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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冰川教授马上抬起头,像是有些疑惑。

武功修为越高的人视、听觉也就越敏锐,像杨教授这样对声音有着特别研究的高手,更是可以听出许多路程以外来人的数量,功力,甚至身份。

过了不多久,一支大约一百人左右的队伍,分成两行,整齐地从大门列队走进了“参合堂”。

安护镖局的镖师们说句实话也算是训练有素,那时候在参合堂里站队把守时的阵势一看就明显经过设计和操练。但是和眼前这支队伍相比,立刻就显得像是少年武校预科里小朋友的水准了。

这一百多人接近参合堂时是碎步散行,从正面拉开一道直线平扫过来。参合堂前面一带地形复杂,既有弯曲的校园小径又有零落的树林,但是被这样一扫,却绝没有人可以再藏身其间。到了参合堂门口以后,立刻又从两翼向礼堂四面围拢,将周围都排查一遍,然后在四角各留两人守卫,剩下的都变换为庄正的步伐,整齐划一地走入参合堂。

两队人进入参合堂后向两边燕翅排开,每个人都是紧身黑色装束,腰佩长刀,嘴鼻之前都套着一个用来过滤毒气的面罩,样子既显得威武又有些骇人。最后进来的两人展开两面大旗,左边一面是两把刀剑交叠于黄底金字的轩辕印之上,右边一面则遒劲地书写着“江武营”三个大字。

“参合堂”中的学生都鼓起掌来,有的还高声叫好。虽然“江武营”没有及时赶来解除危机,但是他们的出现仍给大家都吃下了定心丸。燕子坞终于彻底安全了。

只有周云松,王素,周远,毛俊峰还有季菲他们几个站在那里默默不语,因为他们看到跟着两面大旗昂首挺胸走出来一个老头,不是别人,正是他们在鬼蒿林中遇到的杨大人。

杨大人虽然也带着一个滤毒面具,但他那双透着狡黠和狠毒的眼睛还是让周云松王素他们一眼就认了出来。他已经不再是村民打扮,而是穿着水纹底的黑色官袍,前胸是用彩色丝线绣着云雁图样的补服,显得非常气派。他脸上被倚天剑烫伤的疤痕仍未愈合,但却掩盖不了他洋溢着的得意之情。还未站定,他就迫不及待地在人群中寻找着那几个燕子坞、峨嵋的年轻人。他渴望欣赏他们看到自己走进来时的表情。

杨教授走上前去向杨大人行礼,“在下燕子坞杨冰川,见过大人。”

“啊……原来是杨教授,久闻不如一见,幸会,幸会!”杨大人忙拱手还礼,语调里有一种夸张的兴奋。在场的江武营官兵肯定也都听说过杨冰川,但他们都只肃静地站立在一旁,目不旁视。

“安护镖局公然劫持峨嵋,还意图绑架毒害燕子坞师生,现已被我师生奋力击退,两校师生和媒体记者都已经服下解药,目前情况稳定。被打死和震残的嫌犯都摆放在那边西首的座席上。另外,尚有不少余党胁迫着慕容校长去了曼陀山庄,接下来如何处置,请大人安排定夺。”杨教授言简意赅地把燕子坞的情势说了一遍。

“嗯,区区安护镖局,又如何是两所千年名校的对手,真是不自量力,”杨大人出言赞许,但听上去却有些言不由衷,似乎并不觉得特别振奋。

“对了,我校教师们一刻钟前就去湖岸边迎接江武营,大人应当在中途遇到了吧?”杨教授又问。

“是吗?我们一路过来,并不曾看到燕子坞的教师们。”杨大人冷淡地回答。

杨教授抬头疑惑地看了杨大人一眼。几位主任和老师也许会分开行动,但是这么多人一个都没有让江武营碰到着实不可思议。他再次向杨大人行了一礼,说,“在下是一个教书匠,久处江湖之远,不常在帝京城走动,斗胆请问这位大人如何称呼?”

杨教授从杨大人的官服上看出他是正四品的官衔,在地方上已经很大,但水纹黑底的长袍和飞禽图样的补服却说明他是一个文官。文职的高官随军出征并不算罕见,但根据惯例,军队的行动指挥还是应当由武官具体负责。可这位杨大人却是一副发号施令的模样,神情言语又颇奇怪,杨冰川教授忍不住出言询问。

“哦,都忘了自我介绍,失敬失敬,”杨大人一拱手,“本官乃是刑狱府领秩杨益樵,此次下江南是奉了总管薛大人的亲令,执行绝密的任务。结果碰巧遇到安护镖局劫持武校的事件,在丁大人的请求下,我便助他率领江武营前来燕子坞平乱。这么多官军一涌而入,打搅燕子坞的清静,还请杨教授不要见怪。”

杨教授早就注意到杨大人脸上新烙的疤痕,此时听到他说自己姓杨,心中立刻一凛。他用余光看一眼周云松等人,见他们个个愤懑中带着不安,便猜到这个杨益樵便是在鬼蒿林中袭击他们并要将季菲羁押起来的那个杨大人。

“杨大人客气了,有江武营前来主持大局,是燕子坞之福。不知何都督、丁都督还有郭统领现在何处?”杨冰川问道。

杨大人当然听出来杨冰川教授是在委婉地质疑自己的指挥权,说道,“江武营这次出征是由丁都督亲自指挥,他现在已经去了梨花渡口,准备带兵攻入曼陀山庄,彻底将安护镖局的匪贼一网打尽。燕子坞主校区的所有事物他已经全权交由我和傅参军处置了。”

一个中等身材,肤色极黑的军官从杨大人身后走上来,向杨冰川行了一礼,道,“丁都督确是如此下令的。”

这个傅参军说完恭敬地回头看了一眼,杨益樵朝他使了一个眼色,傅参军便又说道,“郭统领过去一个多月一直身体不适,已经请了长假,回家休养了。”

杨冰川教授心中暗暗吃惊。江武营虽然隶属于斜塘的姑苏卫驻军,但编制上又受江武府的节制,所以对两边来说都有一定的独立性。郭鹏统领是江武营的直接指挥者,毕业于五岳嵩山分校的他对武学怀有浓厚的兴趣,曾多次来燕子坞向杨教授请教,是个谦逊正直之人。没想到却突然患了重病,杨冰川不觉替他担心。

“怎么,杨教授可是有疑问吗?”杨益樵看上去不动声色,语气里却明显有着挑衅。

“不敢,”杨冰川教授忙说,“一切听凭杨大人吩咐,燕子坞岛上必定尚有镖局余党,如果杨大人允许,我愿为江武营官兵领路,联络各系的教师们,一起将匪贼肃清。”

杨冰川教授恭敬的样子让杨益樵感到一种满足。他的武功不如杨教授,在武学界及民间的威望更是和杨教授不在一个档次,但是不管是教授还是大师,在他这个官员面前还是得毕恭毕敬。

其实以杨教授当年的功勋,如果想走上仕途,现在做到刑狱府或江武府总管只怕是十拿九稳,可是他偏偏自命清高,辞去一切官职,要回燕子坞去研究什么张三丰猜想。二十几年最好的光阴,却埋首在武学理论的浩繁之中,而武林,嘿嘿,却已经在一片平和的表现下悄然发生了改变。杨益樵这样想着,脸上露出得意。

他从杨冰川教授的眼神中看出了对自己的不信任,说不定还有那么几分不屑,他的恭敬只是在朝廷官员和军队面前做出的暂时让步。他很想知道,随着事态的发展,这位大名鼎鼎的教授对自己的恭敬还能维持多久。

“肃清余党并不急在一时,”杨益樵说道,“燕子坞已经被包围,谅他们也逃不到哪里去……倒是有几个行为不端的学生,需要先整肃一番!”

杨大人终于切入主题,他伸手朝周云松、王素、周远、季菲等人一指,说,“你们几个都走过来!”

几个学生对望了一眼,心里都很忐忑和不情愿,但也不敢违抗他的指令,只能慢慢地走到杨教授身边。除了王素以外,都依照礼节朝杨大人行礼。

杨益樵的眼光从上倒下地扫视着王素,在参合堂明亮的灯光下她更显得亭亭玉立,光彩照人,白皙的小腿上仍有一圈淡淡的红印,那是曾被缚魔索捆束留下的痕迹。她的眼光里充满了鄙夷,但杨益樵却不感到恼怒。

迟早还会再让这个不可一世的仙子低下她高傲的头,杨益樵这样想着。

“你们几个在鬼蒿林里袭击朝廷命官,还动用私刑,你们可知罪吗?”杨大人用一副公堂审案的口气问道。

周云松和王素同时都想说话,却被杨教授挥手制止。

“杨大人,这件事情学生们已经跟我讲了,”杨教授说道,“他们毕竟年轻识浅,学校发生这么大的事,鬼蒿林里又充满了危险,突然遇到穿着当地衣着的人的攻击,便分不清敌我了,这的确很愚蠢,不过还请杨大人看在他们仍是在校学生,江湖经验不足的份上,宽恕了他们吧。如果大人一定要追究责任,我是他们的老师,难辞其咎,就请大人责罚于我。”

周云松和王素本来血气方刚地准备和杨大人据理力争,但听杨教授说完,心中还是佩服他处理事态的技巧。这几句话说得极其谦卑,给足了杨大人面子,但同时也把杨大人攻击在先,且未亮身份的事实委婉说出,效果肯定比几个年轻人直言快语的争辩要好得多。只是看到杨教授为了他们向杨大人低声下气,心中颇为不忍。

杨教授几句话果然让杨益樵一时语塞,他黑着脸沉默了几秒钟,又道,“后来在船上,我不是已经亮出名牌了吗,可这位王姑娘还是用剑逼迫折辱于我,嘿嘿,老夫一人的荣辱不足挂齿,可是这鬼蒿林不是一般的地方,关系着朝廷多项机密,也和我这次来江南的任务直接有关,这几个学生究竟在里面看到了什么,做了什么,本官要带回去好好审问一番!来人,将这些学生拘押起来!”

几个江武营的兵士应声而出。

王素和周云松本能地摆出自卫的架势,被杨教授挡到身后。

“等一下,我还有话说!”杨冰川教授提高了声音,几个江武营的士兵竟不由得停下脚步。

“杨大人且息怒,我这几个学生配合杨大人的工作,把鬼蒿林里的所见所闻向杨大人汇报原是义务,不过他们刚刚历经劫难,身体还很虚弱,能否请杨大人暂缓片刻。若是能等叶太守到来主持大局则更好,这里几个孩子的父母都是姑苏城的缙绅,将来若是因《华山备忘录》条律引起纠纷,也不太好……”

杨冰川教授这番不卑不亢的话中夹带着威严。他的意思很明确,武校的学生都算是武林中人,根据《华山备忘录》的豁免法令,除非被证明参与大规模伤害事件或谋反,且有兵部的直接命令,军队没有权力拘捕和剿杀任何武林人士。这是先皇太祖轩辕易亲自定下的条例,直接保证了武林的安全,避免隋末军队血洗少林寺那样的惨剧再度发生。有了这一条法令,武林才愿意和朝廷共享武学和人才,才会有以后繁荣强盛的双赢局面。

杨益樵滤毒面罩下的脸色变得更加难看。他本希望能激怒杨教授,让他对自己恶语相向,最好学生们都控制不住情绪,要是能拔出刀剑,对江武营的军士动手就更好了。

可是杨冰川的话却总是说得不软不硬,既让他拿不住把柄,又直指他的软肋。

“本官自然知道豁免法令,”杨益樵说道,“可是朝政部已经宣布了‘紧急状态’,在紧急状态下,参与行动的军队可以根据情势需要自行裁处决断。这是轩辕本律的规定,优先级在华山备忘录之前!”

杨益樵这话一说出来,周云松王素都心里一沉,季菲更是害怕地朝毛俊峰移了一步。如果被杨大人钻了“紧急状态”的空子,他岂不是可以为所欲为。

但是杨冰川教授仍然不紧不慢地说道,“如果我没有弄错的话,‘紧急状态’是因为安护镖局对四大武校的攻击,燕子坞是受害者,而杨大人是要向我的学生们质询鬼蒿林的情况,大人的秘密使命究竟是什么我自然不敢过问,但是两件事情恐怕不应该混为一谈!”

杨益樵被杨教授巧妙地指出了话语中的漏洞,就像是一组重拳被轻描淡写地化于无形,直感到一股怒火从丹田窜了上来,却又不知道该怎么驳斥。周远心中暗笑,说到逻辑严谨,只怕全天下都没有人可以比得过杨教授。

杨教授看出杨益樵的愤怒,心中也在思量接下来该怎么办。其实如果仅仅是因为这个杨大人在鬼蒿林中吃了学生们的亏,想要借江武营找回面子,事情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杨教授本不主张溺爱学生,在成长的道路上受点挫折,接受一点小小的教训对他们的未来有益无害。

但杨益樵的动机只怕远远没有这么简单,他或许确实只是想对周云松季菲他们几个稍加惩戒,但他想要带走王素和周远,很可能有着更隐秘的原因。

如果真是这样,情况就很不妙。一旦杨大人真的下令江武营动手,就算他十成功力俱在,也无法维护学生的周全。更何况慕容校长不在的时候,他基本上就代表了燕子坞武校,是不可能也不可以和江武营翻脸的。

就在杨教授暗暗焦急的时候,门口突然响起了高声的呵斥,“让我过去,你们谁敢挡我?”

话音未落,一个穿着翠绿裙装的美丽女子径直从参合堂门外闯了进来,正是柳依仙子。两个江武营的军士紧紧跟在她后面,却不敢阻拦。

王素一喜,奔到了她的身边。

“杨大人,请你解释一下,”柳依仙子语调中毫无杨教授的那种谦卑,几乎是声色俱厉地质问道,“你以安全和疗伤为名让我和燕子坞各位主任老师留在乌啼堡,自己却到参合堂来想要带走我的学生,这是什么道理?是因为想要完成你在鬼蒿林里没有做完的事情吗?”

杨益樵在鬼蒿林中的所作所为杨教授刚才很克制地一直没有提,因为那些事情都很难证实,但柳依仙子却完全不管不顾。说起武林威望,她比不过杨教授,但说起在朝廷里的关系,杨教授可就远远不及她了。

参合堂内的学生忍不住开始轻声议论起来。他们起先对江武营的到来欢欣鼓舞,可是这个杨大人非但不帮助燕子坞去追剿安护镖局余党,却一个劲地为难杨教授,还要拘押千辛万苦给大家送来解药的周云松等同学,都觉得又失望,又难过。现在看到柳依仙子出现,大家都希望她能将这个杨大人的气焰压下去。

“杨大人,你刚才不是说没有见到我校的教师们吗?”杨教授语气严肃地问道。

杨益樵神情狼狈,他转过头,不回答杨冰川的质问,而是对柳依芸说道,“柳依仙子,你的身体还很虚弱,这样擅自随意走动,出了事情,我可负不起这个责任。”

他这话虽然像是责备,口气却已经很软。

柳依仙子冷冷地哼了一声,道,“杨大人,你要真的体恤我身体虚弱,就不该来找这个麻烦。现在我代表峨嵋武校,正式向你提出对质的要求,彻底弄清在鬼蒿林里发生的一切。杨大人,咱们是请姑苏太守叶大人来主持质询,还是去苏浙巡抚卞大人那里对质,还是去帝京城找典律部汪尚书,都随便你!”

面对柳依仙子的咄咄逼人,杨益樵顿时面如死灰。他知道叶太守一向和燕子坞交好,卞大人的千金就在峨嵋就读,现在说不定就在后面那些学生中,汪尚书更是柳依芸的故交,无论去哪一个面前对质,事情都要遭,但是他可不会蠢到真的要去跟武校对质。

他这次唯一的任务,就是要抢到《慕容家书》的最后一册。这个任务基本已经失败,但是如果能够把周远和王素带回去,那么也是大功一件。只要上头满意,他就可以领了赏赐,重获自由之身,从此销声匿迹,到天涯地角去逍遥,就让柳依仙子去和空气对质吧。

“既然柳依校长提出这个要求,我自然不反对,具体去哪里对质,我愿听从仙子的意见。”杨益樵硬着头皮说道,“不过事情要一桩一桩来,眼下我们谈的,是贵校学生对朝廷命官动用私刑……”

柳依仙子一口恶气还没有出完,劈头就打断杨益樵道,“杨大人,你想必已经知道,素素已经和六皇子订亲,一年之内就要完婚,你要控诉她的过失不是不可以,不过你不要来同我讲,应该骑着马去玉门关,问问六皇子的意见!不过其实也不劳你的架,我刚才离开乌啼堡时已经传出了信鸽,卞大人六皇子他们很快就可以知道你受的委屈了!”

柳依仙子这话已经是清清楚楚的讥讽和威胁。杨冰川教授听柳依仙子说完,算是对峨嵋派在朝廷中的人脉深厚有了新的认识,但他还是隐隐担心,毕竟此时此刻在参合堂内,杨大人还是握有优势,一旦被他找到某个突破口,重新将事端挑起来,事情完全可能变得不可收拾。

柳依仙子这话说完,参合堂里顿时炸开了锅。峨嵋的学生们也是首次听到王素订婚的消息,燕子坞的男生们更是悲欣交集,但大多数人却是趁机在为柳依校长狠狠挫了杨大人的锐气叫好。

杨益樵趁着堂内议论纷纷,眼光不停四处搜索,寻找转机。他突然猛地向礼堂的西首奔去,冲到摆放在地上的两具尸身面前,叫道,“这不是邝武官和邢武官吗,怎么在这里遇害了?”

杨冰川教授轻轻叹了口气,他知道终于被杨益樵又找到了一个挑起事端的借口。用不了一分钟,江武营的随军仵作就可以验出这两人是死于一种特殊的武功。

杨教授忧虑地朝周远望过去。

杨益樵强抑心中的兴奋,做出一脸严肃的模样转回头来质问,“杨教授,柳依仙子,你们能否解释一下两位武官是怎么死的?”

邝、邢两人都是姑苏卫副都督丁向臣的心腹,是杨益樵和他商量好了派他们随着季菲潜入燕子坞。目的并不是去对付安护镖局,而恰恰是设法阻止解药及时送入参合堂。所以杨益樵估计两人不太可能是死于镖师之手。只要他们是被燕子坞和峨嵋某一个学生所杀,杨益樵就有了借题发挥的余地。

杨冰川教授心中着急,如果这两个江武营的武官死于燕子坞掌法,他立刻就会把责任揽到自己身上,就算是别门别派的怪异武功,只要是他涉猎过的,也可以设法牵强附会,偏偏这降龙十八掌,他是揽无可揽。

杨益樵见柳依芸和杨冰川两人都不说话,便知道有戏,立刻大声道,“来人哪,将两位武官的尸身好好保护起来,准备运回斜塘厚葬,至于杀害他们的凶手,必定要查个水落石出!”

几个军士立刻跑过去,站到尸体两旁,其中一个仵作模样的人打开一个铁箱,拿出一些器具俯下身去查看尸首。

杨益樵走回到两列军士前面,做出悲愤的表情,激昂地说道,“虽然丁都督不在这里,虽然本官只在刚才和两位武官仅有一面之缘,但是请诸位将士放心,本官一样会替他们做主。”

他说完观察士兵们的表情,他们都全神贯注地注视着自己。

“我们江武营这么多年来之所以战无不克,所向披靡,魔教匪寇一听我们的旗号就仓惶鼠窜,就是因为我们有和衷共济,患难同担的团结精神,任何人胆敢伤害江武营中的一员,他就是伤害了江武营全体!即使跨山涉水,千难万险,我们也要缉捕元凶,绳之以法!大家说,是不是这样?”杨益樵又说。

“和衷共济,患难同担!”两边近百名军士齐刷刷地喊出江武营的口号,作为对杨益樵的回答,八个字被受过训练的内力倾吐向空中,顿时震彻了整个参合堂,久久回荡。

在场的学生们都悚然一惊。刚才的唇枪舌剑柳依仙子占尽上风,几乎让他们忘记了参合堂中还有一支纪律严明、武艺高强的军队的存在。

“杨大人,先前和安护镖局激战时,堂中情势混乱不堪,”杨教授忙解释,他知道不能再让杨益樵继续煽风点火,没有什么比战友的牺牲更容易激起一支军队的愤慨和斗志,“两位武官或许是死于安护镖师之手,也有可能是被误伤,无论如何,他们两位都是为了营救燕子坞付出了生命,我校全体师生定会感念不忘,到时候我一定禀明叶大人,何都督,燕子坞一定会尽我们所能颂扬他们的功德,抚恤他们的家人。”

杨教授心里清楚这事情很难推到安护镖局身上,便把话说在前面。他想尽力缓一刻是一刻,等叶大人到来,事情就会好办得多。

这时候仵作验完尸身,走到杨益樵身边,对着他低语一番。杨益樵点点头,脸上露出微笑。杨冰川教授知道杨益樵要发难,心里急着思索对策,却没注意到周远突然猛地向前跨出一步。

“周远,退回来,不要说话!”杨教授忙用腹语对他传音入秘。

周远回头看了杨教授一眼,还是说道,“杨大人,两位武官,是我误杀的,当时情况紧急,两位武官又一言不发向我们攻击,所以来不及澄清误会……我愿承担所有的责任,也愿意跟杨大人回斜塘接受调查……不过还请杨大人以大局为重,先助燕子坞追缴安护镖局余孽。”

周远不是不听杨教授的话,他知道仵作一定已经验出“降龙十八掌”,而这个杨大人在鬼蒿林中是看到过自己用降龙掌法对付格致庄村民的。如果让杨教授维护自己,其实是着了杨大人的道,对燕子坞非常不利,他于是想尽快把事情都承认下来,让杨大人再没有理由为难王素和燕子坞。

“你好大的口气,”杨益樵也不曾料到周远这么爽快地就站出来承认,冷笑道,“大局为重?你知道什么是大局吗?你是用什么武功杀害两位武官的,你是从哪里学到这种武功的?扫平魔教的残余势力,维护朝廷和武林的安全才是大局!我现在就怀疑你和鬼蒿林中的魔教余党有勾结!来人哪,将嫌犯抓起来,带上铜铐重枷!”

杨益樵在说“铜铐重枷”时特别加强了语气。普通的罪犯,被拘捕时最多带木枷,只有当年押解魔教成员时才会使用铜质的镣铐和刑枷。

王素抢上一步,立刻就要替周远申辩。

这正是杨益樵希望的,只要能够利用周远逼着王素把她自己牵连进来,他就可以用强将她一起带走,到时候柳依仙子若是敢抗拒,他就可以名正言顺地下令江武营动武了。

可是王素正要开口,却突然感到后背一酸,嗓子里再也发不出声音。原来是柳依仙子跟上一步,已经轻轻制住了她的神道穴。柳依仙子余光里看到杨冰川教授正朝她看过来,虽然没有开口,却明显是想让她替周远求情。

柳依仙子转过脸,躲开了杨教授的目光。

两个兵士分别拿着一块铜制的枷片和脚镣朝周远走过去。两块枷片合在一起就可以将他的头和手都用厚重的刑枷锁起来。普通的市井流氓被套上这样的枷锁连站立都会很困难。

周远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刑具,不免轻轻向后退了半步。

杨益樵走到周远面前,低声道,“等你跟我回了刑狱府,就会知道我的手段,我会让你把穿开裆裤时做的坏事都乖乖招出来,否则你就会明白什么叫生不如死!”

杨益樵并不打算真的带他去刑狱府,他这样说,是故意要让周远害怕,希望他能够动武反抗。

周远的心里确实感到恐惧,不需要亲历那个时代,也完全可以想象对魔教的镇压曾有多么的血腥。不要说刑狱府,光去一趟乌啼堡,就已经让他毛骨悚然。如果真的被认为是魔教分子,那么等待他的不仅是残酷的拷问,甚至是一辈子都无法重见天日。

但是他也知道自己绝不能在这时候反抗,否则杨益樵就会借江武营之手去对付杨教授,柳依仙子,还有王素。

周远咬紧牙关,低下头,等待着被重枷锁起来。整个参合堂突然变得鸦雀无声,周云松,毛俊峰,季菲还有其余的学生们都是复杂的心情。

就在这时候,从刚才被周远打穿的那个地洞里,突然“呼”地纵出一个人来。

江武营的兵士全都训练有素,当学生们都发出“哦”的惊呼时,离得最近的六七个兵士已经反应过来,抽刀朝来人冲了过去。杨益樵本来就全神戒备以防周远突袭,现在看到情况有变,立刻向后疾退,一边高叫,“把两个人都拿下!”

杨冰川教授挥手让周云松等学生往后退,同时关注着那跃上来之人。那是一个穿着黑袍系着红黑腰带的老者,两步之间已经闪到周远身旁,看起来武功颇为精深。

杨教授一眼就认出那是魔教长老的袍服,心中惊讶,本能地就要出手,但转念就想到这魔教长老十有八九是来相救周远。魔教长老武功之高,杨教授最清楚不过,即使如此,他也仍然只有大概十秒左右的时间可以救得周远。一旦让那冲过来的六七个兵士结起阵法,就没有了任何机会,就连他自己也会被擒。

那长老果然是分秒都不浪费,呼呼两掌朝周远身边的两名军士劈过去。那两人握着厚重的枷锁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办,只能朝后闪躲。

“教主,快跟我走!”那老者低声说道。周远已经认出来他是鬼蒿林中遇见过的骆长老。

周远回头去看杨教授,杨教授朝他摇头。

周远再转头去看王素,她僵直地站在原地,没有任何表情。

“教主,没有时间了!”骆长老一边三纵两跃击倒了两名军士,一边催促。周远犹豫了两秒钟,朝他点了点头。

骆长老挥动双手,就像在魔教神堂里那样打出一招强劲的弧线掌法,像一道波浪一样朝冲过来的六七个江武营兵士依次涌去,他们还来不及结阵抵御,都纷纷被掌风掀了出去。

杨冰川教授知道老者打完这一掌就会带着周远从裂洞中逃入地道,江武营已经没有机会阻拦。唯一有时间有能力挡住他们的,就是他本人。整个参合堂里他对魔教的这种相对武学最为熟悉,也有最多的实战经验。出于学术本能,杨教授心里也已瞬间想出了一个把老者和周远阻挡在裂洞之外的三招掌法组合。三招以后,江武营兵士多半已可以结起阵法。

但是杨教授站在原地,这三掌最终没有打出去。

周远跟着骆长老跳下裂洞,背后响起一阵暗器打空的响动,还有杨益樵的呼喝:“这是魔教长老,他果然和魔教有勾结!快追!”

夹杂在叫喊声中的,还有杨教授传音入秘的声音:周远,不管发生什么,都不要忘记你是一个善良的人,就像你的母亲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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