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谈子谦凭着记忆站在谢桓修问他话时的书架格子前,手指一本本划过书脊,随意抽出一本书,握在手上,模仿着谢桓修当时的模样,思考着当时他是不是在这里发现了什么?
谈子谦一页页若有所思的翻着,只是心思完全不在书页上。这里的每一本书,他都很熟悉,他有些想不通,这些书中有什么能让谢桓修,对自己的身份有所察?
他并没有在书籍上署名的习惯,而且如果有什么问题,谢桓修应该早就会发现,而不是到现在。
翻动书页的手突然停了下来,谈子谦盯着眼前的一排书,突然丢下了手中的书,又将这排书,一本本抽出来,只看眼书名就放在一旁,不予理会。
当他抽出那本被谢桓修捏皱了的《水经注》,下意识的去试着抚平书页,随即了然一笑。
“这混小子,倒也聪明……”
这本《水经注》有他当年跟苏秦调侃的笔迹,他一直舍不得丢,就一直放在书架中。不过,他早年也拿这本书试探过谢桓修,但他当时并无反应。
或许,这中间出了什么他不知道的事情,才会让他将两件或是几件事有所关联。
但谈子谦并不在意,也不准备深究,这种事交给苏秦就好了,他会告诉自己答案的。
可看着《水经注》上怎么也抚不平的褶皱,谈子谦狠狠地骂了声“混小子。”
回到学堂的谢桓修,脑中仍旧思索着季辕与谈子谦的事情。他一面相信自己的想法推断并没有错,又一方面觉得自己的推测缺乏佐证,谈子谦的反应态度,愈发让他动摇,“双骄”的猜测,很可能仅仅是他的臆想。
两种想法犹如两军对垒,胶着对抗,难分胜负。
谢桓修有些坐不住了,向下节课的夫子告假,准备去“折腰”静思。
学有所困,理当静思。
这是麓山书院不成文的规则,夫子话都没有多问一句,便应允了。
谢桓修礼貌告辞,独自走向书院后方的——折腰。
据说“折腰”之前正门上方悬挂着的匾额是“静思”,取义“静思己过”,后来却不知为什么改了名字。
同时,室内供奉着陶渊明的塑像,左侧墙壁上则是书圣——管希用行草所书的《五柳先生传》。
说来倒也有几分讽刺,陶潜最被后人所称道的,不正是他不为五斗米折腰的精神,而这处却偏偏要叫“折腰”。
更有趣味的是,“折腰”对面正是“名贤堂”,堂内悉数供奉着岳麓书院建院以来的名臣、贤士、大家的画像、排位,位列分明。
谢桓修站在道路中间,分别向两边看了看,最终毅然决然的走向“名贤堂”。
进入堂内的他,扑通跪坐在所供奉的灵牌前的蒲团上,抬头望着一列列排位,若有所思。
很多年以前,季辕也曾问过他同样的问题,那时他不过四五岁,尚不及眼前的供桌高。
“将来,我长大后也要做大官。”
季辕对着眼前,还没桌子腿高小人儿的童言稚语起了兴趣,将他抱到自己的腿上,半是认真的问道:“哦?那我们天官将来要做什么样的官?”
“好大好大的官”,他边说边尽可能的伸展着他那藕节似的双臂比划着,语气认真地好笑,“得让都能听我话的大官,我不让他们凶,欺负人,他们就不敢欺负,这样的官。”
“可是天官啊,那要是有人阻挡你做大官呢?人家也想做大官啊,又比你厉害,你怎么办?”
谢桓修记不清他当时是怎么回答季辕的,但他记得季辕当时似乎摸了摸他的头,说,“天官将来不仅要做大官,更要做个好官。”
可,什么是好官?
刚刚谈子谦提到的屈原,伍子胥算么?
好官就是为国捐躯,千古流芳,被后人歌功颂咏?
“那还不如不当官呢。”
谢桓修才多大,少年意气,满心蓬勃想的是为百姓,为国家多做事,做好事。
出师未捷身先死,他现在还没这个觉悟,也不想有这个认知。
谁不盼着自己好,哪能明知道前面是悲剧,还义无反顾的往这条路上踏,谢桓修自认不傻。
但,他还想走上仕途这条道路,他不信自己那么倒霉,“实在不行我做那陶朱公,留侯呗。”
但内心又没什么底气,这几年的经历,谢桓修早不似当初那么天真了。
他甚至想,或许自己只不过是在读书上,比他人多了那么两分天分罢了。
每个人都有适合自己的路,身后的陶渊明丢下一句“吾不能为五斗米折腰,拳拳事乡里小人邪”,辞官而去,谢桓修觉得他也可以。
谢家有田,有钱,他不做官,归乡跟他爹一样,做个富庶的小地主也不错。
不过,他可不准备像谢久一样下地种田,他有书砚,农活他可以去做,更可以雇人做。
“安能摧眉折腰事权贵,使我不得开心颜”的李太白,他也可以效仿,领着书砚到处走走,看看大朝的山山水水,若有兴致他们一起去邻国也是可以的。
只不过人家是红袖添香夜读书,他是黑脸磨墨四处走,听上去确实不太美,不过想想是书砚,勉强忍了吧。
谢桓修是把后路,都想好了,但什么是好官,如何去做一个好官,他仍是毫无头绪。
正式入学后,山长会带着夫子们,新生来名贤堂。
山麓书院跟其他书院最大的不同是在于,其他书院或许只会提令人称道的子弟,而名贤堂的“名”不仅仅是好名,也有“恶名”只不过他们不会被供奉,堂内有一侧书架,都是后人对他们的评价,嘲讽有之,中肯有之,都是警戒晚辈后生的。
之所以会带学生过来这里,不仅仅是为了让他们了解书院的历史,也希望能借此令新学子们对自己的将来,所想走的道路有所判断。
当年谢桓修第一次来这里的时候,他心中满满只有一个想法,将来他的画像一定要挂在这里。
而此刻的谢桓修望着墙上的挂像,心想,“哎,再过个十年八年,也不知道我的画像能不能挂上去,可别太久了,一屋子胡子画像,也太不显眼了。”
谢桓修看似轻松,不过是苦中作乐罢了。几年前,他豪情万丈的下定决心,一定要在而立之年,将自己的画像挂在名贤堂。
现在,倒是也想。可连接下来的路要怎么走下去,他都不知道,还哪有底气提这茬。也只能是想想了。
谢桓修想东想西的在名贤堂坐了一下午,内心的困惑非但没有得到一丝开解,反倒愈加迷茫。
“或许,只有知晓了当年苏秦为何辞官离去才能明白吧。”
但怎么才能撬开谈子谦的口呢?
灵光一闪,计上心来。
谢桓修微微一笑,起身掸了掸下摆的褶皱,挺胸抬头,大步离开名贤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