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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为何生气,她心知肚明。可都到了这个关头,她还在佯装,还在顾左右而言他!
“你可真是……”他近乎绝望地长叹。
岑骥冷着一张脸,要推开李燕燕,动作给到了,力气却不及平时,推到一半,自己先“嘶”了一声,急急缩回手。
李燕燕抬起头,瞧见他玄色衣袍的右肩处,一块深色濡湿,若不是连暗金宝相花也黑了一块,很难被发现。
她一惊,手指触上去,再拿回来,指尖殷红一点。
“叫你乱来!伤口都裂开了!”李燕燕怨道。
一半是为了转移话题,一半是真的担忧……岑骥在她面前始终是强大的、无所不能的,虽然明知他也会受伤,可她好像习惯了认为他会完整无缺地回来,总把受伤当成是很遥远的事,认真不起来。
“快回去坐好,我叫人来换药。”
李燕燕也不等岑骥同意,拉他回房间,又去叫岑骥的随从。
岑骥一直很安静,即使掀开绷布,露出肩膀上模糊的一团血肉,他呼吸紧促,却依然不发一言。
等换完了药,随从还想帮岑骥穿衣,却被他不耐烦地挥手,赶了出去。
李燕燕在旁,不知说什么,也不知该走还是该留。
“你……”岑骥一边用左手不大灵活地扯上衣袖,一边哑声说,“……应该庆幸。”
“嗯?什么?”李燕燕不解。
岑骥却闭上眼,深深叹了一口气。
“你刚刚……说什么?”李燕燕又问,直觉应当是很重要的事。
再睁开眼,岑骥原本平静的眼神里多了锋芒,他不看李燕燕,专注地盯着前方空无一物的窗台,开口时语气却利如寒刃:
“你应该庆幸刚才没跟他走……若你走了,我定会杀了崔道衡。”
“呵,俊俏文雅、博学多才、出口成章,琴棋书画天文地理,无所不知无所不通,又性情和善的相公……一刀劈死,连我都觉得可惜。”
“不如……先把他吟诗作赋的舌头拔掉,弹琴下棋的手指斩断,膝盖打碎,抽筋剥皮,然后再……”
“够了!”李燕燕听不下去了,“你在胡说什么?崔大人以使节身份来镇州,是古大哥的座上客,你怎能对他不利?”
岑骥一定知道了什么……李燕燕心想。
她不明白哪里出了纰漏,哪怕岑骥猜出她的身份,可为什么连她和崔道衡相熟都清楚?这件事在宫廷以外,并没太多人知晓啊。
阿衡哥哥还没离开镇州,这个关节上,她只能抵死不认。
更恨自己失策,早知岑骥今日如此难缠,她还去邻居家做什么?!原本大概给他亲一亲、抱一抱就好了,平平又生出事端!
……可话说回来,即便她乖顺,岑骥就会不生气么?他今天弄这一出,不就是自己想找借口撒火么!
李燕燕气急败坏,无法自控地讽刺道:“你先前还说什么‘秉性契合,引为知交’,怎么说变脸就变脸?我就知道,从开始就不是真的!”
“而且我何时要同他走了?别说我没有,就算我真想让他给淮王殿下递个话,难道有什么不对?值得你如此大动干戈?”
“我问过你,”岑骥面无表情的脸上出现了一丝波动,却理所当然地说,“我问你是否要同他相见,你说不必。既如此,若你私自见他,我当然可以惩罚他。”
李燕燕刚想说这叫什么道理,岑骥却冷笑道:“别拿古大哥压我,我真想做,他压不了我。再者,古大哥说了,‘崔道衡后生可畏,淮王得他如虎添翼,来日恐为劲敌’,我现在除掉他,就算生出些波折,长远看还是立功呢,谁会怪我?!”
“既是敌手,我就算冲到青州,杀个血流成河、尸横遍野,又有谁能怪我,谁敢怪我?”
李燕燕气急,既怕他真的付诸行动,又怕他这样肆无忌惮,日后恐怕真做出什么损伤阴鸷的事情来,捂着心口气愤道:“好,你厉害!你可真是无法无天了!”
人总有不擅长的事,李燕燕就不会骂人。她这样说反倒让岑骥嗤笑,“无法无天?是啊,你是今天才知道的么?要不是我无法无天,在龙城你为何看中我,偏偏对我投怀送抱?”
“你!”李燕燕气得嘴唇哆嗦,讲不出话来。
又觉得荒谬……这是在干什么?怎么就变成两个人斗嘴了?她此生还从没这般失了风度!
争吵的内容偏出了十万八千里,她甚至快记不得怎么吵起来的了,想了想,才找回原本想说的话:“你说这些,都是你自己臆想出来的。事实是我并没有和崔大人私下相见,考验也好,试探也罢,我反正通过了。”
“倒是你,嘴上说让我见崔大人,实际是欲擒故纵,试探我,挖坑等我跳……你若本心不想让我见他,何必问我?完全可以不告诉我,也可以在外面宴请崔大人,可你却……这不公平。”
岑骥竟然没反驳,也没放狠话,反而看过来,长长的睫毛抖了两下。
李燕燕看见了,心里一颤——岑骥嘴抿得很紧,眼神却直白,含着执拗与不甘,白翳在阴影里闪动,莫名让她想起一片雪花……
飘落下来,好像很寂寞。
半晌,岑骥望着她,轻声说:“公平?你何曾对我公平过?”
声音里透着压抑不住的难过,李燕燕无端胸口一恸。
可也只是一瞬,岑骥很快恢复了镇定,冷淡而强硬地说:“我答应让你回淮南,可没答应让你不打招呼,想走就走。”
“你虽然是个骗子,我却言出必行。当初咱们是怎么说的?不许哭,你做的很好。伺候我,伺候得马马虎虎。我让你做什么做什么,我允许你走你才可以离开,不然……依旧作数,明白么?”
他忽然又开始说无情的话,李燕燕心里委屈,咬着嘴唇,点了点头。
可还是委屈,小声嘟囔:“我明白。可……我的花又怎么得罪你了?”
岑骥眉眼一沉,尖锐道:“你的花?你是不是弄错了,这座宅子,这里的一切,都是我的。”
“——包括你。”
李燕燕被噎的无话可说。
他说的对,正因为对,所以才伤人。
岑骥从前虽然也凶巴巴的,可那时不一样,那时她一心只想让岑骥帮自己逃走,不惜任何代价。
后来,虽然她是累赘,但岑骥绝少有怨言,他们也有过心意相通的时刻,他再没把两人的关系挑明过——大概就是之前纵容太过,让她产生了不切实际的期待吧。
李燕燕不想再待了,再多在他房间里留一刻,她的眼泪会止不住……到时候,他真的会言出必行,惩罚她吗?
“是,你说得对。那我回去了,你……好好养伤,别动气了。”
她说完,也不等岑骥回答,转身就走。
小春早等在外面,眼角挂着泪痕,多喜多福低着头,不敢吭声。
搀她回到绣楼,关好门窗,小春才低声劝:“阿蕊别难过,虽然以您的身份,哪至于受这种闲气,可……他毕竟还没做什么,这已经算不错的了……”
李燕燕气闷,不可思议道:“我还以为你是站在我这边的。”
小春被她给逗笑了,无奈地说:“这又不是两军交战,哪来的站谁不站谁啊?而且——”
她贴近李燕燕耳朵,小声说:“我说真的,岑将军发脾气也只是砸了月季,其他人……您不知道,徐承意有个宠妾,有次在筵席上说错了话,徐承意觉得扫兴,一句话不说,当场扭断了她的脖子……比较起来,发一通火实在不算什么。”
这倒符合徐承意的作风。
可是——
李燕燕仍不满意,板着脸:“这完全是两回事吧。我什么都没做错,岑骥也不是徐承意——他比徐承意可恨多了!”
小春:……
这种时候不能讲理,小春边给李燕燕拍着背顺气,边说:“好好好,阿蕊说的对……岑将军是天底下最可恨的人……咱们不和他一般见识……早些睡,睡一觉就忘了生气了。”
李燕燕气哼哼地躺下,却睡不着。
绣楼的大门被岑骥踢坏了,合不上,明日才能修,多喜只得找块软布掖在缝隙里,夜里风一吹,还是咯咯作响。
她明明是该生气的,可不知为何,闭上眼,却只能看见岑骥稍垂着脸,认真看她,眼神无比寂寞。
……他远不是最可恨的人,李燕燕心里也清楚。
岑骥早就不相信她了,可还是在纵容包庇她,甚至说要送她去淮南——她接近岑骥的目的已经达到。
她甚至觉得,只要她不再采取什么大动作,不在明面上对古存茂不利,岑骥将会一直纵容下去。
但她却还是很难过,因为岑骥难过而难过——她并不比他轻松。
李燕燕烦躁地翻了个身,想起邻居家活蹦乱跳的小猫崽,想起狸尚书……
她听说,宫变时穆贵妃杀了宫里快一半的宫人,剩下的人里,又有一半逃亡四方。现在大概不会有人管狸尚书了,不知吃惯了鸡油拌饭的狸尚书,还能不能再习惯餐风露宿的日子……
驯化总是双向的……她在黑暗中顿悟。
第49章
李燕燕睡得不安稳,噩梦连连。
“你们都去哪儿了?为什么不管我?”狸尚书哀怨地问。
接着,四哥坐在龙椅上,头却不见了,一个大大的血窟窿。他的声音从四面八方而来,追问她:“为什么?我们为什么一定要这样?值得么?”
她踉跄着逃走,黑暗里狂奔,却被一只凶狠的狼堵住去路。全身漆黑的巨狼,前爪受了伤,在流血,可眼神狠戾非常,寒光凛冽。
它步步紧逼,而她只能后退,跌坐在地上。
黑狼猛扑上前,利爪沉重,压在她胸口,令她呼吸困难。
“你要、做什么?”她挣扎着,喊出一句话。
出乎意料的,巨狼抬起血流不断的前爪,却没有挥下,反而质问她:“……你何曾对我公平过?”
我……李燕燕想要反驳,却无言以对。
对上那双寂寞的狼眼,她无话可说,只是心疼,很疼很疼……
……
“阿蕊!阿蕊!”
阿蕊是谁?好吵……
李燕燕转了个身,拉被子盖住头,不要去听。
“阿蕊娘子!”
“娘子……”
又有两个声音加入。
她烦不胜烦,踢开被子,鲤鱼打挺般坐起,气冲冲地叫:“大早上干什么,吵死了!”
眼前是张圆溜溜的脸,小春难得见到李燕燕发脾气,愣了下。她身后,多喜多福也忍俊不禁,小声笑着。
小春掩口而笑,说:“都快中午了,该起了。古娘子来了,在前面等您呢,快梳洗更衣吧。”
“阿英姐?”李燕燕揉了揉眼,“她直接来绣楼找我不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