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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国以后,季秋被安排在一家疗养院休养。
一楼的房间正对出去是花园,正值六月,姹紫嫣红,草木葱荣,屋里屋外都极静,就连工作人员走路的声音都像猫一样,过惯了战地生活的季秋很长一段时间无法适应。
她还是浅眠,深夜一有动静就会醒来,进入戒备状态,飞速跳下床去抓通讯设备和相机,像是埋入灵魂深处的潜意识反应。待到反应过来自己现在住在国内的疗养院,卸了力的躺回床上,盯着天花板上淡淡的光影失眠一整晚。
白天看书,傍晚有工作人员推着她的轮椅去花园散步,晚上失眠,就像被砍断了羽翼的鹰,她受不了这样的生活,呆在这里的每一刻都让她觉得在浪费时间和生命,强烈渴望回到属于自己的蓝天下。
给台里打了报告申请回去,统统都被打了回来,理由是她现在的身体条件不适合再去前线。
这样的日子过了两周,就在季秋百无聊赖的时候,丁月白来看她了。
聊起近况,丁月白拍了拍季秋的腿,笑着调侃,“咱俩难兄难弟,你出去这几年整回来一个二等伤残,我也没好到哪里去。”
季秋窝在轮椅里,手肘靠着扶手,托着下巴,“江远清还没放弃追你?”
丁月白翻了个白眼,“打死我都不会那么傻了。”
季秋毕业以后虽然鲜少回国,和丁月白联系没断过,她那曲折的情感季秋也都耳闻。丁月白大学去国外留了两年学,江远清追去了,两人分分合合许多年,一直到去年才算彻底分手,江远清依然穷追不舍,但丁月白似乎铁了心不再与他来往。
那时候丁月白有多喜欢江远清,季秋亲眼目睹。当年听说江远清追出国时,她还为丁月白欣喜,轰轰烈烈的倒追终于可以画上圆满句号。后来听丁月白说,江远清从来没有喜欢过她,他追出国也不是为了她,他有一个喜欢了很久的青梅竹马,那年刚好和她同时间出国,在同一所学校留学。
会和丁月白在一起,也不过是为了气那个女生。
她的满腔欣喜,当真相揭晓那一刻,才明白自己才是那个小丑。
季秋为好友感到不值,安慰道:“别想这些不开心的了,我们这儿阿姨做的菜特别好吃,过会儿留下来吃饭。天下好男人那么多,何苦在一棵树上吊着呢,相信我,下一个更乖。”
“说的有道理,”丁月白倒是没怎么烦这事,“我家里给我介绍了好几个不错的男的,你要不要认识一下?”
季秋疑惑:“那不是你的相亲对象,让我认识干嘛?”
丁月白一脸坏笑,“那么多我也相不完啊,好姐妹就要分享啊,我把最帅的那个留给你。”
说着丁月白拿出手机给季秋看照片,嘚瑟道:“怎么样,长得还不错吧,有点吴彦祖那味儿。”
季秋仔细看了看照片,“我不吃吴彦祖那款,而且,这跟吴彦祖差的也不是一星半点,你还好意思碰瓷人家大明星。”
丁月白把手机拿回去,嘀咕,“不像吗,我觉得好像啊,那你说说你喜欢啥样的,每次问你你都不说,你让我怎么帮你物色嘛!”
季秋托着下巴,眼神茫然地望着地板,有那么一瞬间,神思恍惚了一下。定了定神,她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
丁月白收起手机,拿她无法道,“你看看每次说到这种事,你就这副鬼样子,上次你舅妈还让我劝劝你,我也跟她说了,你不是不找,你现在这工作和状态没什么心思。”
说到这里,丁月白叹了口气,“我也没资格说你,咱俩阿哥阿弟,谁也没比谁好到哪里去,这要是一辈子不结婚,还能怎么样?会饿死吗?肯定不会饿死啊,那不会饿死,为什么要结婚呢?”
季秋抬眼瞧了瞧好友,“看来江远清真的让你伤透了心,我倒没这么消极,遇到合适的还是会结婚。”
丁月白想起来,“上次你舅妈给你介绍的那个相亲对象怎么样?都没听你说起,不行吗?”
季秋摇摇头,“别提了,嫌我这工作不好,整天在外面跑不顾家。”
丁月白翻了个白眼,“他做什么的?”
季秋:“银行上班。”
丁月白又翻了个白眼,“他还有资格嫌你?”
她拍了拍季秋的肩膀,“别气馁,下次给你找个棒棒的。”
听她语气不正经的样子,季秋懒得理。
“看会儿电视吧。”丁月白找来遥控器,打开电视,随便按着频道,有一搭没一搭和季秋聊着。
阳光从拉开的窗帘后面洒进来,照在电视机上有些反光,季秋轻一抬眼,画面里一个身影一闪而过,切到了下个频道。
“等一下。”季秋像是被什么击中了一样,直起身子,从丁月白手里拿过遥控器。
丁月白一愣,侧头看她把频道切回到上一个,不解道:“怎么了?”
刚刚的新闻已经结束,进入了广告。
季秋靠在轮椅背上,垂在膝盖上的手握着遥控器,紧抿着唇,一动不动盯着电视,整个人像是被按下了静止键。
周围寂静,几只麻雀在窗台上跳来跳去,绿荫在阳光下浓郁闪耀。
顺着季秋的目光,丁月白困惑望向电视里的画面,“秋秋,你怎么了?”
季秋动了动手指,把遥控器扔回给丁月白,“路时予回国了。”
丁月白点了点头,“对啊,我也听说了,之前一直没法回国,新闻都播了。”
季秋轻轻“嗯”了声。
两人都不再说话,望向窗外,沉默了几秒,听到丁月白问她,“秋秋,你现在是不是还喜欢他?”
季秋望着窗外,一直望着,花园里充满生机,她的生活也应该充满生机。半晌,她才说道:“一个故人吧,我们的生活不会产生任何交集,就像初叶,明知道他们就在那里,在聚光灯下万众瞩目,不能去打扰。”
丁月白不再说话,和她一同望向窗外。
过了良久,丁月白轻轻说道:“不知道他们还记不记得我们的十年之约了。”
虽然离十年之约已经过去了两年。
丁月白在疗养院用了午饭,下午她还有事,和季秋告别之后就离开了。季秋不想一直这么下去,给自己找点事干,她开始整理笔记本电脑,把在战区拍摄的视频照片和记录的报道日志,整理出来汇编成书。
她还打算和台里联系做一档相关节目,带观众更深入的体会战区人民的日常生活。
有了计划和打算之后,她以最快的速度调整状态,全身心投入到工作当中。
在她展开工作的第三天,同病房来了两个室友,一个情况和她差不多,因伤势严重退役的维和军官,叫邢东风。另外一个是伤情严重的国家运动员,叫徐林深。
他们三个年龄最大的是邢东风,32岁;季秋第二;最小的徐林深才20岁。
类似的经历让季秋和邢东风格外有共鸣和话题,两人时常在一起聊天,知道季秋要写书,邢东风给了不少建议,也提供了许多的素材,让她感受匪浅。
徐林深会拉小提琴,邢东风口琴吹得不错,疗养院的生活实在无趣,他们组建起了一个乐团,把旁边房间多才多艺的病友们都召集起来,因为季秋不会唱也不会弹,负责捧场鼓掌。每天他们房间都是最热闹的,一大帮子人聚在一起谈天说地,唱歌弹琴,热闹非凡。
季秋也因此认识了很多不同岗位拥有着各自丰富人生经验的有趣的人,和他们成为了朋友,她渐渐爱上了在疗养院里的生活。
舅舅和舅妈来看她,陪同他们一起来的还有赵姐,是她们社的主任。季秋是赵姐一手带出来的,如今赵姐回归家庭,不再去战地了,转行做幕后的工作。
那天在院子里,季秋正抱着笔记本窝在轮椅上,听着邢东风他们的演奏,一边教新来的病友玩魔方。
看到赵姐和舅舅舅妈过来,季秋有些没想到,楞了一秒神,随即笑着客气地打招呼,一行人转回病房,季秋请他们坐,让工作人员泡了茶。
两位老人住在江县,季秋工作忙,回家的次数很少,一年到头也见不了几面,去年双胞胎中的老大结婚,季秋也因为人在战地,来不及赶回去,很是遗憾。
她是报喜不报忧的性格,这次在疗养院的事没告诉家里人,想必他们也是辗转才得知。
要不然赵姐怎么会亲自把人带过来。
知道他们一家人有话要聊,赵姐找了个借口出去了。
舅妈坐在床上,心疼地看着她,“秋秋,从小到大你做什么,我和你舅都支持,也知道你是在为国家做事,你身上担着责任,可有时候人也要自私一点,你得为自己考虑一下,年纪也不小了,该考虑终身大事了。”
季秋垂着眼,摆弄着魔方,没吱声。
舅妈给舅舅使眼色,叫他说句话,舅舅只好坐了下来,语重心长道:“刚才我们过来也和赵主任聊起这事,她的建议也和我们想的一样,一直跑出去肯定不行的,你在外边我们也都心惊肉跳,回国了至少安全,你看看现在弄得一身伤,我们不希望你赚多少钱,只想要你平安。”
舅妈擦着眼泪。
季秋始终垂着头,眼泪在眼眶打转。
外面阳光烂漫,歌声欢悦激情,屋里的人情绪低迷沉重。
“舅舅。”迟疑片刻,季秋开口,“我试过相亲,上次舅妈给我介绍的那个,人家嫌我工作不好,之前也有两个,都是这个理由。我没有逃避,也想积极面对,但你们要我不去前线,这对我太难了。我从毕业以后一直做这份工作,割舍不了,就算有危险,把命搭进去,我还是想去,那是我的生活,回国以后这段时间,我真的很难适应,我也想像你们说的那样生活,也想让自己融入进来,可心里总有一个声音告诉我,我不属于这里,应该回去。”
她平静的说着,不带任何情绪地阐述着内心真实的想法。在战区这么多年,她学到最厉害的一点就是能在任何时候,面对各种状况都平静对待,把情绪从当下的环境中隔离开来,让感知变得麻木。
不管舅舅舅妈能不能理解,这是她的心里话,她希望他们能理解,当然不理解也行。她能站在他们做长辈的立场上,理解他们的想法,可让她接受并去过那样的生活,太难了。
所以她很敬佩赵姐。她还做不到迅速地转换角色。
但眼下这个情况,季秋清楚,她想回去也回不去,台里不批准。
季秋感到有些压抑,说:“我带你们在花园里逛逛吧,这边的花都开了,很美的。”
舅舅推着她的轮椅,和舅妈两人一边一个陪着她在这园子里转,他们只字不提刚才的事,聊着家里的事情,那些发生在周围的趣事,气氛变得轻松不少。
舅舅说,“老是呆在这里也不行,人也憋坏了,要不过两天跟我们回家住几天吧,老大媳妇今年下半年要生了,那两小子挺想你的。”
季秋听得眼眶涩涩的,点点头应下。
两天以后,她跟着舅舅和舅妈回江县。
舅舅家在季秋读大学的时候从南烟镇搬出来,在江县买了房。去年老大结婚,新房就在隔壁小区,两小夫妻下班在舅舅家里吃完晚饭才回去;老二在一家私企上班,在外头租房子住,平时周六周日才回趟家里。
季秋回去住在舅舅家,第一天上午上山祭拜了季国祥和外婆,之后日子过得舒服,每天早上舅妈做好早饭端来她房间,吃完饭带着舅妈和老大媳妇去逛街,买完菜回来煮,和舅妈在厨房唠家常,聊起以前很多的事。
说起了老韩叔。自从读大学以后,季秋没有再回长林弄堂,和那边的一切也都阻断了联系,偶然听到一些关于过去老邻居的事情也是通过舅舅和舅妈零星的对话中略知一二,再加上工作忙,也无暇顾及这些。
舅妈说,老韩叔去年车祸去世了,韩婶长期卧病在床,现在住在养老院,领着低保过活,老大和老二时不时还会去看看她。
季秋听得一阵哽咽,想到了过去的种种,眼眶湿润。
想必路时予出国以后也和韩叔韩婶断了联系吧,毕竟他连回国都万般艰难,更别说还想和这里的一切有什么往来。
她问舅妈要了地址,第二天前往养老院看望韩婶。
看见她来,韩婶很是开心,坚持坐着和她说话。季秋尽量不去触碰那些伤疤,给韩婶讲笑话,聊些她喜欢的话题。
韩婶从抽屉里拿水果糖给她吃,翻找的时候一些照片掉出来,季秋捡起,看见其中夹杂着几张是路时予那时离开以后寄给韩叔韩婶的照片,韩婶一直当宝贝一样珍藏着。
她捡起,轻轻放在桌上,韩婶拿过那些照片,一张张看着,叹了口气,“你韩叔去世之前还念叨着他,他老是说这孩子有出息啊,你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
季秋鼻子一酸,努力的忍住了,“他现在挺好的,最近回国了,就是忙,有时间肯定会回来看您的。”
韩婶相信了,笑着点点头,看着季秋,“秋秋啊,你也老大不小了,找个疼你爱你的,不要受苦,你韩叔在的时候啊,没让我吃啥苦,可真想他啊……”
她想到了外婆,十多年前守在外婆病床前,她也是这样的心情。
“好,我会的。”她轻轻说道。
掏出一个信封塞进韩婶手里,“婶子,这儿没多少钱,是我的一点心意,您派点什么用场都行。”
韩婶说什么都不肯拿,最后还是拗不过季秋。
临走前,照顾韩婶的阿姨说,好久没看见她这么开心了。
季秋托她好好照顾韩婶。
从病房走出来,一场雷阵雨刚刚结束。
骤雨初歇,乌云散开,仿佛经受了一场洗礼,气温降了一点,连空气都变得清新可爱多了。
等车的时候,身旁有人叫道,“看,彩虹!”
季秋抬起头,清澈的云层之上挂下来一条七色彩带。
想起电影《怦然心动》那段很有名的话:“有人住高楼,有人在深沟,有人光万丈,有人一身锈,世人万千种,浮云莫去求,斯人若彩虹,遇上方知有。”
她不知道能不能如此幸运遇到属于她的彩虹,但在这之前除了等待和积蓄力量,别无他法。
命中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无论命运给她什么,都坦然接受。
一辆出租车在她面前停下,季秋拉开门上了车。
车子刚刚开出没多久,她的手机响了。
是赵姐打来的。
刚一接起,就听到赵姐焦急道:“季秋,你在哪里?”
“我回老家了。”
“明天赶得回来吗?”
季秋:“怎么了?”
赵姐道出情况。
“路时予教授在北大有一个讲座,我们台申请到了一个专场访谈的机会,本来让林莉带团过去,她去灾区了,只能把你叫回来了。”
季秋感到有些意外,恍惚了一下。
赵姐见她没反应,接着说:“迫在眉睫的事,也只能牺牲一下你的休息时间了。”
季秋收回神,她的工作就是这样,临时变动很大,随时待命,没有任何犹豫的说道:“好,我这会儿就买票。”
注:有人住高楼,有人在深沟,有人光万丈,有人一身锈,世人万千种,浮云莫去求,斯人若彩虹,遇上方知有。——电影《怦然心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