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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抱月还在一旁抽抽嗒嗒劝慰,说不要因为一件小事坏了多年夫妻情分。可宁锦婳知道,事已至此早已和霍凛无关。就算这回过去了,下回还有张凛、王凛、周凛……每回都要这么来一遭?
她心里害怕啊,怕那至高无上的皇权腐蚀人心,怕他越来越独断多疑,最后成了那画像上端坐的、高高在上的君王。
在她的豆蔻年华,姨母曾抚着她的发髻笑言:“以婳婳的姿容,显赫的门楣,还有和皇儿自小的情分,这是老天赐给本宫的好儿媳!”
她懵懵懂懂,“太子表哥已经有莹儿姐姐了,我怎么能当娘娘的儿媳呢?”
“只是个暖床的奴才,不算数。”
“可是、可是表哥说过,他对莹儿姐姐是真心的。”
姨母忽然收敛起笑意,抚着她的发髻,怅然道:“婳婳,身为皇家的女人,最不值钱的便是真心,你可以要宠爱、要尊荣,要家族昌盛,要青史留名!唯独不要寻那所谓的、虚无缥缈的真心。”
萤儿是太子表哥的第一个女人,后来死在内宫的争斗中。她原以为太子至少会怀念她一阵子,谁知不过半个月他就抬了太子嫔,后来过了很久,她再问他,他已经不记得他曾经“深爱”的女人了。
她那时才懂姨母说的话,身在皇室,翻手为云负手为雨,谁还在乎那点“真心”呢?
……
宁锦婳如此倔强,偏偏就想要那一颗真心。他是天下人的皇帝,可她只想要她的夫君。
“你走吧。”宁锦婳神色痛苦,她整整三日滴水未沾,每说一句话就要用一丝力气,“我不——”话音未落,殿外“砰”地一声震动,身穿明黄色朝服的皇帝俊脸阴冷,气势冲冲地踹门而入。
“滚出去!”他直奔宁锦婳而来,大掌拽起她的手腕,细白的手腕瘦骨伶仃,不堪一折,竟让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九五至尊双手颤抖。
他的眼眶布满红血丝,把方才被她推开的糕点捧在她唇边,“嗬嗬”喘着粗气,“吃!”
他说道:“你赢了。”
宁锦婳抬眸,黑亮的瞳仁中依然倔强:“我赢什么了?”
腹中像有把火在灼烧,疼得她寤寐煎熬,比当初被舒婉婉囚禁在冷宫时还难受,她不知道她赢什么了。
陆寒霄捏起她的下巴,暴戾的黑眸中爱恨交错,几乎把人吞噬殆尽,“你别得寸进尺。”
“你还要朕怎么做?尊贵的地位,无上的荣宠,你的家族、子嗣……朕何曾亏待过你?如今朕给你赔礼道歉,够了么!”他骤然放轻语调,叹道:“婳婳,别闹了。”
掌管天下生杀予夺的天子如此低声下气,宁锦婳心中却毫无波动,她定定看着他,忽地扬唇一笑,说道:“圣上,你我成婚十载,相识十八年,你好像一直跟我说,别闹。”
陆寒霄暴怒的心似乎被刺了一下,密密麻麻的,有点疼。
他说:“别叫我圣上。”
她宁愿她指名道姓叫他陆寒霄,也不愿他们之间这么生疏。
“可你分明就是圣上。”
宁锦婳伸出手,把他凌乱的黑发拂到鬓间,轻声道:“从你登基……不,或者说从上年冬天,尚在军营的时候,你便是‘圣上’。”
“你霸道专权,把我困在身边,寸步不能离开;你多疑猜忌,你明明知道的,我跟霍凛没什么,却要借此侮辱我,驯化我!你自大狂妄,把你的心意强按在我头上,却自以为是地为我好,我不点破不是我蠢,而是我……”
她顿了顿,一字一句问他:“圣上、陆寒霄,扪心自问,你有没有真正爱过我?”
“你神志不清了?”
帝王深深拧着眉目,发自内心的不解,“我不爱你?哈、婳婳,你别被那些酸书生编的话本迷了心窍!这世上没有任何一个人比我更在乎你,我虽不曾对你说过甜言蜜语,但这……这真金白银,尊贵的后位,我把你捧到至高无上的位置,这世上没有任何一个女人能越过你,还不够么!”
“这不是爱,是占有。”
宁锦婳的眼眶里蓄着一汪清泉,几乎把下唇咬出血,“你喜欢一个物件,可以把它藏起来,随意摆布把玩,可我不是个物件,我、我是个人啊!”
“我不是什么小猫小狗,是个会哭,会笑、会生气,有自己喜怒哀乐的人啊!”
“朕已经给你道歉了,你不要在这里妄自菲薄。”
陆寒霄紧扣她的手腕,目光咄咄逼人,带着一种噬人的狠意,“小猫小狗能给我生三个孩子?还是能坐上——”“坐上凤位是吗?”
宁锦婳嘲讽一笑,“我若贪图那些,当初姨母让我入主东宫做太子妃,我何须拒绝?又何须违背慈父长兄,跟了你陆世子呀?”
她怔怔看着他,乌黑的眼眸中有着无尽的悲伤,“陆寒霄,我是喜欢你,喜欢了你十几年。”
她说道:“可你不能仗着我的喜欢,这么欺负我!”
一瞬间,带着温热的泪珠滚滚落下,顺着脸颊流淌,落在陆寒霄的手背上,烫得他生疼。
第112章 第
112 章“婳婳……”陆寒霄动了动唇,却不知如何开口,向来杀伐果断的皇帝面对一个娇弱女子,竟显得狼狈不堪。
过了许久,他骤然起身出去,回来时手中端着一碗红枣燕窝粥,燕窝煮得糜烂软糯,向上冒着腾腾热气。
陆寒霄一言不发,半蹲着身把银匙递到宁锦婳唇边,两人对视许久,宁锦婳婆娑着泪眼,看着他凌乱的发鬓和布满红血丝的眼底,哪有半点皇帝的样子?龙袍的衣角落在地上,沾染淡淡的污痕。
她一时心中大恸,低头咬下汤匙。燕窝的温度刚刚好,不凉也不烫嘴,和着咸咸的眼泪一同入喉,百般滋味难以言说。
两人谁都没有说话,直到瓷碗见底,陆寒霄又出去一趟,端着一碟点心和一盘香瓜回来。宁锦婳脸上的泪痕还没消,冷不丁道:“你……是不是该上早朝了?”
这个时辰,正是早朝时间。
“你不用管——”话没说完,陆寒霄一顿,改口道:“让马德庸传过话,今天罢朝,休沐一日。”
宁锦婳长时间没有进食,骤然吃下这么多,虽然都是好克化的吃食,腹中依然翻江倒海地闹腾。她悄悄抚摸上肚皮,轻声道:“军国要事,怎可如此儿戏。”
陆寒霄自然地伸臂揽过她,大掌覆上她的手背,替她轻柔按压。
“一天而已,出不了差错,何况……”
他漆黑的双眸盯着她,声音沉沉,“那些远不及你重要。”
宁锦婳:“……”
刚才谁说自己不善言辞?
陆寒霄干脆俯身把她抱起来,放在龙榻上。两人的身体实在太熟悉,不顾主人的意愿紧紧贴在一起。夏日的衣衫薄,他们皮贴着肉,感受彼此的体温。宁锦婳刚往里挪,陆寒霄紧接着贴上来,如此几次,磨的她没脾气。
她恹恹道,“我眯一会儿。”
陆寒霄道:“嗯。”
“……”
方才一番话耗尽了她的情绪,宁锦婳索性闭上眼睛,苍白的小脸衬得眼睫更乌黑浓密,一颤一颤的,显然没有睡着。
“你放心,将军夫人不会有事。”
陆寒霄忽然开口,大掌盖上她的眼睛,说道:“睡吧,我守着你。”
宁锦婳没应生声儿。她现在心里乌泱泱地乱,那些话她憋在心里许久,要不是逼急了,她原本不想说。常言道难得糊涂,三个孩子在这儿,他们注定一生不可分割,活那么明白做什么?
说出去话如覆水难收,想起自己方才那么狼狈,宁锦婳像吞了苍蝇一样难受,她最要体面,日后……日后可怎么面对他啊。
她满脑袋胡思乱想,原以为自己睡不着,谁知过了不到一刻钟,她的呼吸逐渐平稳,在熟悉的怀抱中陷入黑沉的梦乡。睡着了宁锦婳很乖,睡颜安静而恬淡,陆寒霄伸出手掌,用指腹把她脸颊上的泪痕擦干。
他没有动,黑沉的眸光紧紧盯着她很久,很久。
……
一场闹剧至此结束,没有一个赢家,宁锦婳为争这口气绝水绝食,陆寒霄在外同样吃不下任何东西。连累宁公国、三个孩子跟着担忧,更别提罢朝一日,满朝文武对此颇有微词。
事后想明白了,宁锦婳的心里越发愧疚。她刚戴上那顶凤冠,缀满宝石的九龙八凤璀璨夺目,她只顾欣赏它的华美,却忘记了它那么沉,那么重。
世子妃、镇南王妃、摄政王王妃……这些只是名称的变化,约束不了她,做事依旧我行我素,全凭心意。如今做到后位,才发觉何谓“母仪天下。”
做个好皇后,很难。
宁国公对此很欣慰,笑叹道:“能这么想,说明婳婳长大了。”
宁锦婳看着明显憔悴的父亲,心中更加羞愧,“父亲,我错了,不要再取笑女儿了。”
陆寒霄有错,其实她也有点任性,两人相识十几年,她又不是不知道他的狗脾气,何苦在他气头上挑衅?她心里明白他舍不得她,闹这一出,何尝不是另一种恃宠而骄?
宁国公继续规劝她,“你既然知错,日后就不要这般鲁莽。你自己当初寻死觅活选的男人,世上没有后悔药卖。”
“谁说我后悔了。”
举全国之力精细供养的皇后娘娘,现在宁锦婳面若桃李,说话中气十足,“我就是……欸,父亲,你不懂。”
“我也不想懂。”
宁国公放下茶盏,淡淡道:“为父别无所求,只盼你在宫里好好的,万事无忧。”
养儿一百岁,常忧九十九。宁国公在颐养天年的年纪还在为小女儿操心。他谆谆劝道:“夫妻一体,讲究一个包容体谅,跟枕边人有什么高低可争?互相退一步,一辈子就过去了。怪我之前不曾管教你,把你纵的心野。”
“他是一国之君,不能只耽于情爱之事。对内难免有疏忽,你稍微收敛点性子……”
“好了好了,父亲不要说了。女儿明白!”
这么大岁数还要被父亲训斥,宁锦婳脸上有些挂不住,“我都听他的,再也不闹了!”
“你啊——”听着女儿赌气般的话,宁国公摇头轻叹,说道:“不是要你万事忍让,你放心,日后绝不会再发生这种事。你身后是宁家,为父——”他顿了一下,“为父和你兄长,都是你的底气。”
宁锦婳心里划过一股暖流,只当父亲在安慰她。她封后后,荫及整个宁国公府,宁国公另赐承恩公的爵位,一人两公爵,宁府顿时名声大噪,隐约有当年的势头——可这些都是皇帝给的。
皇帝的偏爱明明白白,没有丝毫隐藏。
她的眼神太露骨,宁国公轻咳一声,脸色有些不自然,说道:“你兄长下个月回京。”
兄长终于回来了?
宁锦婳的脸上刚露出喜色,听宁国公又道:“和西戎的公主一起。”
***
按后宫历来的规矩,妃嫔得家眷探望,不得留人超过晌午。不过现在后宫总共就一个人,宁锦婳身为皇后娘娘,硬把人留到了黄昏。宁国公踏着夕阳的余辉离宫,诺大的坤宁宫顿时变得清冷,宁锦婳把瞒桌子山珍海味巡视一周,最后放下玉箸。
“娘娘,饭菜不合胃口吗?”
抱月俏生生侍立在一旁,经过抱琴日日的耳提面命,终于掰正称呼,称皇后娘娘。
宁锦婳转头问道:“他呢?”
抱月当然明白“他”指的是谁,答道:“马总管来回过话,说圣上今天和诸位大人议事,宿在乾和宫,今晚坤宁宫不必掌灯。”
“哦……还有,圣上特意交代过,说您小子日快到了,莫要贪凉。把今日份的冰酪撤掉,瓜果最好不要用凉水湃。”
一派拳拳爱妻之心,如此体贴,却让宁锦婳一阵烦躁。
那日过后,两人已经很久没有共处一室,又绝非冷落,他每日派人问候叮嘱,自己的行踪日日报备,独独不来见她。
宁锦婳隐约觉得有些东西变了,比如今天的冰酪,他往日直接简单粗暴地撤走,哪里会在意她的想法?更遑论用“最好”这种商量的字眼。太阳简直打西边出来了。
她低眉思索片刻,用手指点了几个菜,“把这些装起来,去乾和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