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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福心里乱糟糟的,头一回那么清醒地意识到能够名正言顺站在燕王身边的人不是自己这样的小侍妾, 阿福觉得嘴巴里苦苦的,再被大厅里缭绕的烟火一熏,眼泪自然而然就落下来了,都不需要用上翠眉给她准备的生姜泡过的帕子。
成国公夫人带着女儿媳妇比燕王多待了一刻钟, 才是起身。
“慧姐儿, 可以起来了, ”成国公夫人被儿媳扶起来后就站到了慧姐儿身边,温声道。
慧姐儿抬头望了望站在一侧的陈嬷嬷。陈嬷嬷养了慧姐儿许久,也是心疼她小小年纪就要跪这么久,忙点了点头。
成国公夫人看见慧姐儿与陈嬷嬷之间的动作,神色暗了暗。成国公世子夫人已代婆婆把愿意起来的慧姐儿扶了起来。
成国公夫人便牵了慧姐儿的手,对走过来的陈嬷嬷道谢,“慧姐儿这些日子劳烦陈嬷嬷照看了,我看她性格开朗了些,陈嬷嬷功不可没。”说着示意儿媳赏赐陈嬷嬷。
她们早有准备,成国公世子夫人就拿出来一个精致的宝蓝缎子荷包,看起来鼓囊囊的,也不知是装了什么。
“王爷令奴婢照顾慧姐儿,奴婢自当尽心尽力,”陈嬷嬷肃手而立,并不曾看世子夫人递过来的荷包一眼。
成国公夫人眼中愠色一闪而过,她还端得住,钱蕴仪已经忍不住了,从世子夫人手中拿过来荷包,笑吟吟地上前去,“嬷嬷把慧姐儿照顾得极好,这个荷包便是母亲赏赐给嬷嬷的谢礼,还望嬷嬷不要嫌弃。”
听闻慧姐儿被燕王送去给一个老奴教养,钱家人心里早就存了不满,先前王府没有正妃,把慧姐儿养在白侧妃院子里还算说得过去,结果白侧妃出事,燕王居然把慧姐儿送去给一个奴婢抚养,这是不把钱家放在眼里么?
可是钱家对上燕王本就心虚,不敢说什么,只等到了钱蕴柔的忌日,成国公夫人才是想要借着大女儿的情分,从燕王这里把慧姐儿带回成国公府抚养,也好让小女儿能与慧姐儿多培养一下感情。
钱蕴仪这番话说得漂亮,又是赏赐又是谢礼,一下子把自己的地位拔高了。成国公夫人嘴角含笑,女儿还是长进了的,这个陈嬷嬷深受燕王信重,最好是能拉拢了她。慧姐儿身份特别又心智不全,想来陈嬷嬷也不愿长久的捧着这个烫手山芋的。
只是她们算盘打得好,陈嬷嬷也不是吃素的,她恶心着钱家人,怎么可能接钱家给的好处,因为肃容道:“奴婢分内之事,不敢当谢。”
这就是明晃晃的拒绝了。钱蕴仪被个奴婢落了面子,脸色一变,世子夫人暗道不好,忙出来打圆场,亲密地拉了钱蕴仪的手,笑道:“嬷嬷太小心了,看来得蕴仪得先把谢礼送给王爷才行。”
听见王爷二字,钱蕴仪顿时缓和了脸色,露出一抹娇羞。
陈嬷嬷心中冷笑,就这样的女人还想着嫁给王爷,呸。以为她们燕王府是什么地方,什么破烂玩意儿都收么?一个钱蕴柔就能恶心她一辈子了。
既然已经给先王妃上过香念过经了,下一步就是去见燕王了。
燕王每年的这个时候都是在前头的延禧殿。
钱蕴仪随着母亲进了殿内,立刻就找到了独自坐在殿中的燕王,因是亡妻忌日,燕王穿着素面的石青道袍,面容清隽,似乎有些清减了。钱蕴仪痴痴看他,因殿中深长,外头的阳光从大开的殿门照进来,却照不到燕王身周,他便坐在一片冷寂的暗影之中。
王爷这样的痴情男子世间少有,钱蕴仪心中又嫉妒起她那个早亡的姐姐来,可恨为什么她不年长几岁,那么就是她陪伴在他身边了,何必要在他二人之间插。进一个人去。
“夫人来了,”燕王没有起身,他现在就是一个沉浸在怀念亡妻不能自拔的男人。孤独寂寞冷。
成国公夫人一叹,“蕴柔没有福气,还让王爷这般惦记着她。”说起来钱蕴柔,成国公夫人是恨铁不成钢,既然都嫁给了燕王,为何不能安分守己?若非燕王对她情根深种,当年那样大的丑事,足可以叫钱家被人指指点点一辈子了。结果燕王却说人死事消,悄悄地把事情都压了下来,这么多年来,世人只知道燕王妃福薄,却不知道燕王妃究竟是为什么福薄的。
闻言,燕王沉默,拨了拨手上的佛珠。
人死了,什么过错都能够原谅,日深月久,就只剩下好处了。成国公夫人自觉掌握了燕王的想法,看一眼长得与长女越发相似的小女儿,成国公夫人更有了几分把握。
她却不知道燕王这会儿想的是阿福娇气,跪了这么久会不会膝盖疼?等到晚上又要可怜兮兮地叫他揉揉了。阿弥陀佛,色即是空。
“蕴柔去了已经六年了,”成国公夫人语重心长,“王爷也当放下了。”
见燕王依然拨着佛珠不说话,成国公夫人也不觉得受了冷落,燕王越长情越好呢,她完全是为燕王打算的模样,“偌大的燕王府,没有王妃主持中馈,终是不成的。尤其是慧姐儿越发的大了,再过几年就要议亲及笄,总不能长于奴婢之手罢?”
提到慧姐儿,燕王终于有了反应,“夫人说的是。”
“母亲听说白侧妃病了,就担心慧姐儿无人照顾,”世子夫人温婉地开口,“连日收拾了先王妃住过的兰亭居,想要亲自来接慧姐儿回去小住。还是蕴仪说王爷疼爱慧姐儿,必有安排,才是劝住了母亲。”
成国公夫人便疼爱地把慧姐儿抱在怀里,摸着慧姐儿的小脸,怜惜道:“可怜的慧姐儿,都瘦了。”看了这几年,燕王对慧姐儿是真的看重,成国公夫人才是敢放心接近慧姐儿,若慧姐儿不是燕王亲生,燕王怎么会这么疼爱她呢?
这婆媳俩一唱一和,言下之意就是说燕王没有安排好慧姐儿,不仅给奴婢养,还养瘦了。特意提到收拾好了钱蕴柔住过的院子,就是想等燕王自己开口把慧姐儿送到成国公府。
燕王看一眼在成国公夫人怀里目露惶恐的慧姐儿,抬手召唤慧姐儿,“慧姐儿,来。”
慧姐儿微微挣扎,成国公夫人就赶紧松开了手,面露微笑,看慧姐儿跑到燕王跟前,抱住了燕王膝盖,燕王的手落下来,揉了揉慧姐儿的头。成国公夫人暗忖,看来燕王是不愿意慧姐儿去成国公府的。
“姐姐在天有灵,看见慧姐儿如此可爱,定然是十分高兴的,”钱蕴仪笑道。
燕王这才看了她一眼,钱蕴仪今日的打扮与当年的钱蕴柔居然有八分相似。
被燕王的目光注视着,钱蕴仪粉面含春,“王爷,姐姐定然不愿您一个人孤老终身的,只要新王妃能把慧姐儿视如己出,我们就放心了。”她模仿着记忆中长姐的情态,露出一个柔弱的笑。
燕王看着微笑的钱蕴仪,似乎陷入了回忆。
成国公夫人见此暗喜,觉得燕王这个女婿还是跑不掉的。
最后钱家人也没好明说那个能把慧姐儿视如己出的人选就是钱蕴仪,却因为燕王多看了钱蕴仪几眼,觉得胜券在握。她们已经从皇后那里得到消息,皇帝有心为燕王选妃,明日的端午宫宴,不知道多少人都盯着燕王妃的位置呢。
留在荣华园念经的众人,一直到午时才是结束了漫长的法事。
阿福跪了一上午,被翠眉扶起来的时候,觉得腿都不是自己的了。咬着唇,被翠眉扶到了后厅坐在椅子上,就有侍女端着热水热巾子上来。翠眉给阿福腿上捂热了,化开了通经活络的膏药一通狠揉。阿福这回忍不住了,哎哟哎哟叫出来。
叫完了她才觉得不体面,一点都不漂亮。忍着痛去看别人,见大家也都是被侍女揉得哎哟叫,就连坐在她旁边的赵夫人也一样叫出声来了,阿福才是放心地放下了她的美人包袱,愁眉苦脸地哎哟喊痛。
揉完,看谁都是一头汗。狼狈是狼狈了些,还好腿又是自己的了。这样的情况,谁都没有心思寒暄,只余下还要收拾残局的赵夫人在荣华园中,大家便各自散了。
阿福被翠眉扶着从荣华园出来,看见孙侍妾走在前头,她刚想喊她一起走,就见孙侍妾忽然健步如飞地走过夹道不见了。
真人不可貌相,阿福佩服得不了了,孙侍妾太厉害了。在艰难挪回蒹葭院的路上,阿福就特别想念燕王了,要是他在,她都不用走路。
结果有的人真的是不经想,她一抬头就看见换了身紫袍玉带的燕王站在前头的亭子里等她了。
陌上人如玉,君子世无双。阿福看着向她大步走来的燕王,只想得到这句话。然后她就真的被他抱起来了。
“王爷,还是放我下来吧,还有人看着呢,”阿福口是心非,说着让人把她放下来,圈在燕王脖子上的手却不放。
燕王一眼就看破了她的小心思,故意道:“确实,不好。”说着作势要放手。
阿福忙抱紧了燕王的脖子,埋在他脖子里小声说,“不要,我腿疼。”
“口是心非的小丫头,”燕王笑起来,如日色昭昭。
阿福给看呆了。
第49章
五月是恶月,正是蚊虫滋生的时候, 蒹葭院四处都点了艾草香驱虫, 就连室内都浮着微苦清凉的药草香气。
燕王是极喜欢这种味道的, 阿福却觉得都是一股子药味, 十分嫌弃, 一路把头埋在燕王颈侧, 吸着他身上的味道, 直到被燕王放到榻上,她还舍不得下来, 伸长了身子,在燕王胸口深深吸了一口气。
她脸上便露出陶醉之色来,眼睛微阖,檀口微张, 小脸上还有一团酡红, 那模样, 活像一只吸人精气的小妖精。
都快被吸干了,燕王摇头,伸手揉揉她的发顶, “这么喜欢,送你了又不用。”他原先见她喜欢靠在他身上闻香气,便送了一盒自己用的香给她,哪知道这丫头自己不用, 又来闻他。
“只喜欢王爷用在身上的, ”无意间又说了甜言蜜语的阿福眨眨眼睛, 脸上的神情天真又无辜,“用在别的地方都如王爷身上的好。”她还纳闷呢,不止是用来熏衣裳,就是熏屋子,也远不及燕王身上好闻呀。
啧,真是拿她没有办法。燕王挨着阿福坐下来,好方便她闻,这个怪癖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养成的,他还能怎么办,只好当一个行走的香炉了。
“腿给我看看,”更过分的事情都做过了,燕王对于看腿这样的正经要求已经能够很坦然地说出来了。
阿福立刻就把裙子掀起来,裤腿挽上去,配合得不得了。
即使翠眉及时给她揉过,阿福的膝盖上还是留下了深青的印子,看得燕王心疼不已,化身唠叨王爷,“早叫你告病不去,非得要去,如今吃到苦头了罢?”
想到阿福向钱蕴柔的牌位跪拜,燕王眼睛一暗。
“我新进府,还是规矩些好,”阿福却不能不顾忌先王妃在燕王心中的地位,说她小心眼也好,善妒也罢,她还想去看看跟先王妃长得像的钱三小姐究竟长什么模样嘛。
燕王不言语,只摸了摸阿福的肩,她心思单纯,有些事还不是时候告诉她。
被摸肩了,阿福很自觉地靠上去,把头枕在燕王胸口找了个舒适的位置窝着,“王爷放心,我腿上绑了棉花垫子,赵夫人也很照顾我。”
“既然这么好,方才喊腿疼的是谁?”燕王很想把她翻过来打屁股。
呃……阿福心虚地闭上了嘴,肚子却很没有眼色,咕噜咕噜叫了起来。阿福顿时想挖个地洞钻进去一了百了。
燕王看她的目光就更严肃了,跪得腿疼,还要挨饿,听听这声音,很明显饿得不轻,所以她为何要固执找罪受。
被燕王严肃的目光看着,阿福心里发虚,忙扬声叫翠眉,“翠眉,叫人传膳!”不管是谁,先来个人解解围围啊。
阿福深知气势的重要性,一脸的我饿,我理直气壮,自找苦吃的人不是我!
小丫头胆子是越来越大了,燕王平静地看她演。
翠眉却不是一个人进来的,同来的还有王承恩。王承恩一进屋就低下身子,叉着手道:“王爷,陆统领在外书房求见。”
燕王看明白了王承恩的暗示,知道是出了急事,立刻站了起来,“我去书房了。”
当王爷就是这么忙,她都理解的,阿福点点头,也下了榻,送燕王出门。
“今晚不必等我,自己早睡。”燕王按住还想送他到院子门口的阿福,交代了一句。
“好,”阿福很乖地答应了,目送着燕王的身影转过影壁不见了。
“夫人,还要传膳么?”翠眉担心地问,生怕这小夫人闹脾气不吃饭。
当然是要的,燕王不在,她通常吃得随意,阿福马上给自己要了一碗小馄饨配冷淘。
燕王疾行到了书房,书房门外,不只陆永川和曹正淳在,许嘉让也神色凝重地站在台阶下。
“都进来说话,”燕王长腿一迈,自己推开了书房的门,当先跨了进去,边走边问,“出了何事?”
“王爷,顾选死了,”陆永川回答。
死了?燕王听到这话也有些意外,“怎么死了?”
“传来的消息是自杀,”陆永川是不信诏狱的人能自杀的,比如锦衣卫们为防止犯人咬舌,会把犯人的下巴卸了,只在吃饭和讯问的时候装上。
“王爷,会不会是太子杀人灭口?”曹正淳提出看法,一如既往的直白。
“若是太子,这招棋走得太蠢,”陆永川戳戳曹正淳,这家伙难道忘了之前许嘉让还说要杀了顾选嫁祸太子。
曹正淳吸气,不服道:“怎么蠢了?谁都知道杀人灭口蠢,是以更不会质疑太子了。”
“殿下,正淳言之有理,”许嘉让也很赞同,太子兵行险着,没准儿还能把燕王拉下水呢。
若单是太子,杀人灭口确实是他会做的事,但是有个难缠的皇长孙,燕王担心最后顾选之死会落到他的头上,变成他嫁祸太子了。
如今情势不明,顾选之死也有可能是皇帝的授意,燕王沉吟片刻下了决定,“先按兵不动,等几日再看。”他手里得用的人还是太少,趁着这次机会要多安插几个人进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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端午,宫中设宴,宴请王公大臣,御河之上还会有精彩的赛龙舟比赛,士庶皆可观赏,所以京城的端午,历来是十分热闹的一个节日。
阿福还没有资格进宫赴宴,是以燕王卯时就出去了,她还可以赖在床上睡到自然醒。
昨晚上燕王回来得晚,她本来都睡着了,还迷迷糊糊醒来要服侍燕王脱衣。还好燕王把持住了没有跟她一起胡闹,早上起来神清气爽。
而阿福知道她可以出府去看赛龙舟,不能陪着燕王赴宴的郁闷一扫而空,欢欢喜喜地换衣裳好出门啦。