来,他下意识转身将公主护在胸前,背上却中了一刀。那种皮开肉绽的声响,简直像闷雷一样。只是也顾不上疼,反手拿住了那个袭击他的镬人,手上一折,便折断了那人的脖子。
杀心大起的和尚,双眼在暗处像虎豹一样。杀人这种事是有瘾的,开了头就很难停下来。他陷入癫狂,那些镬人的血渐得僧服上淋漓一片,门外有长风吹进堂内,火盆里的火旗呼啦啦狂摆,照出他邪得狰狞的眉眼。他看见那些镬人狼狈地护送萧放离开,原本他可以赶尽杀绝的……
浑浑噩噩中听见公主的哭声,她在那里哭得一蹦三尺高:“大师,你背上的血流得像河,别追了,你会死的!”
他站住了脚,神志慢慢恢复,才发现背上痛得发麻,伤口像破了个洞似的,冷风嗖嗖直往里头灌。
公主团团转,一面尖叫着怎么办,一面扯过堂上悬挂的帘缦用牙撕成条,不管三七二十一,把他包粽子一样捆扎了起来。
血还在往外溢,释心瘫坐下来,她跪在他背后使劲按住,这时候反倒能够冷静了,像在自我安慰般,喋喋说着:“没事的,只要止住了血就没事了……镬人流点血不算什么——是不是啊,你说句话呀!”
战场上出身入死那么多回,身上带点伤,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释心沉重地闭了闭眼道:“不要紧,小伤而已。”
可是他流了好多汗,公主卷着袖子给他擦拭,不多会儿袖子便湿了。她憋着一口气,把心里的惊慌都憋了回去,待压制住了血才敢抬眼看他的脸。
现在的释心大师有点虚弱,公主看着那气息奄奄唇红齿白的样子,奇怪居然看出了另一种味道。
“失血过多你应该很苍白啊,怎么血色还这么好?你现在……反抗不了吧?”
这不对劲的话,招来了释心没好气的一瞥。
公主忽然发现自己失言了,忙一叠声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我不该起邪念的,要坚决抵制趁人之危的不正之风。”再看看不远处横七竖八的尸首,公主惨然说,“好家伙,大师你造杀业了!你看是打算瞒过方丈继续在达摩寺修行呢,还是跟我回膳善?我可以让哥哥撤了伊循的职,让你当兵马大元帅,你要不要考虑一下?”
第42章
没什么可考虑的, 公主只想离开这是非之地,情愿招赘。可是那膳善小国,全国兵力只有两千多人, 两千多人阻挡不了天岁的铁蹄,如果皇城里的人不肯放过他, 躲到膳善, 只会给膳善带来灾祸。
释心轻喘了口气, “大开杀戒,是不得已而为之,回到达摩寺后, 贫僧会如实回禀方丈。届时是去是留, 请方丈做主。”
公主愁眉苦脸看着他,“你这人,做和尚的决心这么坚定吗?人家都杀上门来了……”见他乏累地闭上了眼, 她只好打住,摸摸他的光头道, “不说你们家那点骨肉相残的破事了, 说点高兴的?”
释心不满意她摸头的手法,趁他受了伤, 摆明了想恃强凌弱。
他堵着气,歪了歪脑袋, 结果公主一道秀眉高挑,嗯了声问:“大师, 你的脖子也受伤了?不行, 看来我得给你检查一下身体,免得你隐瞒病情。”说着卷起袖子,就要往他怀里掏。
释心终于认输了, 说别闹,“贫僧伤势这么重……施主你有点人性吧!”
公主听了,哎呀了声,“还能回嘴,说明你精神不错……”不过还是收拾起了戏谑的心,忽而又多愁善感起来,悲怆地蹲在他面前说,“释心大师,我几次三番遇到危险,你会不会觉得心烦?上次落到黑市的坏人手里,这次又是萧放……下回呢?你还会来救我吗?”
释心深浓的眼睫交织着,微微开启一线,从那一线里头打量了她一眼。
“施主遇险,是怀璧其罪,生而为飧人,不是施主的错。怪只怪镬人猖獗,朝中缺乏有力管束,罪过都在上国。若是施主下次再遇险,贫僧也还是会相救的。”
公主听了,简直有点想哭,这种三观和五官一样正的男人,真是人间尤物。
她吸了吸鼻子说:“感谢你明知有诈,还不顾一切赶来救我,为了报答你,我将来一定嫁给你……”见他一惊,大概是牵扯到了伤口,立刻皱眉忍痛,公主忙道,“好了好了,看你高兴的!不聊这么刺激的话题了,我们得想一想,怎么才能回到达摩寺……”
好在那匹马还在,公主把它牵过来,使出了吃奶的劲儿,才扶释心上了马背,嘴里自顾自感慨着:“好家伙,大师骑马不用鞍,真英雄啊!”
释心知道她脑内又翻滚起了乌七八糟的想法,当初第一次在街市上看见她,那时的公主就算吮着柿子,也很有帝裔凤种的端庄。他以为她会和萧氏所有公主一样,既世故又老成,偶尔放肆,大多时候满含表里如一的傲慢,结果并不是。她看了很多杂书,知道很多正经公主不知道的邪门知识。不光如此,她还擅于活学活用,面对他时,开起黄腔来毫不含糊。
他叹了口气,哪怕受了伤,她也没打算放过他。还好她是个人,要是托生成了妖精,早该被镇压在锁妖塔下了。
公主不知道释心大师暗里这么腹诽她,她牵着马缰往回走,这里离鸠摩寺有段路,所幸隐约能看见青葱掩映下的黄色山墙。
“大师,你可不能睡着。”公主不时抬头看看他,见他脸色发白,人也有些摇晃,提心吊胆怕他会晕厥过去,“等到了鸠摩寺,让寺里的和尚替你上药,再好好包扎一下。”
释心却说不必,“马车还在广场上,套了车不要逗留,尽快离开这里。”
公主迟疑地应了声,想必他觉得鸠摩寺也不安全吧!那位多智方丈身上有太多的浊世气,这种人会不会因一点好处出卖他,谁知道呢!
反正照着他的吩咐总没错,人在有依靠的时候这不行那不行,一旦失去了依靠,则变得孔武有力,什么困难都能克服。
公主没想到,自己居然还会套车,她把释心安顿在车厢里,三两下就把马镶了进去。当初她坐车时,他不肯和她同乘,现在他动不了了,公主一点都不见外,十分愿意和他挤在一起。
小皮鞭一甩,公主娇叱一声“驾”,马车跑动起来,她喃喃盘算着:“我们得先去市集买点药,再找个驿站给你擦洗擦洗。”
释心仍旧不赞同,“到处都有镬人,不能去市集。”
公主自然也怕,但他背上的刀伤不能一直捂着。现在天热,不上药不换洗,恐怕会溃烂的,所以她咬牙说没关系,“我们可以不住驿站,但必须买烧酒和金疮药。你放心,我会小心行事的,娑婆环现在能够压制我的味道,只要我动作快,不会引起镬人注意的。”
果然到了集市上,公主戴好手环之余,把自己里三层外三层结实包了起来,只剩两只眼睛露在外面,跳下马车后左右查看了一番,然后背靠着砖墙,偷偷模摸蹭进了药房。
药房的掌柜一见客人的打扮,立刻就会意了,朝伙计一使眼色,伙计马上迎了上去。
“姑娘……”伙计压低嗓子,一副了然的样子,“是不是要抓那种药?”
公主讶然,心道这不是药店,是算命铺子吧,连她要抓什么药都知道?于是也压低了嗓子说:“对,要消肿化瘀的,药效越强越好。”
伙计点了点头,“客人放心,我们这里的方子是祖传的,保准一包下去就见效。”
公主颔首,“最好是不需要煎制那种,赶路不方便。”
伙计说知道,从抽屉里拿出一小包药粉放在她面前,“虻虫十个,炙后研成粉末,用温酒送服就行了。”说完又追问了一句,“几个月了?”
公主被问得一头雾水,“没几个月啊,就今天的事。”
伙计啊了一声,“今天的事?这也太有自信了吧!”
公主终于发现,彼此说的可能不是一件事。当即瞪着那个伙计道:“什么自信不自信,受了伤还自信?你这小伙计这么做生意,你老板知道吗?”
伙计啊了声,“姑娘你到底要买什么药?”
“金疮药啊,消肿化瘀的,你以为什么?”
伙计立刻臊眉耷眼地挠了挠头,“买金疮药你包得这么严实干什么,我还以为姑娘要的是‘那种’药……哎呀,该打!”说着轻轻在自己面皮上抹了一把,重新堆起笑脸道,“姑娘少待,这就给你准备。”
公主另加了药酒和纱布,付完钱临要出门的时候,那伙计趴在柜台上又叫了声,“姑娘,那个氓虫,要不要带上一包?万一将来用得着呢……”
公主狠狠啐了他一口,“你姐妹才用得上!我家郎君有担当得很,要你这混小子瞎操心!”
公主骂骂咧咧回到车上,赶着马车去酒铺又沽了一壶烈酒,释心见她不高兴,便问她怎么了。公主正有探他话音的意思,鼓着腮帮子抱怨:“刚才那个药店伙计,非要给我兜售堕胎药。我说了不要,他偏说备着以防不时之需……大师,佛门里堕胎是要下十八层地狱的吧?你是向佛之人,一定不会让本公主堕胎的,是吧?”
释心的脸上,慢慢浮现出一种空洞的神色,双手合什,像被污染了耳朵似的,一身正气地呼了声“阿弥陀佛”。
唉,这人就是这么无趣,公主甩着鞭子想。马蹄笃笃,她勉强能够赶车,但基本不认路,走在山林间四处看看都一样,最后还是释心指引,才走出林子,赶在太阳落山之前,停在了山坳里。
他背上的伤,不知怎么样了。公主看他虽然气色不佳,但精神还可以,以为没有什么大碍。结果解开了缠绕的绦子,才发现皮开肉绽,那伤口足有四五寸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