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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嬷嬷气急败坏道:“这怎么可能,难道是鬼干得不成?再去给我搜!”
钱氏听闻“鬼”字,抖了抖身子。
乌鸡,巫嬷嬷,账……
钱氏咬住惨白的下唇,狠狠地将手中写有“账”字的纸片握成团。
崔嬷嬷对纸上的字不以为意。若换三年前,她听个“账”字就会紧张,不过后来她的假账都被太太给当面烧毁了,还有个替她顶罪死得,她也就没什么好担心的。
其实,二太太对她真挺好的!
崔嬷嬷忙搀扶着钱氏,轻声唤了一句:“太太?”
钱氏皱起眉头,慌张地瞪着众丫鬟道:“别找了,你们地上的碎纸统统捡干净。老太太身子骨儿不好,受不得吓。此事不许外传,闹得人心惶惶的,唯你们是问!”
众丫鬟应声,都提着灯笼弯腰捡纸片。
崔嬷嬷十分不解,却也只得当太太真心孝顺,便依着二太太的意思,留下来处理这些纸片子。
钱氏只带着一名提灯笼的丫鬟引路,匆匆回屋去。
宁二老爷酒喝多了,躺在内间等候多时。他听闻钱氏回来,喊话让她进来。宁二老爷眯着眼,仰头翘着下巴,扬起的胡子正好冲着钱氏的方向。宁二老爷醉醺醺的抱怨道:“明儿个我就要走了,你还回的这般晚。”
钱氏凑到宁二老爷身边坐下,瞧他的两颊、鼻头和脖颈都泛红了,心知他喝多了耍酒疯。钱氏吩咐丫鬟去备醒酒汤,她则要起身去侧间。宁二老爷突然一把抓住她,俩眼瞪溜圆。
“钱氏,我不在家的时候,别犯蠢。我知道你不服气,怨大嫂处处压你一头。多忍两日,等我回京升了官,有你风光的时候。”宁二老爷摇晃着脑袋高喊道。
钱氏讪笑着附和两声,赶紧让丫鬟给他灌了醒酒汤,服侍他睡下。待身边人响起了鼾声,钱氏方悄悄起身,往侧间而去。钱氏踱步到存放佛经的书架前,移开了《地藏经》,从里面掏出一个上锁的小匣子来。
钱氏开了锁,见里面的账目还在,方松口气。她把东西重新放好,恢复原貌,便椅座贵妃榻上发愣。半晌,她噗嗤笑了,脸色恢复了原有的颜色,拍胸脯自言自语道:“什么鬼不鬼的,还真会吓自己。阿弥陀佛,我佛祖保佑。”
次日一大清早儿,宁二老爷便乘车离府。钱氏并着儿女们送到了仪门,方依依不舍的与宁二老爷惜别。宁开霁和妻子李氏等人随后赶来,代表大房和宁二老爷说了两句离别话,而后便目送宁二老爷马车离开。
钱氏不满宁开霁夫妻来的晚,更不满宁大老爷不出来送他的弟弟。她讪笑冲宁开霁夫妻点了下头,便阴着脸带着孩子们往回走。
李氏眼看着她走远了,冷哼一声,跟丈夫宁开霁道:“瞧瞧,你二婶子不高兴了。”
“什么我二婶子,不是你二婶子?”宁开霁反问。
李氏伸手掐宁开霁胳膊一下,笑骂:“我不嫁你,她会是我二婶?仗着娘家爹是个侯爷就了不起了。这么多年,府里大大小小的事儿还不是大太太在操心,她光顾着耍威风去了。”
“嘘,别瞎说。”宁开霁示意李氏注意场合,人多口杂,若传到二婶子耳朵里可不好了。
李氏才不怕这个,笑着跟宁开霁告辞,也要朝西边去。宁开霁拉住她,奇怪道:“怎么这就生气了?饭也不陪我吃?”
李氏挑起柳叶眉,轻轻拍打宁开霁的手,笑道:“有比吃饭更重要的事儿,我去找江绣娘!”
宁开霁愣了下,才反应过来江绣娘是谁。摆摆手,随李氏闹腾去。
钱氏打发走庶女宁婉铛,只带着自己亲生的一双儿女进门。宁开远还要上课,安慰了几句母亲和妹妹,便匆匆去了。钱氏和女儿宁婉蓉母女俩便躲在屋里,互相抱着哭。
“江姑娘来了!”
江清月踱步进了侧间,浅笑着给钱氏请安。
钱氏松开抱住女儿的手,用帕子拭泪,低声问江清月,“你怎么来了?”
“今天二老爷离家,我想着太太和三姑娘难免感怀伤心,便过来看看。本是想尽自己所能劝一劝,人走到门口了,才意识到自己嘴笨,说不得什么好听的话。正要反悔呢,丫鬟已经传话了,我便硬着头皮进来了。太太和四姑娘可别嫌弃我多事。”江清月淡笑道。
钱氏听她这话说的真诚,出自肺腑,笑了:“难为江姑娘有心,比有些家里人强。”
江清月心知她讽刺大房,没吭声。
宁婉蓉也笑,拉江清月坐下,命丫鬟上最好的茶给江清月尝尝。宁婉蓉眼盯着江清月放下了茶杯,方问她觉得怎么样。
江清月低头看沉在茶汤下的茶叶,琢磨道:“我不大懂茶,说错了三姑娘莫见怪。此茶形似花蕊,初苦后甘,可是峨蕊?”
宁婉蓉没想到江清月真的答对了,惊讶地看着她,点头。
钱氏拍腿对宁婉蓉笑道:“蓉儿,你快被比下去了。”
宁婉蓉惊奇的打量江清月,追问她是如何得知的。凭江清月卑贱的身份,根本不可能有条件喝到这么名贵的茶种。“你难道是在郡主那儿喝过?”
“姑娘猜对了一半。”江清月笑道,“我确实是在郡主那里得知这种茶的,却不是因为喝过,而是看过。郡主爱茶,有不少相关书册,我得空便瞧了瞧,可巧就记住峨蕊这味茶了。”
“原是靠运气,”那就没什么稀奇的了。宁婉蓉笑了笑,请江清月继续品茶。她喝好茶的机会可不多,好好品一品,保不准这辈子就没有下次了。想到此,宁婉蓉心中不禁攀升了很高的优越感。世人所谓的贫贱之差,说得恰好就是她与江清月之间的尊卑距离。
宁婉蓉又瞟一眼江清月,一时间,竟有些嫉妒她如仙般貌美的容颜。不过漂亮又怎样,她出身下贱,攀不得高。纵然她再想嫁高门,也不过是个姨娘身份。想到此,宁婉蓉的心情又顺畅了。
“三姑娘?”江清月随口喊一句。
宁婉蓉吓得一哆嗦,谨慎的看着江清月,还以为自己的小心思被对方看出来了。
江清月示意宁婉蓉朝贵妃榻那边瞧,低声道,“我看太太很疲乏,似是昨夜没睡好。若让她就这么睡,很容易着凉的。”
宁婉蓉看过去,发现母亲果然脸皮发沉,忙起身去搀着她去寝房睡。她用眼神示意江清月在这等她。
江清月报以理解的微笑,冲宁婉蓉点点头。她眼看着二人走了,立马喝干了茶,吩咐下人再添一杯。不一会儿,她装着闲来无事,在侧间内走了走。她书架前徘徊了两回,目光扫过书架最中间的《地藏经》,方回到原来的位置坐好。
外面传来脚步声,江清月闻到了崔默默的味道。
果然,崔嬷嬷进门跟她道:“太太要留三姑娘一会儿,说些体己话。太太吩咐小的来知会江姑娘可以先回了。”
江清月点点头,笑着告辞离开。
崔嬷嬷看了眼侧间内候命的俩丫鬟,召唤她们都出来,转而吩咐她们去门口候命去。
江清月出了院,便带着问秋快步往回梅林走。她转头看看四周没人,便离开碎石小路,拐进梅林里面,查看各处的树枝。
问秋觉得奇怪,问她:“姑娘找什么。”
江清月发现一根半挂在梅树枝上的绣线,忙拉扯下来,转而吩咐问秋:“帮我找这个,看见的都扯下来收好。”
问秋瞪大眼睛看,“这不就是普通的黑线?奇怪了,怎么会在这。”
“别多问,听我的就是。”江清月严肃的看着问秋,令问秋不得不觉得这件事很重要。
二人只花费了一小会儿的功夫,将昨夜断掉的黑色绣线收齐。
昨夜,江清月就是利用黑线巧妙地捆绑纸片,达到远距离拉线撒纸片的目的。她用了两种不同的黑线,捆绑纸片的是比较容易拉的线,而外延伸的黑线则用的是上等贡线。这种线纵是把手割破了,也拉不断,更何况江清月将两根揉成了一根用。昨夜江清月等时机一到,便远距离拉扯一端,悬在路中央那一小段劣质线就会断开,纸片就顺势随风飞舞了。江清月控制线的位置有五六丈远,她提前找好逃跑路线,拉断线后迅速离开,以至于崔嬷嬷等人就是挑着灯笼也难找。
昨夜的事情很顺利,钱氏受了惊吓之后,果然去确认账目的所在。而这个“账”,正是崔嬷嬷当年贪污牟利的罪证。江清月了解到钱氏多疑的性子后,便有了个大胆的猜测:当年的账目还在她手里。
果不其然!昨夜钱氏受惊后,真的忍不住去查看账本了。
当年的事儿就是这么蹊跷,崔嬷嬷瞒着主子贪污做假账。大太太周氏发现不对,把二太太告到了老太太那里。结果钱氏查出了崔嬷嬷有问题,却把巫嬷嬷推出去顶罪。
若说崔嬷嬷只是因为受宠,钱氏舍不得她才会那么干,未免太前强。而且当年,钱氏是很重用巫嬷嬷的。
江清月至始至终都觉得这其中有什么惊人的猫腻。换句话说,八成是崔嬷嬷拿着了钱氏的什么软肋,才会令她得以幸保住地位和性命。
到底是什么阴私事?
以前江清月想不明白这件事,现在她到了理国公府,应该有机会搞清楚真正的原因了。
江清月将收集回来的所有黑线握在手里,准备亲*毁才放心。她急急忙忙回房,谁知一进门,就听章嬷嬷说四奶奶李氏来了。
江清月把手缩紧袖子里,笑着给李氏行礼。
“江姑娘太客气了。我今儿来呢,是有件事要托付给你。”李氏笑了笑,从丫鬟手里接过一个锦盒,亲自推到江清月跟前。李氏挑眉,示意江清月打开锦盒。
江清月缩了缩手,笑着跟李氏客气道:“四奶奶这是做什么,您有什么事儿尽管吩咐就是,何必跟我客气呢。这礼我不能收,我来贵府前,已经收过酬劳了。”
☆、第20章
李氏笑:“先给我个面子,打开瞧瞧。”
江清月见李氏坚持,只得点头。她悄悄地把手里的黑线团塞到屁股下,方抬手打开锦盒。才刚见李氏一副兴奋的模样,江清月还以为是个什么稀奇的物件,原不过是一对赤金丝镯子。
江清月还是表现几分惊讶的样子,坚持不收。
“你不收下,我怎好开口托你办事。”李氏故作不高兴道。
“四奶奶有事尽管吩咐,民女自当竭尽全力。”江清月忙起身道。
李氏笑了,赶紧拉着江清月坐回去。章嬷嬷立在一边儿站着,发现有一团黑线掉落在姑娘脚边,心中颇为疑惑。
“你再客气可就不给我面子了,今儿个就算是强逼你,你也要把这对镯子收下。”李氏说罢,不管江清月怎么说,直接把镯子套在了她的手腕上,不许她摘下。
江清月淡笑,也没法子拒绝了。
“我知道二婶子请你来是教三妹妹的。我呢,有一份私心,想卖个好给婆婆。我那个周表妹也爱女红,那日见闻江姑娘的绣技,她心里早痒痒了,想来求教您。”
“原是这事,我这里无碍的,随时都可来。倒是二太太那边,四奶奶是否打过招呼了?”江清月可不想掺和他们两房之间的矛盾,此事由着她们自己解决就是。
李氏嬉笑的看眼江清月,没想到她她还挺精明的。本来这件事她还真不想去找二婶子说,糊弄过去就是了。结果对方现在提醒她了,她就非去不可了。
“成,这又不是什么大事儿。”
江清月点头,送走了李氏,回身去找那团黑线,却不见了。章嬷嬷见状,从袖子掏出来晾给江清月。
“二姑娘,这是?”
江清月脸色冷下来:“拿去烧干净。”
章嬷嬷点点头,麻利的去办好,回来的功夫,特意拉着问秋询问那团黑线的来历。问秋记住了姑娘的吩咐,摇摇头,表示不知道。章嬷嬷明白问秋是故意不说的,在院里头徘徊了几圈,便忍不住进门,意欲向江清月询问清楚。
江清月正对着绣架摆弄针线,见章嬷嬷进门了,就让她坐。
章嬷嬷乖乖的坐下了,面对着江清月的方向。未及她开口,对方先说话了。
“我来过国公府的目的,你多少也该清楚。我娘就死在这里头,爹爹也是因这里的人死得。这些年,我跟大姐三弟一直说,我会查清爹娘死亡的真相,还爹娘的清白。其实我心里早就清楚,她们为什么而死。”
“姑娘,你怎么会——”
“至于缘由,嬷嬷就不要问了。我得到的消息确切,不可能有假。这三年多来,我努力这么多,绣花,来京,卖画。我走到今天这步就是为了给爹娘正名,给她们讨回公道。”江清月语气铿锵,双眸却禁不住发红了。
章嬷嬷瞧着心疼,意欲表忠心,又听江清月出声。
“你和问秋,我从没想强留过。给你俩安身的银子我早备好了,就放在嬷嬷的床头。你们想走,此刻就走,陪我在这里多留一刻,便多份危险。”
章嬷嬷听这话急得掉眼泪:“姑娘您怎么能说这话,我和问秋的命都是姑娘救回来的,如今能活着,每一天都是白赚来的。我们从未想过辜负姑娘,更没想过会离开姑娘。再说,您瞧瞧我和问秋一老一小的蔫吧样,没了您,我们俩女人能活好才怪呢。姑娘若不嫌弃我们碍事,以后千万别再说这种话了。”
江清月垂目迟疑了会,再抬眼,眸光已然变得十分犀利。“跟着我,便难保你们以后的干净了。”
“当初若非狗官贪了修坝的钱,云州岂会洪水泛滥,害得我一家十几口暴毙?我早恨透了这些视人命为草芥的贵族们,姑娘的仇恨于我的没什么不同。若是对付那些脏东西,我宁愿自己手上不干净,也算为民除害了。”章嬷嬷恨得牙齿打颤。
“那好。”江清月递上帕子给章嬷嬷拭泪。
“姑娘以后打算怎么办?”章嬷嬷还是弄不懂那团黑线,不过凭着姑娘的机智,肯定是有什么收获了。
江清月琢磨了下,低头继续插针绣制。“我可能找到了为爹娘正名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