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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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军机营时，已是昏黄。
总管大人四十多岁，对黑鹰很客气，看起来脾气也很好。
跟黑鹰单独一起时，橙儿才偷偷问：“我以为总管会是个凶残的人。”
“他二十多岁的时候的确是那样，心情不顺就把我们从睡梦中拖起来，拉到泥池里练习对打，打倒对手的人可以去沐浴睡觉，输了的人就只能睡在冰冷的泥池。”
黑鹰言语松淡，说着指了指一个方向：“看见了吗？大冬天的时候就让小孩睡在那里，够凶残吗？”
这里本就是荒原，辟出了块地方作军机营，寒冬腊月里泥池几乎会结成一片暗黄色的冰面，数不清多少个日夜都是靠孩子的体温捂化，又变回泥潭。
橙儿听得心里发寒，迟迟没有开口，看着落日余晖，脑中尽是京城和江南城的盛世繁荣，可这里，荒得骇人。
黑鹰却告诉她：“别觉得他们可怜，若是没有军机营，他们一辈子都是乞丐，在这个世上无依无靠，一无所有。可若是他们能坚强一些从这里出去，将会迎来不一样的人生。”
橙儿轻轻点了点头，算是听进去。但心里是不赞同的，女子遇事感性，喜欢自我代入或将身边的人带入。她会想那时候的黑鹰是不是很瘦弱无助，会想他被凶暴的总管扔进泥潭的场景。
也会想，他被周家收养那一刻的喜悦是否真实。
应该是真实的。
逃离这样的地方，没有人会不快乐。
所以周家之于黑鹰，应该才是真正神般的存在吧。
总管很快把黑鹰要见的孩子带来，还夸了两句，说这孩子虽然基础差但很认真上进。
黑鹰跟孩子说明来意，但那孩子并不愿离开军机营。
总管邀黑鹰一同用膳，橙儿不饿，独自留下跟小孩交流，了解他们的日常生活。只听了几句，就有些听不下去，太残忍，虽是个小小的军机营，胜王败寇、成者生败者死，这是个充满斗志的地方，要么斗，要么亡，优胜劣汰，及其残酷。
橙儿见他对剑感兴趣，索性将自己前些日子没练下去的剑谱送给他，并手把手带他挽了个花剑。
小孩乐得合不拢嘴，小手一挥，扬言以后要当个旷世大侠，惩恶扬善。
如此童言真让人羡妒，单纯又美好，在这般艰苦的环境里却保持得如此纯净，橙儿不免站在母亲的角度为他担忧一二。
像黑鹰这人，虽正直，但对阴暗之事并非不懂，善避讳迂回，也会争斗玩心思，活得肆意。可这孩子是真正的纯良之人，若是被有心之人利用，恐怕会深陷泥潭。
这大约也是他母亲不愿他待在此处的原因之一。
忽而就想起母后来，她当初不让她们七个下凡，除天规戒律的原因外，是否也有这一层原因呢。凡间有良善，但也不乏险恶，这是事实。
此时，母后是不是很孤单。自己本该陪在她身旁的，却因犯了错，避而不回。
母后在责怪她的同时，是不是也会担忧她在凡间是否安好？
橙儿安静了片刻，声音放柔，在他身后轻带：“手腕这样翻转对动作慢一点才会挽得漂亮”
小孩儿在她的带领下，莫名红了脸，除了母亲，他还从未跟女子这般亲近过。
橙儿遇到黑鹰之前，世界里只有姐妹和仙法，武学是她每日必修，曾一度沉迷，一日不练就浑身难受，此时来了兴趣，倒也没顾忌那么多，也没觉得如此教一个小孩有什么不妥。
她不在身边，黑鹰这膳也食得无味，随意吃了几口便出来寻她，入眼便是这样一幕。
画面虽美，他却欣赏不来。
看了几秒，他唤那孩子的姓名。
“仲召。”
橙儿和仲召齐齐看来。
她松了剑，拎裙率先朝他过来：“吃好了？”
“嗯。”他目光越过她，看向那孩子：“方才我同总管商量，我带到你母亲的遗愿，但依然尊重你的意愿，你也是个小男子汉了，你该知道要为自己的选择和人生负责。”
仲召咧嘴一笑：“谢大人。我会的，我会成为跟您一样的男子汉。”
“嗯。”黑鹰睨向橙儿：“夜里凉，回屋子里吧。”
橙儿点点头，回头看了眼仲召：“你也快回去吧。”
仲召朝她笑得阳光：“姐姐，我不会走的，我会自己在军机营杀出未来的，那个时候你还会教我舞剑吗？”
“三脚猫功夫如何教你？”黑鹰接言极快，眉尾看得出略微不耐，但态度还算好，“日后有空我亲自来指导你。”
不知为何，橙儿觉得他这“指导”二字，略有些凶残意味。
仲召受宠若惊，怔了下，连连点头：“好！”
橙儿用手肘戳他，一脸不服：“你什么意思？”
黑鹰看她一眼，没说话，脚下步子更快。
橙儿小跑跟上，“你说谁三脚猫功夫？”
黑鹰停下，回过身。
她差点没刹住，挨得很近，却还是倔强地抬着脸质问他。
他冷然微笑一下，丝毫不心虚：“你。”
“”
橙儿不想理他，轻哼了一声，绕过他闪进了屋内。
到底是郊外荒原，夜里寒气逼人，橙儿几次醒来，后来实在睡不着，便出来走走。
没走多久，却见黑鹰站在不远处的小土坡上。
身材颀长，被月光照拂着，影子拉得老长，整个人孤单又冷清。
他对这里熟悉又陌生，想起当年在这里的星点回忆，不知是该怀念还是恐惧。在这里，他睡不着，一闭眼就是那些画面，如翻书般一幕幕翻涌而过，将他的大脑充斥，将他变得敏感脆弱。
他承认自己不完美，出身如此，在军机营拼命努力也只是为了活下去，被王太妃挑中是自己暗中耍了小心机，被放在周家收养，是意料外的事。
一步步走到现在，人生却彻底失了控。
居然想要去爱她。
黑鹰闭了闭眼，深呼吸按耐内心的躁动烦闷。
橙儿忽然很想抱他。
风过无痕，枯黄的草地已吹不出簌簌响声，寒冬将至，每一口呼吸里都含着刺骨。
男人注意到身后的存在，转过来后有些意外，走过来拍她脑袋：“不睡觉跑出来做什么？”
“我想回天庭看看。”橙儿如实道。
黑鹰看到她，心头的阴霾就自行散了。
他轻哂：“二公主先前不是做了糊涂事、正避着天上的人么？”
他还记得那档子事儿。橙儿忿忿在心中想：还不都是你的错。
她抿唇，嘴上只能道，“天上一直传来消息，说有魔物降生，不知到底是个什么状况，我想回去看看。”
黑鹰五官优异，此番在静谧黑夜里只洒着暧昧不明的月光，他深邃眼眸这样瞧着面前的女子，莫名生出几分深情。
“二公主，你时常将他人的安危看得比自己更重要，偶尔也该为自己考虑。不止你会为他人担心，也有人会为你担心。”
“你？”她期待这个问题的回答。
他避而不答：“当初制服阴蚀王便是你等姐妹联手之战，现在你的姐妹都在凡间，你回去也未必帮得上什么忙。”
橙儿心中的天平晃荡，终是浮浮沉沉，没得到答案，意料之外，情理之中，她已习惯这种交流方式，两人现在短暂的相聚，温情还是越少越好。
只是她不知，自己到底还在期待什么。
黑鹰看向她，许久掩了自己千疮百孔的世界，流露出一丁点温柔来。
“待在我能看得到的地方，我心里会安生些。”
仲召一事也算有个结果，橙儿黑鹰不在此处多做停留。
回到京城第一件事便是回周府收拾了些乱七八糟的物什，黑鹰要到别院去住。
他妹妹闹得厉害，死活抱着他的腰不让走，橙儿在一旁看得头大，不想靠近，免得把火再引到自己身上来。
“哥！过了明天再走好不好，明日是我的生辰，你不是说要和你一起过的吗？”周妹妹小心翼翼的，生怕他拒绝，转过头来，笑得无害：“姐姐也留下来吧，之前是我对姐姐无礼了，还望姐姐原谅。”
橙儿不想让黑鹰夹在中间为难，也没觉得周家妹妹的要求有什么不妥，便敷衍地点了个头。
早一天晚一天她也不十分在乎，左右孟芙的一切也快结束，自己待在京城的日子也不多了，若是因此搞得黑鹰和周家不和，便有些小题大做了。
周程还单独找了趟黑鹰，跟他道歉自己之前的所作所为，毫不掩饰爱慕之情，大胆又明确。
黑鹰只冷漠一再告诫：我是你哥哥，只当你是妹妹。
这夜，雷雨交加，黑鹰因梦魇虚弱万分，额头汗涔涔的。
他梦到妖物纵横世间，天地变幻风起云涌，将凡间搅得一塌糊涂，橙儿伤口漫着仙气同自己告别，声音逐渐虚弱，慢慢消亡。
他只能一次一次喊她的名字，但她却再没苏醒。
周程没走，被他又拒绝了n次之后，傍晚就在他门外蹲着，暗自神伤，还借着雨声哭了会儿。
不知怎么想的，将他的门推开一个缝儿，听到男人嘶哑的低语。
周程慌了。
难不成他房内还有别人？
她蹑手蹑脚，将门开得能容下她，侧身蹭进去，走得越近，男人呓语声就更清晰。
周程心如擂鼓，一下又一下，告诫自己无论看到什么都要保持冷静。
画面并不像她想得那般限制级，床上只有黑鹰一人，他刚刚似乎是做噩梦了，闭着眼少了些精明和冷峻，柔和许多，眉心皱着，让人忍不住替他抚平。
如此想着，周程伸出手去，还未触到他的肌肤，他的唇动了下，说了一句什么。
周程从床边站起来，连走带跑地出来关好门，靠在门上喘气儿，将双手护在心脏处，仿佛一不小心就会跳出来似的。
他刚刚，在梦里喊了自己的名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