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嬴妲凝视着这条灰犬,脸色惋惜,“我曾养过一只狗的。”

几个姑娘登时抬起了脑袋,朝她纳闷地投过目光,嬴妲被看得脸红,细声道:“也是灰毛,块头大,骄傲又听话,威风凛凛,我唤它‘小狼’。”

“怎么听着像咱们世子爷。”蔚云一笑,倒把嬴妲笑得更不好意思了。

蔚云素来是最爱打听琐事**之人,不过嬴妲偏内敛,她也不敢怎么闹,笑了几句,嬴妲逃了,到灶房又洗了遍手,用了一碗米粥。

拆卸下来的床褥晒干了,蔚云叠好送到房里去,昨夜里公子也是在寝屋下榻的,但似乎并没有闹出什么事来,床铺平整,虽被嬴妲收捡过,但一丝痕迹都看不出,蔚云疑惑地歪头想了会。

晌午时,也不见公子回来,听说是到城郊军营里去了,恐将数日不得归。

萧弋舟不回,嬴妲反而轻松些,虽说连着两次,都短得过分,但痛也是真的,她还是初次,难免熬不住,心上也蒙了阴影,对这事本能地产生了抗拒,缓几日也是好的。

卞朝覆灭,先朝攻陷平昌,沿袭旧制,军营之中的官衔辖制之事,与往昔并无不同,羽林军是先朝骠骑将军一手所建,曾是卞朝最威名赫赫的虎狼之师。可架不住末年官商勾通,行蝇营狗苟之事,内里腐烂,外表光鲜,恃强斗狠,仗势欺人,羽林军便渐渐成了百姓嘴里的“白毛兵”。萧弋舟只领了一只两百人的队伍,将令狐烨丢入军中,为百夫长,开始磨炼。

夜晚,就着阴冷的风,披着狐裘在原野上,看士兵们难得聚在一堆玩闹,他们玩的是汉人把戏,萧弋舟一知半解而已,知道的那点,也全是他母亲萧嬴氏所教,因为久在西陲,反倒与自己血统相近的汉人扞格不入了。

东方先生与萧煜对视一眼,朝原野上静坐于枯枝断树的世子走了去,萧煜咬了一口冷气在嘴里,冻得腮帮子疼,“世子,夜里凉,不然回营去,咱们来时,也带了乐器来。”

萧弋舟哪会是在想这个。

东方先生道:“三日之后,陈湛将来军中巡视一遭。”

闻言萧弋舟站了起来,“先生从何处得知?”

东方先生面色端凝,“令狐烨所言,能否信他,世子稍待数日便知。”

令狐烨在秋猎之中救驾有功,颇得陈湛赏识,曾打马相与而归,言谈甚洽。

得到准信之后,萧弋舟当夜疾驰回驿舍,将东方先生与萧煜一并留在了城郊,俩人面面相觑,均露无奈之色。

嬴妲以为萧弋舟果真不会回来的,正当她蹲坐在浴桶之中,擦洗身体时,忽然一阵疾风扑开木牖,跟着门被踢开,携着一身寒意的男人,待棠棣自门外惊呼一声“世子”之后,嬴妲倏地一僵,抬起眼睑,已经和面色铁寒的男人对视上。

她只好捂紧了胸口,惊愕之下,颤巍巍地缩起来,“公子……你怎么、怎回来了?”

萧弋舟伸掌舀了一手水,“尚热。”

说着他开始解衣衫,“一道洗了罢了。”

他身上除了外袍制式繁琐之外,余物都解得分外游刃有余,宽衣解带之快令人咋舌,嬴妲几乎是还没反应过来,没移开目光,他长腿一跨,已跃入桶中。

水花溅了嬴妲一脸,嬴妲羞赧不胜,自己要上去,结果被他扯了过来,冷着嗓子道:“说了一起洗,你敢走?”

嬴妲自然不敢,被他扯到跟前来,垂着的双目不期然撞见他沉甸甸的紫红,顿时脸色一涨,羞恼道:“公子不早说。”

她将脑袋抬起来,控诉道:“我没准备!公子明明说了这几日不回来的!”

“下人传错了。”

她越说,越发证明不愿他回来,越发让萧弋舟觉得回来是对的,这女人欠磋磨,即便身子给了他也不能老实,夜里唤着的是别的男人的名字!

他恼火起来,胡乱扯了毛巾替俩人擦身,棠棣在外犹犹豫豫地试探,问是否要服侍,萧弋舟沉喝道:“滚远些!”

公子近来火气重,下人都尊重体贴他,棠棣魂悸魄动,临走时贴心地阖上了门窗。

擦拭之后,萧弋舟走出了浴桶,朝身后不着片缕,还想着到处遮遮掩掩的嬴妲冷眼睨着道:“我没见过么?自己出来。”

嬴妲只好悻悻而出,她一副心有不甘情有不愿的模样,萧弋舟瞅了真是火大,见她还磨磨蹭蹭不肯动,他索性将人抱了起来,屋内烧了地龙,门窗掩上后暖烘烘的也不冷。他将嬴妲抱上了桌,分开了她的腿。

嬴妲忽然睁圆了杏眸,慌张地一瞥,他已经起势了,顿时惶恐得要哭出来,“公子,你不能这样……”

她挣扎,要爬走,被萧弋舟拎回来,他上前一步,将嬴妲的腰紧紧搂着,凝视着她,修眉如一道墨痕,“我给你机会了,你一次又一次地让我失望。”

嬴妲还不知夜里说梦话泄露天机之事,更不晓得他心里为之膈应的不过是一条狗罢了,她解释都无从解释,萧弋舟不说,她也不知如何消弭他的怒火,只能抱上来,搂住他的后颈,萧弋舟要扯开,她抱得愈发紧。

“公子,你不能这般要我,回……回榻上……我什么都……满足你……”女人泣不成声,柔软地伏在他的肩头哭泣,萧弋舟蹙了蹙眉,嬴妲的泪水越涌越凶,他只得托起她的臀走回榻上。

鉴于前两次的经历,萧弋舟早已不会莽撞了,方才不过是吓唬她罢了,他自己都没有把握……嬴妲哭得真切,反倒让他更是烦躁。

“不哭了。”

嬴妲还哭,脸埋在他的胸口。

萧弋舟声音更冷:“不哭了!”

这一声喝,吓着了嬴妲,她果真收敛,一抽一抽地望着它,泪光迷蒙,萧弋舟焦躁得很,粗粝的拇指随意将她的眼泪擦去,刮得嬴妲眼角微微刺痛,她一瞬不瞬地痴痴望着他,“公子憔悴了。”

才一日不见而已,眼中尽是血丝。

萧弋舟冷笑一声,“假意关心就不必了。”

他揽着嬴妲躺下来,将亵衣扔给她,“穿上。”

这意味着什么不言而喻,嬴妲见自己终于打动了萧弋舟,心中悲喜莫名。

“公子为何动怒?昨日清晨离去时,不留一语?”

她还是决意问出来,以免自己蒙受不白之冤。

萧弋舟也换上了亵衣,背过了身,“问你自己。你心里想什么,我不该发火?”

嬴妲扪心自问,她所能想的,让萧弋舟发火的,不过就是,希望将来他能对自己表兄手下留情而已。可她以为这是人之常情,她对表兄,绝无一丝男女之情,可是她不知对怒火之下的萧弋舟,这话当说不当说,若是会错意,他又是冷嘲热讽,更生气了呢?

他都不说,她也不敢自作多情啊。

第19章 双雕

他背对自己坐着,良久良久,没有一丝声音,嬴妲紧张不安地等着。

她不知从何为自己辩白起,只好也跟着坐起,从身后抱住了萧弋舟。

柔软的双臂贴上来,萧弋舟的身躯在那瞬间显出一种僵硬来,他蹙了蹙眉,一股郁火直冲下腹。

“公子倦容令人难安,早些安歇吧,软软陪着你睡。”

她温柔地吐了两口气,如兰麝芬芳,软绵绵一场润物无声的细雨,浇灭了熊熊烈火。

秋天漠漠昏阒的夜色里,最后一只蜡烛被风扑灭了。

他总是喜欢房间里暗暗的,但又仿佛,萧弋舟在夜里能视物,他总能一把抓住她的手腕、腰,或者旁的什么,或者就像现在这样,一张口便咬住了她的柔软红唇。

不住地厮磨、交缠,嬴妲哪里承受得住这攻势,被吮吸得呼吸不畅,直压着亲了许久,他才慢吞吞地翻身下去,将嬴妲摁入怀里,开始揉玩他的独有领地。

嬴妲哼哼着,“公子不……睡么?”

萧弋舟顿了下,手下用了些力,挤得嬴妲胀痛娇呼,末了他沉闷发笑的嗓音传来:“对旁人说了什么?”

嬴妲顿时怔愣了,又恍然大悟过来,难道萧弋舟是为着这事才不爽?她竟然没想到,自己做了亏心事,在背后说他坏话,又是这种戳伤男人颜面的话,如萧弋舟这种高傲自矜的男人,断不能容忍的。

她忙不迭摇头,“我……没有那个心思,公子很厉害!我……舒服的……”假话说到后来声儿越来越细,自己也编不下去了,脸红如榴花,明明艳艳,娇娇得仿佛要红得烂透低垂。

他忍不住笑了一声,笑声里意味不明。

揉了许久,他发出一声长叹,将脸埋在嬴妲的颈窝处,清沉的嗓音传来,震得她锁骨发麻:“暂且饶过你,睡吧。”

他摸了摸她的发。

嬴妲轻轻地“嗯”一声,在他怀里安逸而慵懒地睡了下去。

晨起时萧弋舟又晚了些,嬴妲随着他一道下榻,将盔甲为他片片穿戴上,系上披风,将护腕为他绑上,绑好了,萧弋舟忽然揽着她的腰,浓眉微微一挑,露出淡淡的骄矜满足来,看得嬴妲有些莫名其妙,却又忍不住跟着欢喜。

“公子心情好了?”

萧弋舟在她的嘴角啄了一口,将佩剑取了绑于腰间,轻一笑,“好了。”

嬴妲温柔地垂眸,将他的腰抱了一下,然后脸红地松了。

她送他出门,目送萧弋舟到门外,他的马消失在深巷尽头,马蹄声也被折角高墙吞没,变成如管空巷里一缕细微的风,她望了许久,随着周清走了回去。

经过上回懿旨一事,守在嬴妲身旁的,换成了周清,濮阳达赧于见她,索性避而不见,嬴妲对濮阳达见死不救没有微词,明白他万事以世子为先,是人之常情,只是她也觉得不如不见,以免彼此尴尬。

周清个性较濮阳达活泼,能开玩笑,没大没小,不过严肃场合还是板着脸一本正经的。

“许久不见世子如此容光焕发了。”

还真要这位公主佛爷在,才能让世子开怀起来。

嬴妲虽不说,心下也很欢喜。微微红了脸,在门后廊下立了会,便朝里院走去。

后院久而无事,嬴妲与鄢楚楚又烤起了地瓜,吃着时,她腼腆地对鄢楚楚道:“烟绿姐姐手艺好,不知我能不能与她拜师学艺呢。”

鄢楚楚一语道破,“想为公子洗手做羹汤?嗯,拜师不必,她必定是极愿意教你的。”

那姑娘惫懒得很,一直是她开灶生火,早厌腻了,巴不得有人给她打下手,将她的一身好本事学了去。

嬴妲被说得愈发羞窘。

鄢楚楚又道:“不过,在这儿学,也学不到什么,等出了平昌这座囚笼,烟绿才算是有用武之地。”

“那姑娘,从小身世孤苦,被人卖到红楼去,给人当烧火丫头,后来长大了愈发美貌,老鸨子动了心,让她在前院接客,她命数好,遇到的第一个人便是公子,公子将她赎了出来。她自愿跟随公子当牛做马的,到了侯府,又自己学了不少菜,她说除了掌勺的本事,恐怕也拿不出什么报答公子了。将来教了你,她嫁了人家去,也能放心了。”

嬴妲低着眼睑,小汤匙轻轻舀了一勺软红滚烫的红薯。

“姐姐呢,信二十五岁能遇上真命天子么?”

那是东方先生的预言。

鄢楚楚掩唇,似在笑她傻,“我啊,蹉跎一日算得一日罢了,想什么天命姻缘!我可不如烟绿好命,我在当花魁时,服侍过无数男人了!将来哪有好人家愿意要我!”

见嬴妲一直呆呆地望着自己,鄢楚楚幽幽地托腮,盈盈一笑,“我曾经捡了一个十岁大的孩童,带在身边养着,他倒是说要娶我来着,可惜他死于战乱。也遇上一个负心人,说攒够了钱便来娶我。我也心悦她,守着他的承诺,不论什么活都接,不为别的,只为从花柳之地抽身。可惜,他后来嫌恶我的出身,也跑了,没音信了。”

乱世之下,几人安如完卵,是不曾经历过悲怆与苦痛的?嬴妲从来不觉得自己是最可怜的那一个。

嬴妲握住了鄢楚楚的素手,不过这些陈年旧事,鄢楚楚说来口吻平常。

“孩童?他是怎么死的?”

“我叫他臭小孩,”鄢楚楚笑起来,“他是个伶俐聪慧的,不过喜怒不大形于色,吃了许多苦头的,素日里少说话。他比我小五岁,我梳拢之夜后便遇到他了。我本意欲攒点钱给他赎身,他在后院干活,价钱远比我便宜,岂料到后来淮阳被攻陷,城破了,他为保护我,死在陈湛人马手里,我一人辗转流落到北荒避难,为公子所救。”

“小屁孩饿得瘦瘦小小的,我与他相依为命四年,他临死前,还让我好生地活。我想啊,我一人背着两人的命,怎敢不苟且偷生。只可惜,我也不晓得他姓甚名谁,仅有的小名也是我起的,我心里,早认他做我夫君了。”

“东方先生说的姻缘,大约是见我孤寡到现在,一时不忍随意编的。我自己早已没嫁人的打算了,过几年,公子发落我时,我攒了些私银,还可底气十足地离去,下半生做点生意去,我想得不错。”

嬴妲嘴里咬着的红薯,忽成了苦味。

“对不起,我不该问。”

“无事,”鄢楚楚拾起火钳,在炉子上拨了拨,又一只地瓜烤熟了,她用手压了下,烫得吓人,便只好用硬砂纸裹着将它拿起来放到一旁,又扔了几个上去,“烤了七八个,也吃不了,待稍冷些,我拿给烟绿她们去。”

说着气氛凝滞了下来,嬴妲不敢多问,鄢楚楚也不欲多言,地瓜被风吹得稍冷了,鄢楚楚用砂纸裹了几只,便起身往外走去。

她再怎么装作不在意,临走时眼眸里闪着的温润的水光,也骗不过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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