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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天得知崔道衡要来,岑骥竟主动问她要不要见一下,她立刻坚称无需见面,因为她“只是最不起眼的宫人,和崔公子话都没说过几句,何必自讨没趣,倒显得我们上赶着巴结”……

岑骥听了,不置可否,只是定定看着她,眼神摄人。

他终究没逼李燕燕出去见崔道衡,李燕燕却难以放下,疑窦丛生,心神难安,前一夜辗转反侧,无法入眠。

岑骥这么做绝对是事出有因,她想。

可这究竟只是检验她的诚意,看她是否会私下联络淮王,借机逃跑?还是……知道了更多,知道了她是谁,乃至于了解了她和崔道衡间的旧情分?

一个莲瓣都被抠得脱了线,她还是没想清楚。

“小春姐姐,郑将军那里,没露什么破绽吧?”李燕燕已问过很多次。

“放心吧。”小春轻轻叹息,“我也不是从前那样傻的了。”

……

同样不大自在的,还有席间的崔道衡。

他此次前来镇州,奉王命与古存茂谈和,同时也想要尽可能多的看看镇州军容,探探这伙一年前还不为人知的山匪的虚实。

岑骥相邀,虽然有些出乎意料,但崔道衡自是欣然赴约。

岑骥不仅是古存茂手下头号大将,也是他最先遇到的镇州将领。

初次相见,崔道衡震惊于对方的年少有为;一路随岑骥的中军来到镇州,更为军容肃正、令行禁止而心骇;后来,他又得知岑骥竟出身于禁军,恰好是郑国昌将军手下的校尉……

崔道衡坐不住了,管不得对方是否愿意谈及当逃兵的经历,怀着一丝渺茫希冀,冲动地追问岑骥是否得知康宁公主下落。

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在问出那句话时,一向凌厉的岑骥面色似乎又更沉下去几分。

“哦?康宁公主,她是你什么人?”对方一派军人习气,冷淡地问。

“儿时旧友,也是王上亲妹,不幸失散。若将军知道任何细微消息,请务必告知,王上同崔某必定感激不尽。”

崔道衡自认答得真诚,可岑骥连眼皮子也不抬,几乎是有些刻薄地说:“岑某身份低微,无缘得见公主,而且在变乱前就离开了龙城。崔兄怕是问错人了。”

崔道衡原本也只是试试,没抱很大希望,见状只好做罢,心里暗暗将这位岑小将军归到了干脆直接、冷面冷心、不太喜欢和人打交道的类别里。

没想到,来了镇州,岑骥竟然会邀他到府上一叙。

崔道衡来了,岑骥家简朴清幽、古意盎然,又让他意外了一次。他从前听说,乱世里小人得志、急速崛起的武将们,最喜欢大红大绿的装饰,总爱把家里弄得金碧辉煌,如此观之,也并不尽然。

可之后,与岑骥的交谈却不算顺畅。无论他提出何等话题,对面冷峻的小将军似乎都不大接茬,只是摆出一副“生人勿近”的面孔,一杯接一杯喝着闷酒。

崔道衡长袖善舞,心里渐觉诡异,面上丝毫不显,仍在努力寻找话题。

“崔某略通医理,岑兄的伤还没完全好,饮酒当要节制。”他诚恳道。

“唔。知道。”岑骥说着,扬头一饮而尽。

崔道衡:……

他只好陪了一杯,按下尴尬,又道:“岑兄家中燃的这味香,品格不凡。清秋肃杀,万物凋零,偏和以这道‘郁金’,其中又加入荔枝、酸枣、草豆蔻等……以蜜调和,香气如百花齐绽,热闹鲜活,生生压住朔气,一派生机盎然……风雅非凡,这份巧思着实令人敬佩。”

岑骥往嘴边送酒的手停了下,似笑非笑,道:“没什么巧思,家中的粗使婆子多事,胡乱调的。”

崔道衡:……

难道他鼻子坏了,竟会分辨不出?岑骥这样讲,倒成了他刻意奉承。

崔道衡正要再说什么,岑骥突然将酒盏向前一推,直愣愣地站起身,脚步踉跄,斜摔下去!

边上侍从忙上前,两人才勉力撑住岑骥高大的身体。

崔道衡也立刻上前搀扶,岑骥却大咧咧地拍掉他的手,揽着他的肩膀,醉醺醺地说:“我……嗝……啊,今日高兴,喝多了。我先去后面歇歇,崔兄自、自便。”

崔道衡本想就坡下驴,告辞算了,可岑骥又指使家仆道:“带、带崔大人去花园转转,席面都给老子换上新的。”

“崔兄少等,咱们,待会儿继续!”

岑骥拍着胸脯,立下豪言,然后叫仆从连搀带扶的,给弄到后院去了。

这下,告辞的话也没能说出口。

崔道衡满心疑惑。

岑骥今日高兴么?他看着不像。

这闷酒还要继续喝下去吗?最好不要吧。

崔道衡正待找个借口开溜,可岑府的下人却恭敬弯腰,指着月亮门说:“崔大人请。”

主人呼呼大睡,却叫客人自己逛花园,这是哪里的待客之道?

崔道衡无语,不过他是个体贴周全的人,知道此时推却只会为难下人们,揉了揉额角,还是跟上去了。

岑府也不算大,不就是逛花园么?他去!

……

“嗬,这几盆‘粉黛’养的真叫好……季季长春,花开不败,与方才室内熏香又是相得益彰……”

李燕燕捂住耳朵不想去听,神色愠怒,心绪大乱。

崔道衡熟悉的声音,曾经让她魂牵梦绕,而现在,堪堪就在她绣楼之下!

岑骥一定是故意的!其心可诛!

她的阿衡哥哥……只要推开这扇窗,她就能再见到他。

可是……

小春见她脸色涨红,胸膛起伏不定,显是气到了,犹豫地问:“娘子……真的不见崔大人吗?就算不同他一道回去,至少让他给淮王陛下递个话,咱们不就能光明正大回去了么?”

李燕燕闭目,睫毛急剧地颤动了几下,悲哀地说:“你不懂……谁都可以,他不行。”

她当初自请和亲,有多少是出于长久被忽视的不满;有多少是贪图富贵权势;还有多少是心怀不忿,无法平息,定要以权倾朝野的姿态站到崔道衡面前,让他后悔,叫他明白投靠错了人……李燕燕自己也说不清楚。

但最后一样,一定是有的。

可她功败垂成,死去又复重生,一年之内辗转多地,沦落至旁人眼里的以色事人……她绝对不要以这般狼狈的姿态出现在他面前,更不能去求他,叫他救她于水火之中,若他茶余饭后和三姐说起来……

不,谁都可以,除了阿衡哥哥。

我绝对不要被他救,李燕燕执拗地想。

这些话并不好同小春说,她敷衍道:“崔大人是淮王特使,身负重任,两镇局势未定,我们不要横生枝节……离开一事,还要靠郑将军养好伤,替我传话。”

我才不要求阿衡哥哥,也不能全信岑骥……若他不帮我,我就自己想办法。

李燕燕紧紧攥住袖口,盯着合上的窗,不发一言。

青莲花被她抠烂了,一个突兀的洞。

小春默默看着,深深叹息。

**

崔道衡起先不情愿,真的到了花园里,见此处别用有心、雅致可爱,倒真的随遇而安、认真逛起了花园……

岑骥躺在藤床上,眼神空洞,盯着棚顶,许久才缓缓眨一下眼。

“这几盆还没开花的,是‘绿萼’,绿花绿叶,像是关二爷的袍服,所以又叫‘帝君袍’,和贵府上倒是相称……”崔道衡兴致很高,拉住白管事滔滔不绝。

是么……岑骥苦涩地想。

这里是他的家,却要被人指教才知。

他闭上眼,若不是潘旺也在边上,他甚至还想捂住耳朵。

从不曾这般没骨气。

她会走么?既想她不走,虽然那也证明不了什么;又有一个恶意的念头……她要是走了,那他也就能干脆解脱出来,从此再无畏惧。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一口气吊着,生死煎熬。

……许久,崔道衡的声音渐渐远去。

“当当。”白管事叩门。

潘旺把白管事请进来。

“走了?”岑骥问。

“是。崔大人一再叫小的和您致歉,说他明早返程,不能再待了。还有……”

白管事哈着腰,小心地观察岑骥脸色,见他还算平静,才说:“崔大人辞别后,阿蕊娘子也带小春出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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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出门?”岑骥依旧躺着,重复了一遍,每一个字都细细咂摸,好像不懂“出门”二字的意思。

白管事早已修炼成了人精,见势不妙,头低的都快埋进了肠肚里,但也只得老实回禀:“是。没乘马车,和小春两个人从角门出去的。”

“是么……”岑骥缓缓支起身体,平淡地说,声音有些嘶哑。

倒是潘旺先沉不住气,焦急地跟岑骥请示:“岑哥,我哥带了人戒备着呢,您快下令!镇州城,咱们的地盘上,决不让人跑了,准保抓个正着!”

白管事吓得倒退几步,忙不迭拉扯潘旺,叫他别乱说话。

什么叫“人跑了”?!这、这可不好随便说的!

岑骥像没听见潘旺的话,冷冷扫过一个眼风,白管事和潘旺都闭了嘴。

岑骥缓缓推开门,穿过花园,奔着绣楼的方向去。他的步子并不急,可每走一步似乎怀了深重的怨气,把青石板跺出缕缕烟尘。

多喜多福听见声响,见岑骥面色不悦,早早就恭候在了绣楼外。

岑骥走到她们面前,停下来,多福向来害怕他,打了个哆嗦,磕磕巴巴地说:“娘、娘子,她她、她说出去走走……我想,很快就——”

后面的话来不及说,多喜撞了她一下,谨慎地说:“阿蕊娘子的确是这么说的。”

岑骥端立在绣楼前,如石像一动不动,气息也收敛,他压根没看两个丫鬟一眼,等她们说完,才低声自语:“……出去走走?哼,好啊!”

他猛地爆发出来,一脚踹开房门,在多喜多福不由自主发出的惊叫声里,踏进绣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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