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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忽然觉得,自己年轻的时候,应该也就是这样子的,陈延……竟有一些肖似自己。

于是,在重重情绪的推动下,陛下准了陈延之意。

并且非常温和地说:“并非一而定终,若是你发现工部并非你所期,将来亦有他选。”

一个帝王能给臣子说这种话,当真也是入心了。

陈延面上感激,但不做涕零之状,只眼神里蕴着火光与冲劲儿,“臣相信,去工部,亦有陈自己的前途。”

“善!”

“朕信你,清远!”

……

至此,长达六七年的外放生涯已过,陈延又回到了京城。

回到了那条长街,进了六部,做了一个游离于权利之外,但又伴随于君主身旁的近臣。

自他归来以后,姜尚书的伴君之位都得往后退了。

陛下似乎不再最喜欢那个擅棋、擅揣摩人心思、十分妥帖的尚书伴于自己身侧,他爱上了赢的感觉。

喜欢召见这个次次输棋给自己,年轻的、充满锐气与各种新鲜想法的臣子。

出入宫廷多次,陈延在伴君的过程中,逐渐接触到了那个曾在岳父信中出现过一次的三皇子。

天真烂漫地说出:百理人岂非只知陈大人,不知父皇您的三皇子。

三皇子身量很高,遗传了成宇帝,约莫十三四岁,擅言,擅彩衣娱亲,很会逗陛下开心。

也就是此时,看见雄狮与幼师,陈延才恍然,自己好像还拿了一手观‘权力交迭’、蹭‘从龙之功’的副本。

第163章 三皇子

◎若陈大人为女子——◎

自三皇子出现之后, 朝堂内的‘夺嫡之争’才隐隐摆在陈延眼前。

当然,关于夺嫡的大多数消息是岳父批发给自己的,当今圣上年轻时并不耽于美色, 所以膝下成年的皇子们并不多。

由于中宫无子,仅有一女, 所以现存的皇子里并无嫡子, 大皇子楚江慎, 乃宫内的贤妃之子, 贤妃出身世家, 过去几年的时间内,陛下整治世家,贤妃的娘家也没有逃过此劫。

是以, 虽然成宇帝没有给贤妃降位,但宫内没有家世又没有宠爱的女子存在感是不强的,也就是大皇子还在前面蹿, 暂还得了天子几分情分, 才不至于让贤妃太过难堪。

二皇子楚江岚在宫内平平, 叶衡行走宫中,对他的评价就是‘水’, 他的生母仅是一宫女, 生下他后不久去世,也就被天子提到了贵人的位置, 可见不太得天子青眼。

没有外家、没有生母、也无父宠, 楚江岚被动来到了不争、不抢的位置。

这里姜尚书加了一句:“不过你叶叔父认为他是一个很有意思的人。”

“爹为何这样说?”二皇子有什么过人之处?

“老叶发现, 这位二皇子, 做什么事都喜欢在中游, 而且, 他和大皇子还有三皇子的关系,都不算太差。”

都是成年皇子,彼此之间竞争成宇帝的宠爱,二皇子居中,虽然出身差,但他也在此局内,竟然能和两个对手都保持友好关系……

要么是‘真’善人,要么是‘真’会做人。

陈延听罢,若有所思。

“至于三皇子,你已经见过几次。”姜尚书说完这句话后顿了顿,“三皇子名讳楚江铭。”

都从江字辈,但三皇子的名字,就是这样不同。

江铭,铭字与国号同音,圣宠可见一斑,而他也是现存所有皇子之中身份最高的,“他是乔贵妃之子,外家出身两广一带的百年世家。”

乔家这一代的家主颇有眼色,当年变法开始之后,并没有梗着脖子和天子对抗,迅速在本地清理了一批‘不入流’的旁支,抗下了这些年来的罪过,又在当地大肆散财,打着陛下的名号赈济百姓。

后宫有人接应,前朝人是个知情识趣的,所以变法之后,乔家的势力一直都是保存得最好的。

“照爹您这样说,三皇子岂不是?”陈延指了下天。

姜尚书闻言,直接笑了起来,“你可别问这个,你现在也是人精一样的人,何须问这种蠢消息。陛下今年不过四十,何以想后来之事?”

他说:“我告诉你这些消息,只是让你对他们有所了解,定下心,我们一家是做纯臣的,至少在这十年里,我们当为纯臣,朝堂风波瞬息万变,清远,你在陛下身边,只管做好自己,独善己身。不必担忧拒绝招徕会得罪三皇子。”

“当然。”陈延点头,有些促狭,“或许这个时候,我还可以严辞拒绝,报当初的含沙射影之仇,毕竟现在,陛下是乐于为‘拒绝与皇子沾染’的我做主的。”

似乎是有些惊讶陈延能大大方方说出这样的话,姜尚书瞥了他一眼,“怪不得茵茵说你现在隐有奸臣之相,我看她看得准。”

这是翁婿间的调侃,二人忍不住在书房一同笑了起来。

-

有了岳父的提点,加上自己对陛下的一点试探,陈延面对三皇子便不再拘谨,很是不留情面的拒绝了他的招揽,并在见面时暗讽他,表示自己心胸狭隘,还记得当初他把自己从百理弄来之事。

三皇子游走在权利之中,想和父皇亲近的人搭上些关系,自然是能屈能伸的人,和陈延说了几次好话。

陈延后来装模作样原谅了三皇子,不等三皇子以为他把这件事抹平了,可以谈投靠之事,陈延就一把把他捅到了成宇帝面前。

那是很平常的一天,陈延入宫面圣。

这会儿,又是一年冬季了,陈延为天子献上了一双棉手套,由百理府最细软的棉织成,再由陈延自己裁剪、缝纫制作的露指手套,不算很美观,但在这样的季节,一双这样的手套很柔软、可以令天子批阅奏表、看书的时候,暖暖手。

“陛下,这是臣之心意。”在京城待久了,陈延面皮又变得很白。

白么,就显得年轻,尚且年轻的工部尚书眼里透着崇敬与爱戴,天子含笑,“清远的心意,朕接下了。”

说罢,令东领接过手套就要收起,陈延落座在天子身侧,棋盘将摆之时,陈延面色有些红晕,说:“望陛下不要嫌弃这手套粗糙。”

“粗糙?”这一年多来,天子爱和臣子逗趣儿,“清远哪里弄来的手套,粗糙之物,怎可献于朕?”他嗯了一声,颇具天子威严。

陈延则立刻躬身道:“陛下,实在不好意思说出口……此手套,手套是臣所缝,实在粗糙。”他像是羞愧得低下头,却令成宇帝一愣。

这么多年来,天子收到过无数的礼物,从天上飞的、地上跑的、水里游的,什么奇珍异宝,他都见过,当然,包括这样的绣品,后宫女子赠他的不知凡几,但他从来没有收到过来自臣子的——

一种微妙的感觉油然而生,他立刻叫东领把手套呈上,方才还平平无奇的东西很快就被天子戴在了手上。

很奇异,明明陈延没有问过他手的大小,但是就是很贴合,棉布手套十分柔软、带着一点清香味道,露出了手指,不甚美观,但很显然,这是为了方便。

陈延说着手套粗糙,其实自谦了,至少他戴惯了世间至精之物,也不觉得它会不舒适。

他又一次觉得,此子肖似自己、儒沐自己。

天子之爱,启于细微。

陛下和颜悦色叫陈延起来,又说:“清远果真博才,连这个都会了。令朕惊叹。”

陛下的态度变了,陈延知道,自己这一步又走对了,他坐在棋盘的另一边,“臣的确更喜爱这些手工制品,小的时候臣就喜欢琢磨豆腐、琢磨一些……”

他找准时机,在天子的脑海里倒入了一些自己的童年,当然,一切的话语都是精加工过的。

陈延是个擅长讲故事的人,精加工的淳朴故事一过,陈延这个形象在陛下的心目中会更加立体。

说着说着,陈延忽然想起昨日,爹说他隐有奸臣之相……现在想想,他此刻不久在做佞臣、奸臣喜欢做的事吗?媚上。

不过话说到最后,陈延还是为自己表了功,“说来说去,还是女子心灵手巧些。”

“嗯?”陛下落白子,疑问。

“原以为人人会女工,女工之事应不太难才是。”陈延笑道:“未曾想执笔之手执针,这么不当事,没大用。”

这话引得天子哈哈了起来,“你啊你啊,男子之手本就是拿笔的,谁同你一样去碰针,这话传出去,朕的小陈尚书可要被小娘子耻笑了。”

“臣已有妻室,不怕被耻笑。”他正色。

二人谈着谈着,话茬子便又到了手套身上,陈延打蛇上棍,很快说出手套原料产自于百理,提到百理,就不免说起了陈延当初在那儿任职的时光。

陈延对于百理是倾注了真感情的,言谈诉说中,他的眼眶很快红了起来,陛下看他神色落寞,一愣,不等问怎么了,陈延又说:“臣在百理时,始终不忘陛下叮嘱。”

“要把百理做好,臣日夜难寐,与陛下通信的日子,陈极高兴,总想着快些快些,让陛下看见百理的变化。”

“清远怎么忽然提起这个?”

今日前面发生的所有一切,都是陈延编织的一张君臣鱼水情锦绣图,而今,图穷——匕现。

他的眼泪落在棋盘上,膝盖落在了殿内冰凉的地砖上,额头紧贴于地,“臣昔日总想,陛下怎么会忽然召臣于百理入京,那时臣与陛下分明说好要等第三个任期——”

这样的质问之语,令天子蹙眉,将怒。

但事情的转折来得很快,“是岳父说,陛下惦念臣,就像是他惦念臣一样,臣一想,百理事已了,便收拾行囊回京了,又逢祖母之事……”

“臣入京后,感念陛下恩德,臣敢说,满廷之内无一内臣能和臣一样,自选官位。”有肯定是有的,反正这会儿他就是天子的唯一,陈延感激涕零,“这一年多来,常伴陛下左右,臣总能想起昔年陛下说,您是君父。”

这是一段极有感情的话,君父。

熟稔的称呼,让天子想起了自己最早青睐这个臣子的时候,他说自己是庇佑四海之君,而他是四海之民,是君,亦是君父。

回忆果然最勾动人心,不知什么时候,一些宫女已经撤离,大太监东领看着陛下的变化,盯着地上的陈大人,内心即惊。

还好,陈大人不是女子。

……

“到底怎么了,清远?”成宇帝长长叹气,“这样好的年节,怎的如此伤感?今年百理的收成不也极好?”

他的眼光还是准的,蒋四平是个心机手段能力都不缺的年轻人。

“是,是……”他悲难自抑,但还是清晰的说出了事情的原委,噢,原来是三皇子。

陈延很快口齿清晰的说出了三皇子招揽自己不成,攻击自己,最后贬低自己:你以为父皇很宠信你吗?

知道当初父皇怎么把你调回京了吗?

“殿下所言实在骇人听闻……臣,臣何以想过这些,在百理,臣一直供着陛下的信,寺庙内,臣也从不忘给陛下祈福,府内百姓也以为大名百姓,受陛下统御为荣。”

虽然当年有过这样的想法,但这样的事,怎么能在三皇子的嘴里出现!

成宇帝即刻火冒三丈,安抚陈延,把他送出了宫门。

当夜,陈延就听说陛下把三皇子骂了个狗血喷头,并禁了他一月的足,连带着贵妃娘娘都吃了挂落。

罚得很重,但陈延知道,这一切并不是为了给自己‘出气’,是天子震怒,自己被儿子给‘挑衅’了。

岳父说他这一步棋走得很险,一个不好容易被陛下厌弃,毕竟,陈延这眼药上得太生硬了。

“爹,你这里少懂了一点。”陈延伴着月色和雪色,振振有词,“陛下看通了我又如何?他不会觉得我不好的,毕竟,我的种种不好,又不对着他,是对着他的儿子。”

“正如你说的,陛下是一轮正在向西的日,而三皇子正东出——”

“我愿意为了陛下而得罪东出的日,毫不留情面与他最喜爱、目前来看最有可能入主东宫、继承大统的皇子,不更显得我的忠心吗?”陈延反问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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