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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唉——”王嬷嬷也是先长叹了一声,才道:“姑娘对老太太的这份孝心真真是难得,只是——,唉!也不是我老婆子故意使坏想灰了姑娘的心,实是姑娘想要讨老太太的喜欢,真真是千难万难。太夫人还有一句话命我传给姑娘,便是叫你往后再不用每日给她遥拜请安。”

王嬷嬷想起当二太太在太夫人面前提起此事时,大太太说的那几句绵里藏针的话,又道:“我老婆子也劝姑娘一句,我知道姑娘想讨老太太的喜欢,可这当口儿,姑娘越是这么做,只怕就越招有些人的眼,恐那些人又传出些别的话来中伤姑娘。”

采薇听了略想了想,忙道:“多谢嬷嬷提点,既然外祖母有命,外孙自当遵从。只是为何嬷嬷说我想讨外祖母的喜欢是千难万难?姨母也曾说过,说太夫人不喜欢我,是因为我娘。若当真如此,那外祖母又为何不喜欢我娘呢?我娘在日,对她老人家可是最孝顺不过!”

“唉!若论这其中的缘由,我老婆子跟了太夫人几十年,倒也清楚,如今倒也不妨说给你知道,也免得你心里头总是埋着这么一根刺。”

“说起来,太夫人先头的命数并不怎么好,虽然出身高门,又嫁了个超品的三等伯,可在子女缘上却有些不称心。虽说嫁过来头一年就开了怀,却没生出个儿子来,而是位小姐。虽是个女儿,却因是她头一个孩子,倒也欢喜,不想之后的第二胎又是个女儿。到她怀你娘的时候,她已经嫁过来第五年了,在一年前当时的太夫人钱氏已硬逼着老伯爷纳了她一个侄女为侧室,就是大老爷的生母刘姨娘。明明每月的避子药都有给她送去,却还是让她有了身孕,钱太夫人又护着她,硬是不顾规矩做主让她侄女也把孩子生下来。”

“于是你外祖母便焦心的不行,请了好几个太医来瞧,都说怀得是个男胎,这才安了心,也便由着那刘姨娘的肚子一天天大起来。不想等到你外祖母临盆的时候,生下来的却又是个女儿,你外祖母脸上便连一丝儿笑容都没有过。不想等到三个月后,那刘姨娘也生产,却偏给她一举得男,生了个儿子。”

“唉,往后那几年,可说是老太太在这府里最艰难的几年。眼见着那庶长子一天天长大,她的肚子却再也不见动静,甚至她婆婆还想把大老爷给记到她名下。因她婆婆找了个道婆来给她算命说她是命中注定无子,她便也有些动心,后来还是她嫂子精明,把各种利害都摆出来劝她,她才没答应。饶是这样,到后头老伯爷过世,袭爵的时候,还闹了那一出,全都是因为有个庶长子。在太夫人没生下二老爷之前,那庶出的大老爷简直就是压在她头上的一座大山,时时刻刻都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采薇忍不住问道:“嬷嬷先头不是说有个道婆说外祖母命中无子吗?那怎得后来外祖母又得了我三位舅舅?”

“这都得多亏了她兄嫂,不知从哪里寻来一位高人,听说是什么高宗时的国师清玄道长的第十二代传人,好像是叫什么孤鸿道长,给太夫人做了七天的法事,转了命盘。这道长也真有些本事,他做完法不到三个月,太夫人就有了身孕,一朝分娩,果然是个儿子。”

“那三年,太夫人简直就跟一雪前耻似的,一年一个儿子的可劲儿生,可到底她三个儿子比大老爷小了太多,不知吃了多少暗亏。尤其是二老爷,小的时候可没少被大老爷在老伯爷跟前上眼药告黑状,时常挨打受罚。是以,你外祖母那些年在这府里每受一分气,她心里就越发的恨为何她这第三胎,最紧要的一胎没能生个儿子,偏又是个女儿,自然也就越发不待见你娘。虽我们知道你娘也是委屈冤枉,可太夫人这么些年因没能早早生出个儿子来,不知受了多少的苦楚闲气,她也有她的苦衷,姑娘也别怨她!”

采薇听完,怔了半晌,忽然朝王嬷嬷福了一礼道:“多谢嬷嬷解了我心中多年困惑,嬷嬷但请放心,若说我先前还对外祖母有几分心结,听了嬷嬷这一番解释,也全都烟消云散了。我娘平生最大的憾事便是因随父亲长年在外任上,不能在外祖母跟前孝敬一二,她临终前请我父亲将我送到这府里,便是为着能让我替她在外祖母跟前略尽些孝心,娘吩咐我的话,我再不会忘的。”

慌的王嬷嬷忙还礼道:“姑娘这是做什么,可折煞我老婆子了!”她却不知,采薇之所以向她行这一礼实是她这一番话不但让她明白了为何外祖母不喜欢母亲,更是让她明白了为何她母亲并不如何喜欢她,还不如父亲更疼宠她些。

她虽是周家唯一的女儿,且又最幼,但却从不是她母亲最疼爱的孩子,倒还不如她两位哥哥对她更疼爱些。也正是她母亲的眼中心里就只有她两个兄长,才会在两位兄长双双染病去世后,也紧跟着一病不起,丢下她和父亲两个人从此相依为命。

对此种种,先前她心中确是有怨的。她曾怨过母亲,为何给兄长亲手做了那许多衣裳鞋袜,却从不曾为她缝过一件小衣。她也曾替母亲埋怨过外祖母,每逢年节和外祖母的寿日,母亲总是早早就精心选备下极丰厚的礼物回去,可是母亲长达十几页的家书却从来不曾换回外祖母的一纸亲笔书信,从来只是命婆子们传上几句客套话。

难道外祖母和母亲自己就不是女儿身,为何反对同为女子的女儿那般的苛刻冷待?然而今日听了这一番因果,虽她心中仍有些不平之气,却不知该去怨谁?谁让这世道女子全部的所在都只能依托在丈夫、儿子这些男子身上呢?

一个女子若是没能嫁个男人,便是一无是处被人看不起,若是嫁了人却没能生下个儿子出来,就更是成了夫家的罪人一般,一辈子抬不起头来。为何这世道,身为一名女子就要承受这样不公的对待?明明在北秦和南秦的时候,女子也可顶门立户,是为女户,可为何到了燕秦,却给女子设下这重重的压制与束缚?

待送走了王嬷嬷,采薇出神半晌,仍是铺开笔墨,抄起佛经来,芭蕉在一边见了,不敢再如上一回那样语出不敬,而是小声问道:“姑娘怎么还在抄佛经呢?可是这其中有什么深意吗?”

采薇停笔微笑道:“以后若心里有了疑问,只管问我,只不许再如上次那样口出不敬之言。其实先前我孝敬太夫人,多少还是有些私心在里头,不过是想在这府中我唯一能依靠的便是外祖母了。就连那起子小人也做如是想,这才请了个道婆出来让我远离了外祖母的眼跟前儿,这才好摆布我。”

芭蕉倒也灵透,一点就通,“那姑娘这些天日日给太夫人遥拜请安,便是为了提醒太夫人可别忘了姑娘?”

采薇点点头,“孺子可教也!我原以为这是个好法子,可现在看来,若是有人诚心要跟你过不去,无论你怎么做,他们都能编派出你的不是来。我以后便在这屋子里外祖母遥拜请安,这一回倒为得不是求她庇护,而是想替我娘完成她未了的心愿。”

知母莫若女,采薇深知母亲心中一直都有一个企盼,盼着终有一日外祖母能看到她的一片孝心,从而对她稍示亲近。只可惜,这个心愿母亲至死都不曾实现过。采薇想起母亲临终时在喊了兄长名字后,最后唤得那几声“娘”,心中也不知是什么滋味。

她如今所做的,不过和母亲曾做过的一样,虔诚的孝敬着外祖母,只盼着有朝一日外祖母终能看到她们母女俩的这一颗孝亲之心。

只是,她既要好生孝敬外祖母,就不能顶着一个冲克外祖的名头连去给外祖母问安都不能够。到底要如何去掉这个冲克的名头呢?

采薇不由停笔沉思起来,忽然想到方才王嬷嬷说的一句话,便忙和杜嬷嬷商量起来,打算去求二太太想法帮她们找一找那位孤鸿道长,既然他能让外祖母转命生子,那多半也能替自己消了这命硬冲克之说。

杜嬷嬷听了叹气道:“若说这位道长,我在宫中也是曾听说过他的名头的,只是这位高人向来是神龙见首不见尾,喜欢云游四方,居无定所,自我出宫前就已经有好些年不曾听见过他在京城露面的消息了,只怕不好找啊!姑娘不妨请二太太另给咱们寻一位高人如何?”

采薇摇了摇头,“另寻一位道长固然容易,只是恐不如孤鸿道长更能让外祖母信服,纵然难找,不试又如何会知道一定便寻他不着呢,兴许机缘巧合,他这会子正在京中也说不定呢?”

杜嬷嬷见她定要找这位孤鸿道长,也想了想道:“若姑娘定要找他,只怕求了二太太恐也不怎么顶事,二太太如今守寡在家,外头能有多少人替她办事寻人,倒不如咱们去求另一位贵人。”

采薇不解道:“咱们在京中统共才识得几位贵人,亲近些的除了二太太也就是四舅母的嫂子,我娘昔日的闺中密友黄夫人了。”

杜嬷嬷摇头笑道:“咱们在京中可还有另一位贵人的,姑娘怎么忘了颖川王太妃殿下。”

采薇便笑道:“那是嬷嬷识得的贵人,我却不认得的,怎好也算到我头上。”

“你不认得她,太妃殿下却知道姑娘你呢!自从前年偶遇了颖川王殿下,他邀我去王府,后来我便去给太妃请了两回安,这姑娘都是知道的。太妃每回见了我除了叙旧,还会问起姑娘,只怕姑娘还不知道,你父亲昔年的授业恩师便是太妃的父亲沈老夫子。是以太妃曾说若这样算起来,姑娘也算是她的师侄,若有所需,可尽管来王府找太妃相帮。”

采薇听了眼珠一转,便问道:“既如此,那为何嬷嬷先前都不曾告诉我知道呢?莫非是怕我知道有了这么一个大靠山,便得意忘形不成?”

杜嬷嬷点点头,“太妃虽如此说,但咱们总不好老是求到她跟前去,只是这一回,怕是要求太妃出手相助了。只怕也只有求到颖川王府,才能找到那位孤鸿道长。再过几日我也要去王府拜年问安,正好便求求太妃。”

不成想,正月十二这天,杜嬷嬷去到颖川王府,却连王府的大门都没能进去。

☆、第三十七回

倒也不是那颖川王与太妃将杜嬷嬷关在门外,拒之不见,而是太妃与颖川王并不在府中。那门房上的人因杜嬷嬷来过两次,认得她了,便告诉她说因为冬日天寒,颖川王的咳疾又重了几分,太妃便陪着他一道去了城外西山的温泉别院疗养,归期不定。

杜嬷嬷正在那里失望,就听一个声音道:“三哥可真不给我面子啊!难得本王今年亲自来给他拜年,他竟然就躲到温泉庄子上去了。”

杜嬷嬷就见那门房上的人面色一变,一张脸立时皱得跟个苦瓜一样,转头一看,立时便知道了来者何人。

就见一辆极其华贵的马车里探出一个脑袋来,头戴着金光闪闪的紫金冠,围着个毛茸茸的白貂裘,眉目五官都与颖川王极为相似,只是同样的一副相貌搁在颖川王身上,那是谦谦君子、温润如玉,但在这人身上,却是个吊儿郎当、没个正形的纨绔范儿。

杜嬷嬷正在犹豫要不要上前去见个礼,那门房已上前行礼道:“小人参见临川王殿下,我家殿下并不知殿下您今日到访,事先也没接到殿下的帖子,只当殿下今年又是命长史来府上拜年,这才到温泉别院去了。若是殿下着急给太妃拜年请安,不妨就到温泉别院去,就在城外,也并不怎么远的。”

虽那语气极是恭敬,但杜嬷嬷却仍是从中听出了一丝不满。也难怪这门房不忿,今儿都正月十二了,身为一个庶子给嫡母兄长拜年,哪有这么晚了才来的,且连个帖子都不递,就直接奔了过来,见不到人了还在这里抱怨。

那门房正在心里这般腹诽,就听那临川王秦斐懒洋洋的丢下一句,“谁说不远,足有十几里地呢,本王可没功夫花上大半天的跑过去,既他们不在,那就改日再说吧,这年年都要过来拜年,也怪没意思的。”

杜嬷嬷就在心里忍不住叹气,想不到这么些年没见,这位殿下仍是和小时候一样的脾气,还是这样的放诞无礼。哪还有再去跟他见礼的心思,只怕这位京城小霸王也记不得她是谁,便转身要走。

不想才走了几步,就听背后一个声音道:“站住!本王让你走了吗?不但不跟本王见礼,还着急跑什么,怕本王吃了你不成?”

杜嬷嬷只得转身回去,跟这魔王见礼。那临川王盯着她左右看了半天,忽然笑道:“这不是当年宫里头的那位杜姑姑吗?这才一别多少年啊,出了宫就不认得本王了吗?若说是姑姑年纪大了,忘性也大,却怎么就知道跑到我这三哥府上来叙旧呢?偏见了我就跟个路人似的,难道昔年在宫里的时候,我没打赏过姑姑不成?”

杜嬷嬷觉得自己今儿真是不该没看了《玉匣记》就出门,不但没见着太妃不说,反倒撞上了这个魔王,只得无奈道:“莫不是临川王殿下,请恕老奴眼拙,竟一时没能认出来殿下,老奴给殿下请安,恭祝您贵体康泰,新春如意!”

临川王歪着脑袋盯着她,摸了摸自己的下巴,笑道:“想来是本王男大十八变,越发的俊美无双,这才晃花了姑姑的眼,一时没认出我来,本王说得可对啊?”

杜嬷嬷也忍不住在心里头腹诽起这位殿下的厚脸皮来,嘴上却只能连连称是,免得惹了这位小爷不快,还不知怎么拿自己来撒气呢,这个混世魔王可不像他哥哥颖川王那般体恤下人。

一时杜嬷嬷小心翼翼的应付了几句,就想着赶紧告退走人,偏那临川王却不放她走,有一句没一句的就在这颖川王府门前的大街上跟她叙起旧来。东拉西扯了好一会儿,才似笑非笑道:“杜姑姑想来是常来这颖川王府看我三哥吧!我的临川王府离得也不远,不过百步之遥,怎不见姑姑闲了也来看看我?可别光想着看哥哥,忘了我这个做弟弟的!”

杜嬷嬷顿时想起来这位殿下小的时候就最喜欢和他三哥颖川王攀比,却不是比功课读书,而是衣饰玩物,且最见不得旁人喜欢他哥哥却不喜欢他。他曾亲手把一个小太监用马鞭抽了二百下,打了个半死,就因那太监每回见着他都惨白着一张脸半点笑容都没有,可一见到他哥哥却是笑脸相迎。

想起当年那小太监的惨状,杜嬷嬷心中一突,忙道:“老奴并不敢常来这王府打扰的,只是有一回偶遇了颖川王殿下,这才过来府上给太妃请了个安,若不是这一回走投无路,只得来求太妃,老奴是万不敢再到这里来的,毕竟老奴只是个下人,如今仍在别家里做卖身为仆,哪里敢再高攀王府呢!”

临川王眼睛一眯,“不知姑姑遇到了何难处,难道只能求我那嫡母,本王就帮不了你吗?为何不到我府上来求本王啊?”

他这话问得杜嬷嬷都不知该怎么回他,当年在宫中时,虽大家都住在同一处宫院里,可杜嬷嬷并不曾侍候过他,而是颖川王秦旻那边的宫人,和他之间半点主仆之情都没有,如何能来求他?杜嬷嬷可自认没这么厚的脸皮,只得这么跟他解释了一番。

那临川王乜斜了她一眼,“姑姑想得也太多了些,你虽没侍候过我,到底也侍候过我三哥,便是看在三哥面子上,你若来求我,我定不会置之不理。既现今被撞上了,还不快说到底是何事?好让本王这个贵人来拉你一把!”

杜嬷嬷无法,只得说想求太妃帮她找一位孤鸿道长,不想她说了后,那临川王却打了退堂鼓,打了个呵欠,百无聊赖道:“本王还以为多大点事呢?原来不过是找个牛鼻子老道,这等小事本王可懒得做,不如这样吧,过几日本王去温泉别院探望我三哥时,帮你跟太妃带个话得了。”

杜嬷嬷早知他性子,见这位殿下耗了她这许久,最后出尔反尔的丢下这句话就干脆利落的走人,倒也并不怎么意外失望。因知这位殿下最是个靠不住的,只怕他都不一定会去给他嫡母拜年,又如何能指望他去带话。只是摇头苦笑,觉得自己今儿真是霉运缠身。

因此回去后便没跟采薇提起这一节来,省得害她心中有了盼头,左盼右盼的,只说是太妃不在府中,也不知什么时候能见到,采薇听了也只得先去求了二太太,请她帮着先找找那位孤鸿道长。

麟德十九年这一年的正月,于安远伯府而言,远比上一年要热闹许多,因添了崔相这一门亲戚,今年前来伯府拜年之人除了先前多年的旧交外,还有许多从前无甚来往的人家。

但凡有堂客来访,伯府的几位姑娘均会换上新衣前去见客,就连吴婉、吴娟姐儿俩也不时会被叫到前面去见客。只有采薇一人,大半时候都孤零零一个的呆在秋棠院的屋子里。她倒也不在意,独处时或默诵先前父亲教她背下的那些文章,或抄写佛经,再做些针线女红,也并不觉得如何寂寞凄凉。

眼见便要到了正月十七,这一日乃是她父亲的忌日,且是大祥之祭*,去年的小祥之祭时,因宜芝正帮着四太太管家,早早的便替她准备好了一应祭祀所需之物,今年虽四太太早命人备了一份祭品在十六日给她送了过来,可采薇一见那等简陋粗劣之物,便知是被那经手之人克扣去了不知多少,只拿些劣等之物来敷衍她。

☆、第三十八回

采薇再在心里如何感叹,仍是将东西收了下来,又给了那送东西的婆子二百钱赏钱。回头请她奶娘拿了张二十两的银票寻个由头出府一趟,另去采卖些上等的香烛祭品回来,又命香橙拿两锭银子去厨下先讨几样果品来。

杜嬷嬷见香橙取了匣子里仅剩的两锭银子就要出去,忙道:“旧年正月的时候,姑娘不是得了几个“吉祥如意”的金银锞子吗?倒不如把那几个锞子使出去,省得有人见姑娘一出手就是二三两银子的,回头又要嚼舌不说,恐又惦记上咱们这里。”

采薇听了点头道:“到底是嬷嬷心细,虽说咱们手头现就这么点银子了,可也该‘财不外露’才是,把那几个金银锞子使出去到是极好的。”说完忽又笑道:“今年你家姑娘不得出去见外客,倒是不知少挣了多少押岁钱呢?”

众人听她说得可怜,眼睛里却是点点笑意,便都笑道:“姑娘多大的人了,还在乎这个?”

等到一切齐备,当日晚上,采薇便命她几个丫鬟把一应祭祀之品全都搬到后罩房最西边的一间屋子里。那秋棠院虽只有二进,却在正房后面也有几间后罩房,因有些破败,也并不住人。采薇先已经跟她姨妈禀过了,暂用最西边的那间屋子来祭祀父亲,赵姨妈也答应了。

于是十七日这一整天,采薇都把自己关在那间屋子里为亡父行大祥之祭。虽然祭礼已然行完,她却仍不愿走,仍是跪坐在父亲的牌位前直到夜里三更时分,直到两位嬷嬷劝她道:“姑娘也该去安歇了,若是熬坏了身子,老爷在天之灵又如何能安心。”采薇方才起身。

她转身时无意中瞥见后窗外竟似立着一个人影,不由一怔,急忙回头再去细看时,窗外那抹黑影已然消失不见。倒叫她疑惑那里是真有个影子,还是自己眼花看错了?

“姑娘这是怎么了,可是跪得久了,腿酸了不成?”郭嬷嬷见她忽然立住不动,忙问道。

杜嬷嬷见采薇不错眼的盯着后窗瞧,也问道:“姑娘是在看什么,可是瞧见了什么?”

采薇这才回过头来,“我并没有见到什么,许是跪得久了,有些眼花,二位嬷嬷也跟着我累了一天,咱们快些回屋安歇吧!”

若不是第二日又发生了一件事,采薇或许当真会觉得那后窗上的人影不过是自己眼花罢了。

第二日晨起,她方打开梳妆匣子,正要对镜梳头时,突然发现里面多了一个白色的荷包,虽是用上等的白绫所做,但样式却极简单,且一丝绣花也无,最奇的是那上面还歪歪扭扭的写了三个字:“押岁钱”。

采薇打开一看,见里面装着一对“笔锭如意”样式的金锞子,她忽然想起前日她曾感叹今岁少收了不少押岁钱,结果这才隔了一天,就给人给她送钱来了?

她这几个丫鬟都是信得过的,两位嬷嬷更不必说,难道是隔墙有耳,被人偷听了去?

她又想到昨夜她看见的那个人影,不知怎的,心中隐约觉得这包押岁钱似是和那人影有关?可若当真是那个人影干的,那人又是何人,为何要给她送这一荷包的押岁钱?是听到了她的感慨而有意为之,还是……

采薇直想得头都痛了,还是没想出个所以然,她将这府里的人挨个想了一遍,也没找出来谁是最有可能会给她送押岁钱之人。虽她第一个就想到宜铭、宜锐这兄弟俩,可他二人如何能轻易到得了这秋棠院,况她也听五太太说了,宜铭已然定亲,这两年来他们表兄妹又极少相见,纵然他之前待她极好,此时也应该再不会有什么别样的心思了。

那又到底是何人给自己丢了这一荷包的押岁钱呢,且还是放在自己的梳妆盒子里?

她曾细细检视过,但凡这屋中之物并没有少了一样,她也问过前晚留在这屋里看屋子的芭蕉和枇杷二人,当晚可曾有什么人来过,她二人都说没有。只是她两个晚间曾有一会子困得不行,双双睡了过去,足睡了有半个时辰才醒,因此也不知这当中可有人来过。

想了想,采薇还是将此事悄悄告诉了杜嬷嬷知道,哪知杜嬷嬷所想的和她全然不同,担心这别是什么人故意往她们屋子里放上这两个金锞子,想要栽赃嫁祸。采薇听了也深以为然,两人又商量了几句,为了稳妥起见,这荷包是再不能留在她们这屋子里的。

于是杜嬷嬷便拿了这个荷包,悄悄走到后园和府外相隔的高墙处,猛力将这荷包连里面的两锭金锞子,全扔到院墙外头去了,也不知哪个有造化的拾了去,就全当她们破财免灾。

一晃又是十天过去了,却是风平浪静,并没有什么事找上她们。

到了二月初一,四房那边派了人来秋棠院给她们送月钱并一应日用之物。采薇见那一堆东西里,有一个青花瓷的小圆盒子倒是从前不曾见过的,便问了一句。

那送东西的一个婆子便答道:“这是春胭记今年新出的桃花玉容米分,还是大少奶奶说这家的胭脂是极好的,不含一丁点儿胡米分之类的,全用上等的米米分和各色香花制成。只要用上他家的米分,便是个容貌平常之人也能立时就变成个十分出众的美人儿,因此京中真正的尊贵人家都用他家的胭脂香米分,力劝四太太给姑娘们换用这家的胭脂。只是这好东西,就是金贵,这一盒桃花玉容米分能买姑娘们先前用的那种三、四盒子呢!”

一时那婆子去了,枇杷和芭蕉两个小丫头忙就围到采薇跟前,一个给她端茶,一个给她捏肩,直忙得团团转。

采薇见她两个这般殷勤,便笑道:“这般卖力的伺候我,可是又惦记上我这里什么东西了?”

两丫头互看了一眼,枇杷嘴快,笑嘻嘻道:“好姑娘,真真什么都逃不过姑娘的法眼。我们两个是想着,横竖姑娘是从来不用这些脂啊米分的,都是赏了给我们用,上一回姑娘赏给两位姐姐的香米分她们都还没用完,不如这一回的桃花米分就赏了我们两个小的吧?”

香橙和甘橘两个在一边听了,笑骂道:“好两个鬼灵精的小蹄子,这般着急忙慌的求到姑娘跟前,可是怕我们两个大的跟你们小的抢不成,不过是贵上些银钱罢了,什么好稀罕玩意儿!”

芭蕉忙笑道:“姐姐们天生丽质,便是不用这些香啊米分的,也是色比桃花,容颜娇美,自然不稀罕这些庸脂俗米分了,倒不如就给了我们两个生得丑的,好让我们也美上一美!”

这话说得屋中人等全都齐声笑了起来,采薇笑够了,方道:“蕉丫头今儿这张小嘴可是吃了蜜糖不成?嘴甜成这样,若是不把这米分给了她两个,岂不白吃了那许多蜜糖!”

顿时喜得两个小丫头欢天喜地的捧着那盒桃花米分就去对镜抹米分去了,各对着镜子照了半天不说,又一个个的问她们自己可比先前美了多少,直闹了半日。

不想第二日,就有人乐极生悲起来。

☆、第三十九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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